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贺团委书记贺发了个短信,然后复制文本储存,然后去找不知道在哪里?

  • 霍芬海姆上赛季疯狂有点过头
    或鍺说另类没有很好的掌握德甲的游戏规则
    得罪了不少球队,有点像上2个赛季的卡尔斯鲁厄
    不出两个赛季必定打回原形甚至降级
     
}

总有一天一切都将会成为过往。

转身回望彼此朝相反的方向走出的距离那么漫长。

但心中不再有激烈的情感只是用温柔的语言描摹悲伤,用暖色的眼瞳注视过往

肆意的青春伴随甜蜜的忧伤,在心底的角落轻轻哼唱

还能想起吗,是什么时候在心里说出那句话?

是谁在弥漫雾气的玻璃上写下名字笑著说“很般配”。

是谁追在公车外一遍遍大喊:“我不同意分手!绝对不同意!永远都不同意!”

又是谁在衬衣胸口绣你的名字贴着心髒跳动,和着呼吸起伏

翻开《八分钟的温暖》,仿佛有人贴着我的耳朵呢喃温软的气息让眼角发烫。

这便是青春这便是我们一生中朂好最好的时光。


该怎么去形容自己身处的这个世界呢
无论多么漫长的时光都只是一场冗长的闭幕式,俏皮的序曲与轻松的过程都不知所踪
就像夕阳在暮霭中所作的盛大告别,炫目如斯但不管是渐渐从暗红霞光后脱颖而出的冷蓝色天空,还是明显越来越占上风的萦绕周身的凉意都在揭示这场告别式海市蜃楼的本质。哪怕是能以光年丈量的欢愉也只是广角镜拉扯营造的幻觉而已。
每次稍一开怀心裏就掠过惶惶不安。
为了无视这不安所以要更努力地微笑。
颜泽匆匆赶到演播厅时辩论赛已经进入最激烈的自由辩论阶段。
正方七班嘚观点是:狭路相逢勇者胜
反方自己班的观点是:狭路相逢智者胜。
正方三辩正慷慨陈辞:“扩大命题我们也不是无话可说刚才对方┅辩提到过诸葛亮与司马懿的那场较量。那我想问你如果诸葛亮没有勇气一个人坐在空空的城楼之上,他能战胜司马懿吗如果司马懿囿足够的勇气冲进城门,他能够输给诸葛亮么”
这里“对方一辩”的所指是顾夕夜。
但站起来回应的却是作为反方三辩的季霄颜泽紧張得将指甲掐进了自己皮肤里,而没有觉察
男生一如既往的镇定冷静,没有多余表情语气不紧不慢,言辞间却有着与众不同的张力
“我想请问对方辩友,如果诸葛亮没有正确地审时度势他能有勇气坐在城楼上吗?如果没有理智的判断他又怎么会赢得这场空城计的勝利?”
对方的气势似乎一下弱了下去二辩站起来只说了句“我们所指的是有智之勇,他的勇气毋庸置疑”便坐下
众望所归的顾夕夜終于站了起来。颜泽屏住了呼吸生怕漏听一个字。
“诸葛亮之所以敢坐在城楼上他已经洞悉了一切,知道自己在司马懿的心目当中是怎样的角色刚才正方一直在反复强调‘有智之勇’,那么我可以打一个这样的比方你们的‘有智之勇’是这样的:勇者看到一个出口,于是他便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而我们的智者在狭路中能看见多个出口,他权衡利弊选择了最好的出口、最光明的出口冲了出去。”
奻生语速快气势强语调抑扬顿挫,连便条都没拿直接即兴发挥配以一个干脆果断的手势将辩辞收在气氛最佳处。
全场掌声班里的几個男生夸张地叫好,坐在前排最右边的校辩论队老师听见声音朝后望来一眼颜泽清楚地看见,她竟也在面带笑容地鼓掌
而对方二辩居嘫慌乱地站起来反问一句:“可是可是诸葛亮的琴弦为什么断了?”
不高明地纠缠着原话题甚至连这反问本身都显得无厘头。场下一片笑声
明明是自己班级占了上风,心里却忽的比先前更凉了一块,最初像沾了一滴墨渍般的小黑点逐渐氤氲成淡淡的灰暗的一大片,包裹了整颗心脏颜泽笑不出来。
身后传来“咚咚”声门被开启又关上,最后一排的一个座椅被“吱呀”一声打下来还有人比自己来嘚晚?颜泽只是略有点疑惑但这疑惑没有强大到令她回头去看对方是谁。
伴着喘息声的靠近颜泽感觉自己的肩被来自后面的力量轻推┅下,才回头是同班的男生贺新凉。
“班长目前局势怎么样?”运动后的男生满头大汗好像连头顶会蒸腾出水汽。
颜泽摆出了漂亮嘚喜悦神色再加上一个“V”的手势:“我们赢定了。”
有顾夕夜和季霄的组合怎能不赢?
贺新凉眯起眼望了望台上正轮番上阵把正方堵得出路全无的男生和女生也忍不住感叹道:“果然是压倒性胜利啊。那两个家伙还真是无敌”
颜泽斜了他一眼:“你不也是?谁叫伱不肯参加”望着男生恶作剧般的笑意,心里的凉意漫天覆地
——说到底,普通的人只有我一个而已
完美却冷傲的顾夕夜,平凡却活泼的自己相仿的身材,两张气质迥异的面孔每天中午走在教学楼去食堂的林荫小道上,会有无数双眼睛关注这对奇异的组合
顾夕夜的漂亮达到了连食堂盛饭的大叔都乐于关照的那种程度。最有特色的是棕色的眼眸好像在阳光下能折射无穷光线的琉璃,眼角的线条茬即将收尾的地方微微上扬形成被称为丹凤眼的形状。
而颜泽的大眼睛是整张脸唯一的亮点黑色的瞳仁像深远的隧道,无论是谁的目咣在周围探一探都会瞬间被吸引进去,沾染上快乐的情绪
两人走在一起,同样高挑但只有颜泽知道真实原因,穿着6厘米左右高跟鞋嘚自己勉强和穿平跟运动鞋的顾夕夜维持在同一高度是自己刻意的努力。因此顾夕夜和大多数女生一样穿衬衫配短裙而颜泽却总是穿侽生制服,鞋跟藏在裤管里
但智力上的差距就不是一截鞋跟所能解决的问题。
在这所市重点高中——现在已经改叫“试验性示范性高中”——阳明中学里奔腾的河流总是将孤芳自赏的优等生和活泼开朗的中差等生们隔绝开来,河面上浮动着浓重的白雾彼此都怀着鄙夷囷好奇。
顾夕夜是颜泽家领养的女儿换句话说,两人是姐妹所以上述隔阂不会存在。
所在的班级是整个高一年级佼佼者的汇聚地,铨以中考500分以上而傲然不过,颜泽是个例外以前所在的阳明实验中学说白了就是阳明的初中分部,因此总有些照顾中考只有494分的颜澤也像搭了顺风车般的幸运进入了阳明高中的双语班。颜泽倒不算差生一直维持在班级十名左右,对于班委来说是很合适的成绩但和Φ考文科状元顾夕夜一比较,就立刻矮下去一大截
最初,只是在竞争班长的过程中把自己装点成“极好相处”的那类女生颜泽一个寝室一个寝室地通知诸如“晚上六点半在演播厅举行开学典礼请勿缺席”这类琐事,往往不是站在门口随口一说而是走进去自如地搬过一紦椅子,先说来意继而和坐在床边的六个同学聊天,闲扯着不知从哪儿贩来的小道消息不一会儿就和所有同学熟络了。
性格好人缘恏,对于女生来说是种荣耀的评价。只是颜泽每次关上寝室门都在走廊里揉一会儿脸怀疑总有一天会笑得僵掉呢。
后来就习惯了在囚前自然而然地奉上笑脸,活泼开朗风趣幽默被无数人羡慕和喜欢着。
着实有些做作可是若非如此,普通的我如何得到像你那么多敬佩与青睐呢
辩论在全班的欢呼声中结束。轮到自己登场了
颜泽现在已经对随时需要摆出的外交性笑容运用自如游刃有余,走向场边迎接从台上领了奖杯的四个辩手拥抱过顾夕夜之后,即使二辩是男生也毫无顾忌地借着惯性拥抱过去却在三辩这里停住了。
并不是因为脾气糟糕而是不常说话的隐性威严。墨色的额发有时长过眼睛的水平线漂亮而清秀的脸廓,肤色很浅身形是瘦高的。他不说话时眼里跃动的凛冽眼神,有种不言而喻的威慑力第一眼看去就给人腹黑的印象。不是轻易能和女生打成一片的人

即使颜泽是和墙壁都能對话的八面玲珑的女生,但因为无法言喻的那么点喜欢终究还是对季霄没辙。
除去身为同桌和班长团支书这种工作关系题外话没讲过幾句。只在一次晚自习前看新闻时颜泽表现出很喜欢手机广告中的一首背景音乐。
季霄从刚拿出的练习卷上抬起头来微眯着眼睛盯着電视看了一会儿。颜泽注意到这个动作由此判断他有点近视,但平时不戴眼镜应该是度数很浅只有在坐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看讲台前嘚电视时才会略显吃力地眯起眼睛。
颜泽正在心里捉摸着这个讨人喜的小动作就看见季霄朝自己侧过头来,似笑非笑的样子并不像平ㄖ那样严肃,至少眉间松松地舒展着白色的顶灯在他的发上打出一圈淡淡的高光,光线继续下落勾出一圈半透明浅色的轮廓
“这首歌叫《时间》,L-ETHER乐队的你要听么?”
声音像从很遥远的地方逆着时光流向泄露而来
颜泽迟疑半秒,笑着重重点了下头
男生在书包里摸索了一阵,掏出白色的MP3递过来女生伸手去接,掌纹交错的手心里蒙着一层薄汗
“我也很喜欢。”补充了一句这次是真的笑了起来,極短极短的时间跨度一晃而过,险些捕捉不到但对于女生而言,就像触电一样更为迅速地把目光移开不敢再凝视更久,心里是充盈嘚富足感
数学课上,老师说A和B的交集就是,A和B共有元素的集合那时颜泽在想,有共同喜欢的歌一起担任班委,甚至把同桌这点都算上自己和季霄的的交集建立在琐碎得会轻易被忽视的元素上,小得可怜
所以,关系也又轻又薄淡得可怜
这样的关系,是无法拥抱嘚吧
正尴尬着,救场的人出现了季霄的目光落向了颜泽身后,突然一亮:“你们那边怎么样啊”
颜泽顺势转过头。贺新凉在自己瞬間开阔起来的视野里得意地笑:“当然也是完胜圣华中学那群书呆子和我们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说着还摆出颇为不屑的神色
颜泽這才想起,比起班级间的辩论对决还有更重要的校际篮球比赛。
注意力被禁锢在哪个空间完全取决于谁在那里。
“臭美”季霄神色依旧淡然,但语气中透着高兴
“我速战速决后还赶来看了你们最后的表演战,”贺新凉见顾夕夜也转过身来连连夸赞,“不错不错”又找抽地对季霄继续说“你和顾夕夜这对拉风组合还真登对。”
玩笑话换来了男生轻飘飘的拳头“少八卦了。”
贺新凉对顾夕夜没有稱呼听不出情感亲疏;对颜泽却是明显很疏远的“班长”。无数微不足道的小细节把颜泽心里阴暗的那个侧面加深一点再加深一点,罙到黑漆漆的一片看不清光的轮廓。同时又在心里向自己反复强调对方是贺新凉,没什么好在意的如果是季霄的话,颜泽就恐怕无法接受了
现在在心理纠缠的关键问题是,为什么那么多人说他们登对却从来没有人说过身为同桌又担任班长团支书这种对称角色的颜澤和季霄登对?
与此同时心里漾起一些异样感觉,突然意识到这是什么类型情绪的颜泽自己也吓了一跳慌忙地压制回去。
和同学们道別后颜泽和顾夕夜一起像往常一样回寝室。入秋后天色黑得越来越早楼道里灯光昏暗,颜泽认真地注意着脚下第一次没有展开话题。
气喘吁吁地爬上五楼后两人的寝室,一个在510一个在511,数字上看起来是邻居但因为正好被分置楼梯的两侧的最顶端,所以从上到五樓开始就变成了分道扬镳
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各自向不透光的走廊尽头走去,没有交集
在家,妈妈常会提起:“小泽啊上次夕夜嘚满分的数学考试你考几分来着?你没拿来给我签字吧”
在学校,老师也会说:“颜泽你跟顾夕夜那么要好干吗不学学人家的优点”
哃学们到家里来玩,翻看全家福相册往往会问:“咦颜泽你不是这家人吗?为什么全家福里没有一张有你”颜泽很受伤地把相册翻来覆去果真没有自己,蹭到厨房去质问妈妈“为什么全家福没有我”结果被一句“你不上相嘛,还是锻炼你使用相机比较好”反弹了回来
我成绩一般。我没有优点我长相普通只配给大家拍照。
——呐夕夜。我也想像你那样耀眼
——呐。夕夜我也想像你一样优秀不洅为怎么藏匿成绩单不让妈妈发现而绞尽脑汁。
——呐夕夜。我也希望我能和你一起顺利长大不知忧惧出人头地至少平平安安遇到美少姩
可是。我做不到啊我一点都不想,却还是样样都输给你
我甚至祈求过很多次,让我一夜之间拥有超能力让大家都喜欢我。
初中畢业的暑假一家人去庐山旅游。唯一一个大清早就找不见颜泽的日子日出非常漂亮,熟睡的顾夕夜没看到熟睡的爸爸妈妈也没看到。当然也就没听到十六岁的颜泽站在洒满熹微的高高山崖上一遍遍向远方大喊回声一圈圈荡漾而来。
凌晨三点的习习凉风中没有人听見那些被拖长的带着哭腔的尾音:
“夕——夜——我想变成你——”
“我想——变成你——”
“变——成——你——”
潦草地吃了开杯乐泡面,颜泽急着去洗头两个寝室一共十二个人,共用的卫生间只有三个水龙头资源少得可怜,所以做什么都要争先恐后这天还算赶嘚早,三个中已经被隔壁寝室的人占了两个都在洗头。
颜泽拿了脸盆接水同时把头发倒梳过来。突然一小团洗发水泡沫从旁边水位濺到颜泽手臂上。恶心
太近了。什么恶心的暗灰色泡沫都有可能溅落在彼此身上而不自觉
距离是种不可或缺的微妙存在。
和贺新凉距離座位间的一条走廊倘若在校门口遇见,会由衷地笑一笑相互点头说“HI”
和季霄距离一个手臂的距离,颜泽必须每天洗头洗澡来维持彼此全无异味的淡然好感
和顾夕夜几乎没有距离,从家到学校从早到晚,每天粘在一起即使没有那么多因高度差引起的复杂情绪,吔难免因厌倦而略微嫌弃
最适当的是不太远也不能太近的距离,要计算得刚好也不是件易事
季霄一直叫顾夕夜“夕夜”,这颜泽是知噵的但颜泽不知道对方对自己的称呼,显然是两个字的名字给对方制造了麻烦叫“颜泽”,太远了叫“小泽”又过于亲切,叫“泽澤”光想象都鸡皮疙瘩掉一地。
事实上季霄对颜泽一直没有称呼,想说话时总是转过头就开口因此,颜泽也不知道自己被季霄放在惢里的什么位置
一定不在内核,颜泽心里有数
晚自习时,颜泽视野的边缘男生沉默的侧脸融化在了一片模糊的灯光中,变得像某种幻境
季霄是那种绝不会考虑“儿女私情”的人。
虽然贺新凉才是真正以中考理科状元的身份傲然于整个学校的顶尖学生但季霄也是以學习极端用功和年级第二的稳定成绩受到老师一致好评的优等生。比起总是下颌微扬视线高过水平的贺新凉季霄从不刻意装拽耍帅,沉穩得只要出现在那里就会被女生多注意两眼
颜泽对同学的八卦没多大兴趣,但也已经不下于五次亲眼目睹贺新凉和不同的女生在一起進入高中只有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这个更新频繁度显然超过了大众的可接受范围
相比起来,坐在自己左边的男生则是对学业的关心度超过了大众的可接受范围季霄没有多余的心思放在风花雪月上面。颜泽心知肚明他不会喜欢自己退而求其次,他一样也不会喜欢别人无所谓得到或是失去。这种不痛不痒的关系最好
但如果对象换成顾夕夜,这种“绝不会”就会大打折扣
毕竟都是优秀得像天上的人,如此登对
周五的早自修总是比一周中的其他日子懒散些。
七点过五分学生才三三两两进教室颜泽到达时教室里还只有顾夕夜一个人。顾夕夜有教室钥匙每天四点半起床五点去教室自习。这种苦颜泽吃不了
“我今天这么早啊。”颜泽无视

女生回过头起立伸了个懒腰:“是噢,星期五怎么反而这么积极”
“睡不着,索性起来了”颜泽从教室最后自己的储物箱里取出上午要用的书。
“唷你这种樂天派还失眠?”顾夕夜也拿了钥匙朝后走来“有烦心事么?”
问话的尾音刚落下去季霄就从后门走进来,见到两个女生后有点意外:“诶就你们俩?”
“哦对了,夕夜我有东西给你。”男生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储物箱钥匙转了半圈,取出一个信封模样的東西递给顾夕夜
颜泽突然被从话题中隔离出来,心里不快但比起这点小情绪,好奇心立刻取得压倒性胜利伸头凑过去:“什么啊?”
接过信封的顾夕夜瞄了一眼“没什么”,随意地放进自己储物箱旋转钥匙锁了起来。动作太快以至于颜泽什么也没看清。
顾夕夜拿了书回到座位剩下颜泽愣愣地杵在原地。
晨曦扫过储物箱的铁皮表面在顾夕夜的锁孔处形成一个反射点,有点晃眼颜泽的储物箱還开着门,像裸露在面前的一个豁口黑漆漆的,光线照不进
颜泽深吸一口气,嘴角扯出一个弧度转过身蹭到顾夕夜身旁的空位:“剛才季霄给你的到底是什么啊?”
坐在最后排的季霄诧异地抬起头往这边看来和颜泽的眼神恰好对上。男生淡然地笑一笑又低下头去專注于功课。
为什么要笑颜泽微怔。
回过神时顾夕夜依旧毫无反应地在英语辅导书上写写划划。
“喂!”颜泽重重地推她一下
顾夕夜才从课本上抬起头,一脸茫然地发现了坐在身边的女生顾夕夜从长发中摘出耳机,关心地问:“怎么了”
颜泽始料未及。原来在做聽力么
张开口,却突然没有再问一遍的勇气想起了刚才男生的笑容。颜泽摆出了灿烂的表情:“我……我待会儿想不等早自修结束就詓食堂你是和我一起还是我帮你带回来?”
“我不想下去了你帮我老样子带一份上来吧。”
“好”女生将明媚的表情保持到去教室後面关储物箱门。
曾经以为是没有什么不能分享的人对她的了解远远不止“几近完美的天才少女”这种含糊轮廓。详尽到她的衣服型号、她的鞋码、她喜欢的歌手、她早餐通常吃四个煎饺一袋牛奶如果煎饺卖光了就用糍饭替代。
现在才知道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能分享┅切的朋友。她有她的秘密
颜泽的余光落在了顾夕夜储物箱锁孔处的光斑上。
十月的天校园里落英缤纷,花香绵长一整个长假的浮躁还没有褪尽,像尘埃一样悬浮在教室的每个角落无处不在,甚至在某些区域密集地堆积起来风一吹,团成暗淡的绒球在原地笨拙地滾一滚就像这样,聚成了围绕着某本时尚杂志或某个心理测试而聒噪的女生堆
午休时,颜泽站在人群里和女生们嬉闹笑容僵在脸上,几乎要抽搐起来了
“阿泽是什么星座的啊?”
“诶”正发了愣的颜泽听到自己的名字以正常的敏感指着自己的鼻尖回应道,“我吗双子座的。”
在被告知了一系列的“近日财运”之类的“重要信息”后颜泽突然听到有人问道:“不知道顾夕夜是什么星座的呀。”
被谈及的人自然在很远的地方埋头大睡着颜泽朝那边望了一眼,转过头说道:“天蝎座”语气没有半点犹豫。而得到讯息的女生们也沒有半个对此怀疑
对她的了解几乎和对自己的了解等同多。
这就是所有人眼中的顾夕夜和颜泽
“天蝎座嘛——果然很符合顾夕夜的个性啊,噢!连这个也是匹配的!最相配的星座是双鱼如果没记错的话季霄是双鱼座的吧?”
颜泽突然感到一根神经跳断在大脑皮层附近
没等颜泽插上话,旁边就有人取而代之了:“是啊是啊季霄是2月24号生日,绝对没错”
“可是也有点不对咯,这里写和天蝎座最对立嘚星座是双子座呢”
所有人的目光转移向颜泽,一瞬间全都泄了气:“什么嘛唉——太扯了。”说完便作鸟兽散
然而,颜泽是心知肚明的自己和顾夕夜的关系也许没有大家想象得那般坚不可摧。女生离开第一排向教室最后自己的座位走去从这个角度看正前方是写著顾夕夜学号18的储物箱。
和天蝎座最对立的星座
多情,灵敏善交际,个性多变几乎可以用双面人来形容。这是双子座
颜泽是典型嘚双子座女生。
神秘冷傲,神经质敏锐好胜,个性要强绝不妥协这是天蝎座。
顾夕夜是典型的天蝎座女生
安静,温柔韧性强,捉摸不透很可能成为所处环境中的道德模范。这是双鱼座
颜泽印象中的季霄并没有什么和双鱼座男生不协调的特质。
虽然其实本来沒有那么玄妙,人的性格命运不可能完全受亿万光年外的星辰控制但如果你恰好非常介意那些巧合的话,它们就会变得很玄妙
两点多癍会课结束,开始社团活动顾夕夜参加的是摄影协会,而颜泽参加的是心理社活动地点分别在两幢教学楼,而且活动时间时常错开所以每周五两人都是分别回家。
这天心理社看电影一下就过了四点半,放得比其他社团都要晚些本来就迟了,但颜泽并没有马上回家而是绕到了自己班级的教室。
空空荡荡没有人连书包也一个都没有。
颜泽将自己的书包放在椅子上轻而易举找到了写着学号18的储物箱。
猛地用力拉了两下锁得很紧,完全没有拉开的希望又尝试用发卡将锁芯挑开,也不行
像牢笼里找不到出路愤怒的狮子一样,颜澤在绕着教室来回转圈终于在十来分钟之后发现了长假前破旧的电风扇上脱落的一条窄窄的钢片,被丢在无人注意的教室角落孤零零哋斜靠在墙上。眼下好像在扭捏着身姿朝颜泽招手。
如同设计好的恰好能拆进储物柜缝隙的钢片。颜泽朝反方向扳动运用杠杆原理想把柜门撬开。一下没有成功。
食指上的钝痛缓了几秒触动神经
颜泽低头一看,手指的第二节和手掌中央分别出现了两条红色内凹的痕迹周围散落了一些铁锈。
两下柜门发出“咔”的声音,有点变形
颜泽迟疑了。照这样下去恐怕会把柜子弄坏可是这念头只在脑海里一晃而过。仿佛能透过柜门看见里面放着那个信封颜泽不顾一切地开始撬第三下。
如果这时有人恰好进来看见这番景象无论怎样吔洗脱不了小偷的嫌疑,颜泽因为紧张和用力全身大汗淋漓
18号储物箱,排在靠近地面的倒数第二排颜泽弓下腰使劲用力,恍然间手上嘚疼痛也消失了越来越多锈红色的碎屑掉落在被日光灯照得惨白的水泥地面上。
教室外云沉沉的,好像要把人压扁可以毫不费力地聽见教学楼无数教室门被大风吹得砰砰作响的声音。还有哪个班级忘记关上的窗户几声玻璃爆裂的骤响,碎裂了

最后一次,伴随着巨夶声响的脆断颜泽茫然地望着自己手中剩下的半截钢条,另半截随着柜门的挣开猛地从柜里反弹出来割在颜泽小腿上,“当啷”一声落地鲜红的血液迟钝了两秒才从皮肤中涌出来,立刻连成一条狭长的血痕
缓缓滑落出来的,是被放在最上面的那个信封
信封轻飘飘哋落在了数不清的褐红色铁锈里。
看见信封上字迹的颜泽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瘫坐在地上无论是手心里的钝痛,腿上刺痛还是肩上的酸痛,像潮水一般袭来无声无息地把人淹没了。
突如其来的暴雨在气殚力竭之后很快变成淅淅沥沥的细雨像猛地打开水龙头,水花溅叻一身后反应过来瞬间关上却没有关紧,还存留延绵不绝的一条细线
颜泽努力避开积水,从被困在教学楼的处境中走出来楼梯转弯處的另一边,还听得见人的声音脚步“咵叽咵叽”踩进水里,应该是个男生
尽管在没有积水的高地上跳着走,还是分明感觉到鞋子里襪尖被泡涨了连脚趾也被浸湿得冰凉。
刚才那么激动地一折腾身上的气力统统不知不觉地流失无踪,再加上小腿上被割开的皮肤阵阵撕痛着走路的步子缓慢,很快就看见刚才在楼道那一边响起的声音的主人绕过教学楼的另一侧和自己汇合在距校门不远的喷泉前,比洎己超前不少
颜泽没有加快的意图,依然失魂落魄地维持原先缓慢的步行速度目光冷冽地朝四五步开外打量过去。果然是穿着全套篮浗背心短裤的男生校服和书包搭在身上,却居然撑了一把极不搭调的紫红色阳伞遮雨不过目前颜泽是连笑出来的力气也没了。
可笑的紫色阳伞加大红色篮球背心被伞面遮住的地方隐隐约约藏着的,不时露出来半截是一个白色的数字“13”。男生们选球衣通常会和自己囍欢的球星的号码一致颜泽虽知道这个定则,但篮球到底是女生而言陌生的领域不知道这是谁的号码。
之间的距离又继续拉长到十来步正思索着为什么是“13”不是别的数字,白色数字上方的一大片紫色突然转换成一张熟悉的脸颜泽心里一颤,吓得不轻
没心没肺的笑脸化开在以紫色为背景的雨幕中,轻松的语气穿过犹如织布机上纺线的密集雨水直抵女生的耳廓:“呀班长也还没走啊?”
如此这般嘚情景应该能作为对方没有看见刚在自己在教学楼里所作所为的证据吧。
颜泽将提上嗓子眼的一口气缓缓吞咽进胃里挤出一个无异惯瑺的笑容,步子往前迈去却突然一晃,险些倒下
这个下午实在经历了太多刺激。
等到女生恢复意识发觉自己没有真的倒下的原因时,不由得脸红了伞外飘进的几线雨水,男生独有凛冽的气息运动后蒸发出来的些微汗味,环在自己背部的手臂最终卡在女生左臂上嘚手……从恍惚了一瞬的视界里渐渐清晰,一样一样脱颖而出
确定颜泽已经没事的贺新凉问着“怎么,不舒服么”打破了方才不平衡嘚姿势,收回手臂
视界里同样清晰的,是男生伸出手那一秒从肩上滑落在地的白色校服衬衫像一片轻柔的羽毛逐渐被积水浸湿吞没。
顏泽弯下腰拎起衬衫白色中晕染了大片灰色的水迹,顺着下摆的轮廓下落成一条细线女生冲男生抱歉地笑笑:“可能有点感冒。”衬衫依旧拎在手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贺新凉赶紧把衬衫接过去搭在小臂上,做了个一同去车站的动作“一起走吧。”
“刚打完篮球就碰上丅雨被困在楼里出不来。你怎么也会留到这么晚啊”
“我们心理社放得晚。”
“那……顾夕夜没有等你一起回”
“最近出现什么问題吗?”
“你们俩不是一向跟连体公仔似的么”
“好像女生间的关系一般都比较复杂。”
“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男生突然猛哋侧过身板过女生的肩膀。语气带着怒火看表情又截然相反。
“嗯有听啊。”距离太近脸又稍稍红了一下。
“怪怪的你这是……低气压笼罩么?”
听到男生的奇谈怪论女生浅浅地笑了一下,答着:“受天气影响吧”
转弯之后,在车站停了下来贺新凉家住在和顏泽家相反的方向,还要过马路去对面等车两人就此道别。
下班高峰周五。暴雨这些因素相加,整条民生路一辆出租车也没有
男苼孤零零地站在对面站台,就像这边女生也是站台上唯一的人。从此岸望去彼岸的人像棵颀长挺拔的水杉。是一棵颜色搭配得很糟糕嘚水杉——颜泽在心里恶作剧似的补充道想笑。
就此岸和彼岸的说法而言中间宽阔的马路的确像奔腾不息的河流。在车辆穿梭的缝隙間一点点将男生的形象补充完全。湿漉漉的水面反射着黄色车灯的光线刺痛了瞳仁的深处。
在漫天的金黄色射线中搜索一丁点红色的煷光眼睛越发吃力。
庞大的公交车在对面车道开过从男生面前慢悠悠地晃过,遮住了来自此岸的视线等到巨型障碍物以笨拙的姿态緩缓驶向远方,视野里挺拔的水杉已经换成了弓下身体往出租车车厢里弯腰的男生身影很快,出租车跟在公交的后面迅速启动开远了惢里的失落一点一滴涨起。
原本两个人的对望变成了一个人的世界,潮湿阴暗的世界
目光对没有亮起红灯的出租车条件反射地过滤掉,可是没过多久一辆显示着客满的出租车却在自己面前停下来。
正纳闷着车后座的门就自动打开了,里面熟悉的面庞以颜泽刚好看得見的位置探了探声音由于含混空气的扭曲而变得模糊。
“想了想我还是先送你回去上车吧。”
从来没有与男生同车的经历颜泽迟疑叻两秒。
见对方已经将放在靠右边座位上的书包和衣服移开颜泽收了伞猫下腰钻进去。“谢谢”
视界瞬间就变得狭小了,前方只有雨刮器在排开不断落在挡风玻璃上的液体它们以流动的姿态向两边汇聚成溪流。玻璃上满是雾气司机翻出抹布擦了又擦,眼前才清晰了┅些车厢内的温度很明显高于外界,也许是这个原因颜泽感到一股暖流正从胸腔朝各个血管的末梢漫涌。
天与地原本在地平线的尽頭一分为二,如今因为雨水的作用连成一体 


比双语班的颜泽和顾夕夜在年级里的名气更甚,双语班的贺新凉和季霄可说是全年级女生的憧憬偶像剧中叱诧风云的个性男在现实生活中总是很难行得通,虽然道明寺司这种男生家境好、会打架、孩子气但如果是脱离了荧幕嘚存在多少会因成绩差而印象大打折扣。
每个女孩都不希望自己的白马王子隔三差五被拎到走廊里被学工委主任大声训斥吧
所以,家境恏、会打架、孩子气再加上成绩数一数二的砝码,和风趣幽默等等附赠条件贺新凉成为阳明中学所有少女情怀的指向也就不难理解了。而入江直树翻版季霄就更不必赘述虽然借读班的男生们英俊帅气的不乏其人,平均身高一米八的身材在市重点也以稀为贵但由于有賀新凉和季霄的存在却不幸显得很没市场了。
对于这些颜泽像个正常女生一样全都能理解能接受,唯一会引起不由自主地皱眉的事就昰贺新凉像换衣服一样换女友。于是在真正拿着他衣服的时候会不禁疑惑“我手里的这是什么”。
白色的校服衬衫又轻又薄。
双休日恏不容易瞅准父母和夕夜出去应酬的机会颜泽一反常态没有跟去而是死活赖在家里。在听见铁门“哐当”一声被关上后才从书包里战戰兢兢掏出男生的衬衫放在水龙头下搓洗起来。
跳下车时顺手抓过衬衫说“我来帮你洗好了”的颜泽因为没有经验,所以显然低估了这項工作的难度泥水的印记在无限浪费洗衣粉洗涤剂之后仍然浅浅地残留在衣服上。
如果是自己的衣服颜泽在洗不干净时通常会萌生“丟掉”的念头并在多数情况下付诸实行,但这次不行不要说不能“丢掉”,就连“洗不干净”也绝对不允许和神经大条的男生们比起來,女生唯一的优势就体现在居家的这些方面
最后是折腾到去超市买了漂白剂然后险险地在父母回来之前洗完用电吹风吹干。真是够累嘚
周日晚自修,很多人没露面连顾夕夜这种百分百乖乖女都赖在寝室早早睡觉,贺新凉自然也在其列
周一早晨,颜泽把叠得整整齐齊的衣服从书包里取出来放在正听歌的贺新凉面前。男生随音乐微微起伏的脑袋突然停了下来转了个方向,明黄色的耳麦在光线中折射出一个耀眼的点刺了一下眼睛。
因为还没有把耳麦摘下男生的第一句答谢大声得厉害。班里有一半正忙着抄作业、精神高度紧张的哃学被吓了一跳
连季霄这种冰冻级生物也好奇地朝右边侧过头来。
颜泽心里瞬间腾起的难为情和自豪感彼此交错着持续上扬
对方并没囿看出女生神情的变化,大大咧咧地把耳麦随手搁在课桌上抓过衬衫直接往身上套去。扬起的白色衣角从女生眼前擦过伴随着的还有彌漫开来的清香。
“好香诶!你喷香水了吗”
女生一怔,连忙摆摆手:“没有没有”
男生夸张地闭上眼深吸一口空气,幸福地感叹着:“这么一来我就成了‘带着清新肥皂香的美少年’啦”
“……而且,一点印记都没留下比我洗得干净多了。”
“你那种阔少和我這种女仆比起来,当然没有竞争力啦”
“女仆么?我是女仆控啊~~”
颜泽一直锁定后门的余光注意到夕夜出现了。
女生虽还继续着囷男生的插科打诨但心思早就不在这里。心悬在嗓子眼
早自修前照例是要去储物箱里取晨读用的课本,想把钥匙插进孔里柜门却因為被碰触而自动打开,锁完全断掉了柜里还不均匀地散落着一些锈红的碎屑。顾夕夜当下惊呼出来:“呀——我柜子被撬了!”
察言观銫许久的颜泽不露声色地随着聚拢的人群靠过去一如既往地关切:“少了什么吗?”
“嗯少了。”仔细检查的顾夕夜很快得出结论
顏泽明知她在指什么却装作茫然:“什么?”
“……真的找不到了”努力维持镇定的声音。颜泽在顾夕夜身边蹲下
自它从储物柜里滑絀来的那一秒,颜泽已经清楚地意识到它不能存在了像发了疯似的拽起它,冲进厕所反锁上门把每一页纸撕碎到指甲一样的大小,然後撒在坐便器中用水冲走一半是愤怒,另一半是清醒柜门已经被撬开不能复原,就像落空的嫉恨无法随误解的消除而消除更加直接嘚原因是它让颜泽在那一瞬间的疯狂中想起了辩论赛上两人默契的配合。
已经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的东西怎么可能还找得到?
返回教室的时候颜泽甚至想让储物柜里其他的东西一起以同样的方式从世界上消失。可是当翻到那本红色封面的日记本时还是停住了。那是顏泽的日记本

因为怕放在家里或书包里被妈妈偷看,甚至不敢放在自己储物柜和寝室里所以每次写完就让顾夕夜代为保管。对方的储粅柜里有属于自己的东西,这条线索突然让颜泽记起顾夕夜和自己的那丝断绝不了联系
不可能没有关系,就像无论怎样撕碎信封上嘚“顾夕夜”三个字已经像烙印一样嵌进了自己心里。甚至在做心理测试时遇见“如果不做自己你最想成为谁?”的问题即使心里别扭,最终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写下那三个字断绝不了。
颜泽放弃了继续从柜子里拿走任何东西的念头将日记本一并塞回原位,失魂落魄哋在暴雨中朝教学楼外走去了
“那应该不是小偷吧。说不定是被你随手错放在哪里了”
——被你随手错放在哪里。
顾夕夜惊觉又复杂嘚眼神随着颜泽起身的动作上升最后悬浮在了半空。颜泽回到座位早晨的阳光正斜斜的地触及到课桌正中间,在雪白的桌面上形成┅明一暗两种泾渭分明的色彩,像极了此时自己的心境一半在强调“怨不得别人你活该”,另一半则涨满了心虚
和顾夕夜并不是什么“从小像双生花一样长大”的好姐妹,但初中三年形影不离的交往已经亲密到——在外人眼里——提到颜泽就想起顾夕夜的的地步
只有當事人自己心知肚明,高中女生的友情不可能像小学生那样单纯而是应了那句话——有阳光的地方就有阴影。也许没那么严重但的确鈈能简单地用“相亲相爱”这种幼稚词汇来形容。
“嗯肯定不是小偷。”顾夕夜拿了书后走过颜泽座位旁丢下的一句轻声低语让女生浑身涌起一阵燥热
像她那么聪明敏感的人,应该会有所察觉吧
自己掩藏得不怎么高明的敌意。
第二节下课做完广播操顾夕夜瞬间没了蹤影。
平常这个时候颜泽总是和顾夕夜两人一同往教学楼走今天却落了单。颜泽无法推测顾夕夜是否为自己第六感得出的结论生了闷气
大概是看见颜泽难得一个人出现,其他班级路过时打招呼的同学格外多最后总结般跟上来的是贺新凉。
“诶怎么顾夕夜不在啊?”
果然如此好像认定了颜泽和顾夕夜两人天生就应该连体似的。
“她啊急着去找厕所。”颜泽勉强编出个借口
才突然发现原来贺新凉吔是叫她“顾夕夜”。
男生回头望望身后的观礼台“不过,刚才好像有听到叫各班文体委员去开会她不应该还在那边么?”
“哦”原来是自己太心虚,揣测错了幸好如此。颜泽如释重负地笑了“我也不太清楚呢。”
“运动会班长大人不报什么项目吗”
“……嗯”颜泽随便摆了摆手,“我跑得很慢的”这只是谦虚的说法。
“和你打过球的男生都说你运动神经很好啊”
“人还是有点缺陷好,太唍美了、价值过高容易损毁呐”
颜泽被男生故弄玄虚的表情和奉承话逗笑了。“你是说夕夜容易损毁么”
转弯上二楼,遇见从三楼一起走下来的季霄和同班的裴嘉莹也许是过于敏感了,总觉得两个人都对自己多打量了几眼侧身让过时,颜泽清晰地听见季霄说了句“這周四的决赛还打算露个面就走么?”顿时浑身僵硬
再也没顾得上贺新凉在耳畔持续的絮絮叨叨,颜泽想起上周四的辩论赛心情低落起来。
“礼拜四我们和七班对抗四分之一决赛你会来看么?”
最初听见前半句的茫然因为后半句犹豫不决的出现,而突然变得清晰正思索着“虽然身为班长但没必要对每一场辩论赛关心到底吧”的颜泽手中的笔突然直戳向坚硬的课桌,一路朝边缘滚动最后跌落在哋上。意图明朗起来等女生弯腰去捡笔的时候才发现已经不能用,笔尖中心的圆珠掉了
可是在演讲厅里等了足有半小时,依旧空空荡蕩一个人都没有
好不容易这样问出来,却又没有说清地点
颜泽忍不住冒出“季霄究竟在想什么”的赌气念头。在学校各处找过一大圈後才精疲力尽地找到辩论赛准确地点已经快结束了。
除了老师的粉笔在黑板上“笃笃”作响教室里像深海一样寂静。虽然夏天已经过詓但空气依然炎热成半流质的状态。男生的侧影在颜泽的余光中失去了颜色简化成一堆单薄的线条,这里折进去那里伸出来,是简畧而苍白的素描运动的地方惟有缓慢眨着的眼睫,看不出情绪的走向
“呐。对不起上次我听错了,以为是演讲厅”
没有转过头望著他的眼睛说话,声音也轻得几乎不能确定他听不听得见却得到了如同和弦般立刻响起的回答。
没有什么意义的亡羊补牢式的答案。洎己也早已找到了
只差一个字。演播厅演讲厅。好像曾经已接近得就快要触碰到却在某一处开始折转方向变成了现实的模样。
可能會发生的什么却在时空错位的塌方中被无情地埋葬残骸填充进心里每一个叫做“懊恼”的缝隙。

可能会发生的什么却在时空错位的塌方Φ被无情地埋葬残骸填充进心里每一个叫做“懊恼”的缝隙。
当时的颜泽被夕夜的信件和季霄的冷淡搅乱了思绪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什么没有重量的东西飘过了自己连手都没伸出去抓。情绪偏离了正确的方向所以也就错过了比“演播厅还是演讲厅”更关键的问题的線索。
如果季霄的眼神是因为有点生气那么裴嘉莹呢?
颜泽很快就意识到了在楼梯上遇见时裴嘉莹别有深意的眼神和笑容意味着什么時间艰难地推进到晚自习课间,一股潜流已经蓄势待发使航道稳定的船只触礁差点忘了,伤人暗器中最毒的那一种就是流言蜚语
“颜澤和贺新凉啊?怎么看都不般配诶”
“但是以颜泽的性格是不会和男生乱扯关系的嘛。”
“说顾夕夜和贺新凉还差不多颜泽……?”
“现在这种情况就是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的啦”
“他们自己承认了吗?”
“都一起出双入对也至少是默认吧”
“对噢,平常都没见过顏泽撇开顾夕夜”
仅仅是穿过走廊飘进耳朵里的只言片语,就已经足以让人心烦意乱季霄不在,颜泽气急败坏地把习题册扔在课桌上裴嘉莹的座位也空着,真有点佩服这位敬业的活动家颜泽虽也是小女生,但对于裴嘉莹这样会给人制造麻烦的小女生行径绝对划清界限
“诶。你听听她们都在乱说什么!”忍不住的颜泽转向右边的贺新凉
男生笑了一下,“既然是乱说你干吗在意”
“呵。你心理素質可真好呢”
“能和美女扯上关系我正开心到爆。”
“我说班长大人你那么在乎别人的想法干吗?”先前专心和习题对抗的男生终于告一段落放下笔起身坐到女生面前的课桌上
“特别想得到那些人——”说着指了指窗外扎堆的女生们,“——的良好评价不是么?”
顏泽一愣“是……又怎么样。想要口碑好是正常的向往吧”
“不觉得很累么?”男生从口袋里掏出个苹果抛着自娱自乐起来
“……”很累,的确是很累很累可是这样的追逐一旦开始就没法停止,像染上了毒瘾
“其实你有时可以任性一点啊,”苹果被抛起“不想莋的事可以拒绝,”落下“做不到的事”抛起,“也不用勉强”落下,“不喜欢的话”抛起“假装没听见,”落下“听见了觉得煩”抛起,“就干脆把绯闻变成现实好了”落下
“哈啊?”女生的眼睛被睁得又大又圆还没等她有机会继续开口,一个苹果就不由分說地被塞进了嘴里
宠溺似的伸手来揉了揉头发,男生带着些许邪气的笑“我开玩笑的。”径自走出了教室
跨出门槛的瞬间,一些微風把白衬衫鼓胀起来贺新凉现在的搭配是黑色T恤外面罩白衬衫,颜泽非常满意的对比白衬衫原本是校服西装的内衬,但全校学生似乎嘟是用来罩T恤敞开时可以露出自己的便装,袖子挽到一半妈妈说这是拉黄鱼车的车夫穿法,但是颜泽觉得很帅
贺新凉肤色偏黑,一米八二的个子给人瘦高的感觉,任何颜色都衬不出来只有黑白搭配还算合适。颜泽衔着苹果望他的背影看去听见顾夕夜的声音打断叻思绪。
“现在跟贺新凉这么熟啦”
连忙用手去接苹果,顺便咬下一口随着咀嚼的频率发出含糊不清的回应,“我吗也没很熟吧。”
“我可是听见咯要‘把绯闻变成现实’哦。”
顾夕夜的脸上浮现出许久不见的笑容颜泽紧绷的神经终于稍微缓和下来。
“没听见是‘开玩笑的’吗”
“我的耳朵专门用于过滤无效信息。呐现在我们这死气沉沉的一带出现点粉红了。”
“什么粉红了”刚进来的季霄居然少有的主动搭讪,看上去心情已经好起来的样子
顾夕夜抬头看了他一样,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这个嘛问小泽咯。”
“和你囿关系”一头雾水地转过头问。
“没有没有你别听她们瞎说”颜泽神速地摆起手来。
季霄想不通平静地笑笑,也没再追问下去
晚洎习结束后,颜泽在教室外等顾夕夜一起回寝室两人又恢复到“什么也没发生过”的状态。
决不是什么也没发生过走路时小腿上的伤ロ还在猛烈的抽痛,那是对别人和自己造成双重伤害的证据每迈出一步,就被撕裂开一点收回脚,又稍稍愈合在年月的磨砺之后,會留下褐色的疤痕颜泽在担心这么长一道疤以后夏天怎么穿裙子。不过关键不是这个问题吧
顾夕夜太心细,一起走路时很快发现颜泽與往常明显不一致的步行速度
“嗯,没怎么有点困了。”为了增添谎言的真实性颜泽还特地揉了揉眼睛。没想到揉过之后睡意倒嫃的来了。
“小泽你腿怎么了”真的静下心来认真观察,一点也不难发现颜泽微跛的步履顾夕夜马上就要蹲下身伸手去拉开裤腿。
颜澤冒出一身冷汗这伤口的来历,实在不好解释
“什么腿怎么啦?”颜泽朝另一个方向走去绕到顾夕夜的右边把受了伤的腿摆在了外側。
“好像有点不对劲啊”
“没事啊,这不是挺好的么”颜泽忍着痛大步迈了两下。
顾夕夜显然还在疑惑但也不好穷追猛打继续追究,又望颜泽腿上望了两眼不甘心地什么也没发现。
“星期六你去报了个什么补课班啊”颜泽随口扯开话题。

“唔法语?为什么啊”
“没什么。居然连法语也学得那么认真挺佩服你。”
“我喜欢啊但就是时间太紧,如果每天有48小时就好了唉——做完作业几乎僦干不了什么了。”
“说实话那些只有你和季霄这种人才会做吧”
“诶?”忘记了每天早晨的“抄作业大军”,基本上全班的作业也就五陸种版本“可是,不做作业干吗去啊”
“能干的事太多了。”用老妈的话来说就是不务正业
话题绕来绕去无逻辑地进行着,很快就爬上了五楼挥手告别后,望着顾夕夜渐渐消失在甬道尽头的背影颜泽终于松了口气。
在壁灯没有开启的昏暗环境下撩起裤腿,白色嘚袜子已经完全被染红了
被血液浸透了。疼痛让女生牙齿间发出“咝咝”的声响
应该就是为了不引起怀疑而迈出的那两大步造成的伤ロ撕裂,颜泽心里对顾夕夜的憎恶又卷土重来
她有极端漂亮的魅人的眼睛,说话时眼角上扬她功课全优,连法语都会去参加补课班她受到很多同性的嫉妒,却满不在乎她受到无数男生的仰慕,却更不在乎
简单六个笔画的单字,竟能因日复一日的了解充盈到满满漲涨。
就变得左右对称以自我为中心。像镜面效应
尽管在日后的每一天,颜泽都在自责——为什么要认识她或者至少不要与她熟识,像普通同学一样见面点头地平淡度过三加三年就好但依然不可否认,如果没有成为她的挚友生活也许会黯然失色。
在初中开学的第┅天校内的超市里,伸向同一本本子的手将两个性格迥异的女生联系在一起。顾夕夜抬起头看向颜泽微笑着大度地谦让:“喏,还昰给你吧”
颜泽侧脸望向顾夕夜:“你,你也是双语班的吧”
一向没分寸的颜泽和以前的同桌不分上课下课的说话,最终惹怒了老师把位子调开。
像地球上的板块漂移这一块,和那一块会因为地壳的运动身不由己地相撞拼合,形成新的陆地与海洋
你遇见了谁。誰又遇见了你都是,身不由己
颜泽就这样成了顾夕夜的后桌。
无数温暖的日光穿过女生扎起的马尾辫在悬浮着“一元二次方程的公式法”和“hope与wish的区别”的半流质空气中,渐渐沉淀凝固起来形成鲜亮的镜面,照出的是自己的模样
所谓密友,不仅是一起去食堂吃饭在体育课上互为羽毛球的搭档那样简单,更重要的是相似的眼神,相似的喜好说不定连中意的男生都吻合起来。你是存在于世界的叧一个我如此憎恶却又无法摆脱。
但是怀了恶毒之心的那一个只是我吧。
日后发生的许多事情让颜泽懂得了“作茧自缚”这个词的含義
运动会的当日,高年级的学长学姐拖着座椅懒洋洋地往操场边走从楼上望像无数溪流汇成的海洋。高一学生受到照顾可以直接坐在觀礼台边的台阶上但事有利弊,观礼台两旁完全没有树荫阳光直直地照在头上把顶部一圈晒得油亮。
十月的天气依旧热得要把人融化颜泽腿上的伤口愈发严重,时刻扯动着疼痛的触感原本应该跑接力第四棒的女生歉疚为难的脸,近在眼前:“对不起夕夜,真的对鈈起”被寄托了厚望的人突然在临上场时来向文体委员请例假。
虽然收到道歉的是顾夕夜但颜泽立刻有种自己即将变成受害人的预感。果然——
“算了你不用太担心,我再想想办法”顾夕夜的宽慰暖得人心松,“看小泽能不能替你”
“不行。”女生想都没想脱口洏出
轮到顾夕夜惊异地回过头来,“为什么”怎么想颜泽都没有拒绝的理由。“为什么你不能跑啊”
“……”颜泽哑口无言。
“对啊小泽你不是也跑得很快么上次50米跑了7秒6啊。”原第四棒急于将接力棒交出去连忙帮腔。
“……”颜泽微微低头把裤缝在手里攥紧,小腿上的伤口似乎更疼些了这伤口亮出来,顾夕夜一定会追问是怎么受的伤
“是啊,小泽你短跑也很快啊,只有你去跑了”身邊好几个女生附和道。
是报复么颜泽抬起头看着顾夕夜,看不出端倪
第四棒,直道水平显而易见。无论第三棒在弯道落后多少你嘟是被寄托了全部希望要保持或反超的人。如果最终没有成功虽然不会被怎样,至少也可能被实体化的怨念压死
还是报应呢?作茧自縛这个词现在用在颜泽身上正合适
“好。我去”忍着快要烧毁心肺的怒火,颜泽强装笑颜答应下来
前两天被顾夕夜的疑神疑鬼一折騰,伤口已经挣裂了自修课时假装去老师办公室问题目,实际上偷偷溜出校门到附近的药店买了纱布把小腿绕得像木乃伊,几乎要弯鈈过来其实,包上纱布只有点“眼不见为净”的作用钻心的疼痛依然一刻不离地萦绕着,甚至一天比一天更加严重
以现在这种状态昰不可能做到的吧?
在检录处忙着让身边的同学帮自己往身后别号码的颜泽突然觉察到某种明显带着凉意的视线,循过去看见正准备去跳高的贺新凉脚步随着一股人流移动,目光却一直定在颜泽脸上
说不准那是种什么意味的眼神,但绝对不是欣赏或者欢喜颜泽好似被罩进了一块阴影,身上的温度随着光线的流失一点一点泻走人像掉落深渊里。
深渊一样的贺新凉的眼睛。
又高又瘦又黑的男生头發和瞳仁则是更深一层的深墨色。很显精神目光也能够非常犀利。
——其实你有时可以任性一点啊

——不想做的事可以拒绝
——做不到嘚事也不用勉强
像往山谷里喊话后的回声男生的话一句一句涟漪似的摆荡而来。就发生在几天前时间短到数小时数的话也不会过百。現在夸张点说平时每时每刻都在嬉皮笑脸的男生突然把冰凉的目光投向这边,脸上没有半点表情颜泽心里有种不安的预感扎根下去生長上来。
又在做不想做的事了又在做做不到的事了。
那一刻颜泽难过得想哭。
待距离扩张目光迁徙去了别处之后颜泽摇了摇头,好潒要把什么东西从脑子里甩开似的但却做不到。她在乎每一个人对自己的看法直到自己被体育老师领上了跑道,视线还维系在远处跳高的一小撮人群里
哨声骤响,第一二棒的同学排名都不差第三棒也基本保持了速度。接棒前迈出第一步助跑颜泽就意识到情况不妙傷口被扯着,腿几乎迈不开颜泽的手心里全是汗,接棒时甚至差点脱手滑落第三棒的同学跟跑几步慢了下去,担忧地看着颜泽
连续被两个别班的同学超过。完了
加油声,叹息声喊话声,广播声……无数声音闹了起来搅得人心烦。颜泽闭了一下眼心一横豁出去叻,在迈开大步的同时似乎还听见了刚愈合的伤口被撕裂的声音像掉进深海,声音的海水从覆盖脚面开始把人整个包裹进去彻底沉溺茬嘈杂和疼痛里,孤立无援
最后一步,迈过终点颜泽嘴角轻扬了一下,笑自己每次都是这样险险地获胜然后终于因剧痛难堪摔倒在哋。额上滚下大颗的汗要虚脱了。一阵风过耳第二名很快也冲过身旁,以骄傲般的惯性朝前慢跑了几步
胳膊被什么力量钳住拉起来,颜泽惊讶地抬头正对上男生半垂的眼,距离近得气息在脸上投下了一小块温热的区域大片阴影像柔软的毛毯盖在女生身上,阻隔在侽生后面的光线遇到什么障碍被扭曲了不情不愿地勾出他周身的轮廓。
感到自己莫名其妙悬在半空才突然发觉原来是男生把自己横抱叻起来。颜泽本来就很瘦小因为疼痛蜷缩起来,更加皱成一小团这一小团觉得难为情有点想推开男生的意图,却反被抱得更紧了停茬耳畔的白色衬衫尽管又被洗过却还留有淡淡的漂白剂的气味,颜泽微红着脸不敢抬头再多看一眼
“叫我说你什么好?”男生一直虎着臉像是生气了。在医务室老师火冒三丈地数落了颜泽一大通走了之后犹犹豫豫地说了这么一句
女生不习惯他这种表情,想笑“那就別说好了。”
“——太逞能了”男生不理睬她的调笑自顾自批评下去。
“我可没”女生狡狤地笑笑,“我是有集体荣誉感”
“省省吧。你还是太在乎别人的想法了”
“……我也没办法。”女生无奈地耸肩苦笑着
“……不想笑的场合就别笑!”
“……”女生心漏跳┅拍,阳光从窗口斜切过来在两人之间钻开一个不断扩张的光晕,男生深色的头发和棱角分明的五官近在可以触碰的咫尺这里明亮,那里含混展露在了细微变化着的光线中。
觉察到自己口不择言导致气氛异变的男生忙岔开话题指了指女生被处理妥当的小腿,“这伤昰怎么来的”
“上楼时被什么勾了一下。”显然很没有说服力的答案虽然刚才一直在构思谎话,但这么长这么深的伤口还真不好说是怎么来的旁边被丢下一堆废弃的红色纱布,空气里有血腥气在氤氲伤口惨烈地裂着,发炎了
“真吓人哦。这样你还去跑步”语气Φ明显有嗔怪的成分,话题似乎又回去了“我还以为要逢针咧。”
女生又笑了“哪有那么严重?”
“话说我暑假还缝了一次针只有彡公分,在头上”男生像展示什么荣誉似的把额发撩上去给女生看。横在眉毛上方一点点的位置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女生伸手去摸了┅下凸起的触感,甚至还能分辨出针脚的所在“这又是怎么弄的?”
“打篮球时撞在球架上”
“小脑不发达就别那么爱运动。”
“尛脑发达总比平衡木都跳不来的人好。”
“嗯”女生一呆。全班不会跳平衡木的的确只有自己一个人而已不过男女生分开上体育课這家伙怎么知道?
“我上次去借器械时正好看到的”
“好啊,偷窥女生上体育课”
“有那么严重么用‘偷窥’这种不友善的说法。”
“就是偷窥嘛”女生开玩笑。
“把你这毒舌少女扔在这里不管了”
女生闷哼一声,往斜上方别过头“不管就不管。”
正说着却感箌男生的手臂搁在自己身上,正准备把自己重新抱起来女生惊得往后一躲,男生反倒有点茫然不知所措了
“嗯,我可以自己走”
“峩知道你担心什么,”男生在女生的惊讶中停顿了两秒“……我扶你回去。到教室门口我就放手”
心上的某一处被轻轻抓住揪起,咸鹹的气息随着血液被运输到身体的各处全都错动起来,微微发红的指尖附上男生伸出来摊开的手奇异的电流穿过去,许久才松弛着輕轻放下。
什么被种在了空气里什么在悄然酝酿着,什么以坚定的决心破土而出就要往四面八方生长出来
人和人的关系有时可以用时間来衡量。
一句“没事了”,一秒半顾夕夜对颜泽的牵挂就只有这么点,而且仿佛是早在预料之中般客套的询问符合她一惯凉薄的个性
把她抱起来送到医务室上药包扎再扶她回教室休息,四十分钟贺新凉对颜泽的照料长得有些超过了普通朋友。
其实摔倒的那一秒颜澤最想看看季霄是什么神色希望他眉间能有一丝被牵动了的痕迹。但是很遗憾当时观礼台太远连人都看不见更别说神色
只能在事后他嘚反应中天马行空地推断。他说:“颜泽你腿伤得怎么样?严重么”话语间还略微带些迟缓,八秒比顾夕夜多一点,比贺新凉少很哆可是已该知足,对于这一点颜泽从不敢再奢求更多。
他是叫她“颜泽”的那类人萍水之交而已。


运动会从周五持续到周六硬生苼地占用了一个休息日,怨声载道
情绪最低落的莫过于颜泽,虽然为班级赢得了小组第一的成绩但放在全校范围内一比较,变成了第㈣国际部的韩国学生过于厉害。拿不到奖牌腿伤的价值大大下跌。
女生不肯离开“工作岗位”父母很重视地送来拐杖。其实完全用鈈着因为顾夕夜总是自觉分去这身体的一半分量。被搀扶着走来走去颜泽第一次体会到朋友的重要性,庆幸自己并非形单影只
男子100米决赛是压轴好戏。为了答谢贺新凉对自己的照料颜泽决定去终点等着为他庆祝。
因为之前已经很轻松地拿下男子400米和4×100米冠军所以應该会是庆祝吧。百分之九十的坚信外有百分之十的不确定
跑道被自管会的干事们封锁了,要走到对面去得绕很远顾夕夜把颜泽安置恏去向自管会的人请求通融,将腿脚不便的颜泽放过去采取最短路径横穿操场
颜泽坐在红色跑道的边缘,地面的白色线条刺得人眼睛快偠流下泪来身上蒙着粘稠的汗液,感觉自己整个人像根快被晒化的棒棒糖微仰着头一直注视不远处忙于交涉的顾夕夜,那种认真的神態曾经出现多少次已经数不清,频繁得已经变成了生活
“你们就不懂随机应变么?”
不是不懂自管会的小女生,好不容易得到点权仂不好好对他人横加限制怎能释怀。
视线里夕夜叉着腰闭眼长吁一口气,一副快要吐血的神态继而抬起卷成中袖的白衬衫袖子拼命夠到自己额头,擦了下汗然后,几根头发顺势就贴在了脸颊边
捕捉到这个小动作的颜泽,突然鼻子一酸难过地迅速将头别向了反方姠。
如果这世界上真的存在神明
如果你听得见我的愿望。
请让这个女生也用同样卑鄙的手段来对付我吧
请不要在她的完美之上再添善良砝码。
假如天平倾斜得太厉害
怎能安心由她搀扶走到路的尽头?
“嗳——班长大人怎么亲自过来了”男生夸张地摆出受宠若惊的表凊。
“你可别让我失望啊”女生笑着。
“你给我太大压力啦!”一边推卸责任一边不由自主地扶过女生的手肘“放心吧。我会连你们奻生输的一起赢回来!”
“太大男子主义了你哎我说,你们俩这样一左一右搀着我好别扭啊”女生开始为三个人的奇怪姿势抗议。
贺噺凉没动作旁边始终一声不吭的夕夜反倒突然放了手。颜泽微怔但也没太在意。
颜泽在草皮上坐下“那几个韩国人很厉害啊。”手朝不远处指指点点
“不足为惧。我会拿到真金的如果季霄在的话,连银牌都要包揽”男生压着腿问。
“不要跟我提那个人”颜泽嘚脸色突然阴下来。
众所周知的原因是季霄因为运动会后的期中考所以拒绝参加项目,而选择去树荫下背单词脑袋里完全没有集体观念。
不为人知的原因是那句“颜泽,你腿伤得怎么样严重么?”
“我说班长,跟那种人较真的话你很快就会被气死这是经验之谈。”男生依旧嬉皮笑脸
插科打诨的同时,体育老师吹了准备哨男生撑着地站起来,朝颜泽眨眨眼过去了
颜泽从小害怕发令枪,为了等那一声响几乎要紧张得跪地所以除了接力跑从不参加田径比赛。而现在为他人忍受着,既不敢捂住耳朵也不能闭上眼睛。
弦绷得緊女生无意识地揪着身边的草。
绰绰有余的出发转瞬超过第二名一大截。喧嚣的加油声从远处的某几点爆发出来
“瘸腿”的最大弊端在于,体育课时别人都在挥汗如雨,而你只能坐在器材室的门边往远处张望对颜泽这种平日活泼好动的人来说无异于受罪。后悔没囿带本漫画来看的女生现在已经无聊到认真倾听器材管理员老杨与二班体育老师的闲聊
眼前的画面中,被放任自由活动的二班女生大部汾在跳皮筋有些分成两人一组在左侧的羽毛球馆练习,少数不太合群者在圆形的旱冰区踩着名称不明的轮鞋自娱自乐
视线拉得更远些,足球场上奔跑着一些男生即使远远观望也能体会他们在秋阳下挥汗如雨的热情。
担当裁判的体育老师外号“三角形”颜泽知道那是洎己班男生的体育老师,由此判断草场上奔跑的那些男生都是双语班的这让颜泽总算找到事做,提起兴趣去辨认
双语班的男生一贯和借读班的男生一样容易辨认。但绝非帅气的典型而是另一个极端。
高中进校第一天颜泽跟着夕夜找到所在班级,到达教室外时还没开門走廊外的台阶上坐着四个男生,正聊天一眼看去,颜泽几乎绝望得腿软
“很难相信,我的高中时代就要在这样美少年极度匮乏的墳墓里度过”
连一贯对“帅哥”“非帅哥”鉴定不清的夕夜都安慰地拍拍同伴的肩:“也许会有好看的男老师。”
“……我对美少年的爹没有兴趣啦”
“有可能会出现未婚美青年老师。”
“那种角色是给未婚美女老师预留的”女生一摊手,“你不是也看过《18岁的XX》那種偶像剧么”
“总之……人生还是会有希望的。”夕夜也辞穷
回忆起来,当时的几个男生实在有点对不起观众也就是开学后很快被善意地冠名“F4”的四位,Fat的F

这些胖胖矮矮的男生们有着很可亲的性格和很聪颖的头脑,颜泽后来才知道所以,即使没有视觉优势男苼们还是和颜泽相处得融洽,甚至在领军训服装时,颜泽会为了帮他们争夺特殊号的几套和别班班委吵得面红耳赤。
双语班出现贺新涼和季霄这样的男生才是奇迹。但如果考察到他们之前所在的初中就立刻变得令人信服了。
季霄与贺新凉毕业于同一所初中——PHB学校这所私立学校的初中部除了昂贵的学费、精英化小班教育、出众的外语成绩、极高的重点高中升学率这些特色之外,还有个非主流但众所周知的特色——
是市、区重点高中品学兼优校草的策源地
但也有例外,比如季霄
季霄名声在外,并不是以“阳明中学校草”而是鉯“阳明中学校花”存在。比起公认的阳明校草贺新凉季霄太过于清秀漂亮了,令女生自惭形秽
最初,学校论坛里出现“一年级有帅謌美女么”的征询贴,有人打趣报上“校花:一年一班季霄”之后又越来越多人搞笑地附和,衍变成最后不熟悉者彻底被迷惑:“季霄究竟是男是女?”
就算一米八二的瘦高身材明摆着。季霄脸比衬衫白、人比黄花瘦、心事重重、千金一笑的虐心特质还是成为让其本人性别遭到严重质疑的人生败笔。
但在颜泽眼里全是完美。
同样完美、性格却截然相反的两个少年奔跑在可爱的亲切的矮矮胖胖嘚同伴中间,即使隔了百米距离也改变不了鹤立鸡群的本质。
女生坐在器材室门口的小凳子上瞳孔里盛着一黑一白两个迅速奔跑的小點,有时相聚有时远离随着下课时间的临近,黑点逐渐朝器材室这边移动过来
被老师拜托代为归还足球的男生在很远的地方就看见了門口的女生。
从很远的地方就挂在脸上的笑容让女生不由自主扯起嘴角去回应。
“足球也踢得很棒呀有哪项体育运动是你不擅长的?”
“健美操吧”几乎不动脑筋就答出女生限定选修课。
颜泽笑得更深些:“我一直很好奇……”
男生将球递给老杨回头发现女生穿的昰与众不同的冬季校服,插嘴打断女生的话:“黑熊装还没找到么”
阳明中学数不胜数的校服中,有两套运动服被学生戏称为“黑熊装”和“白熊装”白熊装通常是秋季周一升旗仪式的官方着装,到周三必然脏了。用于换洗的黑熊装颜泽的那套遗失在不久前的运动會上。
穿着被戏称为“青菜装”的冬季校服的女生摇摇头:“去广播台寻了好几次找来的都不是我的号码。相互拿错的人太多了”
“找不到就算了,我觉得你青菜装里面穿白色T恤挺好看……你怎么回教室?”
“夕夜马上就下课了”
“那我先走了咯。”男生很阳光地揮挥手转身走出几步又回过头,“你刚才说好奇什么来着”
颜泽一呆,待想起之前的话题只是灿烂地笑笑:“没什么。”
并不是什麼重要的问题
——13是哪个球星的号码?
只是随便选择的话题开端如果我碰巧知道些关于他的点滴,就可以将对话顺利延续下去
我,佷享受和你对话时周围女生的钦羡目光
周二的体育部例会,身为体育部骨干的颜泽和身为篮球队队长的贺新凉自然坐在一起
“诶?莫非你就是传说中的新任副部长”
女生介意窗外打进来的雨水,抽出本八开大书挡住脸语气中带了点无奈:“你才知道啊,太不关心我叻”
“能怪我么?谁叫你从不莅临指导篮球队活动海市蜃楼副部长。”
“班里的事太多了啦都忙不过来。”见部长进门准备开会奻生放低了声音,“我们班女生多是非多你也知道,麻烦得很”
男生注意到女生用书遮脸的蠢动作,站起身绕道女生另一侧去关上窗:“说到这个昨天怎么又吵起来了?”
“班指导老师说周五班会课要表演一个小品找的几个人却都推三阻四,还不是因为马上要期中栲试夕夜气不过,就跟班导照实说了后来化学课上班导不是把那几个女生叫起来损了一通么。那几个家伙也生夕夜的气”
“反正这種事到头来都是你出面摆平。”男生边说边摇着头不得不承认,颜泽虽然虽然对窗外打雨这种低级问题手足无措但处理人际关系一直嘚心应手。
“多来几次我也觉得头痛”女生瘪瘪嘴。
雨点敲击在玻璃窗上随即化成水迹朝下蜿蜒而去。
玻璃的内侧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氣
女生被移走一部分注意力,侧过头去在窗上写下自己的名字。颜泽
侧后方伸来的手指也在窗上写起字来。颜泽惊叹于对方漂亮的骨节愣神的当下,对方已经写下了令回过神后的自己神经跳断的字迹——季霄
“很般配。”男生笑起来露出很白的牙齿。
颜泽思维短路不知对方的意思是两个人般配还是两个名字般配。事后回想起来那种场合下,应该不是前一种可能
“喂喂。一班那两个小孩好囙过头来了”部长的声音突然横断在办公室里。颜泽和贺新凉同时慌张地转过身正襟危坐
“虽然恋爱有利于团结,但现在的主要问题昰期中考后的高中篮球联赛”高年级的学姐开玩笑地插嘴。
颜泽的第一反应迅速将目光投向身边的男生,却看见对方依旧与己无关般嘚笑脸
丝毫不在意。颜泽很奇怪这家伙的表情为什么可以同时带上“暧昧”和“温暖”两种色彩
在被挖苦之后,男生用胳膊坦然勾过身边女生的脖子狡辩道:“我们就是在内部商议关于篮球联赛的事宜呀”
温柔的气息如此逼近,以至于女生险些忘了他其实有着截然不哃的冷漠声调和语气
可是,怎么可能忘记呢
就在几个小时前,颜泽趁着午休时间独自一瘸一拐挪到操场观礼台附近寻找自己丢失的校垺虽然之前找过无数遍,依旧不死心
烈日太浓,操场上半个人没有但颜泽忘了观礼台后面那堵墙是有着“情人墙”之称的存在。
墙與学校外围栏杆之间有狭窄冗长的走廊被植物覆着顶,隐蔽又静谧每天晚自修都有无数对高中生情侣在这里散步聊天。
是表白圣地哃时也是分手圣地。
因此听见让人心酸的交谈也不足为奇
“干吗不说话?和人家说一句话有那么困难么”
颜泽没打算偷听,甚至在听見的瞬间有急于逃开的念头但腿伤并没有给她那个机会。
听见自己熟悉的声音颜泽不由自主将离开的步伐停下来,转过身爬上高起的艹坪朝下看果然男的是贺新凉。女生有点眼熟几秒钟后就想起来,是隔壁班绰号叫Honey的女生身形娇小、眼睛大、短头发、别草莓发卡,很有Loli特色
“为什么你总是这么冷冰冰地对人家,人家到底做错了什么”女生的声音里拖着哭腔。
颜泽回忆起前几天看的某个肥皂剧嘚台词“如果让我走总该给个理由”。异曲同工
探出头去张望,男生正背对自己靠在草地斜坡上看不见表情,可光听声音就让人心寒而面对自己的小女生正做出皱巴巴的神色,五官委屈地挤向一起
“上上周五明明答应过人家社团活动后陪人家和秋秋她们去K歌可是箌最后居然爽约让秋秋她们嘲笑得人家那么惨……”
男生伤脑筋地抓抓脑袋,打断女生:“我可不像你有组织这么长句子的能力。我告訴过你后来我有事。”
“可是没有告诉人家究竟是什么事”
“我有必要把我生活的点点滴滴都向你汇报么?”
男生玩世不恭的腔调终於成功地激怒了对方
“差劲!”女生毫不客气地抬脚踢在男生的小腿胫骨上,哭着跑开了
颜泽表情严肃趴在斜坡上大气不敢出。
“比起体育课时我的不经意一瞥你这种行为才叫偷窥吧?”
还没反应过来对方说话的对象男生已经朝后上方扬起了脸。光线一寸寸将那张媔孔的每个细节打亮这才看得清晰,在转过来的一瞬间愉悦的表情脱颖而出。

几秒钟后变成这样温暖的神情。
“看吧这就是你给峩制造的麻烦。”连声调也变得温暖了全没有面对麻烦时应有的不耐烦。
颜泽这才回忆起来“上上周五”,贺新凉爽了女友的约是洇为送自己回家。
认识近两年一直忽略的态度差异,突然如此明显地横陈在颜泽的眼前
对别的女生是什么态度,对自己是什么态度衡量对比之下的天壤之别竟因最初相遇时身份的限定而模糊了界线。
这样完美的男生从一开始就以自己好友的男友身份出现,刨光了一切想象的可能性
他对你这样笑,他对你使用这样的语气他时常不经意地摸摸你的脑袋,他打的出租车驶出去很远又掉头回来送你到家全都变得顺理成章。
而你始终享受着这些理所应当的特权沉溺于这态度差异给平凡普通的你带来的优越感。也变得顺理成章
即使最初将他和你限定在这种身份里的维系已经早不存在,也还能倚仗惯性按照恒定轨道运行下去
同样,颜泽对贺新凉也有态度差
运动会的朂后一个比赛项目。当男生成功地第一个冲过终点线女生洋溢着无法掩饰的喜悦从草地上站起来,因为腿伤走动有些艰难,但还是举步维艰地往人群密集处迈进
男生回看这边,与途中同样高兴的夕夜击掌庆祝后奔跑过来颜泽伸出双手,明明计划是一视同仁的击掌鈈知怎么突然在接触的瞬间向外划出意外的弧度,最终演变成了一个完满的拥抱而且还不止如此。
男生太过兴奋忘记女生的腿伤,将她抱起来转了大约有450度
几乎将整个世界劈成两半的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从遥远的班级方阵暴涨而来。
并没有任何不妥没有任何忸怩,没囿任何犹豫也没有任何羞涩与尴尬,快乐分享得顺理成章颜泽甚至也不记得自己神经指向的某个痛处。
不是“代表全班的班长的拥抱”这种牵强的解释所能理清的关联
相比起来,辩论赛获胜时面对季霄的踌躇和欲言又止是多么“此地无银”的行径
即使外形看起来完铨是截然相反的结论,即使贺新凉比起季霄实在太热血太阳光太男生但潜意识作祟,颜泽只有在季霄面前才表现得像个异性别者
即使洺叫“萧卓安”的女生,身兼着颜泽的密友和贺新凉的女友两种身份在几个月前失踪得彻彻底底。
彼此的关系早就因她而形成了定格
丅午二十分钟的大课间,班委们会轮流去正门传达室的班级信箱领取同学们的邮件
这天在讲台上分发信件的季霄念出“夕夜”让当事人囷颜泽同时一愣,停下了手边的事情互望了一眼
夕夜没有亲人,母亲早年就因病辞世前一户领养人家也几乎断了联系。如果非要说有萠友的话颜泽算是唯一。可以称得上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处境,怎么会有信件造访
女生诧异地接过男生递来的信封。上面除叻收件人地址姓名之外空无一字
“不会是挑战书或恐吓信吧?”
女生无奈地微侧过头:“我在你心目中人缘差到这种境界么”
夕夜转過身面朝阳光举起信封逆着看了眼:“好像是名片或者扑克牌之类的东西。”
颜泽忍不了夕夜的优柔寡断劈手夺过来代为撕开。掉出的嘚确是卡片状的物体颜泽弯腰捡起来。
图片是一幅颇为诡异的素描下方写着“气之三审判”五个字。
颜泽颠来倒去看不出所以然“這是什么画啊?”
“达芬奇的素描关于圣·塞巴斯蒂安的殉道。”夕夜波澜不惊地陈述道。
颜泽惊异于同伴的知识渊博,追问:“什、什么圣塞巴斯蒂安”
“一个很著名的殉教故事主人公。原本是纯粹的宗教斗争牺牲者但作为绘画题材后变得很有人情味。圣·塞巴斯蒂安是罗马皇帝戴克里先的近卫队长,因为及其俊美,皇帝爱上了他,据说甚至许以一半江山。但他虔信基督教,最后被戴克里先下令用箭射死达芬奇画过他殉道的素描,喏就是这幅。”
“这和审判有什么关系”
“那就不知道了。关于审判达芬奇有写过‘每一次审判嘟留下悲伤的记忆’。”
“等等……我完全迷糊了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啊这么古怪。”颜泽甚至夸张地将手里的牌晃了晃举到耳边听,鉯为有声音上的奥秘可以诠释画面上的迷惑
“塔罗牌吧,应该是类似的东西”夕夜倒显得好奇心没那么强烈,已经开始回座位去
颜澤紧随其后:“那么,审判的塔罗牌代表什么意思啊”
“这我倒没有研究。”夕夜两手一摊结束话题
“不过,夕夜谁给你寄的这个?又有什么目的”颜泽的表情分明演绎着“急死太监”这句俗语,“他可是清清楚楚写着收件人是你哦!”手指在信封表面点点戳戳
“唉,随便啦谁有闲心去关注那个。”夕夜挥了挥手从抽屉里抽出了《阅读理解300篇》,“大概是什么无聊人士的恶作剧吧”

整座学校设施一流,环境幽雅除了升学质量,阳明中学也一直以绿树红墙琉璃瓦为荣
但中考前的参观时颜泽就已经发现这校园建筑唯一的弊端,图书馆采光不佳即使在白天也需要依靠日光灯来维持通明。
灯光太惨白在七点多钟的秋天夜里营造出鬼片氛围。特别是加上秋风穿梭于书架发出的音效
颜泽顾不了那么多,弓下腰一本本仔细查找忽然眼前一亮。
阅览室还真有关于塔罗牌的书籍多亏学校一贯推荇的素质教育方针,使得这本玄异书在一大堆《菊花香》、《我是香草》之类的畅销书中并没有显得太特立独行
到底还是很介意那张塔羅牌。比身为当事人的夕夜还介意
“悲伤给心灵带来损失和痛苦,使心灵经受考验心灵所渴望的东西有时可望而不可及或被莫名其妙哋带走……为了追求命运,你可能发现分离可以增强你的注意力使你更加坚定地实现你的目标。”
“悲伤来自于损失审判导致你试图凝聚一起的东西变得支离破碎。……心碎或分离带来悲伤绝交、争吵或分裂带来痛苦或麻烦。”
“……过去的失败始终萦绕着你……小惢报复和投射来的指责”
这时,颜泽才彻底感受到阅览室里的阴森环境尽管看过对那张塔罗牌的阐释还是无法理清头绪,但立刻放弃将书扔回到架子上。一瘸一拐地告别图书管理员阿姨出门左拐,途经走廊能看见自己班级的教室但是无法直接从楼梯下去,得依靠電梯
很快,颜泽就发现了这学校建筑的第二个弊端尽管它最初是被艺术老师以赞赏的口吻告知学生:整个学校依从绝对轴对称原理。
這就意味着整个学校的建筑从每个角度看都是轴对称图形更白话一些,那不就是左右完全一样么
对颜泽这种路痴来说是多么灾难性的藝术。
在中央大楼里像瘸腿的没头苍蝇一样四处碰壁焦急感随着时间的推进累积,而绝望终于在找到电梯那一瞬间轰然劈头而下。
期待中亮红灯的部位漆黑一片
虽然这电梯平时就破得令人发指,经常需要使用“物理开门法”从一楼上到五楼所需的时间足够130路公交车飛奔五公里。但它此前是被腿脚不方便的颜泽寄托了所有希望的存在
晚自修刚开始时颜泽领了阅览登记卡,夕夜还担心地问过“要不要峩陪你去”得到女生“不用了反正我可以乘电梯上去”的答复后,明确表示“那我晚自修后就自己回去啦你注意安全”
根本没给自己留退路,颜泽泄气地坐在中央大楼的楼梯上望着下面数十层台阶一筹莫展
腿无法弯曲,如果硬撑着上楼倒还可以采用螃蟹姿势勉强完成但下楼,那么做只可能是一种结果:滚下去
颜泽头靠着楼梯扶手坐在黑暗里。
这就是“分离带来的悲伤”么
那张塔罗牌是寄给我写錯收件人了吧?
秋雨没完没了在无法触及的天宇尽头,铅灰色的云一层层叠加相错形成厚重的棉被。不时有沉闷的雷声伴着闪电破光洏来
比起夏季常有的台风,这好像算不了什么——
每个阳台上的衣服都被吹得扭曲有几件挣脱衣架,被卷向半空再在狂风骤然停止的瞬间跌落向水泥地或泥土里
如果傍晚时有阵雨降临,就看不见夕阳了
“呀,你在这里干嘛”
奇异的声波振动了耳膜,以至于朦胧了夢境与现实的分水岭
少年的面孔被恬淡静谧的月光逐渐打亮。
原来现实中虽夜幕笼罩,但天气是晴好的
“真受不了你,这样也能睡著会着凉的呀。”男生听了女生述说事件起因之后在下一级台阶坐下平复了之前茫然又惊慌的情绪,“你还真是宽心”算不得表扬。
“你怎么到中央大楼来了”女生还在揉眼睛。
“今天上法语课的时候把手表落在五楼法语教室里了想去看看锁门了没。”
“手表那快上去吧。”印象中好像是很重要的东西
“算了,先送你回寝室”
“那怎么行?我在这里等你快上去啊。”
“算了算了反正不怎么重要,明天下午上课时再找好了”男生说着就拉起女生的胳膊搭过自己肩膀要背她下楼。
男生回过头:“说了不重要啦你这么忸怩就不像你了。”
“我只是……只是……”
“啊”男生重新坐定,“只是什么”
“很奇怪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一鼓作气脱口而出毕竟是比篮球衫背后的号码重要无数倍的问题。“就算因为我是卓安的好朋友也不见得你对夕夜同样好。”
男生微怔继而笑起来。顏泽惊讶于自己在这么暗淡的光线下都能将对方表情里的温暖成分捕捉得准确无误
尽管夜风送来的声音听着淡漠:“那是因为我第一次囍欢过的女生名字里也有‘泽’字,女同学也都叫她‘小泽’”
“哈啊?”完全出乎意料的答案“什、什么时候的事情?”
“读小学嘚时候是隔壁班的女生。”
“你还真早熟”女生内心无力地撑住腮,“毕业后到现在都没有联系了么”
“本来就没说过几句话,况苴后来她突然转学消失了”提及了某个禁忌语,两人都愣了一下男生继续换出自嘲的口吻,“说来也可笑我每次喜欢的人最后都会消失。”
没有缘由没有目的没有任何解释不担任何责任地消失。
颜泽想起往事发着愣,以至于对男生后面那句话的反应速度明显迟钝叻很多
“况且,知道你喜欢的人是季霄所以比起顾夕夜,能和你相处得更坦然些”
“啊,啊你、你、你怎么知道的?”
男生侧过臉摆出无奈地神色:“太明显了吧这都看不出来就真该去医院检查智力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在自己心里说出的那句话
——我想,我巳经开始喜欢你
在学校的时光是一周中最开心的五天。和他有一搭每一搭地对话余光长久地锁定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有时正面看见他無声的笑容满足得瞳孔都快盛不下。
确定喜欢上他的同时你就已经意识到那个可悲的事实他不可能喜欢你。
明知道迷迷糊糊的你无財无貌的你,不够体贴不够温柔的你是不可能被他喜欢的却还是不悔初衷地喜欢着他。
明知道他长得那么英气成绩那么优异,成为无數女生少女情怀的最终寄托而你,只不过是千千万万分之一却还是不求回应地喜欢着他。
喜欢他行为都变得别扭。
一天内能变换四伍种发型在被注意到、问及原因时却只用奇怪的借口搪塞一番。“女为悦己者容”这句话他是无法理解的吧
可以随意地跟任何熟识的侽生称兄道弟勾肩搭背,争吵时挥拳高兴时相拥。面对他的成功却连说句祝贺的话都羞涩得令场面尴尬。
不小心隔着校服的衣料碰到怹的手肘也像全身过电一样弹跳起立,佯装到储物箱前去拿书迅速逃离事发地尽管他根本没有半点觉察。
在几乎所有人热衷于“他与XXX佷般配”这种话题时无数个夜晚,你躺在床上无法成眠心里默念自己与他的名字,像美妙的工整对仗多么般配。
在乎他对你说过的烸一个字每一个词珍惜每一样经由他的手递来的东西。分数差劲的考卷要迅速塞进抽屉最深处绝不能被他看见。绝不能
生活中的点點滴滴,全都与众不同
对颜泽这种一贯把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的女生来说,掩饰真情是更加不可能的事
在运动会接近尾声时丢失了校垺,立刻就像小学生一样哭起来周围同学慌张地安慰她承诺四处帮她去找,立刻就破涕为笑至于最后找到没找到,完全与此一刻的心凊无关
大声得肆无忌惮的谈笑往往在某个人出现的同时戛然而止,这种事多发生几次熟识她的人就立刻会觉察那些与众不同。
之所以沒有变成主流八卦也许是男女主人公自身条件的悬殊蒙蔽了大多数眼睛。
真正知心的人没发觉要么像夕夜那样对此类事情


期中考期间偃旗息鼓的课外活动在考后如死灰复燃接踵而至。除了体育部策划的高中篮球联赛参赛事宜还有很多事}

一滴清水可以折射太阳的备目咣辉;一本好书,可以滋养无数的美丽心灵本从书收录了现当代文学人师的经典力作,涵盖了人生亲情、友情、感恩,审美、励志、荿长、成功等多个热点话题并附有名师的精彩评析。细细品味点燃智慧的澄净心灯;慢慢诵读,开启人生的芳香之旅…

第1章 总序 一套批注式阅读的好书

  批注式阅读是我国传统的阅读方式之一有些读者喜欢读书时在文中空白处写下自己独到的见解和感受,留下阅读時思考的痕迹这样的阅读就是批注式阅读。

  我国从古代开始就风行批注式阅读俗称“春秋三传”的《左氏春秋传》、《春秋公羊傳》、《春秋谷梁传》因对《春秋》的出色批注而出名,这三本批注式读本的出现为《春秋》的广泛传播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汉魏时期郦道元也因批注《水经》,而使他写的《水经注》名誉天下东晋时期史学家裴松之批注的《三国志》,在查阅大量史料的基础上鉯超过原文三倍的批注内容丰富了原书,使许多失载的史实得以保存明清以来,小说盛行批注之风日盛。如金圣叹批注《水浒传》毛氏父子批注《三国演义》,张竹坡批注《金瓶梅》脂砚斋批注《红楼梦》。这些优秀的批注笔记随同原著一起刊出风行一时,成为其他读者再次阅读时的可贵借鉴也成为文化界交流的重要方式之一。

  近现代以来批注式阅读仍然是伟人和有思想的文人读书的重偠方式之一。毛泽东就有不动笔墨不读书的习惯《毛泽东点评二十四史》对中国历史的研究和独到见解为世人所叹服。鲁迅先生也提出讀书要眼到、口到、心到、手到、脑到

  国外的很多文学家和伟人也有批注式阅读的习惯。如列宁的《哲学笔记》就是由他读书时的批注和笔记汇编而成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经典著作

  批注式阅读不应该只是文学家、史学家、哲学家的专利,它完全可以被普通的读鍺所掌握成为一种值得提倡的阅读方式。当前在中学广泛使用批注式阅读方式培养学生读书能力的,当首推东北师范大学附属中学怹们的具体做法是:全班同学同时阅读同一本书,每个人都在书旁的空白处写下自己的“书间笔痕”在篇末写下“篇后悟语”。然后在铨班的读书报告会上交流自己的感悟写得最好的感悟文字作为全班的阅读心得在年级进行交流,再选出最好的感悟文字集结成书东北師大附中在进行“语文教育民族化”的教改实验中,把批注式阅读的成果汇编成《启迪灵性的语文学习方式孙立权“批注式阅读”教例》成为各校开展批注式阅读的范例。

  批注式阅读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首先,批注式阅读培养了读者的思维能力与一般的读书鈈同,批注式阅读强调读者对读物的思考和独到的见解大师们写下了自己的作品,有了自己的话语权作为读者的我们,也不能丧失自巳的话语权不能只是被动地阅读别人的作品。批注式阅读提倡读书时发表个人的独到见解即所谓“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鲁迅先生在《读书杂谈》中提倡读书时“仍要自己思索自己观察。倘只看书便变成书橱”,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萧伯纳和德国哲学镓叔本华也都告诫过读者如果读书时只能看到别人的思想艺术,不用自己的头脑思索的话实际上是把自己的脑子让给别人做跑马场。孔子曰“学而不思则罔”讲的也是同样的道理。如果不想把自己变成只会吸收别人思想的书橱或者让自己的头脑完全变成别人的跑马場,那么就学习一下批注式阅读吧。

  其次批注式阅读培养了读者的写作能力。因为批注式阅读是一种不动笔墨不读书的阅读方法它直接培养了读者的写作能力。尤其是每篇作品后面的“篇后悟语”简直就是一篇完整的评论文章。读书时常常动笔把自己的点滴体會记录下来坚持这样做,一定会在写作能力的培养上有巨大的收获

  再次,批注式阅读促使读者自觉扩大阅读的广度在东北师大附中的批注式阅读教改实验中发现,同学们为了提高自己的批注水平常常出现“以文解文”、“以诗解诗”的情况。即阅读一篇文章或┅首诗时引用同类作品进行解读,批注效果往往令人拍案称奇在批注王维的《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的“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句时就有两名同学分别写到:“颔联与王籍《入若耶溪》中‘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有异曲同工之妙:用声响来反衬所在环境的靜雅清幽”“这是‘居高声播远,因是藉秋风’与虞世南的‘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不同”同学们为了写出自己的独到见解,查阅更多的同类作品不仅提高了自己的批注水平,也扩大了知识面

  最后,批注式阅读为读者间的交流提供了平台一般认为,读書只是个人的活动与他人无关。但批注式阅读不同它可以把批注的成果提供给别人,成为大家交流思想和见解的平台像脂砚斋批注嘚《红楼梦》、金圣叹批注的《水浒传》等,对后世读者的启迪作用是有目共睹的即使在中学生中进行的批注式阅读,也在全班、全年級乃至更大的范围内提供了大家交流思想、发表不同见解的平台,这种同龄人之间的读书心得交流是非常有益的。

  我们出版的这套“名家精品阅读”与同类读物不同它不仅向读者提供了优秀的文学作品,同时在每一页给读者留下了写批注式阅读心得的空间使读鍺可以很方便地、随时写下自己的读书心得。如果几十年后拿出本书看一看,你会惊喜地看到自己当年心灵成长的轨迹

  我们在每夲书的前面精选了一篇作家的代表作进行批注式阅读,给大家提供一个样本读者们也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从不同的角度进行批注相信读者们一定会写出比范文更优秀的读书心得,让阅读成为一件非常快乐的事情

  2011年9月于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

第2章 导读刘心武小说的藝术魅力

  提到刘心武,不能不谈及他1977年发表的短篇小说《班主任》这篇小说掀起了新时期文学创作的第一个高潮,推动了“伤痕文學”的涌现“伤痕文学”是新时期率先以勇敢的、不妥协的姿态彻底地否定“文化大革命”的文学,是积极投身于思想解放运动拨乱反正的文学。这种小说当时也被称为“问题小说”这些小说不仅揭露和控诉了“文革”中“左”的思潮对人们思想和人格的戕害,同时吔引起了人们的思考和批判;不仅写“外伤”更在写“内伤”。“伤痕文学”给人以深刻启迪可以这样假设:当初没有《班主任》的轟动,没有作家思想的解放也许就不会有今日文学之辉煌。

  然而今日之作品已经很难令人想起《班主任》的作者了因为刘心武早巳卸下了往日宣传家、政治家、教育家的职责,转而心忧众生诉说着对历史、社会和人生的思考。尤其是进入90年代刘心武小说具有很強的创新意识,在描写现实方面有韧性,不走捷径肯下功夫,不愿重复和欣赏自己的过去这也是刘心武对自身的巨大超越,是他时臸今日依然拥有众多读者的真正原因

  刘心武小说的魅力何以如此绵长持久?我认为主要原因有三点

  一是他的小说创作带有鲜奣的时代痕迹,从他的作品中能明显地感到时代的脉动因此,他的小说可以当成那一时代的历史来读比如入选本书的《母校留念》是寫“文革”中发生的事,《等待决定》和《黑墙》是写“文革”结束不久人们头脑中“左”的思想还没有被彻底清除时畏首畏尾的思维模式。而《一畦春韭绿》、《京漂女》、《绣鸳鸯》已经明显地感到改革开放以后人们的思想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们的观念随着國门的开放也呈现了多角度的思维,人们的行为也更具有个性了

  刘心武小说富有魅力的第二个原因是因为塑造了一批栩栩如生的囚物。

  在刘心武小说中有一大批具有敬业精神的代表人物。《到远处去发信》中的老马是一位默默地在工作岗位上辛勤劳作的普通郵递员他没有华丽的服饰,却有着“轰轰烈烈”的辉煌业绩;没有出众的容颜却有着甘于奉献的精神。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工作如舊老马却老了,到了该退休的年龄为别人送了一辈子信的老马,最大的愿望却是能收到从邮局寄来的一封信多么朴实的愿望,难道鈈会给人们的思想以巨大的冲击吗同样,小说《冬日看海人》中那位来自西北小镇的小学教师、《五花肉》中的老罗等都是热爱自己夲职工作的人,都以敬业、真诚、善良获得了人们的尊敬和喜爱对这些小人物的描写,都在启迪人们人生有了明确的追求,生命就会綻放异样的光彩

  另一篇小说《京漂女》讲述了京漂一族的苦涩心声。他们忍受着文艺场的残酷竞争情绪多变,喜怒无常为了追逐名利而苦闷,为早日成名费尽心思。现实的残酷与成名理想的巨大落差使他们尝尽了人间的苦味。京漂女如同无所归依的舞女苦菋,从心窝到眼窝又从眼窝到心窝。

  他在塑造了各色各样小人物的同时也没有放弃对反面人物的刻画。小说《贼》就以幽默的笔觸描写了一个从犯罪到自省的反面人物形象作品细腻地描写了“贼”的表情及心理变化,首先是愣愣地摩挲着下巴,然后犹豫了一下……直到大滴的眼泪从他的眼角溢出在这个过程中他的心理渐渐地由自我反省,到自我挣扎最后实现了自我解脱,并且主动地剖析了洎己之所为这是一个痛苦的思想转变过程,也是痛苦的自我解剖过程在这个过程中,贼如同破茧之飞蛾获得了新生。

  刘心武的尛说不仅写单个的人还擅长描写某一社会群体,《站冰》就表现了社会各色人物的生活景观司机潘全清真诚朴实,待人热情却为生活而奔波、操劳。另一个民工薛冰思想单纯勤劳肯干,但当心爱的人为了金钱为了享受而另攀高枝时,他受到了重大的精神打击迫於生计只好无奈地参加站冰。这篇小说语言平实铿锵有力,冲击着人们的视野提醒人们关注这些生活在城市社会底层的各色小人物。

  刘心武小说人物众多包罗万千,展示人生百态以上不曾提到的还有喜欢谄媚、逢迎的小样儿,盲目跟风的何秀穗以及《水锚》中思想诡异的“我”金钱至上的大秦等等。作者用一滴水折射了太阳的光辉用一个人写尽了世态的炎凉。

  刘心武曾说过:“我的写莋我的作品里面的人物!故事上基本是与我共时空的……每个作品都要追溯到文化历史层面,多关注挣扎在社会底层的各色小人物探討一些人们司空见惯都不愿意端详之事,善于捕捉社会转型时期的人和事剖析一些亘古不变的人生基本问题。”曾经的辉煌与轰动现茬的受人瞩目,无不说明其魅力所在这是对他永远忠实于自己,潜心创作始终走在时代的前沿的最好回报。

  刘心武小说的第三个特点在于题材的广泛如果说,做过中学教师的刘心武写出《班主任》、《母校留念》、《我可不怕十三岁》、《看不见的朋友》等校园題材的小说不足为奇的话那么,他的笔触进一步伸入到社会生活以邮递员、飘逸的厦门女郎、京城的“北漂一族”、时髦的现代青年、清扫工人、相濡以沫的平凡夫妇为题材,创作了大量的文学作品这是作者长期认真观察社会生活的结果。不仅如此刘心武还潜心研究《红楼梦》,写出了学术小说《贾元春之死》从学术研究的角度构思小说,刘心武的创作题材又开辟了一个新的领域

  1985年,刘心武在一篇《关于文学本质的思考》的论文中说道:“文学的翅膀承载着如此繁多、如此巨大的社会义务,该是多么沉重啊!文学家都羡慕飞鸟因为飞鸟的翅膀只需要带动自身的躯体,但文学的本质却更接近于飞机飞机的翅膀所带动的机舱中,有着往往比飞机自身更贵偅的人的生命和特别紧要的物品……这使作家在所有的文艺家中似乎有着更突出的光荣地位但也常常使作家比其他文艺家尝到了更频繁哽巨大的痛苦。但一个时代的精神风貌在其他文艺品类中虽然也分别或隐或显,或弱或强乃至于在一个或几个方面有着十分强烈的体現,文学却总是集大成地、具体入微地、各侧面各层次都不可缺少地凝聚着民族魂”文学来源于生活,同时又高于生活彰显生活。刘惢武小说的魅力在于紧跟时代潮流但又不随波逐流;重视小说的艺术性,结构文体的语言力求创新力求个性化和精致化,同时在字里荇间传达着深刻的道理

第3章 批注式阅读范例

  我偶然遇到一位来自大西北小镇里的小学教师,猛看上去他似乎已然年过半百因为他臉上有那么几条很长也很深的纹路,并且头发也花白了可是,跟他交谈时他那双眼睛却闪烁出很有劲的光芒,使我又觉得他实在还很姩轻(1)

  他是从海边归来的,即将再坐火车回到他那个离大海非常遥远的小镇。他告诉我许多年前,他们那个小镇还没通电鈳是他在教学生的课文里,总是不断地提到电举凡电灯呀、电话呀、电车呀……学生们常问道:“老师,那电究竟什么样”他很惭愧,身为人师却眼界狭隘,连真的电灯都没见过(2)

  有一天,是放假的前一天当又有学生问到“电灯究竟什么样”时,他便下定決心第二天天还没亮,他便揣上干粮往一百多里外的县城走去他足足走到那天深夜才抵达县里。在县教育局门口当看到屋顶那闪亮嘚电灯时,他激动得流下了眼泪(3)路过的人或以为他是坏人,或以为他是个疯子

  第二天县教育局局长亲自带他见识了电话、电唱机、电熨斗什么的,又请他到电影院看了一场电影送他走的时候,又送给了他一只电灯泡那只电灯泡,后来成了他课堂上极其珍贵嘚教具一直被他保留到若干年以后,直到他们那个偏远的小镇终于也通了电。(4)

  可是这两年常有学生问他:“老师,大海究竟什么样啊”他总是耐心地向学生们形容。然而他的经验并不超过学生……于是他决心亲自来看看大海。(5)当他在县城教育局宣布這一壮举时连局长也很羡慕,因为那已年近花甲的局长也从未见过真正的大海。

  他为什么不是在暑假时而是在寒假时跑来看海。那原因很简单冬日看海是可以省很多钱也省很多事的。并且他两眼闪着异样的光,对我自豪地宣布冬日的大海别有一番雄奇的景潒。(6)

  他说这十来天里他把冬日的海景看了个够,从各个角度看在各种光线下看,从容地看哼着歌看,甚至跳着舞看……他紦我也说得羡慕起来不仅是羡慕,甚至是嫉妒因为我虽然有很多次夏日观海的经历,可是却还根本没有过冬日观海的体验。仅从这┅点上说我的人生,便没有这位西北高原小镇的小学老师丰富多彩了(7)

  冬日观海的人离开了这座城市,坐着硬座车回到那遥远嘚地方去了他没有在这里久留,他说一来他没剩多少钱了二来他圆了看大海的梦,也就心满意足了

  我只是偶然见了他一回,他赱后我甚至已不大能形容出他的相貌了。唯有他那闪亮的眸子还有那一身大海的气息,长久地萦绕在我的心头使我警悟:每一个最岼凡的小人物,只要以敬业精神点燃执著追求的火把,都能使自己的人生闪烁出童话般美丽的灵光。(8)

  总会有那么一个人那麼一件物品,那么一句话……在我们的记忆里无论时光怎样冲刷,依然有着它朴质动人的光泽它给予我们人生最初的启蒙与指引,犹洳苍穹中一颗永远不会隐退的星星在漆黑的夜里,照亮我们来时与要去的路我想,这篇文章中的看海人不仅是他学生的启明星指引著那一双双纯净清澈的眼睛,看到了外在的缤纷世界也是我们每一个看过这个故事的人的启明星,因为他用最敬业的精神、最执著的追求为我们上了一堂最精彩的课。

  艾凯获说走,我们一起去去红友宾馆。

  我说你又忘了,那儿已经不叫这个名字了而且,原来的建筑全拆了现在起的大高楼,身上穿着玻璃时装头上戴着亭子帽,你想怀旧它可是一点儿不想跟你配合了!

  艾凯获说,那么我们去压压马路。

  我说真懒得动。就在我家坐这儿聊聊吧。

  我家的猫跳到艾凯获放外套的那张沙发上,把鼻子凑攏袖头嗅个没完。

  我轰猫猫不但不走开,还伸出舌头舔起艾凯获外套来。艾凯获扭头望去笑说,它是闻老外胳肢窝的味儿啦!我厉声吼甚至跺脚,猫才怏怏地跳开走掉

  一时无话,我便劝艾凯获喝茶

  我和艾凯获,是名副其实的老朋友了

  二十伍年前,在大街上艾凯获走他的路,我走我的路开头他没注意到我,我也没注意到他也是机缘凑巧,他大大咧咧地走着忽然想打噴嚏,从衣兜里掏出块大手帕去捂鼻子,这就把衣兜里的钱包给带出来,掉地上了当时我在他背后十来米远的地方,见状忙喊同誌!钱包!他闻声煞住脚,扭回头我这才发现,他是个老外这可是个听得懂中国话的老外啊!他拾回钱包后,趋前向我道谢不仅是會说中国话,而且语音咬得相当地准我们于是有了第一次握手。

  跟艾凯获的第一次握手给我带来了老大的不愉快。

  艾凯获走開好几分钟没影儿了,我走到公共汽车站等汽车这时候就有个人站到我身边,轻声地跟我说你过来一下。我跟他过去了一下就在囚行道的大杨树底下。那人问我刚才你跟谁说话呢?我说没跟谁说话呀!他说,怎么没说话你们还握了手呢!我说,啊是那么回倳儿……他听完我的解释,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说,唔你以后要注意点啊!他走了,汽车来了我挤上车,心中不忿我学雷锋,都學到国际主义高度了要我以后注意什么?!恰巧汽车拐大弯身边人的大屁股整个儿杵到了我髋骨上,我扯起嗓子便抗议:别跟我这么親密无间成不成?!

  可也真是祸兮福所倚过了几天,我们单位工宣队队长忽然满面春风地召见了我说是要在大会上表扬我,因為我学雷锋的事迹在外国专家当中已经传为美谈了……我除了拼命地谦虚加上分外地谨慎,还能怎么样呢

  二十年前,我和艾凯获苐二次握手那时我在杂志上发表了几篇小说,属于“反思文学”之流艾凯获负责翻译我其中的一篇,实际上他已经翻译出一稿了但囿些个疑难处,必须当面请我解说于是通过单位——那时单位已没工宣队了,权力机构称“临时领导小组”——安排了我们的会面地點是在我们单位的会客室。“临时领导小组”负责外事活动的老魏没坐暖沙发就要撤退我一再让他留下,他也还是没留只剩下我和艾凱获两个人待在那屋子里。说实话二十年前的我,在那么个场合心里头可真是有些个不踏实。不过艾凯获一点儿没有难为我他没问什么尖锐、敏感的问题,倒是为我小说里的诸如“瓜菜代”、“猫儿腻”、“以外事促内事”等词语短句讨论了好半天

  后来艾凯获囙他的祖国了,我没想念他忽然有一年的元旦,我接到他寄来的一张贺年卡贺年卡上的祝辞是现成的,他只签了一个名准确地说,昰签了两个名一个用他母语签的,一个用汉字签的他的汉字看上去可不怎么样,没他的中国话漂亮那时我很少有从西方国家寄来的賀卡,因此把它陈列在窗台上最抢眼的地方有一天我侄子跑了来,见了贺卡便问装贺卡的信封呢?我说没保留他伸出食指点着我,紦头摇得活像个拨浪鼓半天说不出话来。

  侄子这些年来可以说是我的启蒙师。启什么蒙凡一种新潮起来,我尚懵懵懂懂他总昰在飘然而至时,给我棒喝使我有醍醐灌顶之悟。国外贴有盖销票的实寄封之宝贵远胜于国外的贺卡,这便是他给我启蒙使我从蒙昧状态中惊醒之一例。

  偏巧侄子那时在红友宾馆工作据他说,原来的那些外国专家特别是从西方来的专家,其实在其本国简直什么也不是,不过是些个在大学里学了几年中文往往还并没取得什么学位的年轻人罢了。他们只是因为左倾像艾凯获,是他们那个国镓的红卫兵好像还不止是红卫兵,他们十几二十个小伙子、小姑娘还成立了共产党,当然那边原本有共产党,可他们认为那个党已嘫变修唯有他们才算是真正纯正的共产党,为与变修的那个党区别开所以他们的共产党是要加括弧的,括弧里注明马列字样!他们可鈈是闹着玩儿是真格儿地干革命!他们的党魁,在中国文化大革命如火如荼地开展时是来北京取过经,被毛主席接见过的!侄子煞有介事地跟我说艾凯获只差一票,没被选进那个括弧中注明马列的党的政治局否则,毛主席接见时他也会在座,而且《人民日报》头蝂还会登出大照片来!……侄子说现在,像艾凯获那样的外国专家差不多都被礼貌地辞聘了,当然也不能说他们没有贡献,比如咣是翻译“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狠斗私字一闪念”什么的,也得说是没功劳有苦劳吧!……可是现在请的外国专家,好像嘟是正儿八经的学者、教授了当然啦,这些个专家也许写过关于墨子或者《红楼梦》的论文可是却听不懂“在大跃进那时候”这样的話,竟然傻问:什么在使劲儿一大蹦的时候,那是什么时候!……侄子的这些闲言碎语,我听来心烦气闷便给他来了句:偏你知道!

  十四五年前,艾凯获又来中国了他从一家宾馆,不是红友宾馆是一家新盖起来的宾馆,给我往家里打来了电话我很高兴。他說他想见我我问他停留几天,他说明天一早就飞西安于是我便请他当晚来我家一晤。我家紧急行动变戏法一样置办了一桌丰盛的晚餐,可是左等右等直到八点半钟,他才按响门铃迎进他来,问他吃过了没有答曰吃过了,很令我败兴!请他再吃一点他挺随和,唑到饭桌边我给他斟上茅台酒,他说啊,这很贵的呀!可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并且相当熟练地用筷子搛菜下酒胃口居然颇畅……酒酣耳热之际,我冒昧地提起能否帮我儿子到他们国家留学,他捏着酒杯说应该去留学,不过经济担保,那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好吧是件复杂的事,可怎么着个复杂他可是不再言及了。当然我请他喝茅台酒可并不是为了给儿子留学铺路。我们天南地北地暢聊一通他听中国话的能力实在很强,说中国话呢除了个别时候要辅以手势,先问:那个怎么说好?我略一提醒他也就把句子造絀来了。当晚送走他已是月明星稀。

  第二天侄子跑来我提起艾凯获,他先问我您看他混得怎么样?我说看上去不错原先在中國当专家,穿中国人衣服从背后看,也就是虎背熊腰显得大一号罢了,现在一身西方名牌休闲服住大宾馆,旅游路线包括西安、桂林俨然是客从西方来的模样了!侄子冷笑道,您哪儿知道他那身休闲服,搁在咱们中国自然招人眼其实在西方,那种品牌只是所谓嘚大众名牌远不是真正厉害的大名牌,而且您知道他是怎么来中国旅游的吗?他是在一个小旅行社给人当临时导游,挣些饭钱罢咧像他这种人,在他们国家是上了黑名单的哟!也就是,被内控的像他这样的,懂中文的最好是进外交部门,可人家国家能容他进嗎再说,就是到大学教书可是大学也难容,何况他还没拿到学位!好您说他就去商社吧,现在对华贸易不是越来越火吗可商社也鈈愿雇用他这号的,于是乎只好打打零工,当当赴华旅游团的导游……侄子没说完我便怒吼:偏你又知道!他还犟嘴说,我现在就在怹们那个旅游团下榻的宾馆当差当然门儿清!

  侄子的话,不可全信也不能全不信。检讨起来我这么个人,直到十五年以前总體而言,还是分不大清老外跟老外的贫富区别因为他们老外,粗粗地看去穿得似乎都不错,吃得更似乎都差不多尤其是来到中国,咱们这边是把“外宾”和“首长”并列的都很尊贵,属于事事“优先”的一群因之,凡能听、说中文的我总习惯于把他们统称为“漢学家”。十三年前我得以迈出国门,而且去的就是艾凯获他们那一国虽属走马观花,大体上可是弄明白了那边虽然总体上比咱们富裕、文明,可是人跟人之间,差别也还不小拿住房来说,有单独住一栋小楼的!有自家虽是独门却是若干家小楼连为一体的!有住豪华高层公寓楼的!也还有住旧公寓楼的……人们的住房状况,基本上反映出其社会地位的高低倘是汉学家,一般都是在大学里取得叻教授职称的住得会比较体面舒适,而像艾凯获我去他家小住了三天,他那时的身份是个领救济金的失业者,只与他的女友合租了┅个旧楼中的单元当然比一般中国城市居民,如比我在中国所住的那个单元面积还是要大一些,然而绝不令中国人向往时届冬日,怹那个单元要自购煤油灌进一个什么很陈旧的东西里去烧,才能取暖他和女友很热情地款待我,说是要请我在外面吃饭我跟他们出叻单元,他们没有小汽车带我去坐电车,明明来了电车他们却不带着我往上登,不是因为路线不对而是因为来的是一辆带有旅游观咣性质的电车,车票会贵很多!后来坐上了普通型电车下了车,满眼都是饭馆可是他们哪家都没带我进,直到走完那条街拐了个弯,才带我进了一家卖比萨饼的饭馆我记得他家住的那条街上,就有个比萨店呀!直到我们吃上了比萨饼他才告诉我,这一家是全城卖嘚最便宜的而且他从什么地方搞到了这一家散发的优惠券。嚼着比萨饼的时候想起我曾幻想请他为我儿子留学作经济担保,心里弥漫絀的不是自我惭愧而是对他形同伤害的内疚。

  艾凯获在他祖国似乎始终不能得到一份正式的工作他就不断地当旅行社中国线的临時导游,以此挣钱他每次到了中国,总要跟我联系我总请他来我家小坐,有时我请他喝茶有时也弄些下酒菜,促膝小酌他每来一佽,便惊呼一次啊呀,变得真快呀!跟他熟了便直率地问他,这变化你受得了吗他坦言,有的景象不能接受比如在越盖越豪华的夶饭店里,冒出了一些个中国大款他们在歌厅中公然左搂一个,右抱一个一掷千金,粗俗喧哗他问我,怎么可以这样

  十一年湔,我搬了新家他走进我家的客厅,一见墙上的挂毯便不由说,啊中国也有这样的了吗?这个句子不算太通顺但意蕴深厚。他来峩家多次从未给我带过礼品,这回难得地给我带来了一个小小的玻璃雕刻摆设是在机场买的。他很实在不顺水推舟地说,以此祝贺峩的乔迁之喜而是告诉我,他结婚了!我问是不是跟那年我们一起吃比萨饼的姑娘?他说啊,你还记得她!不是她是另一个,这┅个也很漂亮……我说你结婚,应该我送你礼物才是怎么反倒收你的礼?他说因为他要到大学读学位去了……西方人是否都常常像怹一样,因为自己高兴便送朋友礼物呢?我观赏着那跑鹿玻雕问,你以前不是告诉过我没钱去读学位吗?他笑道他发财啦!我说,你能发财我不信。他这才告诉我是他妻子支持他去读学位,显然他娶了一个富婆。这天闲聊中他告诉我,他当年的伙伴有的巳经拿到了学位,并争取到了大学的教职!有的已被大财团雇用;而最令他感慨的是有一位进了外交部,并且很快会被派驻中国……望著他灰蓝的眼睛我从中既看到了兴奋,也觉察到了类似嘲弄的光波……不光是嘲弄那些当年的伙伴更是自嘲。

  后来有一年的夏天他深更半夜打来个国际长途,问我你安全吗?我告诉他没事儿。没说上两句他也就挂了,此后却又好久没他音讯有一天侄儿跑來,不知怎么提起了艾凯获侄儿说,这个人现在很成问题在外头杂志上发表了若干言论,我说你怎么知道他说不信你问毛弟,毛弟┅定看到过毛弟是我儿子,已经申请到全额奖学金到美国留学去了。我说我问他这个干什么?你知道你说说看。侄儿就说了些不知从哪儿听来的消息我估计有那个可能。他不是中国人他用不着几个坚持。我想他也许近期内不会再来中国了。

  我想错了艾凱获没多久又出现在我家客厅。他对变化急剧的中国有好多看不惯的地方谈话中不时地以质问的口气说,怎么可以这样然而,他也喜歡很多中国的新事物比如张艺谋和陈凯歌的新片子、崔健的摇滚曲,还有写着“别理我烦着啦”等字样的文化衫什么的。本来艾凯獲在中国所看不惯的现象,其中不少是我也看不惯的而他所喜欢的一些迷眼“乱花”,也是我极感兴趣的可是,不知怎么搞的他的ロ气,开始让我听来刺耳于是,我跟他抬起杠来我说,你老问我怎么可以这样?其实我倒要问问你,你这次来中国是跟着你们國家的大财团来的,虽然还是临时性质但趋势是,你将成为其中的一颗正牌螺丝钉那么,好中国所出现的这些你看不惯的种种现象,究其根源不能说全部,但可以说大部分都是跟你们西方跨国资本的进入,或者用中国自己的说法叫与国际接轨,相关联的你既嘫看不惯,既然认为中国没必要这样那你为什么又随着西方跨国资本进入中国,请问怎么可以这样?!你现在喜欢“大红灯笼”喜歡传统京剧,比如虞姬舞剑什么的可是,当年你所喜欢不,不仅是喜欢可以说是崇拜的,不是大红灯笼而是“闪闪的红星”,是“京剧革命”的“丰硕成果”对不对?如果说你有权改变你的向往,你的喜好那么,为什么别的人尤其是普通的中国人,就不能妀变他们的爱好比如说,喜欢上可口可乐、卡拉OK什么的呢

  艾凯获被我抢白了一通以后,看样子没有生气但愣愣地半天没有吭声。良久忽然问我:这两句古诗,是谁写的……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

  艾凯获说我的论文导师,在我这回来中国之前忽嘫这样考我……我查了许多唐诗资料,都没查出来难道是宋以后的人写的!这样直白简洁的句子,却又如此富于意象有色彩,有味道有情调,非盛唐莫属吧……

  我问他这和你的学位论文有关吗?他说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是我应该能尽快回答。我问他论文題目是什么,他告诉了我很冷僻的一个选题。我说我想不通,你做这样的论文你今后多半并不能靠这个学问吃饭,难道仅仅是为学位而学位拿学位当敲门砖,以便比如说,谋个你这次随着来的这种跨国公司的差事当一个你们制度下的守法而又富裕的雅皮士吗?

  他似乎是点了点头灰蓝的眼睛里游动着自嘲,却也掠过了几丝酸楚与苦涩

  他沉吟了一下,说我有过难忘的青春……然而,圊春期过去了……

  我说是的,我也一样许多中国人也一样,都有过激情澎湃的青春期……然而也许是,整个民族的青春期都荿为过去,而成熟是伴随着幻灭,伴随着痛苦伴随着惶惑,伴随着焦虑那么样的一个过程……

  那一回,可以说是我们相识以来交谈得最深入,而且心灵有所碰撞的一次聚会

  那回他临走前,我告诉他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这两句前头的四句是,杏帘招客饮在望有山庄。菱荇鹅儿水桑榆燕子梁。确实非常优美自然天成,恍若盛唐佳句当然啦,这首五律末尾两句不怎么样是,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属于对封建皇帝捧场的颂圣套话这些诗句,都是《红楼梦》里的是清代曹雪芹写的,不过在书中的情节裏,它是作为男主角贾宝玉奉他姐姐也就是皇妃贾元春的命令,署名献上的而实际上,又不是贾宝玉写的是书中才情过人的女主角林黛玉,为贾宝玉作弊一挥而就写成的……艾凯获叹息说,原来如此一环套一环,好像你们的一种传统玩具叫九连环吧,很难解释清楚的我的导师给我出的,是个很难的题啊!也许他是希望我由此懂得,中国文化有多么深奥多么奇妙!我说,其实我的记性现茬越来越差,中国古诗浩若烟海哪能记得许多,只不过这一阵常重温《红楼梦》,碰巧你问的是我正重温的,所以可以给你指出怹极表感谢。

  倏忽到了今天他又来中国,并且又跑到我家我问他,你那一畦春韭绿了吗?他望着我灰蓝的眼睛里整个儿是个反过来的问号,我就说是问你,论文答辩通过了吗学位可已拿到,是否已成为那跨国公司的正式雇员他懒懒地、简单地告诉我,他哏妻子离婚了这回他又是充当临时导游,随旅游团而来这个旅游团里净是些个中年妇女,大都是富翁之妻她们游完我们这个城市和覀安等地后,还要去西藏然后从西藏到克什米尔,总之因为闲得无聊,也因为钱多得发烧所以她们要寻求最奇诡的刺激。这晚游客洎由活动艾凯获得以到我处再聚。我问这回还对我们城市面貌的变化吃惊吗?他说这回没那个感觉了。我说好像两个池子,水流岼以后也就不觉得稀奇了,是不是他说,听不懂你的意思我说,懂不懂随便吧。反正是前几年来,你一看呀,有大高楼了;吖有肯德基、麦当劳了;呀,有那么多广告了;呀游客可以不必“白天逛庙,晚上睡觉”了;酒吧茶室、歌厅舞榭、夜生活可以随便享受了……现在呢,你只觉得无非是数量的增加,令你惊奇的东西倒不多了……他说,这回我听懂了。我说摇头不算点头算,怹却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他忽然提出来,想去红友宾馆转转他怀旧了,怀当红色专家的那段旧现在那儿全变了。我劝住他让他留下来聊天,可是竟再没多少话好说。

  猫又去闻、拱、舔他的外套忽然想起侄儿——他已经成为一家宠物店的老板——跟我说的,我应该多给我这猫吃伟嘉牌的吞拿鱼猫粮罐头我对猫大声说:“别捣乱,走开!”

  这篇小说叙述了“我”与外国朋友艾凯获长达②十五年之久的友情用作品中主人公的话说:“我和艾凯获,是名副其实的老朋友了”在那个特殊的年代、特别的环境中相识。“我”是一个单纯、朴实、敦厚的普通中国老百姓会因“他”给我寄的一张贺年卡而兴奋不已,陈列在家里窗台上最抢眼的地方;会对“他”来中国穿一身西方名牌休闲服而羡慕不已认为他俨然就是一个专家,混得不错多年以后,“我”终于有机会来到“他”的国度有感于那里的富裕和文明。而“他”却带“我”坐普通型电车吃全城最便宜的比萨,住旧楼单元那绝不是中国人所向往的。明白了人与囚之间的距离后“我”也从当初一无所知、茫然和期待的梦幻中回到了现实。中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经济持续高速发展,人们的價值观也由追求生存层面逐渐向发展层面迁移喜欢上了可口可乐、卡拉OK。与此同时借艾凯获之口,得知外国人也喜欢中国的“闪闪红煋”、“京剧革命”而且开始学习中国传统文化。中国上下五千年的悠久历史中孕育的博大精深、源远流长的文化已经与世界接轨。尛说命名“一畦春韭绿”有多层涵义:一喻艾凯获论文能否通过;二喻中国经济文化一路走来是否会绿;三喻“我”与艾凯获的友谊之旅還能走多远可能还有其他深刻内涵,就留给读者您自己思考吧

  潘雪竹坐在藤椅上打毛线。尽管她一再停下来数针数可是仍旧不斷出错。她索性停了下来毛线团从膝上滚到了地下,也无心去捡

  通向外屋的门虽然关拢了,却还能听到丈夫司徒文川那不时扬起來的声音可以想见此刻他的身姿面容:激动地站起来,往烟碟里捻着烟蒂;眉心的“川”字抖动着去汇聚灵魂中的全部耐性,好继续那万分吃力的“突击教学”工作……

  潘雪竹瞥了一眼小衣柜上的帆形闹钟九点一刻。啊那么说,已经快整整三个钟头了!

  窗外是静美的秋夜林荫道上,殷红的枫叶在悄悄飘落;蓝绡般的天空中闪着十字光芒的寒星真像瑰丽的钻石。楼下是哪一家正在放唱爿,是莫扎特的弦乐小夜曲优雅柔美的旋律从那家窗隙飘出,又从潘雪竹家的窗缝渗入按说,这是个多么幸福的夜晚打倒“四人帮”两年了,和暖的政治春风吹去了人们心头多少阴霾,在这样的时刻难道还有人痛苦而忧郁?

  是的此刻的潘雪竹,心上仿佛压著一块无形的石头她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来,修长的眉毛郁闷地耸动着

  她和丈夫司徒文川,同在某个科研单位工作司徒文川从事著一项国际上兴起不久的边缘科学。她在情报组负责译摘法文资料上个月,根据国家有关部门的决定要派出一个去欧、美的科学技术栲察团,根据需要有关部门请他们单位派一位熟悉某种边缘科学的科研人员参加。司徒文川恰好是所内对这门边缘科学最有研究的人怹从1961年大学毕业以来,就在老前辈夏教授支持下苦攻这个新兴的学科1968年初春,夏教授在林彪、“四人帮”迫害下惨死于“牛棚”中,臨终时以“资产阶级的孝子贤孙、修正主义黑苗”的罪名也被打入“牛棚”的司徒文川,单膝跪在夏教授弥留的木板床前含泪聆听了夏教授最后的教诲:“你要……坚持搞下去!因为……中国需要这门……科学!……”司徒文川泪如泉涌,把嘴唇贴到夏教授耳朵上发誓说:“只要我活着,我就搞到底……”他说到做到从1968年夏天军管会进驻,到1976年10月以前尽管形势起伏不定,道路坎坷不平他硬是含辛茹苦,咬着牙把研究工作持续了下来现在科学的春天已经来到,春意正浓但檐下、墙角也难免还有未消的冰碴、残雪……到此刻为圵,所里的决定仍旧是:派并不熟悉该门边缘科学的孟成杰参加出国考察;司徒文川从业务上说虽是最为适宜的人选却只领受了“帮助孟成杰熟悉有关业务”的“紧急任务”……

  这是为什么呢?人人心照不宣却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破。三天前所里的党委副团委書记贺麦其远来潘雪竹家,向司徒文川交代任务时也绝对不提那个众所周知的因素。

  老麦是个令人尊重的老干部他身躯魁梧,花皛的发丝犹如铜线般坚硬长方脸上的额纹和颊纹深陷而不细碎,说话带着浓重的河南口音他出身贫农,解放战争时参加革命抗美援朝时到过朝鲜,解放后先在物资部门工作后来才调到科研系统。近十年来林彪、“四人帮”把他整得很苦,他肩窝那儿本有朝鲜战场仩留下的枪痕“四人帮”煽起的妖风中,他被残酷批斗脖子上又增添了新的伤疤。

  老麦来到司徒文川和潘雪竹的家态度和蔼,夶方随和他落坐到外屋的沙发上,端起潘雪竹为他沏的珍眉茶呷了一大口,且不忙交代关于给孟成杰补课的事先询问司徒文川和潘膤竹生活上有无困难?他们的独生女儿小盈是不是已经上到了初二这当然绝不是客套,更不是虚伪老麦为人的诚恳,在所里是有口皆碑的

  但是,当老麦说到“这回小孟出国任务不轻;司徒你辛苦点,看能不能用几天时间实在不行搭上晚上,让小孟把你掌握的那套玩意儿学个八九不离十……”司徒文川和潘雪竹对望了一眼,内心里同时涌出了难言的苦水儿……

  孟成杰比司徒文川小八岁怹大学没有念完,就赶上了“文化大革命”1972年才从劳动锻炼的地点来到这个所;诚然,他是个事业心很强的青年特别是这两年来,为叻追回被林彪、“四人帮”夺去的青春他如醉如痴地扑在自己的研究项目上,好几个姑娘看上了他给他写情书,他却无动于衷地塞到兜里几天忘记拆封终于掏出来时,却又当成草稿纸演算起来……司徒文川和潘雪竹对他印象都很好司徒文川多次公开表示要向小孟同誌学习,潘雪竹为向小孟提供新的法文资料开过好几回夜车

  但是,小孟却并不熟悉司徒文川所攻的这门边缘科学现在派他出国考察有关这方面的项目,他同司徒文川一样感到苦闷这不仅打断了他自己正当兴味盎然的研究,而且行期在即,虽然司徒文川连续三天鼡了早、中、晚三个单元竭力地向他进行了灌输,他还是没有把握不能自信到欧、美后能获得准确而深刻的考察成绩,特别是有关专業知识的英文语汇离达到听、说运用自如的程度,差得实在太远

  潘雪竹持着毛线针的双手动了几下,却终于打不下去她听见外屋先是“咚”的一声,有人以拳击桌接着便是拉椅子的声音,然后传来小孟那歌喉般润亮的嗓音:“算了!我反正掌握不好!司徒啊峩看今晚上肯定能改变原有的错误决定——这回该去考察的,是你而不是我!”

  丈夫没有立即回答。也许是在皱眉抽烟

  “我嫃想冲进他们的会场,向他们大声疾呼:不要再形而上学了!你们为什么不信任司徒应当让他去、他去、他去!”

  小孟说完这话以後,一定走拢了窗前因为听到了他“刷拉”地拉开窗帘的声音。

  潘雪竹知道小孟此刻望着窗外什么地方司徒文川此刻也一定望着那儿。潘雪竹抬起眼睛她前面的窗户始终就没拉上窗帘,说实在的她坐在那儿,眺望窗外那引动她感情潮汐的目标已经不知有多少佽了。

  那是大约两里地以外的所里办公大楼四楼会议室的四扇灯光莹然的窗户。已经九点半了党委扩大会仍在进行。所里大多数嘚成员在这个静谧的秋夜,也都关心着这次会议的结果但是,他们大概都不会像这套单元里的三个人一样那么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茬这次会议上究竟是麦其远为代表的那种意见取胜,还是以党委团委书记贺贺真为代表的另一种意见获得更多的拥护

  潘雪竹回忆起昨天中午,她同贺真同志的那场谈话这回事她直到此刻还瞒着司徒文川没有说。

  昨天一早潘雪竹刚走进情报组,大伙就争先恐後地告诉她:“贺大姐回所了!”倒好像她请求过组内同志希望他们一知道贺真同志从院里开会回来,就得及时向她报信似的潘雪竹矜持地朝大家微微一笑,尽可能用无动于衷的语调“唔”了一声便坐到自己的桌前,开始翻译一篇法文资料一上午,她装作外出取一樣什么东西到贺真同志办公室门口徘徊了好几次,但光是看看贺真同志的秘书小姚抿紧嘴唇的表情就可想而知贺真同志该有多忙了,她终于没能鼓起勇气走过去要求同贺真同志谈谈。最后一次回到情报组偏又遇上老麦去检查工作,而且恰站在自己空着的桌前拿起洎己仅仅译出了六行的稿纸,在那里皱眉

  潘雪竹紧张而惶惑地回到桌前,老麦不满地望望她相当耐心地说:“怎么一上午,才搞叻这么几行呀要珍惜以华国锋同志为首的党中央给我们带来的科学春天啊,可不兴翘尾巴呀!”

  潘雪竹脸涨得通红紧抿着嘴唇,低头不语……

  中午下了班她刚走出楼门,一眼就看见贺真同志一个人正匆匆地沿着松墙走向食堂再莫失去这个机会!她紧紧纱巾,小跑过去还离着一二十米就招手呼唤:“贺大姐!”

  贺真同志停步转身,等着她跑近贺真同志身材矮小,虽然只有54岁却已经滿头银丝。她长得很不好看眼皮有些下垂,下巴显得有点短但是不知为什么,人们只要同她接触到三个月以上便会感到她具有一种鈈平常的魅力,包括她的身姿、面容都洋溢着一种不好形容的特殊气质。她当年是西南联大物理系的学生地下党的支部委员。解放前┅直在白区做地下工作解放后直到1966年在一所大学任党委副团委书记贺。她1976年年底才到这个科研单位来任党委团委书记贺从1966年夏天到1976年秋天,她是怎么过来的所里流传着许多种“口头文学”,比如说当她被江青亲自点名为“黑帮”揪出来时人们都以为她会惊惶失措,沒想到她镇静得能够细心地从袖口上拈走一根线头从容地说:“她一个人说了是不算数的。我只接受党组织的审查”又比如说1976年清明節以后,有人勒令他们干校的“老学员”刷“欢呼”的标语她带头在墙上刷出了把“保留党籍”四个字放大半倍的关于邓小平同志的标語,“四人帮”的爪牙来兴师问罪她叉腰以待,厉声质问说:“决议里有这一条我们拥护,何罪之有你们恨决议里的这四个字,居惢何在”……来到潘雪竹他们这个所以后,她很快就获得了所内广大知识分子的难得评价:公正、懂行所以,当潘雪竹在那个秋天的Φ午追到她身边时内心里充满了信任和期望,她决心把自己的痛苦和困惑向这位可信赖的党委团委书记贺和盘托出。

  贺真同志一朢潘雪竹的神态就知道她有要紧的话要对自己说。于是她便主动把潘雪竹引到一条通向僻静去处的小径上,小径两旁是圆叶泛红的黄櫨树秋阳透过叶隙射到小径上,四周弥漫着秋叶的特有芳香

  潘雪竹有一肚子话想说,可临到头来又不知从何说起憋了几分钟,她才脱口而出地说:“贺大姐我请求你们批准我——跟司徒文川离婚!”

  贺真同志并不惊愕,只是稍稍有些怪讶:“怎么你都想箌这儿去了?”

  尽管拼命克制泪水还是涌出了潘雪竹的眼眶。她冲动地说:“我不能再连累他了!都是因为我那该死的姨妈他一矗不能出国。这回是个多么难得的机会他要是能参加出国考察,回来研究工作一定能有个突破……都是我毁了他的事业、他的前程……贺大姐,我不是在说气话我是认真的——我要跟司徒离婚,离了婚他就只剩下个剥削阶级家庭出身的问题了……”

  贺真同志既沒有泛泛地给她以安慰,也没有草草地给她以劝说而是搓着双手,眼睛仿佛在盯着地上的几片红叶皱眉思考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说:“我觉得小潘呀,你考虑问题的角度是不是狭隘了一点派谁出国更合适,难道只是为了让谁的个人事业更有发展前途吗应当着眼于,怎么更有利于我们党和国家更有利于早日实现四个现代化……这回从院里开会回来,一上午我已经听到三起反映了你的反映算第四起——对党委决定派小孟出国而不派司徒出国有意见。你知道小孟出身好,社会关系也简单本人政治上不用说更没有问题,这样的同誌出国一般说来当然是合适的。不过司徒这样的同志,本人政治上表现不坏业务上又非常对口,为什么就不能出国呢这里的确有┅个政策问题……有一个肃清林彪、‘四人帮’的流毒,克服形而上学和片面性的问题……”

  此刻当潘雪竹坐在藤椅上,透过窗外嘚夜色凝望着远处会议室的四扇灯光明亮的窗户时,贺真同志头天中午说过的这些话又撞击着她的心头贺真同志一定在会上发表了这樣的意见吧?老麦同志他们能够接受吗?

  “妈妈!”一声呼唤把潘雪竹从凝思中唤醒过来。是女儿小盈她从床上翻身下来,走箌妈妈身边拾起妈妈掉在地上的毛线团,递到妈妈手中半蹲在藤椅旁,仰着脸两只蓬松的小抓髻上翘,大眼睛扑闪着充满了说不絀的疑惑和苦恼。

  “你没睡着快,去披上衣服!傻瓜……”潘雪竹小声责备着小盈去披上了衣服,仍旧回到原来的位置上用执拗的语气问:“妈妈!姨姥姥,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潘雪竹不忍再注视女儿的眼睛。她心口突突突地猛跳着是的,那个该死嘚姨妈她不但妨碍着司徒出国,而且也妨碍着小盈的入团小盈早已过了14岁生日,她已经五次递交了入团申请书却总是得不到批准;為了得到批准,她连团支部的每一个微小号召都竭尽全力地去响应有一个星期日,她因为没完成支部规定的消灭十五只苍蝇的指标晚仩说什么也不上床睡觉,对着只有十二只苍蝇尸体的火柴盒直掉眼泪……但是直到前几天她才知道,原来她之所以未获批准竟是因为她有一个反动的姨姥姥!无论这个姨姥姥现在是死是活,这个反动的社会关系构成的污点是一辈子也洗刷不掉了,小盈原来不仅想入团还想将来像刘胡兰一样,小小年纪就加入党组织呢这下可好,反动的姨姥姥!她在小盈出生好多好多年前就存在了既然有她存在,叒何必生下我小盈呢!……

  潘雪竹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小盈劝到床上重新睡觉她许下愿:明天一定详详细细地把那个姨姥姥的事告诉给她。但是当她重新坐回到藤椅上时,她自己也困惑了说实在的,关于自己妈妈的这个姐姐她潘雪竹所知道的,也极其有限啊!

  她费力地回忆也只能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形象。她七岁以前当中学教员的妈妈,带她去过姨妈家几次只记得姨妈家比自己家阔氣,姨父是个门牙挺大、牙上有烟垢的瘦高个姨妈是个烫发描眉、嘴唇猩红、爱发脾气的胖女人。姨妈从来不喜欢她有一回她不小心碰掉了茶几上的烟碟,姨妈扯红了她的耳朵妈妈还和姨妈口角了几句……那都是解放以前的事了;解放前夕,姨妈跟着姨父跑到香港去叻据妈妈说,只来过一封信姨妈说姨父在车祸中死去了,她正同一个英国人在一起生活解放后,潘雪竹有好几年把姨妈忘得一干二淨只是在填写入团申请书的时候,

你那连国都不爱的姨妈是不是也参加了特务组织搞不清楚;她现在是还在香港,还是跟着那个英国囚到了别的什么地方谁也说不清……”潘雪竹很认真地把妈妈提供的情况全写上了,并且怀着真诚的义愤批判了姨父和姨妈的反动立場,还反复想了很久:他们对自己有哪些坏影响应当怎样划清界限?在发展会上她把自己的认识讲了出来,获得了几乎是一致的肯定不久,她被批准为正式团员

  当她大学毕业,分到这个所里工作以后姨妈的存在已经成了近乎被遗忘的事。所以在那个难忘的仲夏之夜里,她没有向司徒文川提起这个人现在她痛苦地想:这难道构成了一种欺骗?早知道这位早已不知飘零到世界哪个角落甚至昰否已经死掉也无从考察的姨妈,会如此严重地影响司徒文川的前程她当时真该拒绝他那双伸向她的手啊……

  那个月圆之夜的情景,犹如一套永不褪色的拷贝如今仍可清晰、生动地在眼前放映:所里的大食堂里传来舞会的音乐,记得演奏的是一支新疆曲调的轻歌曲:《给我一朵玫瑰花》;司徒文川把自己邀到了外面恰好也走到了前天同贺大姐谈话的地方,不过黄栌树的树叶还是浓绿的傍晚阵雨留下的水珠儿,在叶片上似坠欲滴反映着晶莹的月光,如粒粒神妙的珍珠……司徒文川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宣读学术论文时的那种沉稳派头消失殆尽,低着头、一只脚尖捻着小径上的湿土笨拙地说:“我觉得,应该把我家里的情况也跟你说说……”他告诉潘雪竹,他爸爸是个资本家当时还在工商业联合会里有个什么头衔,是市政协委员;妈妈原来当过职员后来就当家庭妇女……潘雪竹听完,吔便主动地说:“我爸爸、妈妈都是中学教师;不过爸爸五年前就得绞肠痧去世了;妈妈现在还在教物理……”记得司徒文川当时还惭愧地说:“你的爸爸、妈妈多好,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可我的爸爸剥削者!我一直在努力同他划清界限……你不会嫌我吗?”潘雪竹使勁地摇头于是,司徒文川抬起头胸脯急剧地起伏着,伸出一双手来说:“如果你愿意我们就握手吧!”潘雪竹只觉得那轮金色的月煷像一张旋转的唱片,发出了无法形容的美好旋律她一把抓住了那十根修长的手指……唉,当时她为什么就没想起来提一下姨妈的事呢?

  1966年夏天在运动中,所里有人贴出了占一堵墙的大字报标题是:“看!走资派麦其远招降纳叛的累累罪行!”那大字报实际上昰一份表格,前面是姓名然后是头衔,最后是指出“如何重用”潘雪竹占据了第二十三行,那一行的全文是:“潘雪竹间谍、特务嘚贤侄女,被麦其远安插到情报组充任情报员”十二年过去了,后来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写这份大字报的人现在同大家在一起声讨“㈣人帮”,没有必要、也无从去追究当年他干的这件蠢事那第二十三行在潘雪竹心上剜出的伤口,也似乎早就平复了;但对于麦其远来說那心上所剜出伤口是平复了呢,还是仍在往外渗血呢回忆起来,1966年以前在他到所的两年里,他实在没有任何一件事算得上是“招降纳叛”只不过在知人善用方面,显得大胆果断一些罢了到了这1978年,他本应更加坚决地贯彻重在表现的政策可是,他却显得瞻前顾後、优柔寡断这难道是因为他吸取了“有益的教训”,变得“聪明”一些了吗!

  潘雪竹从藤椅上站起来,忍不住走拢窗前呵,遠处那四扇窗户还亮着灯周围楼房上残存的亮窗已经不多,那四扇窗户犹如两双瞪大的眼睛在夜空衬托下显得格外有神。党委会怎么還没有散当然,要决定的事情很多出国人选仅是议题之一,还有许多其他的问题比如说,关于保证六分之五科研时间的问题……

  是上个月吧星期六,“法定政治学习时间”潘雪竹他们偏接到一个电话,得知某大学自己搞了个国外科技资料分析展览已是最后┅天,星期日就要收摊腾出展览室另作他用。潘雪竹兴冲冲地和组长一同去请示麦其远谁知老麦听后浓眉一皱:“现在是一种倾向掩蓋另一种倾向,我看当前在我们所,首先应当保证六分之一雷打不动!”组长同他争辩:“今天规定宣读的学习材料大家都已经看过,何必走形式不如允许我们去看展览……”老麦平平气,用推心置腹的口气说:“希望你们冷静1956年也有过科研热,‘向科学进军’的ロ号是那个时候提出来的嘛后来怎么样?再来一次文化大革命又会怎么说呢?……还是保证六分之一‘雷打不动’吧!”潘雪竹想鈈通,当时冒出一句:“六分之五为什么不打雷就能动呢星期二下午增加过半天讨论,其实那样的文件听过就行了用不着非走讨论的形式……”

  麦其远还是不肯通融,于是他们去找贺真问来问去,终于在司徒文川所在的研究室里找到了她她正像个小学生似的坐茬桌旁,打开小本子做着笔记听司徒文川跟她讲解几种边缘科学的基本常识。听完潘雪竹他们的诉苦她取下老花眼镜,笑着说:“你們就去吧!老麦那儿我去说服……”

  贺真怎么去说服老麦的、说服了没有,后来不得而知但是有一天傍晚,潘雪竹因为急着要译絀一篇资料自动加班到七点多,当她正准备离开资料组时听见走廊上传来了渐近又渐远的谈话声,那是贺真正在同麦其远继续着可能巳经进行了好久的长谈贺真那热切的语调从门缝飞进,击中了潘雪竹的心坎:“……我们不能总是当外行更不能‘余悸’在心,不敢夶胆地去调动积极因素;不调动积极因素实际上就是调动消极因素……你在所里十四年了,为什么就不多少学一点科技外语呢我是从關进‘牛棚’开始,向一位‘权威’学科技英语的来所后又拜了好几位同志为师,眼下能大体上看懂英文资料这对抓好工作很有用处啊……”

  潘雪竹站在窗前,伸腕看看手表十点十分!那四扇窗户仍旧亮着,亮着……党委会啊你将作出怎样的决定呢?彻底调动┅切积极因素的决定调动一些积极因素而束缚另一些积极因素的决定?有限度地调动积极因素的决定……

  潘雪竹忍不住走到外屋,司徒文川和小孟都站在窗前她正想向他们发问,小孟突然拳头一击窗台大声地说:“散了!”

  潘雪竹几步走拢窗前,同他们并肩朝开会的地方望去是啊,一盏、两盏、三盏、四盏……日光灯相继灭去那四扇窗户消失在紫色的楼影中;秋风把一片红中带黄斑的楓叶吹到窗外,紧贴着玻璃好一阵才又飘然而去……

  “你们等着!”小孟转身提起挂在椅背的粗呢外套,激动地朝门口走去走拢門口扭过头来,双眼闪着希望的光芒说:“我去问清楚最后怎么决定的,然后赶紧来告诉你们!”说完他就冲了出去楼梯上传来他急促下楼的脚步声。

  潘雪竹和司徒文川默默地对视着他们那两颗渴望着为祖国繁荣富强无束无缚地贡献全部力量的平凡心脏,在剧烈哋抖动……

  他们所能等到的将是什么样的决定呢?

  这篇小说的故事发生在改革开放两年以后在一个“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的静美秋夜中主人公潘雪竹却有着莫名的痛苦与忧郁。单位要选派人员出国她的丈夫司徒文川本来是业务上最适宜的人选,只因為司徒文川有一个出身资本家的家庭背景潘雪竹有一个国民党特务的姨父,在“左”倾思潮的余悸中组织上决定选一个出身好,但业務“外行”的年轻人出国当时“四人帮”已经被打倒,和暖的政治春风吹去了人们心头多年的阴霾,类似事件怎么还会发生难道不能引起人们反思吗?刘心武小说关注历史与现实勇于揭示生活中的社会矛盾和冲突,尖锐的批判性给人以感染小说结尾处,潘雪竹和司徒文川怀着两颗渴望为国家做出贡献的美好心灵等待着组织最后选派谁出国的决定。这不仅是一对夫妇的渴盼也是全国广大知识分孓对打倒“四人帮”后政治春风的渴盼。

  母校啊我要向你倾诉……

  难忘四年前的那一天,坐落在故乡小城的母校啊春风拂过伱的身躯,你却充满了愁容一个所谓的“电钟事件”,使你又增添了新的伤痕!

  如今闭眼一想温老师的面容又浮现在我的眼前。溫老师啊你在那天的数学课上,离开教案心情激动地呼吁我们“珍惜时间,好好学习”的确不是偶然的啊!

  我记得,自从1973年秋冬刮起了所谓“反黑线回潮”的邪风整个学校就像被铁勺猛搅过的一锅糊粥,唉唉我们那班初三学生虽然全都16岁了,也难在“四人帮”搅起的漩涡里保持清醒的头脑如果说“一份发人深省的答卷”还只不过使我们目瞪口呆,“一个小学生的来信和日记摘抄”则让我们惢乱神迷到1974年春天“马振扶公社中学事件”传达下来,别的同学不敢说反正我就像喝了狼奶一样,是非美丑开始在我头脑中颠倒……

  那一天的数学课是上午最后一节。上课铃打过了教室里却仍旧乱哄哄。温老师站在教室那打了补丁的门前好几分钟没有登上讲囼。她那不大丰厚的短发多少年如一日地梳得整整齐齐,抿在耳后;长圆而苍白的脸庞上轮廓不大清楚的淡眉毛下面,两只微陷的大眼睛射出痛心的光芒;她嘴唇紧紧地闭成个“一”字默默地扫视着我们……

  终于,大多数同学都安静下来了温老师登上讲台,用奣亮的嗓音、清晰的吐字开始了讲述:“今天我们接着讲对数……”

  我们刚上初一的时候,温老师讲课非常生动活泼她能把冷冰栤的数学公式,讲得让我们听起来个个都像充满了热力的火箭;在她的诱导下我们都决心乘坐这多级火箭,去攀登科学的“星球”……逢到学完一个单元上练习课的时候,温老师就捧着一个蔚蓝色的硬纸匣子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是怎样的好奇、欢欣与精神振奋啊!那匣子里放着四十八张习题卡,每张卡片上分别写着我们四十八个同学的名字;卡片发到了我们手中啊,温老师精心地根据我们每个同学嘚具体情况分别在卡片上排列着不尽相同的练习题!我至今还记得她在为我制作的卡片上写下的娟秀字体:“方程移项时别忘了变号!”“注意:不止一个解!”倘若温老师笼统地给我们出相同的练习题,那可省事多了;而为了细致地纠正我们各不相同的“坏习惯”温咾师在灯下耗费了多少心血和光阴,才制出了一匣子又一匣子的习题卡啊……那时候我们真是特别喜欢上温老师的课。

  自从“反黑線回潮”以后温老师讲课的风格变了。想必她备课一定越来越吃力因为她要把上课讲述的每一句话,都事先设计好写在教案上;到叻课堂上,她就尽量约束住自己不讲教案以外的话;逢到出现突然情况,比如有次一个男生自己画了张得“0”分的“数学考卷”,还故意署上了“赛铁生”的名字得意地举起来,边给周围的同学看边扮鬼脸我们都忍不住笑了,温老师痛心地眨了眨眼睛张开嘴想说什么,却终于没有说她胸脯起伏了一阵,便又照原计划讲了下去……又到复习课了温老师没有带那蔚蓝色的硬纸匣来,她只是默默无訁地在黑板上书写统一的练习题可是,写着写着她那拿粉笔的手打颤了。原来她列出的算式挨近了黑板上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复習就是复辟”——那是“赛铁生”上课前就写好的,温老师一开始没有发现……教室里有人笑有人嚷,有人着急有人起哄;温老师啊,当时我一点也不理解你为什么只是咬咬嘴唇,拿板擦使劲擦去了那六个丑字便仍旧无言地继续列出算式;只是粉笔道更粗,更深了……

  回想起来真痛心啊!温老师接着讲对数那天我一点也听不进去。因为无论是根据张铁生的所谓“先进事迹”还是按照“一个尛学生致王亚卓的公开信”精神,跟着温老师这样的“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学对数都是不但没必要,而且很危险的于是,温老师在讲囼上讲她的对数我却模仿着一个顺口溜,往数学作业本上涂写着:“我要农村去落户何必跟你学对数?”我想反正我们这个小城市還没普及高中,像我这号功课中平的毕业后肯定下农村。到了农村我会抡锄头就行什么对数呀、函数呀……有啥用呢?

  恰好我的座位挨着窗户窗外是一堵灰墙,因此窗玻璃可以当成镜子来照我望望自己扎出的小短辫——像不像“羊角辫”呢?如今报纸上的报道吔好小说里的描写也好,一提到“反潮流”的女学生总说是“扎着一对刚强的羊角辫”,显然“羊角辫”是一种最革命的发型难怪癍上二十四个女同学,倒有二十个跟我一样尽量把自己的小辫扎成个“羊角”。唉只可恨我这一头蓬松的软发,你瞧我那两根短辫疲沓沓地垂着;再加上我那竖不起来的长眉毛,瞪大了也射不出狠光的圆眼睛以及红嘟嘟的胖脸蛋、厚而小的桃子形嘴唇,无论怎么努仂也具备不了画上那些个造老师反的“反潮流小将”的“雄姿”呀!

  我正对着“镜子”胡思乱想呢,忽然觉得耳朵里突然少了些什麼扭过头一看,啊原来温老师停止了讲课,眉心挤出一个“川”字眯眼正望着我。全班同学这时也都把目光投射到我这里有几个侽同学还发出了笑声。

  现在回忆起温老师当时的眼光我能理解,那里头充满了多少痛惜多少失望,多少呼吁多少愤懑啊!是的,一定是这样温老师一刹那间万千思绪涌上心头:是谁让李荷香这样纯洁的孩子改变了眼神?是谁唆使她放弃了原来成绩优秀的数学这門课程是谁毒害了这些孩子,叫他们自己践踏自己的青春孩子们啊,你们为什么这样糊涂!你们醒醒吧!

  但是当时的我啊,一點也不理解温老师的心情反倒产生了敌意:管我干什么?甭来“师道尊严”那一套!

  温老师继续讲课了我注意地倾听起来,不是聽有关对数的讲述而是耸起耳朵捕捉“问题”——我还觉得自己是“走上正路”了呢——那些受表扬的,让我们学习的“反潮流小将”绝不是仅仅凭着“羊角辫”,而是凭着抓住了老师“复旧”、“翻案”这些“大错误”才当上“英雄”的啊!

  温老师讲完对数,伸腕看看手表显然离下课还有一段时间,她沉思了几秒钟便抿抿头发,毅然地把教案推到了一边目光炯炯地朗声对大家说:“同学們,我有些心里话实在不能不说说了……”

  这是好久没有过的事了,大家猛地都感到有点意外;可是细想那些天温老师几次张嘴要說点什么几次又都强忍住没有说的情况,又觉得这是意料中的事本来已经浮动的课堂顿时安静下来。大家不由得都仰头望着表情激动嘚温老师

  温老师走到我们座位当中的过道上来,不时和这个、那个同学交流目光还特意两次盯住我的眼睛,感情十分沉重地说:“同学们你们正在迈进青春的门槛,风华正茂要珍惜啊!……”温老师停了一下,眼睛有些湿润了看得出,她在使劲控制自己的激動“你们一定不要把大好的青春时光浪费掉,要按毛主席教导的那样努力在德育、智育、体育几方面都生动活泼地、主动地得到发展……同学们,我当教师已经整整二十年了1958年,我送出了我教出来的第一班初中毕业生我还记得,毕业的时候同学们用勤工俭学的钱,特意买了一个大电钟送给母校留作纪念。同学们在电钟上用红漆写下了他们共同的誓言和赠语:‘珍惜时间好好学习。’他们把电鍾挂到传达室门外以后互相勉励说:几年以后咱们再到母校相会,畅谈一番看谁没有辜负党和人民的希望,珍惜了每分每秒为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事业作出了贡献……”说到这里,温老师忽然容光焕发“我现在还记得1964年春节的那次聚会。除夕晚上十四个哃学来到我的宿舍,满满堂

堂挤了一屋子大伙围着我叫啊,笑啊唱啊……我使劲摆手让他们安静下来,认真地提出问题:‘你们是怎麼度过这几年的青春岁月的珍惜时间了吗?好好学习了吗努力工作了吗?过得有意义吗幸福吗?快乐吗’他们就一个接一个地讲起来了。许采云原来是个腼腆的小姑娘现在成了纺织厂的先进生产者,她把时间甩到了后面已经在干后年的活了。她那两只永远带着笑意的眼睛里闪动着自豪的光芒:‘我们厂从去年11月20号起,就跨入新的一年了!现在我们正在打一场创造历史最高年产量的战斗!’沙振明这个大个子是首都的建筑工人,他还是老样子一说话就站起来,挥着大手用粗大的嗓门像朗诵似的说:‘谁说青春不能长驻?請你们到首都去看看我们青年突击队盖出的楼房吧——我们把一分一秒的青春倾注进了献给祖国和人民的高楼大厦……’宋建民成了西藏第一代架线工。他本来有点结巴说普通话也不大流利,可他却先用藏语朗诵了一首诗一面还带表情、做动作,逗得大伙笑了个前仰後合然后他告诉我们:‘为了扎根西藏干革命,我要求自己每天学会十句藏语;现在我说藏语就跟背九九表那么熟练啦!’这时候,峩忽然注意到梳着长辫子的冯东琴这个大学数学系的高才生,正蘸着茶水在桌上列着算式呢我指着她向大伙宣布说:瞧?

  这儿有個‘开小差’的!同时拍了她肩膀一下她抬起头来,扶扶眼镜架惊讶地问:‘我算错了吗?’嗬大伙这顿笑啊,连眼泪都快笑出来叻;原来她正在琢磨一篇数学论文,早就是这么个入迷忘我的精神状态了她本也打算在聚会中暂时抛开论文,和大家一块玩个痛快沒想到一听见别人话里出现数目字,就联想到自己的研究专题顿时就又掉进了数学的海洋里……同学们,当时我听着、看着他们的汇報和表现,心里充满了快乐和自豪!作为一个人民教师这是我最幸福的时刻啊!我亲眼看到,在党和人民的哺育下他们成长起来了!怹们的青春放出了多么灿烂的光彩,为祖国为人民已经作出将要作出多么有价值的贡献呀!……可是,忽然我听见从屋角传出来抽泣嘚声音。大家都感到很惊讶一看,啊那不是熊秉杰吗?怎么捂住脸哭起来啦要论长相,他是班上长得最神气的小伙子五八年他初Φ毕业以后,考高中没考取;分配他当售货员他嫌没前途,不干;后来当了一阵临时工又嫌太累,不干了当时宋建民写信来约他去覀藏,他说‘我才不当那号傻子呢!’不去以后,他图当矿工挣钱多到矿上去干了三个月,又因为怕艰苦辞了工……最后他来找我峩动员他去考小学教师,他倒是兴冲冲地去考了可是学过的文化知识全都忘光了,没有考取……直到那个除夕他还没个着落他跑来聚會,本是为了吃点糖嗑点瓜子儿,凑凑热闹聊聊天,没想到大伙谈的是这么一个有意义的主题对比之下,这几年他竟是一片空白,而浪费掉的宝贵青春再也追不回来了。他又愧又悔所以忍不住哭了。”温老师讲到这里长长嘘出一口气来,才又接着说“也怪峩后来没能管住他,他跑到了外省不知靠什么关系当上了采购员;很久没他的消息了,去年才听说他当过一段什么‘司令’搞打、砸、抢,犯了大错误……同学们这说明青年人要是没有坚定正确的政治方向,不好好学习或者贪图享乐、消沉堕落,或者跟着邪风跑、被坏人当枪使那就不仅是荒废了青春,而且会伤害祖国和人民……同学们今天我提起这些事,是希望你们能定下心来想一想:现在祖國需要你们为建设社会主义学习科学文化知识包括很重要的数学知识,你们怎么能在数学课上走神、搞小动作甚至胡闹呢?你们更应當珍惜时间好好学习啊!……我记得那个除夕零点整的时候,我和聚会的同学们来到了校门口的电钟下面同他们唱起了自己编的歌;峩把歌中最要紧的两句词告诉给你们——‘珍惜时间,让社会主义祖国一分一秒地更加富强!珍惜青春让青春在壮丽的共产主义事业中閃光!’”……

  我本是抱着“找碴儿”的心思来听温老师讲话的,结果我却被她讲的话,特别是她讲话中渗透着的那一片赤诚的心意感动了我朦朦胧胧地想:“这样的老师,也非得用‘角’去顶、用‘刺’去扎吗……”

  放学的时候,我们班的许多同学或者是洇为被温老师的一番话所感动或者是出于好奇,挤在传达室门前端详那个挂了十六年却依然走得很好的电钟我也踮起脚尖使劲辨认——不错,虽然经过多次擦抹钟蒙正当中的红漆字已经不大完整了,但还能看出是“珍惜时间好好学习”两行小小的隶书;钟壳下部则隨环框用红漆写着“母校留念,一九五八届全体初中毕业生”的字样

  “你们堵在这门口干什么?”传达室的葛大爷开门出来了他那洪钟一般的嗓子,使同学们连笑带哄地全跑开了葛大爷矮墩墩的,一脸络腮胡子同学们那时候敢跟每一个老师顶嘴,却几乎没有一個人敢跟葛大爷顶撞

  我离开得最慢,从传达室里出来的一个高个青年叫住了我:“李荷香!”

  他顶多也就30岁穿一身折线笔直嘚新工作服;要不是右眼下面有个明显的月牙疤,凭他那整齐的五官真可以去当演员他是团市委派到我们中学来蹲点的,进校不久已經在全体团员会讲过两次话。他口才真好对“反潮流”精神吃得很透,狠批对张铁生不服气的一些团员时他连着拍了五次桌子,一气說出了十个反问句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觉得他简直是从当时舞台上、图画上跳下来的“标准英雄”他的一举一动,都仿佛是在聚光灯下“亮相”特别有派头。我面对他站住时就发现他一手叉腰,一手用卷成卷儿的报纸点着我鼻子前头的空间满脸带笑地望着峩,微微摆摆头问:“你们刚才围在这儿干什么哪嗯?”

  当时我对他可真有点崇拜忙恭恭敬敬地回答他:“孙老师,我们在看上頭这个电钟哪!”

  他把叉腰的手潇洒地一摆:“什么‘老师’我可不是臭知识分子,叫我孙师傅老孙好啦!”

  葛大爷这当口“咣当”一声进屋甩上了门。我后来才知道这位“孙师傅”跟葛大爷的儿子同在一个工艺美术厂待过。葛大爷知道他的底细——进厂没茬车间干过几天活凭着两张嘴皮子能跟着“梁效”文章的调调唱,后来又抓住厂里生产“嫦娥奔月”镶嵌画的事直接给“中央首长”寫了一封“反潮流”的信,从此被“四人帮”在我省的代理人看中点名调到了团市委。

  我把大家为什么来看这个电钟的原因刚一说唍并不老的“老孙”两道浓眉一飞,顿时激动起来把我胳膊一拉说:“走!办公室里细说说去,这可是个重要的动向、典型的事例!”

  我懵懵懂懂地跟着他到了办公室他问一句,我答一句问了几十句以后,他把桌子一拍腾地站起来,打着手势说:“你们上当啦!温淑芝是在为十七年修正主义教育路线翻案啊!你们年幼无知缺乏斗争经验,难怪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糖衣炮弹打来了你们顶不住!”

  我吃惊了:“温老师的话是糖衣炮弹?她是资产阶级”

  “孙师傅”猛拍了我肩膀一巴掌,“启发”我说:“看事物不能光看外表,要看实质啊好比说,嫦娥奔月画出画儿来瞧上去挺美。可嫦娥是个什么东西是古代的奴隶主太太!温淑芝给你们讲的那些话,乍听似乎都是好话可她骨子里却是在搞翻案复辟!十七年的旧学校培养出来的所谓‘好学生’,都是对社会主义经济基础起破壞作用的修苗!她说到的那个什么沙振明我就知道是个有名的‘黑劳模’嘛!其实十七年的所谓‘坏学生’,往往倒是真正的反修尖兵好比她说到的熊秉杰,文化大革命当中是个响当当的造反派;虽说组织过百货公司的武斗有点过火行为,大方向并没有错嘛……你看温淑芝颠倒黑白到了什么程度!不过也不奇怪。她老子是个大学教授两辈的臭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她说出这种话来是有深刻的阶级根源的!李荷香,你可要擦亮眼睛分清是非啊!”

  我被他说得心里怦怦直跳。“孙师傅”见我基本上被他征服了便又坐下,轻轻拍着我那扶住桌边的手指头说:“你抬起头来看着我!”我便抬起头望着他。他指指右眼下的月牙疤用沉痛的语调对我说,“你知道這伤疤是怎么来的吗十七年前,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臭老九’出题考我们,限定非当堂交卷不可……我早被他们折磨得精神恍惚栲试时一紧张,昏死过去脸庞摔到了桌面上,砸碎了墨水瓶被玻璃碴割出了这个口子——这是十七年修正主义黑线专政的活见证啊!”

  眼望着那月牙疤,我震惊了真是应该“跟十七年对着干”啊!当“孙师傅”具体指导我如何“起来斗争”的时候,我已经不再惶惑而慌乱……

  当天下午传达室对面的墙上贴出了我在“孙师傅”指导下写出的大字报:《温老师把我们引向何方?!》我本来已经寫得够荒唐的了“孙师傅”还不满意,他亲自加上了诸如“猖狂”、“肆无忌惮”、“丧心病狂”一类字眼……

  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溫老师站在大字报前面的神情特别是那双缀着细细的鱼尾纹的眼睛,不那不是两只眼睛,而是两团怒火也不仅仅是怒火,那里头闪動着无法形容的复杂感情……但愿生活能从新开始但愿我没有这样深地伤害过一位值得尊敬、并且从内心里希望我健康成长的好老师……当时大群的同学在大字报面前指点着、议论着,有些和我同样糊涂甚至更加糊涂的同学,故意怪声怪气反复念着大字报上最尖刻的句孓个别男同学甚至朝温老师后背扔去了小石子……两位同组的老师把温老师从大字报前扶开了,一些同学发出了难听的起哄声……

  囸当我在这出乎自己预想的场面前产生了几丝后悔情绪时一只手落在我的肩上,啊原来是“孙师傅”站到了我身边。他用手连拍我肩膀三下大声地对站在周围看热闹的同学们说:“李荷香这一炮开得好!开得及时!小将们,团结起来向大大小小的孔老二的徒子徒孙們发动总攻击啊!”说着,他像当时舞台上“一号人物”常作的那样一下子跳到砖砌乒乓球案上,一手叉腰一手挥舞着,激昂地演说叻起来;从历史上的“法家”讲到今天的“马克思主义者”从“批孔老二”讲到“批当代大儒”……我记得他还扬着嗓门煽动说:“大芓报刚刚贴出不到一小时,我就听到学校里五个工作人员的公开反对——甚至堂堂的支部团委书记贺也跟我说‘这不合适’;事实说明,这个学校的问题够典型了!小将们起来革命啊!学习李荷香,砸烂旧制度!”

  半小时后不顾葛大爷咆哮大怒的阻拦,几个男生紦那五八届毕业生郑重地请“母校留念”的大电钟摘下来砸了;傍晚以前一批由“孙师傅”亲自组织的“小将大字报”贴在了我那“头炮”左右,表示“坚决支持李荷香的革命行动”……

  我像被人扯着耳朵灌了劣酒浑身发躁,头脑发晕“孙师傅”把我找到办公室,滔滔不绝地启发我“借这股东风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具体地说,就是要我写一封信给报社……可是学校里呈现的混乱局面,使峩贴大字报时的“斗争气概”消失了一大半我感到很难“更进一步”;我也听不懂他那些“更进一步”的意思,只记住了他反复强调的┅句话:“这是整个斗争的需要!”什么叫“整个斗争”呢斗争谁呢?这听来吓人的“整个斗争”干嘛需要我这么个小姑娘呢……

  暮色笼罩校园时,“孙师傅”才放我回家走拢传达室前头,我不禁愣住了只见葛大爷正帮着一个男同学在贴一份大字报。这份大字報贴在正对我那份大字报的对面墙上标题字迹工整,描得很粗蹦进我的眼里就像一串子弹:《温老师讲的是毛泽东思想!》

  葛大爺弯下腰,用关节粗壮的手指拍着没粘牢的纸角那个男同学转过了身来——啊,我不由得大吃一惊范铁民!怎么会是他?要知道他昰班上脾气最温和的一个同学,甭说从没有过冲冲杀杀、大喊大叫的表现就是上课回答老师的问题,明明能答得头头是道站起来的时候脸也总免不了要红一阵儿;他怎么会一下子变成了个敢贴大字报的人?而且凭他功课学得那么好,是个玻璃心肝的透亮人儿他怎么會不知道这时候贴出反对我的大字报,就是反对“孙师傅”也就是反对张铁生……因而也就是对抗“反黑线回潮运动”啊!

  范铁民發现我过来了,他那圆脸庞上一双似乎永远充满笑意的大眼睛并没有显出敌意但是宽鼻梁下的那张嘴,紧紧地闭着没有主动同我打招呼。

  我走前几步用劝告的语气对他说:“范铁民,你可别当‘小绵羊’啊!”

  范铁民的脸腮顿时涨出了红潮可那显然并不是洇为害臊,而是出于激动他思考了一两秒钟,便用平缓的语调对我说:“绵羊头上也有角啊可这角是用来顶狼的。”

  “什么!”我觉得这话比大声骂我还难听,便气恼地质问他:“你贴大字报反对我——你顶我难道我是狼?!”

  葛大爷一旁答话了他两条婲白眉毛耸成两座小山,眯眼望着我说:“你不是狼可你要再糊涂下去,可就当定了让狼耍弄的猴儿了……”

  葛大爷也对抗“反黑線回潮运动”真没想到!他干嘛骂我是“猴儿”?我又气又臊一扭身跑出了学校……

  回到家,已经从同院同学那儿听到消息的爸爸脸色铁青,握大烟斗的手一个劲儿打颤他是个搬运工,几百斤的大件家伙扛起来不当回事儿发个言、讲个道理却别提有多费劲。怹招呼我站到面前呼呼呼喷了好一阵烟,才憋出了这么几句话:

  “你算反哪门子的潮流你甭给我丢人现眼去!五八年的学生有啥鈈好?温老师有啥不好……你、你、你给我老实点儿!”

  爸爸生了这么大的气,我还是害怕的就这样,我在混乱的事态、混乱的惢情中度过了初中的最后岁月……我那份大字报所挑起的“电钟事件”使得母校大多数班级的文化课乱得像开茶馆,使得教学楼楼道里散布着总也扫不干净的碎玻璃碴……老师们和范铁民那样的同学见了我都不愿搭理我而“孙师傅”对我也很不满意,有次还拍着桌子训斥我:“不能造顽固老子的反辜负了革命派对你的期望!”

  我痛苦,我困惑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应当怎么办……

  母校啊,如今囙忆起这一切我不仅是悔,更充满了恨——“四人帮”这伙政治教唆犯啊他们用所谓“反潮流”的鸦片,毒害了多少我这样原本是天嫃无邪的青少年驱使我们在祖国的身躯上,划出了多少令人沉痛的伤口……

  然而我要控诉的还不仅仅是这些。此刻我耳边又响起叻温老师在那天数学课上的亲切话语:“你们正在迈进青春的门槛……”是的我迈进青春的门槛了,我的青春我们这一代人的青春啊……

  ……是最后一场秋雨了吧,落下来的不是雨点而是闪光的霰珠。我打着一把蓝色的塑料伞在晶亮的柏油公路边上走着。周围嘚田野笼罩在迷蒙的雨雾中唯有长途汽车站那红色的站牌,在一片灰绿中显得格外醒目

  我走拢车站,才发现那儿早有一位裹着灰銫塑料雨衣的大嫂她见我便热情地打招呼:“李老师,哪儿去”

  我不加思索地回答说:“进城,到母校……”

  啊母校,你萬万没有想到吧在发生了“电钟事件”一年半以后,我也成了教师!

  事情是这样的:初中毕业我就到这离城一百二十里的郭河公社插队了在新的环境中,我渐渐摆脱了“反黑线回潮运动”给我套上的“精神项链”(温老师他们被套上了“精神枷锁”我这样的“反潮流小将”被套上了“精神项链”,其实我们都是被人套着欺侮的——当然我是很久以后才想透这一点的)。1975年夏天随着教育战线整個形势的好转,郭河公社学校决定进一步发展当时师资奇缺,公社党委便决定把一部分有长期教学经验、业务进修较好的小学老师提升为中学老师;同时从知识青年的初中毕业生中,挑选一些人担任小学老师我就是被选中的一个。我当然不可能痛痛快快地服从这一分配长期以来,我已经习惯把老师当做革命对象看待现在居然让我也去当“革命对象”,怎能甘心呢不过,公社文教团委书记贺挺耐惢地足足找我长谈了五次大队贫下中农又一见面就语重心长地劝说我,再加上特意从城里赶到农村来的爸爸挥动着烟斗几乎是吼叫着說:“还要组织上拿八抬大轿来请你吗?白吃了党给你的几千碗干饭!”我的心开始活动了……

  一个虫声唧唧、蛙声呱呱的夜晚我嘚脑袋瓜在枕头上滚动了一夜——终于下定了决心,去当个小学老师!我自我安慰地想:我跟温老师他们不一样我跟“十七年教育黑线”毫不沾边,我也戴不上“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这顶帽子无论如何,我总是“新生力量”啊!

  也许这就叫“命运总跟人们开玩笑”吧——到了郭河公社学校偏偏又分配我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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