万丈高楼平地起撑是怎么做的?

俯卧撑在椅子上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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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描述:网上说在椅子上练习俯卧撑会更有效果 可动作要领是什么
感谢医生为我——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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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听网上说的,你现在的年龄最好是练习平地俯卧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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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其实只要运动就会对身体有好处的,建议你在平地上做俯卧撑就可以了,注意不要运动过量就可以了,不要将手扭伤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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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说普通的椅子,有大,中,小,几种椅子上练习俯卧撑方法.小运动量:椅子正常摆放,手放椅子坐的位置,脚放地面,斜卧撑.中运动量:椅子侧放,也就是说比正常放要低一些,手握椅子架,斜卧撑.(注意安全)大运动量:椅子正常摆放,脚放椅子坐的位置,手放地面,斜卧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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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地撑是怎么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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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是用凳子把脚放高,因为这样可以很好地练到手臂力和胸肌。你也可以做的时候把一只脚抬高,这样更有难度
具体动作呢?我都不知道怎么做
就是俯卧撑。希望可以帮到您。
提问者评价
太给力了,你的回答完美地解决了我的问题,非常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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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在外也不愁中篇小说《万丈高楼平地起》(下)
为了满足生产的需要也为了给工作、生活提供舒适的环境,这就需要在建筑物内设置完善的给水、排气、供热、通风、空调、通讯、闭路电视、火灾自动报警消防、供电等系统,而电工的主要工作就是排布设置这些系统,这是非常考究一个人对电力设施的认识和操作技术能力的。
赵成功是个谨慎细致的电工,每天完成工作后,他都走最后,将所有工作点都检查过后,又收拾打扫现场一翻,才最后一个离开。他背着重重的废电线和电工箱,走在阴森嶙峋的楼梯通道里,有的楼梯级还积着积水,他小心地跨过去,要是不小心踩湿了鞋头,他会弯下腰来,拿纸巾抹擦干净。遇到拐角处不知谁急忙忙的赶着下班,将仍有半车轻质砖的斗车停在那里,挡了下楼的去路,他便放下身上的东西,将斗车推到空旷的地方。赵成功将半斗车的轻质砖推到十三层东边偏角时,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回头竟然见到尤东海蹲在西边的一个角落里,举着脸罩,吱吱地焊着一只脚手架,焊机插在一把破插座上,四周堆满了断的锈的弯曲了的压扁了的钢管或破架子,尤东海缩在一圈废钢铁架里面,隔着脸罩,什么表情也看不到,唯有他手中不时吱吱地溅起的强光和火星是夺目刺眼的。
赵成功倒吸了口冷气,天气还没入秋,就觉得有点凉意了。他问:“东海,你怎么在这里焊啊?”
尤东海低头继续点着焊机,说:“隐蔽呗!”赵成功走过去,蹲下来,隔着满是锈絮的钢铁管子,看了一会儿,又伸手敲了敲凸出来的管子,唰唰地,一层铁锈便掉了下来,赵成功疑惑地问:“这还能用吗?”尤东海闷闷地答:“能接起来便能用。”赵成功眼珠转转,问:“张结力让你偷着焊的?多少钱一个?”尤东海放下护罩,翻眼望了望他,低头又焊起来,说:“两元。”“那你一晚能焊多少个啊?”“不多,赚点烟钱。”尤东海说着,从里面抽出几根比较长的钢管扔出来,说:“绑在电线里,有十来斤的了。”
赵成功的脸一阵发烫,不好意思地捡起钢管,塞到电线圈里。尤东海说:“张结力的胆子越来越大了,这段时间老跟他大哥报折旧,骗了张结实的钱进自己腰包后,就将废弃了的偷偷堆这儿来,让老子焊直了接着用。你每天下班后,都来这里抽几根走,那么大堆,不轻易觉察的。”
赵成功不知该说什么好,他老婆身体不好,在家抱着药瓶混日子,虽然只有一个读大学的儿子,儿子在大学里只晓得花钱,却不懂得体贴老子,一张张学杂费的收取单子,雪花般飘过来,重不足一两的单子,却压得赵成功这个七尺高的汉子直不起腰来。每天布电线,安装电插座时,他都不露痕迹地将电线多剪几段废线出来,然后又不露痕迹地扔在一些较为隐蔽的角落里。待下班后,其他电工都走了后,他便一个人留下来清理现场,一个套间一个套间地,将废电线都拣起来,捆好,带出工地,现在铜贵,一斤铜能卖十块八块的,这样一个月攒下来,也能换一千几百的生活费。赵成功一直以为自己做得很隐蔽的,没想到还是被尤东海这个蹲在工地上一声不哼的只晓得焊铁枝的怪人留意到了。既然知道了,赵成功也就不避忌了,于是每天下晚班后,赵成功都会拐到十三层去,尤东海雷打不动地蹲在一圈废脚手架里等他,赵成功干脆找来一个结实的蛇皮袋,将电线和废钢管塞得袋子满满的,尤东海抬头刮了他一眼说:“小心背闪了腰。”赵成功不好意思地掳掳头发说:“没法子,儿子又来电话,叫寄钱过去了。”
尤东海哼了句:“龟儿子!”赵成功说:“是呀,真是龟儿子,只晓得问老子要钱花,也不晓得给他老子节约点。我也不信大学里要花那么多钱的,想这小子不定是谈女朋友了,唉!我们这些老头子辛苦些没啥,总不能让这龟儿子在人家女孩面前也当龟儿子吧?”
尤东海说:“只要不做龟蛋事就好了。”说着他又指着外面的操作台说:“今日我无聊巡了一下,发现张结力这龟蛋的,十三层以上的安全网,竟然隔九米才撑一支支杆,这龟蛋真不想活了。”
赵成功走到楼层外看了看,又在操作台里踱着步走,操作台上废砖水泥疙瘩到处都是的,钢管乱七八糟地堆放着,有几捆缆绳纵横交错地盘放在另一端,满目狼籍。虽然不是架子工,但对建筑工地各工种的基本要求,赵成功还是懂得点儿的,按标准,搭设安全网应每隔三米设一根支杆,支杆与地面一般须保持45°,安全网应外高里低,网与网之间拼接要严密,网内杂物要经常清除。显然,张结力完全没按规定进行施工。赵成功哼哼鼻子走回去,说:“不出事就好!”尤东海停了焊机,眯着红眼略有所思了一会儿,才说:“也是,就算出事了,问责起来,也问不到我们,而且,他不这样做,我们也没有外快可捞。”赵成功无奈地笑笑,从裤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塞给尤东海说:“你收好,别嫌薄了。”尤东海也不客气,将信封塞进工作服内,赵成功背起蛇皮袋,说:“那我走了。”尤东海不理他,继续低头焊废钢管。
拆脚手架时,事故终于发生了。C栋竣工后,开始拆除脚手架,张结力带着一批架子工,攀在高层上拆架,拆到十四层时,他又觉得有点腿软,人在架子上,摇摇晃晃的,他以为昨晚在红红发廊太用劲了,体能还没缓过来,便坐在操作台上,双脚吊在安全网外抽烟。突然,座下的整层脚手架一阵剧烈的晃动,张结力还没有回过神来,啪啦一声,十四层整层的脚手架往地面坠去,张结力双腿卡在一根十字管间,想抽身跳回安全点已经来不及了,只听耳边狂风呼呼,钢管噼噼啦啦地裂断,工人们杂乱的惊叫和呼救声,全都在他耳边响着,巨大的棚架罩着已经灰绿的安全网,轰隆一声,砸在堆满脚手架的地面上。张结力感到一阵巨大的振动,然后是下体传上来的一阵撕裂的巨痛,他晕过去之前,张眼望了望,看见周大年和韦宗亮两个小伙子横挂在前面不远的一堆脚手架上,他们的脑袋是倒挂下来的,安全帽歪歪斜斜地倒扣着,周大年的肚子被一根钢管穿透了,鲜血汨汨地往外奔涌,他们的眼睛都瞪圆圆大大的,眼角溢着血水,扩散的瞳孔里,不仅有死亡前的惊恐,还有对生命未知的疑惑。他们都和张结力一样,不知道这突然之间发生了什么?在坠落时,他们都下意识地将安全帽盖在脑袋上,但这一切都来得太迟了,他们的骨头如下落着的脚手架一样,噼啦地断裂了。张结力痛苦地闭上眼睛,但他所看到的不是一片黑暗,而是一片殷红。
住房和城乡建设部的确是早就下发了《建筑施工特种作业人员管理规定》,规定的内容,尤志辉当然是清楚的,但是,哪个工地上的工人不是由各个包工头带着来的?他们只是名义上挂靠建筑公司,实质都是工头们独立管理、操作和结算的,建筑公司只按工程量收取管理费,因此,公司没可能再出钱让工人们都去考证。让包工头们出钱?包工头都恨钱赚得少,有哪个包工头舍得花这钱啊?工人呢?工人们才不管这些,他们只管做了事能拿钱,什么证不证的?工人们是不认的,要是在他们的工钱里扣考证钱?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如此链接下去,规定虽然是下发了,但却不能在实际中执行。建筑行业的规定,林林种种,名目繁多,条条都与安全管理紧密关联,诸如尤志辉、肖守全等管理人员都明白,但他们更清楚这行业内的规则,哪能都明睁着眼睛去做事啊?什么事都按规定了来抓,不仅包工头、工人难管,老板那边也很难交待,甚至,相关管理部门那边也很难交待了。这纵横交错的关系,都是只能心里清楚,却不能说出来的。
尤志辉抹着汗,叫了半天都不能让工人们平静下来,干脆不叫了,没想不叫了,工人们却静下来了,他奇怪地抬头,见工人们自觉让出一条路,安监站的人鱼贯走了进来。尤志辉忙站起来,赔笑着说:“何站、林站,你们这么早啊!”几个包工头赶紧驱散工人,将他们都撵到外面去,工人们还不死心,都趴在窗口看。赵成功心巧,马上就烧水泡茶了,冯祖国见了,也不落后,赶紧拉椅子递烟,安监站这次来的人当中,的确多了个女人,这女人是冯祖国未见过的,他当下便暗里嘀咕,一个弱秧秧的女人,能有多大能耐啊?有办公室不坐,偏来工地吃尘灰,真是拿来撑的。
都坐下来后,何站就介绍了,指着女人说:“这是程老师,是缈城建设工程培训中心的负责人,从今日开始,我们缈城的特种施工作业人员的上岗培训和管理都由她来负责了。这是负责腾龙阁工地的尤志辉,尤经理。”女人点点头,说:“程婉!”尤志辉忙摸了卡片递了过去,一旁站着的冯祖国忍不住说:“她来负责上岗培训?行吗?她的手这么细,握过扳手没有?”尤志辉脸一白:“这个冯祖国,真能惹事。”赵成功赶紧拉了冯祖国出去,冯祖国不服气,叫嚷道:“本来就是嘛!整天嚷嚷叫着要持证上岗,要接受培训,他们坐着的不知道站着的腰疼,光知道把书上的搬出来背,顶个叼用?书上的能跟动手做的一样吗?”赵成功压低声音说:“老冯,少说两句啦!”冯祖国忿忿道:“凭什么不让老子说啊?怕屁?有种让他们上吊笼顶拆个架子来看看,那老子就服了他,就去考证!你见过那些会背书的,会在工地上做事吗?呸!”在窗口位置围观的装拆工,都跟冯祖国同一村子出来的,宗上三代都是亲戚,这些年来都跟着冯祖国走南闯北,日子逐渐改善了,最近冯祖国不但买了小车,还在腾龙阁买了房子,这可都是他们当初走出大山时的梦想啊!现在,冯祖国率先把他们的梦想实现了,这些实心的哥们将冯祖国当神般崇拜,冯祖国就是他们冯家村的骄傲,是他们的精神核心,冯祖国说什么,他们就认同什么。现在见到冯祖国竟然敢当着领导的面骂人,他们都觉得,冯祖国这人就是牛人啊!敢说敢为敢当,真汉子,英雄!装拆工们都把头上的安全帽摘下来,呼啦地往空中抛着,跟着冯祖国叫嚣:“有种就上吊笼顶拆两节架子下来看看!我们就去考证!”
外面的工人们闹哄哄的,坐里面的何站、林站全都黑了脸孔,尤志辉吓得白脸更白了,一个劲儿地解释:“工人们就这个素质,难管,领导们多体谅!”又拍着胸口保证,一定争取在最短时间内,让所有特种作业人员都去参加培训。
有兄弟们的撑腰,冯祖国觉得自己在做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他满脸油光,叫嚣得更起劲了,赵成功怎样阻止按捺,都没办法把他的气焰压下来,急得直说:“老冯,你这样会闯祸的!”冯祖国推开他,怒道:“老子说的都是正理,怕个屁啊!”赵成功还想劝几句,那个叫程婉的女人已经走出来了,她拉开赵成功,冷冷地看着冯祖国,眼光像刀子般,冯祖国这么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犟汉子,也给这样的眼光看得瘪下去了,软了声音说:“咋,咋这样看、看人啊?老、老子说的都是事、事实。”程婉问:“你是做什么的?”一问工种,冯祖国就觉得底气足了,骄傲地指着高高地立在半空的塔吊说:“老子就是装这个的。”程婉冷笑了一下:“装拆工,对么?”其他装拆工人都围过来,站在冯祖国后面叫:“这么多塔吊和施工升降机都是我们装上去的!”语言里有着满满的骄傲,程婉抬头看着那几座塔吊,点了点头,冯祖国挑衅地问:“怎么样?还过得去吧?我猜你这小姑娘,小手那么嫩,怕连扳手都没拿过吧?”程婉挑挑眉,突然一笑,笑容似烟花般,绚丽一闪就消失了,又恢复冷冰冰地问:“在拆的升降机是什么型号的?”“SCD200/200J型,带对重,每个吊笼载重2000公斤,老师!”冯祖国猛地将身体立直了说,程婉点点头:“还满专业的。”她将头上的安全帽扶了扶,快步走到C栋东面的在拆的升降机下面,冯祖国等人都跟了过去,安监站的几个站长和尤志辉都走了出来,程婉回头问冯祖国:“能把随机配备的工具都找齐吗?”“有了!”冯建国将一袋油腻腻的工具丢在地上,程婉瞥了两眼,问:“可以再借套安全带和防滑鞋么?”冯建国忙从身上解下安全带,程婉接过安全带,边往身上穿便指着冯祖国说:“你也穿戴好,再带套钳工安装工具,跟我上吊笼顶。”装拆工人们顿时喔喔的欢呼起来,这些工人在工地上干了十多年了,还未见过有女人敢爬吊笼顶的,这对于本来就单调寡味的工地生活来说,无疑是一件又有意思又刺激的事情,冯祖国却有些后悔了,要是这个娇滴滴的女老师不小心在吊笼顶滑一下脚,那后果可不是他能担得起的。他抹着额上的冷汗说:“算了吧!还有十几层高的。”何站也说:“程婉,不要和工人们一般见识。”程婉不理他们,穿好安全带和防滑鞋后,打开升降机的外笼门,将工具包丢了进去,然后回头对愣着不晓得动的冯祖国说:“进来啊!”冯祖国脸上一黑一白的,没想到这个女人那么好性,这下玩笑开大了。程婉又叫了一声,冯祖国才招呼冯爱国和冯建军也跟进来,尤志辉急了,骂着冯祖国也跳了进去,看见项目经理都进去了,叶卫平忙也走进升降机里,程婉命令说:“将笼门关上。”冯祖国抢上前关门,这边程婉已经戴好防滑手套蹲下来熟练的检查电焊机、焊割机、吊索、钢丝绳及吊装定向麻绳等一系列的必须用具了,一看就知是个熟架式,冯祖国心中连连叫苦,唯有上前帮忙。程婉指挥他:“将各个机构、部件、螺栓、连接销等都检查一次。”冯祖国和另外两个装拆工人忙四下检查,叶卫平几次想开腔阻拦,但几次都被程婉冷冷的眼色挡了回去,也不知道这个女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要查证,去考就是了,犯得着这样较真吗?程婉见大家都检查好各个系统了,又指挥冯祖国将升降机的启动控制系统转换为笼顶控制系统,吊笼顶架着一把专用梯子,冯爱国和冯建军不用她指挥了,主动把梯子拉下来,爬上梯子打开吊笼顶的活动板门,爬到吊笼顶上去了。程婉看见几个装拆工人有条不紊地进行工作,又点了点头,尤志辉苍白着脸说:“程老师,您的技术要不过关,我们缈城的特种作业人员培训工作又怎会都交给您来负责呢?我们做工地的都是粗人,口无遮拦的,您就别计较啊!一会还是不要上去了,都是粗重活嘛!”开机的冯祖国忙附和:“就是就是,我一粗人,说话无分寸,老师您刚才拿工具的手势,我一看就晓得老师您是懂门道的了,上面危险,还是在笼里面等我们吧!”程婉一笑,翻开了升降机的说明书,看了一会儿,然后按下对讲机问:“到了吗?”吊笼顶上面的冯建军答:“到了。”塔吊操控室里的鲁为民听见对讲机的呼叫,就将吊杆伸了下来。吊笼在离顶节两米的位置停了下来,程婉伸脖子望了望,对冯祖国竖起拇指,称他停得稳妥准确。冯祖国一点也骄傲不起来,正正安全帽就爬上吊笼顶去帮忙拆卸了,程婉跟着爬梯子,还不忘回头对留在升降机内两个脸色苍白的男人一笑说:“没事的,我拆一个标准节就下来。”说着,将对讲机挂好,就爬了上去,叶卫平紧张地坐在操控台前面,心里已经叨唠了几十次,菩萨保佑啊!
看见程婉真的也跟着爬上吊笼顶来,这三个干了十几年的老装拆工人,同时都双手发抖了,手抖得利害,吊杆的吊钩怎样也找不到标准节的重心,程婉走过去,拉过吊钩,一下便将吊钩扣在标准节的重心位置上了,然后就拆电缆滑轮的导轨。冯祖国眼睛望了望安全栏外面,空落落的,风在脚下呼呼地叫着,下面围观的人们,似一群蚂蚁。虽然安全带是扣在安全栏上的,但这女人的胆子真够大的,那么空旷的高空,她也站得直直的。
冯祖国忆起第一次爬上吊笼,他记得还是冯齐全带他上笼的,那时的这玩儿还不叫施工升降机,叫物料提升机,叫井架,叫吊笼,司机是在地下操作的,吊笼咔嚓一下上去了,工人听见铃声就从楼层里走出来接物料,然后吊笼又咔嚓一下下去了,那时的吊笼只载物,不能载人,他们到吊笼顶维修或装拆,全都靠攀爬。他就这样跟着冯齐全爬井架的。当时也没安全带和安全帽,人身一点安全保障也没有,才爬了大概五个标准节,他的脚就开始发软了,叫着:“全哥,全哥,我怕!”冯齐全的屁股在他脑袋顶上晃着,噗地放了个响屁,臭得冯祖国差点窒息,但又不敢松手去捂鼻子,冯齐全将屁股摞一边,回身踹了他的肩膀一脚,骂:“操你妈的,光长皮囊不长胆啊?怕就别跟老子混,回家种地去。”可当时冯祖国才从村子里走出来,好不容易才来到这个花花世界,说什么也不愿意回去种地的,硬着头皮又跟着冯齐全的屁股后面爬了几格,最后他们在一个附墙支杆上坐下来。冯齐全从腰上解下一根绳子,让冯祖国用绳子一端绑着腰,另一端绑在附墙支杆上,冯祖国在半空中抖了半天,终于把绳子绑好了,但人坐在附墙支杆上,仍是摇摇晃晃的,脚不踩地,心里发虚,总觉得空中的风是那么猛,井架是晃的,附墙支杆是晃的,挂着的工具袋是晃的,冯齐全是晃的,他也是晃的。
冯祖国还在回忆里担惊受怕,程婉和冯建军他们已经用扳手在拆标准节上的连接螺栓了,冯祖国这才回过神来,上前帮忙拆卸。四人合力,很快便拆了两个标准节下来了,程婉按下对讲机,让鲁为民提吊杆,鲁为民听着下面的指挥,将标准节吊起,轻轻放在吊笼顶。
当升降梯缓缓下降,平安到达地面时,地下围观的工人们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大家兴奋地看着程婉指挥鲁为民将标准节都吊到地面的指定位置后,都蜂拥上前观看,冯祖国等几个人鱼贯从吊笼里走了出来,程婉最后一个走出吊笼门,她一出现,工人们又发出一声巨大的欢呼。冯祖国望着比他矮一个头的程婉,程婉正不紧不慢地卸着安全带,脸上还是一副淡然的表情,冯祖国由衷地抱拳道:“老师真是女中豪杰啊!拆起架子来,比我们还熟练。刚才我太冲动了,意气用事,冒犯了老师,请老师原谅。”程婉将工具交还给冯建国,然后拍拍手问:“服气了吗?”冯祖国低下头来,说:“服气了。”围观的工人也跟着叫:“服气了。”程婉这才绽开一朵漂亮的笑花,又问:“那还要不要考证?”冯祖国弱弱地答了声:“考!”工人们立刻静了下来,但旋即又哄闹开来了,都说,愿意去考证的,但是考证的钱该由谁出呢?“装拆班的,我出了!”冯祖国豪气万丈地举起拳头叫,装拆工们顿时欢呼。见冯祖国抢了头彩,吴忠能也不落后,马上表示,塔吊工与施工升降机司机的考证钱,他负责了。其它班组的工头见有人牵了头,迫于现场压力,也纷纷表示愿意掏腰包了,唯有架子班,因为张结力住院后,没了工头,都缩在一边没有吱声,尤志辉唯有打电话跟张结实联络去了。
何站上前将一支纯净水递给程婉,程婉有点抱歉地接过,说:“让领导担心了。”何站理解地说:“你一个女的来负责培训这群粗男人,不拿点真本领出来,又怎镇得住他们呢?”
程婉拧开纯净水灌了一口,眯眼望着几栋高耸入云的大楼,心生感慨:盖多高的大厦,才是人类建造的极限呢?
一下子要掏那么多钱出来给工人们考证,安监站的人前脚一走,冯祖国马上就后悔了,回去也不知道怎么跟陆带妹说,别看陆带妹这人平常大大咧咧,傻不拉唧的样子,但自从让她管了厨房后,不知怎的,这婆娘就精细起来了,把钱抓得死死的,冯祖国要支点钱用,都要经她三审四批。冯祖国懊恼极了,人家不是说,屁股大胸大的女人通常脑袋就发育不好的吗?怎么陆带妹的脑袋却是跟屁股跟胸一起长起来了?早知道她这么会算计,就该让冯珍珍来管厨房了。但懊恼归懊恼,答应了的事情,总得要去完成的,要不自己一个大男人,对一个娇滴滴的女人说话不算数,自己往后还哪有面子在工地上混啊?而且,自己还准备一家人在缈城定居的,要成为缈城人的,这么小的地方,程老师又是负责工人培训的,举头不见低头见。这么想着,冯祖国就回到住处了,冯珍珍和冯珠珠住在他的隔间,看见他回来,冯珠珠就从房间里跑出来,嘟起嘴巴说:“爸,你说我跟姐怎么办呢?都不让上岗了啊!”冯祖国说:“没事,这考证的钱,吴老板答应给你们出的啊!”冯珠珠嘴巴更翘了:“让我和姐操作,那当然是没问题的,可是听说这考证还得考笔试的,我跟姐又没读过书,字都不认得,怎么考啊?”
冯祖国一下便愣呆了,对呀!十二年前,前妻说走就走了,扔下一对只有七岁的还在读一年级的双胞胎女儿给他,他即当爹又当娘的,还要爬上爬下地工作,辛苦就不用说了,更让他无可奈何的是,一个工地完工了,他就必须跟着工程队奔向另外一个工地,时常从一个城市转到另一个城市,无奈之下,他只好让两个女儿缀学跟他颠沛流离。外来工子女在本地入学就是件困难的事情,像他们那样居无定所的,想找学校入学就更困难了,更加上插班生的学费贵得怕人的,冯祖国觉得花那么多钱让两个女子读书识字,不划算,在冯祖国的意识里,陆带妹也一样字也不认识个,不也活得又胖又壮的?儿子不也一囫囵就生出来了吗?女人嘛!最终都是要嫁人的,认不认识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会生儿子,于是,干脆就不让两个女儿读书了。可现在要持证上岗了,两个女儿将面临着失业,冯珠珠还可以将就一下,毕竟她没对象,要是没有工作了,养在家里,陆带妹也不能有意见,但是,冯珍珍却不能没有工作啊!现在她和鲁为民正拼命地赚钱,想存钱在腾龙阁买一个小间,眼看冯珍珍的肚子越来越大了,不能再耽搁了,要是这个时候冯珍珍没了工作,那买房子的计划,就真的是要泡汤了。
冯祖国着急啊!他拔腿就往厨房跑。陆带妹听冯祖国说又要钱,而且钱还要得不少,要十万呢!脸就一下黑了,一刀狠狠地砍在一只拔光了毛,被热水泡得惨白的鸭子上,冯祖国跳了一下,感觉那刀砍的不是鸭脖子,而是他的脖子。陆带妹用硕大无比的屁股对着他,说:“没钱。”冯祖国急了,叫:“带妹!”陆带妹举着明晃晃的菜刀,说:“要钱没有,命有一条。”冯祖国急红了脸:“操你娘的,工人不拿证就不能上岗,老子就没人做事,没人做事老子就拿不到工程款,拿不到工程款,老子拿什么来给中华上学?拿什么来养你这个胖婆娘?”
陆带妹剁剁地砍着鸭子,咬牙切齿道:“冯祖国,别以为我窝在厨房里就不晓得事,考个上岗证,得一万块钱一个人?”
她忽地回头,用沾满鸭血的菜刀对着冯祖国,骂:“你葫芦里卖什么?老娘我还不知道啊?想骗我的钱去给冯珍珍买房子?门儿都没有!”冯祖国也跳起来了,叫道:“操你娘的,老子赚回来的钱,老子爱咋花就咋花,还得受你这臭婆娘管啊?”看见冯祖国凶起来,陆带妹有点怯惧,但想到好不容易攒下来,准备用来收楼后装修的钱,就要拿出来给那个马上就要嫁出去的冯珍珍买房子了,陆带妹的心像被人揪掉了般痛。她一咬牙,把鸭血淋漓的菜刀架在脖子上,尖叫着:“冯祖国,老娘受了你十年的气,顺了你十年了,这回老娘不顺你了,想拿钱?从老娘的尸体上踩过去拿!我要让中华恨你一辈子!”说着,真的手腕用劲,斩钉截铁的样子。这回轮到冯祖国脸颊苍白,心生恐惧了,一向顺从得像只猪一样的陆带妹,竟然敢拿命来威胁了,气得他恨不得上前就把这个臭女人撕个稀巴烂,可刀架在陆带妹的脖子上,她是中华的妈啊!自己已经让两个女儿没有了妈,可不能让儿子也没有妈!思绪在冯祖国的脑海里飞转了一圈,强来要钱是行不通的,但也实在气陆带妹的认钱不认人,冯祖国冷冷地白了陆带妹一眼,转身走了。陆带妹看着丈夫黑白了一会儿脸,她以为他最起码会过来把刀子夺下来的,没想到他一声不吭,转身就走了。刀子啪哒一声,丢在地上,陆带妹忍不住蹲在灶子前,放声痛哭。
七、施工升降机司机工
建筑工地上,施工升降机司机即负责操控施工升降机的工人,这是个较为轻便的活儿,干这工种的,多为女工。建筑施工系列,工种复杂,类别繁多,各工种都存在差异,工作难度高低不一,但因建筑的特殊性,建筑工作普遍被视为粗重活,为底层人群从事的职业,而现实中,人们也只有在实在没有可选择的情况下,才不得不从事建筑工作。
冯珍珍没有选择,尽管她长了一身与粗重的建筑工作格格不入的细皮嫩肉,长了一张与粗糙的建筑工人截然相反的水灵脸蛋,但她七岁就在工地上生活,十二年来,她就是呼吸着水泥灰弥漫的空气长大的,除了水泥砂砖,除了钢筋混凝土,除了塔吊升降机,除了父亲和与父亲一样的男人,她就再无接触,而且,她还不认得名字以外的字,她不知道离开工地,自己还能干什么?因此,她只能安安分分地当一名施工升降机司机了。高楼大厦是冯珍珍见过的最具吸引力最新颖的物体,她经常想象的就是有朝一日,她也可以像那些穿着时髦漂亮的年轻姑娘一样,住进她和她的父母叔辈们盖起来的大厦里,不用再重复父辈们高高低低的危机四伏的生活。有个疑惑一直在冯珍珍的心里,她不明白,她和她的父母叔辈们为什么要盖这么多高楼?他们盖来干什么呢?那么辛苦那么累人那么冒险有时甚至还要付出生命,这都是为什么呢?盖出来的房子又不是他们住的。冯珍珍不敢问冯祖国,因为冯祖国是很不耐烦她和冯珠珠有过多的想法的,她曾经问过鲁为民,鲁为民只对她的身体有兴趣,他狠狠地揉着她的胸部,气喘吁吁的,对她的疑惑,只愿意用身体对她进行发疯般的进攻作为答复,最后软在她身上时,她再问,他也是一句回答:“我要知道是为什么?我就不用在工地上干这狗日的累活了。”
没人为冯珍珍解开疑惑,她便安分自己的工作。当每天开机时,在等待物件运进吊笼的闲暇里,她就拿起毛针,打一会毛线衣,有时也会绣一会十字绣。有一回她在绣十字绣,被张结力碰见了,凑一张臭哄哄的嘴过来,口水都差点流到绣布上了,张结力色迷迷地说:“啧啧,珍珍你这双白嫩的小手啊!就不该开升降机的,就该绣花的。”冯珍珍不理他,把脸别过去,张结力又凑上来一点说:“要是我也有一个像你这样的老婆,我肯定舍不得放在工地做这种粗活的,我把她供在家里,锦衣玉食地养着,养得嫩白嫩白的。”冯珍珍白了他一眼,刚好有工人推着滴着混凝土的斗车进来了,她拿钩针指着张结力说:“走开,别占了位置。”那工人也顺着她的意思,将装满混凝土的斗车往张结力身边一抵,张结力没法子,嘟嘟囔囔地走了出去。其实,张结力的说话也不是没有冲击力的,就是后来怀孕了,冯珍珍坐在升降机里,也常常会想起张结力的话,哪个女人不想有一个男人把自己供养起来,不用她累不用她愁不用她承担,只让她快快乐乐地当他的女人当他的宝贝?可是,这些,鲁为民能给吗?冯珍珍盯着吊笼外的高空,鲁为民所在的塔吊高高地立在湛蓝的苍穹下,一节节涂成黄色的铁架,在阳光下格外亮目。每天,鲁为民就是坐着她开的升降机,一直上到顶层,然后从顶层的附墙走到塔吊的爬梯前面,再在冯珍珍的注视下,一下一下地爬上去,这是这一年多来,每天重复在冯珍珍眼前的风景,每次冯珍珍枕在鲁为民结实的臂膀上时,脑海里就不自主地浮现出他攀爬的景象,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她爱的,到底是鲁为民这个人,还是这个人制造出来的风景。
无论爱的是人还是风景,冯珍珍都开始担忧了,肚子一圈圈地大起来,鲁为民始终都是将要出生的孩子的父亲,冯珍珍目睹过女人在工地上生小孩的过程,那么简陋那么苍白那么无助那么疼痛那么麻木那么机械那么低贱,特别是她目睹了陆带妹生弟弟冯中华的过程后,冯珍珍就常在半夜里痉挛,她不希望自己也像陆带妹一样,被男人当猪一样低贱地对待,更不愿意像低贱的猪一样,嗷嗷地在工地上叫唤着生小孩。冯珍珍看过电视,知道工地以外有女子医院有妇幼医院有人民医院,在这些地方,女人都可以很尊严地生孩子。冯珍珍跟鲁为民说过,她想到妇幼医院生孩子。鲁为民当时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只说:“我们要存钱买房子,去医院生,要花很多钱的。”冯珍珍没继续向鲁为民争取到医院生孩子的权利,但她却在私下里打听有关住院生孩子的事情,她要为自己攒一笔钱,像一般女子一样,堂皇尊严地到医院去生产。冯珍珍一直都相信自己能攒到这笔钱的,但那个女老师程婉出现后,冯珍珍的信念一下子就被打破了,无证则不能上岗,她手里持的,只是冯祖国花钱买回来的假证,那天程婉从她手中接过证件一看,鼻子冷冷哼了一声,说:“你还是趁大肚子快要生的这段时间,休息一下,顺便考个正式的上岗证吧!”
吴忠能给施工升降机司机们交了钱后,驱赶着她们去培训中心接受培训,否则,都不要开他的升降机了。冯珍珍姐妹被迫坐在亮堂堂的教室里,看着程婉在黑板上写满了娟秀的粉笔字,姐妹俩恍然像回到十二年前,母亲给两人都扎上一样的马尾辫,穿上一样的裙子,背上一样的书包,左手牵一个,右手牵一个,带着她们快快乐乐地去上学,记忆中的母亲多美啊!白嫩的皮肤,细长的腰肢,弯弯的眼睛,整个人都是笑的。姐妹俩不明白,这么好看这么爱笑的母亲,怎么说走就走,一走就不再回来了,她怎么就这么狠心,舍得丢下她们姐妹俩呢?母亲她可知道,自从她走了以后,她们的父亲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变得粗暴,变得无理,变得酗酒,他不仅常在外面跟别人闹架,经常回来后,也拿姐妹俩来出气,那扇子般的大手打在小女孩嫩嫩的屁股蛋上,一巴掌一红印的,姐妹俩受痛了,连哭都不敢,生怕哭声会招来父亲更猛烈的抽打。
姐妹俩捉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把笔勉强捉在手里,程婉跟她们讲施工升降机的分类、性能,教她们掌握施工升降机的基本结构和工作原理,又让她们熟悉施工升降机主要零部件的技术要求、报废标,了解施工升降机安全保护装置的构造、工作原理等等。程婉声音清脆的,书本拿在她的手上,她一边有板有眼地说着,一边刷刷地在黑板上写。冯珍珍姐妹认真地望着黑板上的字体,一个字一个字地跟着在笔记本上模仿,字体扭扭曲曲,像报废的架子一样,这里一撇,那里一支,笔记本被画得惨不忍睹,可是姐妹俩却写得非常起劲,非常认真,她们觉得着比在升降机里按红键绿键要有意思多了。但无论她们怎样认真,女老师讲过的内容,都无法在她们的脑袋里停留,程婉多次提问姐妹俩,可姐妹俩站起来,忸忸怩怩地,憋得脸蛋儿红红,也说不出一二来,倒是那些平常开机不咋样,喜欢咋呼呼的妇女们,却说得清楚,讲得明白。
程婉留意冯珍珍姐妹多时了,像这么漂亮的一对年轻的姑娘在工地里工作本来就少见的了,她们的害羞也显得有点不正常了些,明明才说过的原理,马上让她们站起来复述一次,她们都是低着头,不吱一声,问她们懂了吗?她们又点头。这到底是为什么呢?一次重点复习课,程婉专门检查冯珍珍姐妹俩的笔记本,冯珍珍红着脸,死死地按着本子,不让程婉看,程婉说:“你不让我检查,到时笔试就要扣分了。”冯珍珍这才松开手,程婉打开笔记本一看,顿时就傻了,厚厚的笔记本里,歪歪斜斜地写满了字,但那字却是那样的生硬羞涩,就好像小学生刚学写字一样,这么粗歪的字和眼前这个水灵灵的姑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程婉的心咯噔地跳了一下,难道这对姐妹花是不认识字的?程婉试探地指着一行字问:“你能把它都念出来吗?”冯珍珍的脸更红了,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程婉深深地吸了口气,要不是亲眼所见,她是怎么样也不相信,到了今时今日,还有这么年轻的姑娘是文盲的。怪不得刚讲完的原理,她们马上就不记得了,因为她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描摹在笔记本上的字到底是什么意思,那又怎么记得住呢?冯珍珍见程婉盯着本子不说话,着急了,说:“老师,书本上的字,我认不得,不会照着说,可是,实际操作我都懂的,我都开了好长时间了,每次水平位都对得特别准的。”程婉点点头,那天她的确看过冯珍珍开机,非常稳妥,操控技术非常纯熟,但开机不能光靠经验主义的啊!技术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要看得懂安全知识,明白动态生产安全的重要性,要懂得自我保护啊!程婉不由担忧,冯珍珍姐妹能应付接下来的考试吗?
怀孕快七个月了,肚子挺得鼓一样,但冯珍珍仍坚持上机,冯祖国心疼女儿,让她休息。但冯珍珍想,在升降机里是坐着,在工棚里也是坐着,反正都是坐着,为什么不坐着多赚点钱呢?鲁为民经常唉声叹气地说,腾龙阁二期的房子,才开始发售,就卖到七千多了。鲁为民耐心地给冯珍珍算账,按买一百平方米的房子算,一间房子全额缴款就是七十万,这还没算物业分摊、物业维修管理基金和税费等其它费用。现在像他们这种第一次置房产的,可以先交首付再向银行贷款按揭,首付按百分之四十算,那么一套一百平方米的房子就要首付二十八万,剩下的百分之六十就要分期付款给银行。冯珍珍虽然听不懂什么分摊什么基金什么首付的,但她却听得懂那些数字,那是多么庞大的数字啊!对于她来说,无疑是天文数字。她紧紧抱着鲁为民的臂膀问:“那分期付款给银行,我们每月大概要赚多少钱才够?”鲁为民扳着手指算了半天,说:“如果供十五年,那么每月大概是供两千五百元左右,但我们还得吃还得喝还得穿还得养孩子还得给水电费给物业管理费吧?”冯珍珍吸了口冷气,觉得肚子有点痛了,鲁为民说:“这么算来,我们每月起码要赚五千块钱,才够基本的生活开支。”冯珍珍叹了口气,眼睛盯着蚊帐顶,鲁为民每天加班到十二个小时,也不过是四千多一个月,她开机大概是两千块左右一个月,夫妻两要是同心协力地做事,日子虽然是紧凑一些,但还是能勉强维持的。但现在!冯珍珍忧心忡忡地把头搁在鲁为民的肩膀上,轻轻地摩擦着,鲁为民也叹了口气说:“要是能在一期买房子就好了,你爸买时才六千多一点,二期比一期整整贵了一千块啊!”冯珍珍张了张嘴,但却说不出话来,还能说什么呢?父亲的钱都在陆带妹的手里,为了她买房子的事情,父亲已经跟这个女人闹翻了,很长时间都没说过一句话呢!父亲把她们拉扯大,已经够不容易的了,冯珍珍咽了一口口水,现在自己也算是成了家的人了,不能在让父亲为自己操心了。
抽拉门行程开关、对开门行程开关、顶门行程开关、上限位行程开关、下限位行程开关,只要有任何一个行程开关处于保护状态,电动机就会处于刹车状态,如果这些开关全部失灵的时候,施工电梯还有最后一道安全屏障,就是防坠安全器,电梯下降的速度大于防坠器设定的速度防坠器就会刹车来控制吊笼的下坠速度,从而保证电梯的安全的,你们谁知道那个是防坠安全器吗?”冯珍珍等人一下子全懵了,平常她们开机,就晓得按警示铃,晓得扶着上行或下行开关,到点后松开,用得最多的就是打开电源开关和关闭电源开关了,那晓得这还有那么多名堂的啊?
程婉望着一群懵懂无知又嬉皮笑脸的女工,忽然觉得自己很无能亦很无奈,讲了那么多天的课,竟一点作用也没起到。但是,能怪工人们吗?她们只负责开动机子,她们的目标就是干好一天的活,领一天的工资。她们有必要知道这台施工升降机是由几个部件组成,通过什么原理才能开动吗?什么电动机、电磁制动器、传动齿轮,外壳、制动锥鼓、离心块、弹簧,对重、安全控制系统,这些干巴巴冰冷冷的名词,是该让柔情似水的女人来记住的吗?好吧,这些都不该由女人来干的,更不该要求女人们来记住。
程婉叹了口气,招呼冯珍珍开机,这么危险的工作,更不该让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来干的,程婉担心这一上一下的颠簸,会影响到冯珍珍的胎儿,冯珍珍非常熟练地操控起升降机,按程婉的要求开到了第六层,吊笼停在第六层时,程婉问:“要是发生紧急事故,这时候,吊笼停在这里,开不动了,随时有坠落的危险,我们该怎么办?”五个女工你看我我看你的,该怎么办呢?她们根本就没想过天天开着的机子会坠落下来的,更不会去思考,这机子要是发生故障了,她们该怎样逃生。程婉叹了口气,指着吊笼顶上的活动板门说:“你们该按下防坠安全器,然后打开这个板门,爬到吊笼顶上呼叫,等待救援。”其中一女工嘿嘿一笑说:“哪有那么巧就出事故呀?我开机好几年啰,都没事。”
程婉看了她们一会,女工们都笑嘿嘿的,黝黑的脸上,没有一点儿的戒备和警惕,这是单纯、纯朴,也是玩世不恭、漠视生命。程婉长长的叹了口气,她真不知道,即使都让这些工人都考上了证,但这些证,又能保障些什么呢?有证,就真的能减轻伤亡事故了吗?这到底是某些部门某些人为推卸责任的一个凭证还是他们赚取高额利润的一种手段?程婉打了个寒颤,她不敢想下去了,吩咐冯珍珍把吊笼开到地下,让冯珍珍走出吊笼后,再安排其他女工试机。
等待发证的过程是漫长的,是煎熬的,但这过程也是窃喜的,毕竟这个阶段,只要拿着准考证,就暂时可以上班了。冯珍珍对考试结果没底,她只希望能撑到生小孩的那天,自己才被请下岗。鲁为民上塔吊前安慰她,别想太多,能开一日是一日,天大的事情也有解决的办法,大不了就不在腾龙阁买房子嘛。他说他已经到外面打听过,腾龙阁附近有不少二手房出售,虽然是旧了些,但都带装修的,价格也不贵,一百平方左右的房子,大概三十五万左右。鲁为民抚摸着冯珍珍的肚子说:“实在不行,我们就买间二手的吧!我听人说,在腾龙阁买房子,只有购房合同给,去办房产证,房管局都不给发呢!”冯珍珍说:“管那么多?我爸说乡下的房子不也没房产证?我们不也住几十年?”鲁为民说:“这里是广东,是大城市,怎和乡下比啊?没个房产证,那房子就好像不是你的一样,我们都跑了那么多地方了,不能让儿子出生后,也跟着我们跑。”冯珍珍低头苦涩一笑,这半年多来,鲁为民明显地成熟了,冯珍珍知道他说是这样说,但实际还是非常渴望能在腾龙阁里,正正经经地买一套房子的,房子嘛!毕竟是新的好,不管大小,只要有一套就好。但是,随着楼价的飞涨,现实与鲁为民的梦想越来越远,他不得不在儿子和梦想中间,做一个抉择。看见冯珍珍颔首低头,鲁为民的心里涌起一股柔情,他忍不住拥抱了一下冯珍珍,柔声说:“放心吧,有我在,就不会让你们母子居无定所的。”冯珍珍觉得鼻子一酸,心里有股热热的气流流转起来,但上机流泪是不好的征兆,冯珍珍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鲁为民亲了亲额头,放开她,说:“开机吧!”冯珍珍见他赤脚穿着一双人字拖,又没有戴安全帽,眉头皱起来说:“怎么又光脚穿拖鞋呢?回去换一双防滑鞋再上机啊!”鲁为民捏捏她的脸蛋笑着说:“没事的,我天天都这样上去的啦!”冯珍珍不高兴地说:“程老师说,建筑是个高危行业,作为建筑工人,更要懂得保护自己的人身安全。你就当替我跟儿子穿的,不就行了吗?”鲁为民不屑地踢踢脚,说:“别听她老囔囔的,她一个捧书本的女人,知道个屁,老子穿了那胶鞋,脚还不舒服,弄不好就不会爬塔吊了。习惯了,放心吧!老婆。”说着就要开吊笼门出去,冯珍珍抓起一个安全帽,丢给他说:“戴上。”鲁为民在妻子的注视下,拧着黄色的安全帽,猴子般爬上了塔吊操室。
程婉不得不先到缈城八小将女儿接了,再一同到腾龙阁工地给建筑工人们上“平安卡”。来接她的叶卫平将车子开到八小门口,看见程婉牵着小女孩,笑靥如花的样子,完全和在工地上的程婉是两个人了,叶卫平不得不承认,母性焕发的女人是最美的。叶卫平下车给母女两打开后车门,小女孩蹦跳着,甩着两条小辫子,跳进车子,才坐下,就甜甜地喊叔叔好。叶卫平问:“叫什么名字啊?”小女孩答:“我叫程念一。”叶卫平接过程婉手里的书包,放在副驾驶坐,程婉抱歉地一笑说:“没办法,小孩没人带!”叶卫平问:“你先生是做什么生意的?那么忙?”程婉一笑,没接茬,小女孩已经喳喳地说:“我爸爸和妈妈离婚啦!我妈妈一个人带着我,很辛苦的。”叶卫平忙说:“对不起,我不知道!”程婉淡淡一笑:“没关系。”叶卫平觉得有点内疚了,要是知道她是单身带个小孩的,就不这样强烈地要求她在工人下班后才到工地来送教了,毕竟这是她工作以外的时间。
昨天叶卫平一再请求程婉在工人下班后再到工地来上课,他说现在腾龙阁大量进人,赶工程进度得要紧,工人们又不愿意上班时间学习,毕竟工钱都是按工时算的啊!作为管理者,我们是不是该多从工人的立场出发,多替工人想想?叶卫平又把自己在工作上的种种无奈和困难都摊出来说,说得程婉都不好意思拒绝了。其实程婉是有点儿不快的,与其说是工人不愿意少拿几个工时的工资,不如说是包工头们不舍得那半天工人们坐下来学习的时间。“平安卡”管理制度就明确规定,工人必须带薪接受“平安卡”教育,工地不得以“平安卡”学习为由,扣除工人工资。但是,工头们都很狡猾,他们跟工人说这是省厅为了提升建筑行业的整体安全素质,保障建筑工人生命财产安全,统一管理建筑工人而出台的政策,是铁的政策,只要你在工地上班,就必须要先考到“平安卡”才能上岗,这学习的期间,你们没有上班,就没有工钱拿了。可是工人才不管什么“平安卡”的,他们那么辛苦地在工地上洒汗卖力,为的不就是工钱?要他们不拿钱坐一边拿着书学习考试,是不可能的,学习可以,但扣老子的工钱就没门。工头们又不想得罪工人,毕竟现在的建筑工人难管理啊!以前的工人都是只知道出死力,蛮做蛮干的,现在的工人呢?动不动就说维权要争权益等等,他们是弱势群体,咋说咋着理的,连政府部门都不愿意招惹他们,工头们更不愿意招惹这些摇钱树们。叶卫平等人既不想得罪工人,又不能不按规定办事,那唯有从程婉这里动脑筋,如果程婉能在工人下班后才来上课,这就既没伤害到工人的利益,也按规定办了事,一举两得。
程婉自然知道他们心里打的算盘,现在腾龙阁的处境,她也有点了解,风闻上面要拆腾龙阁,董不凡拼命地赶着承建商盖房子交楼,想赶在决议下来之前将生米煮成熟饭。承建方被逼得拿着鞭子抽工头,工头就变相逼迫着工人加班加点,时间对于任何一方都是宝贵的。在他们的眼里,或者只有程婉的时间是最不宝贵的了,其实想想也是的,你一个人的时间花去了,但却保障了那么多人的时间,这何尝不是一种双赢的选择?因此,面对叶卫平的请求,程婉同意了。
才下车,程念一就像只放飞的小鸟,到处扑腾翅膀,这间办公室看看那间办公室钻钻的,程婉拎着书包跟进办公室,叶卫平忙将办公桌上的杂物盘到一边,程婉将女儿拉过来,让她坐在办公桌前做作业,程念一很不乐意地撅着小嘴,工地对她来说太新鲜了,她还想到处看看摸摸。程婉耐心地跟她说,工地很危险,小孩子不能在工地上到处乱跑,妈妈要给叔叔阿姨们上课,你必须自己完成作业,做完作业就自己在办公室里面玩,但办公室里面的东西不能乱写乱画乱碰,更不能一个人跑出去等等。程念一不服气地低着头,叶卫平忙翻出零食和饮料来哄她,程婉见女儿和叶卫平玩作一团了,才到饭堂去给工人上课。
工地早就安排好一批工人来上课了,工人们用预先发下去的“平安卡”课本垫着饭盒,饭盒里盛满了热腾腾的饭菜,工人们都埋着脑袋,呼啦啦地大口大口地吃饭,干了一天的活儿,都饿坏了,要再等上完课才吃饭,那不把胃饿扁了么?看见程婉走进来,工人们齐刷刷地抬头,漠然地扫了她一眼,又低头继续吃,只不过,都吃得有所收敛了,吃饭的声音明显小了下去。程婉在临时支起来的讲台前面站着,耐心地等工人们将饭吃完,胖胖的尤志辉一路小跑过来,抹着汗说:“不好意思啊!程老师,下班了还要你来给我们上课。”程婉一笑说:“没什么,只要方便工人就行了。”又说:“让人帮忙将投影仪搬过来吧!”尤志辉忙叫两个工人先别吃,到叶卫平的车后厢去把东西搬过来。等他们把投影仪都安装好,工人们都吃完饭了,把饭盒放一边,眼巴巴地看着讲台这边,程婉将“平安卡”教学的录像放给他们先看。过了一会,尤志辉过来招呼她出去吃饭,程婉拒绝说:“就在工地上吃吧,出去了就无法控制上课的时间,耽误工人们休息。”尤志辉忙叫人去通知陆带妹,准备几个小菜。
程婉走向厨房那边,一排的简易房子,分成一小格一小格的,一个小格为一间厨房,浓郁的饭菜香从这些格子间里飘出来,灶台下面橘红的火焰雀跃地舔着灶壁,映得整个格子间都红了。装拆工的厨房就在简易房的第一间,冯建国等装拆工人刚吃完饭,围在厨房旁边洗饭盒,看见程婉走过来了,冯爱军首先吹了声唿哨,其他工人也跟着吹起来,唿哨声一高一低,长长短短地响起,很是热闹,跟在程婉身后的尤志辉驱赶他们,骂:“王八蛋,吃完了赶紧去上课!”陆带妹拿着锅铲从厨房探头出来,满脸油汗的,叫:“尤经理啊!我们一点准备也没有,没啥菜的哟!”尤志辉说:“鬼才信你这贼婆娘,快点弄,少不了你的。”陆带妹才笑嘿嘿地把头缩回去。程婉一脚踏进火柴盒般的厨房,就看到蹲在炉灶前面烧火的冯珍珍了,她一手往灶肚里塞柴火,另一只手里还抱着个奶娃娃,娃娃又白又漂亮的,像娘,柴火一跳一跳的,映得小孩更漂亮了。冯珍珍看见程婉进来,有点不好意思地站起来,低着声音叫:“老师好!”程婉伸手摸摸娃娃的脸,问:“够奶给他喝么?”冯珍珍点了点头,埋着脑袋看娃娃,再不吱声了。陆带妹也不吭声,站在灶前唰唰地炒着菜。程婉觉得这突然而来的沉默,似一张无形的沉厚的网,压得她无法呼吸。
得知冯珍珍没通过施工升降机司机考核后,冯祖国就到单位来找程婉了,他把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在程婉面前,求程婉放冯珍珍一马。当时程婉很愤怒,拿起信封往冯祖国身上砸,骂:“你以为有钱就了不起了吗?”冯祖国尴尬地接住信封,说:“程老师,珍珍她不认得字,再补考也是通不过的。求求你了。”“求我也没用,不认得字怎么又有她初中以上的学历证明?你们做假证明了?”程婉气鼓鼓地坐下来,不理冯祖国,冯祖国急了,犟脾气又上来了,说:“这不都是你们定的死规矩里的要求么?是你们逼着我做假的。什么一定要通过考核持证上岗,都他妈的操蛋,在工地上干活的,有几个是认得字的?认得字都不来工地干活了,按你们规定,没文化的人不就全都不能在工地干活了?那他们怎么办?凭什么没文化的人就不该得到工作?”
程婉差点被这个犟汉子给噎住了,对啊!没文化的人就不应该有工作了吗?虽然改革开放三十二年了,但不认得字的人还有很多,有边远山的孩子因受地理或人为等各方面因素的制约,没机会得到教育。也有的是农民工二代,就像冯珍珍这样的,他们从小要不与父母分离,留守在乡下,要不就是随着父母颠沛流离的,很少有可供他们读书的学校,更没有固定的学习场所,因此,就错失了接受教育的机会。难道这些没文化的人就该被社会抛弃,不该享有工作权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但是现在,社会对学历要求越来越高,连扫大街的阿姨都必须要有认得字认得路段了。这些年来,政府对建筑工地的管理越来越严格,工人已不能光说只要会开机会箍钢筋会砌砖就可以,他们还得要懂得安全知识,懂得保护自身安全,还要接受“平安卡”管理制度的考核,合格了才能上班。可是还有这么大群人是不认得字的,他们该怎么办?或许实际操作他们都是熟手工人了,他们对工种的了解和熟悉都不比专家门差,但要让他们拿着笔考试,就困难了。
程婉经常接到工人的电话,其中尤以女工为多,她们哭着说,没文化不是她们想的,从小家里就不给念书,就要她们出来干活,像她们这样的女工,除了晓得在工地上卖卖力气赚点血汗钱,还能干什么呢?本来以为,比别人辛苦一点少赚一点,认了就认了,谁让自己没文化?毕竟还是有份工作,有口饭吃嘛!可是现在,又说一定要持证上岗。她们没文化,无法通过文化课考试,政府又不向她们网开一面,她们没证,就意味着没了工作,丢了饭碗,这和赶尽杀绝有什么区别?况且,有文化的人都不愿意在工地上干活啊!愿意干活的又不能上岗,那这房子也还得盖吧?要盖?谁来盖?
现在冯祖国又把这个问题摆在程婉面前,程婉深深感到自己的无力,她不知道该如何跟冯祖国解释,但又不想让冯祖国感觉到她的无力,便说:“不管怎样,基本的安全知识还是要能看懂的。这个年代,不认识字是不行的,我看珍珍是个乖巧的女孩子,她才十九岁,还年轻啊!你有钱买车子买房子,甚至有钱来收买我,倒不如把这钱给她去读书,学一门专业,总比一辈子只会开升降机强啊!”冯祖国一瞪眼,不屑地说:“你坐办公室里按按键盘就来钱了,当然轻松。现在多少大学生都找不到工作啊!像珍珍这样的,花多少钱去读,回来不也只能当个升降机司机?女人会生儿子就行了,像陆带妹一样,不也过得好好的?要是认得字,想头就多了,不好管了。程老师,求求你了,求你高抬贵手,放我女儿一马吧!”程婉来气了,黑着脸指着门口说:“该放她一马的是你,不是我!这里不欢迎你,出去!”冯祖国砂锅大的拳头捏紧紧的,却又不敢打下来,唯有忍声吞气地握着拳头走了。
面对冯珍珍的沉默,程婉一时间无所适从,她在处理鲁为民高处坠落事件的时候,已经知道冯珍珍的遭遇了。一个才十九岁的女孩,还没够年龄登记呢,就成为寡妇了,以后这个柔弱的女孩要一个人将孩子抚养大,程婉也是单亲妈妈,她理解一个女人单独抚养孩子的艰辛,何况冯珍珍连字都不认识,谋生能力只局限于工地上,现在要是强迫她考证上岗,那无疑是把她强行驱逐出最后一块立足之地,走出工地,她还能干什么?冯珍珍用她的沉默,向程婉输送着强烈的信息:您就是我的救命稻草了,求求您了!程婉感到小厨房里的空气都静止了流动,使她无法呼吸。
好不容易熬到将一顿饭吃完,程婉像被热水烫了样,急匆匆地回到饭堂给工人们上课,程念一已经做完作业了,没事干,又不敢离开妈妈,也搬张小凳子,瞪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看着讲台上的程婉讲课,但妈妈毕竟与学校的老师是不同的,妈妈多威风啊!老师只给她们这些小孩子上课,妈妈是给大人上课的。程念一坐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了,也跑到讲台上,拿了粉笔,程婉在黑板上面写安全规范条文,她就在黑板下面画画。工人们看她可爱,在下面都窃窃地笑了,程婉低声地让女儿下去玩,可程念一不乐意,程婉努力了几次,也没能将她支开,就算了,反正,哪能都那么认真呢?
冯珍珍是在程婉开始发考卷的时候悄悄走进来的,她坐在冯建国的旁边,程婉站在讲台上看着她在试卷上填上了名字,然后就埋头在胸前,一声不哼的样子,程婉在心里叹了口气,装做没看见,拉着女儿走出了饭堂。老师一出饭堂,饭堂里面就热闹了,工人们你抄我的我抄你的,认得字的帮不认得字的做,不认得字的兴奋的哗哗地叫,程念一听见热闹,摇着妈妈的手说:“妈妈,我们也回去玩嘛!”程婉摸摸女儿的头,说:“宝宝,这不是玩呀!”尤志辉一跳一跳着肥胖的身子走过来,笑着说:“程老师,你辛苦了,到办公室里坐着吧!这边的事情交给我们办就行了,保证给你办妥妥当当的。”程婉点了点头,抱起女儿走进了办公室。
程念一仍不甘心,站在办公室门前向外张望,问:“妈妈,那些叔叔阿姨们是干什么的啊?”
程婉答:“盖房子的!”
程念一指着外面一栋栋黑乌乌的楼房问:“盖这些高楼吗?”
程婉说:“是的!”
程念一问:“盖房子很辛苦吗?他们都好黑好臭啊!”
程婉鼻子一酸,说:“是的,日晒雨淋,挑重担轻呢!很辛苦。”
程念一想了一会,问:“那房子盖好后,叔叔阿姨他们都住里面吗?”
程婉心一痛,说:“不住。”
程念一很疑惑:“那谁住呢?妈妈,我们住吗?”
程婉说:“不住!”
夜色已完全笼罩了腾龙阁,程念一盯着外面一栋栋如巨兽般的高楼,低声嘀咕:“奇怪了,都不住,那为什么要盖呢?盖来干什么呢?”
程婉如高僧入定样坐着,脑海里一遍遍地响着程念一的声音:“那为什么要盖呢?盖来干什么呢?”程婉想,恐怕这辈子,都无法回答女儿的这个问题了。
冯祖国跟在尤志辉后面走了进来,尤志辉手里抱着一叠厚厚的试卷,说:“程老师,卷子都做好了,我将卷子和名单都核对过了,没错的了。”说着将卷子放在程婉面前,程婉把卷子放进公文袋里,牵着程念一往外走,冯祖国拦着门口,叫了声:“程老师!”程婉停下来,看着他,尤志辉冲上前叫:“老冯,程老师这次已经够给面子的了。”冯祖国哀求道:“我知道你是个好人,程老师,珍珍不能没有工作啊!求求你了。”程婉注视着他,忽然看见,门外苍茫的夜色里,有条淡白的影子在远处站着,无声地站着,影子的背后就是一架高高的塔吊了。冯祖国回头望了一眼,泪水就流了出来,扑通一声跪下,哽咽着说:“为民走了后,她每天都这样,一入黑就到以前为民开的塔吊前晃转,怎么劝她都不听,我也试过让她出去读书,但她不肯,说她要开机,说她离不开腾龙阁!程老师啊!我是个父亲啊!看着女儿这样子,我能怎么办呢?我的心都快操碎了啊!求求你,让她继续开机吧!要不,她真的就会毁掉的。”尤志辉在后面沉重地说:“他说的都是实情,冯珍珍的魂都在这里了。”程婉低头望着这个原本铁塔般高大的汉子,他矮下去了,背更驼了,一缀银亮在乌黑的发间闪了出来,抬着的黑脸沟沟壑壑地布满了皱纹,两行泪水在沟壑间缓慢地流着,那双粗大的青筋突突的大手,握成拳状,死死抵着两膝,指节也发白了,他要用多大的力量才把身躯支撑起来啊?程婉的心不停地抖动着,为夜色中漂浮着的灵魂,为眼前这个可怜父亲的泪水,也为自己的绵软无力。程念一害怕地拽紧她的手叫妈妈,她才醒悟过来,搀扶起冯祖国说:“施工升降机司机证是省厅统一发证的,我真的没能力帮她办下来,你起来吧!珍珍的‘平安卡’考核通过是没有问题的了,只要她还能在工地上呆着,就一定有机会开机的!”
冯祖国还愣愣地呆着,尤志辉已经哈着腰给程婉母女开了车门,笑着说:“程老师,万分感谢,万分感谢啊!以后,你们要是来工地检查,请务必提前通知一声哈!”程婉将女儿紧紧抱在怀里,点点头,说:“开车吧!”
叶卫平发动车子,车子很快就开离了腾龙阁,程婉忍不住回头望,黑森森的高楼,巨兽般盘踞在浩浩汤汤的缈江边上。腾龙阁,始终还是建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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