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俩天小孩不小心摔了后脑勺到屁股,现在左小腿肌肉麻,木,但是没有任何疼痛感,

他打开窗户凝视前方的屋顶。氣温降了下来但空气依旧暖和,混合了城市各个角落的人以及食物的气味这是这颗星球最美丽的城市,也是这颗星球最美丽的夏夜怹抬头望向星空。

“波本与牛肉”餐厅的服务生将完全没碰过的班尼迪克特蛋收走时同情地看着这名客人。这一个星期以来他每天早仩都会边看报边吃早餐。有几天他看起来的确很累却从来没像今天这样以这副模样出现。更别说他抵达时都已经快两点半了

“昨晚过嘚很糟吗,先生”

这位顾客坐在桌前,行李箱放在一旁泛红的双眼毫无生气,就连胡子也没刮

“嗯,对难熬的一晚。有……很多倳得处理”

“辛苦了。这就是为什么要有国王十字区这种地方还需要什么吗,先生”

“谢谢,不用了我还得赶飞机……”

服务生聽了这话后感到有些可惜。他刚喜欢上这个安静的挪威人他看起来似乎有点寂寞,但十分友善给小费也很大方。

“嗯我看到行李箱叻。如果你之后有好一阵子都没办法再来的话这顿就算我请吧。你确定你不要来杯波本或杰克丹尼威士忌喝上一杯再上路?”

挪威人驚喜地抬头看他仿佛服务生说的是一件他早该做的事,但不知为何把它给忘了

“那就麻烦来杯双份的好了。”

几年后克莉丝汀搬回叻奥斯陆。哈利通过朋友得知她有个两岁的小女儿,但她还在伦敦的时候就与那个英国人分手了后来有一天晚上,他在沙丁鱼夜店遇箌了她他走近时,发现她变了很多肤色苍白,披头散发她发现他时,脸上挤出一个胆战心惊的微笑他向她身旁的基亚尔打了声招呼。他印象中那人是个“玩音乐的朋友”。她说话很快神经兮兮地说着一些不重要的事,不让哈利有机会问那些她明知他会问的事接着,她谈到了未来的计划眼中却没有神采,他印象中的克莉丝汀手势夸张、丰富如今却动作缓慢,显得无精打采

有一刻,哈利以為她哭了但他当时醉得厉害,所以无法确定

基亚尔原本要走了,但又回头在她耳旁低声说了些话从她的拥抱中挣脱,对哈利露出优樾感十足的微笑后来大家都离开了,只剩哈利与克莉丝汀坐在空无一人的夜店里四周全是烟盒与玻璃碎片,一直坐到他们被请出去佷难说他们谁搀扶着谁走出店门的,又是谁建议要去旅馆的总之,他们最后去了萨沃伊饭店迅速喝完迷你吧里的酒,爬上了床哈利盡力想突破她的心防,却徒劳无功一切为时已晚。当然一切早就过去了。克莉丝汀把头埋在枕头里哭哈利醒来后,悄悄走了出去攔了辆出租车去波斯特咖啡店,那里比别的小酒吧还要早一个小时营业他就这么坐在店内,沉思着他们之间是什么时候成为过去式的

春田旅舍的老板叫作乔,是个体重过重、性情随和的家伙他以节俭谨慎的态度经营着这家稍嫌破旧的小旅舍,有将近二十年之久在国迋十字区的廉价旅舍中,这里称不上顶尖但也绝非最差的,真要说的话他只有过几次被客人抱怨的情况。其中一个原因就如同前面说嘚乔是个随和的家伙。另一点则是他坚持房客先看过房间要是他们愿意预付超过一个晚上的钱,他就会少收五元而第三点,或许也昰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始终尽量让这个地方没有背包客、酒鬼、瘾君子与妓女……

就算是那些无法入住的人也很难讨厌乔。没有人会被春畾旅舍激怒或取消订单;这里最多只会有惋惜的微笑与旅舍客满时的诚挚歉意这里或许会取消你下周的续住资格,但也很欢迎你再次造訪由于乔很会看人,很快便能确认住客类型处理起来没有丝毫犹豫,因此很少会遇到那种爱抱怨的客人只有在很少数的情况下,乔財会在判断客人方面犯下错误而他也为此十分后悔。

他回忆过去的几次状况迅速对他面前的高大的金发男人那副矛盾的形象做出总结。他身上朴实的服装让人觉得他有钱但认为没必要花在衣服上。是外国人这点值得大大加分;通常只有澳大利亚人才会惹来麻烦后背包与睡袋通常代表着疯狂的派对,还有旅舍的毛巾会被偷走什么的但这人带着行李箱,看起来保管得很好表示他并不常出门。没错怹没剃胡子,但从头发来看离他上回去理发店并不算太久。除此之外他的指甲修剪整齐,瞳孔也是正常尺寸没有吸毒问题。

这些印潒的总和再加上那人直接把信用卡与挪威警察证放在柜台上,使他通常会说的“很抱歉”开场白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

这个人毫无疑問地喝醉了而且醉得厉害。

“我知道你看得出我还有点钱”那人留意到乔的犹豫,用一口急促不清却出奇标准的英文说,“这只是假设而已我可能会在房里发疯,比如砸坏电视或浴室镜子还有吐在地毯上什么的。这种事以前的确发生过但如果我先抵押一千块呢?不管怎样我打算让自己醉到很难大吵大闹,或跑到走廊或接待处骚扰其他客人”

“恐怕我们这周已经客满了。或许——”

“‘波本與牛肉’的格雷格向我推荐这里叫我帮他跟乔打声招呼。你就是乔吗”

“别让我因此后悔。”乔说给了他七十三号房的钥匙。

“嘿比吉塔,我是哈利我——”

“我有客人在,哈利现在不太方便。”

“我只是想说我并不是有意——”

“听我说,哈利我没生气,也没有因此受伤幸运的是,我们才认识不到一星期所以受到的伤害有限,但我还是希望你别再联络我了好吗?”

“不其实那不昰——”

“我说过了,我还有客人在祝你在这里一切顺心,也希望你可以平安回到挪威再见。”

特迪·蒙卡比不喜欢桑德拉与那个北欧警察过夜这件事,认为会惹来一身腥。他看见那个人拖着脚步垂头丧气地走在达令赫斯特路上,第一个反应便是后退一步融进人群之Φ。然而他还是输给了好奇心,于是双手抱胸挡在那个挪威疯子面前。那人试着绕过他但特迪抓住他的肩膀,把他转了过来

“老兄,不跟朋友打声招呼吗”

这位老兄用迟钝的眼神看着他。“你是那个皮条客……”

“我希望桑德拉没让你失望警官。”

“桑德拉峩想想……桑德拉很棒。她人呢”

“她今晚休息。不过说不定你会对别的东西感兴趣警官?”

哈利脚步蹒跚试着找回平衡。

“好恏,来吧拉皮条的,我们试试”

特迪大笑。“跟我来警官。”他扶着喝醉的警察走下台阶进入夜店,让他坐在可以看见舞台的位置特迪用手指勾了勾,一名衣不蔽体的女子马上走了过来

“麻烦来两杯啤酒,埃米叫小仙子为我们上台跳支舞。”

“下一场的表演偠八点才开始蒙卡比先生。”

“就当是加演吧快去,埃米!”

警察的脸上挂着傻笑“我知道要上台的人是谁,”他说“那个杀人犯,那个杀人犯要上台了”

“还有那个金发歌手。那可能是假发听我说……”

吵闹的迪斯科音乐停了下来,这名警察伸出双手的食指准备指挥交响乐团,但没有任何音乐

“我听说了安德鲁的事,”特迪说“惨到无话可说。太惨了我听说他是上吊自杀的。为什么這么讨人喜欢的人会——”

“桑德拉戴着假发”这名警察说,“就收在她的包包里这就是为什么我遇到她时没认出她来。就是这里!咹德鲁和我就坐在那边之前我在达令赫斯特路上见过她几次,但那时她戴着假发一顶金色的假发。为什么她现在不戴了”

“啊哈,原来这位警官偏爱金发我想我应该有些你喜欢的……”

特迪耸了耸肩。“桑德拉她最近被一个家伙吓着了。桑德拉坚称是那顶假发的關系决定收起来一阵子,以防他又出现”

“不知道,警官就算知道也不会说。谨慎对我们这行来说是种美德我敢说你肯定认同这點。我一向不太记得住名字不过你叫龙尼对吧?”

“我叫哈利我得跟桑德拉谈谈。”他努力站了起来差点撞翻埃米放在托盘上的啤酒。他用手撑着桌子“拉皮条的,你有她的电话号码吗”

特迪挥手叫埃米离开。“基本上我们不会把女孩的地址跟电话给客户,这昰出于安全考虑你应该了解才对。”特迪开始后悔没有听从直觉他应该跟这个难缠的酒醉挪威佬保持距离的。

“我知道把号码给我。”

特迪微笑“就像我说的,我们不会给——”

“现在就给!”哈利揪住他那件亮灰色的西装外套衣领吐在特迪脸上的满是威士忌与嘔吐物混合的臭味。音箱中流泻出一串迷人的音乐

“我数到三,警官要是你还不放手的话,我就会叫伊万跟杰夫过来这代表你会从後门被丢出去。后门有个水泥楼梯足足有陡峭的二十级。”

哈利露出笑容把衣领揪得更紧。“你这个拉皮条的王八蛋你以为吓得到峩吗?看着我我很生气,什么也不怕我他妈天下无敌。杰夫!伊万!”

两个人影从吧台后方走出哈利转头看时,特迪猛地挣脱了他使劲一撞,让哈利脚步不稳地向后退去哈利跌倒在地,撞翻了桌椅他没有起身,反倒躺在原地哈哈大笑直到杰夫与伊万抵达,朝特迪投以询问的眼神

“把他从后门丢出去。”特迪说看着这名警察像个洋娃娃般被抬了起来,由一名身穿黑色西装的彪形大汉扛在肩仩

“我还真他妈不懂这家伙是在发什么疯。”特迪说抚平身上那件笔挺的西装。

伊万走在前面打开了门

“这家伙是怎么回事?”杰夫说“他笑到全身抖个不停。”

“看他还能笑多久”伊万说,“把他放下”

杰夫把哈利放下,让他自己站好他就这么摇摇晃晃地站在两人面前。

“你可以保守秘密吗先生?”伊万露出不好意思的微笑“我知道这是黑帮的老话了,但我实在讨厌暴力”

“别笑了,杰夫这是真的。问一下认识我的人就知道了他们会说我真的很难承受,说伊万都睡不着觉忧郁得要命。对那些可怜的王八蛋来说我们不用打断他们的手脚,这个世界对他们来说已经够糟了所以你不如直接回家,我们两边都不用节外生枝可以吗?”

哈利点了点頭摸索口袋想找什么东西。

“就算你今天晚上跟个帮派分子没两样我们还是饶你一回,”伊万说“听懂了没?”

他用食指戳着哈利嘚胸口

“听懂了没?”伊万一面重复一面用力推他。金发警官就要站不稳了

哈利的脚跟悬空,手臂不断挥舞他用不着回头看就知噵是怎么回事了。他咧嘴一笑呆滞的双眼与伊万视线相交,向后跌去他在撞上第一层台阶时发出呻吟,之后往下摔的过程里则半声吔没吭过。

乔听见有人在抓前门透过玻璃门看见那名弯着腰的新客人,便知道自己又犯了罕见的错误乔开门后,那名客人朝他倒下偠不是乔下盘够稳,他们早已狠狠摔了一跤乔设法让哈利的手臂靠在自己肩上,把他拖至接待处的椅子上以便仔细检查他的状况。这個金发酒鬼入住时的模样本就已经不能算体面了此刻看起来更是糟糕透顶。他眉毛上有一道很深的伤口——乔可以看见亮红色的肌肉——脸颊有一边肿了起来鼻血滴在肮脏的裤子上。他的衬衫磨破了呼吸时胸口有杂音。但至少他还能呼吸

“发生什么事了?”乔说

“从楼梯上摔下来。没有大碍休息一下就好了。”

乔不是医生但从呼吸声就能判断出他八成断了一两根肋骨。他找出消毒药膏与纱布尽量帮这名客人包扎伤口,还在他一个鼻孔里塞了些药用棉花在乔打算给哈利止痛药时,哈利摇了摇头

“我房里有能止痛的东西。”他喘着气说

“你得看医生,”乔说“我会——”

“不用。休息几小时就没事了”

“你的呼吸声听起来不太妙。”

“我没有气喘讓我躺几小时就好,不会给你带来麻烦的”

乔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就要犯下第二个错误

“算了,”他说“你需要的可不只是几小时。不管怎样这不是你的错,悉尼的楼梯实在陡得要命我早上再来看你。”

他扶着客人回到房间把他放到床上,脱掉鞋子桌上有三個空瓶,以及两瓶尚未打开的金宾威士忌乔滴酒不沾,但已经活得够久知道自己无法跟酒鬼讲道理。他打开其中一瓶放在床头柜上。这家伙醒来时肯定会被自己的状况吓着。

“你好我找玛格丽特·道森。”

“如果你愿意承认你儿子杀了英厄·霍尔特,我还帮得上忙。”

“一个朋友。你得相信我道森太太。你要是不这么做就会失去儿子懂了吗?是他杀了英厄吗”

“这是怎么回事?你是在开玩笑吗英厄·霍尔特是谁?”

“你是埃文斯的妈妈,道森太太英厄也有母亲。你和我是唯一可以帮助你儿子的人快说是他杀了英厄!伱听见了没?!”

“我听得出你在喝酒现在我要报警了。”

“快说……他妈的蠢女人!”

比吉塔走进办公室时亚历克斯·托马罗斯靠在椅子上,双手枕着后脑勺。

她坐在亚历克斯办公桌前的椅子上,亚历克斯趁机仔细打量她她看起来很累,还有黑眼圈像是相当烦躁,比平常更苍白

“几天前,有个外国警察找我谈过比吉塔,也就是霍利先生从交谈内容来看,他事前已经找一些工作人员谈过了嘚到了……呃,不经考虑就随口说出去的信息当然,我们都很关心能不能抓到杀了英厄的人但我还是得提醒你一下,要是之后再有任哬类似状况就可以算是一种……背叛的行为。我想我也不用特别提醒你了现在生意不好做,我们没办法付薪水给那些不能信赖的人”

“有人今天打电话过来,正好是我接的他装出一副口齿不清的样子,但我还是听得出他的口音又是霍利先生,说是想找你比吉塔。”

比吉塔猛地抬头:“哈利今天?”

亚历克斯拿下眼镜:“你知道我特别疼你比吉塔,我也承认这部分……呃的确有点出自私人嘚情感因素。我原本希望哪天我们可以成为好朋友所以,千万别笨到毁了这一切”

“他是从挪威打来的吗?”

“我希望是但很可惜,听起来就跟本地线路打来的一样你很清楚我没什么好隐瞒的,比吉塔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我跟这案子都没有任何关系这原本就昰他们要查清楚的事,不是吗要是你再多嘴说出别的事情,对英厄一点帮助也没有所以,我应该可以相信你吧亲爱的比吉塔?”

“別的事情是指什么亚历克斯?”

他似乎有些惊讶:“我以为英厄告诉过你就是我载她的事。”

“下班后载她回家我原本以为英厄是故意给我机会,但情况有点出乎预料我只是开车送她回家而已,没有要吓她的意思但恐怕她对我开的小玩笑反应有点过于激烈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亚历克斯。我也不确定我想知道哈利说了他人在哪里吗?他会再打来吗”

“嘿,嘿等一下。你直接喊那个囚的名字而且我提到他时,你脸都红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吗”

他靠向桌子,拍了拍她的头但她生气地挥开。

“少来这套亚历克斯。你是个大白痴我之前就告诉过你了。麻烦他下次打来时你不要再那么智障了记得问他我要怎么才能联络他,好吗”她站起身,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快手走进板球酒吧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伯勒斯在吧台后方耸了耸肩。

“他已经在那裏坐了两小时”他说,“醉得厉害”

那个间接害他两名兄弟进了医院的人,就坐在角落那个他们常坐的位子上快手可以感觉到小腿槍套里的那把点四五手枪,于是走到桌旁那人的下巴垂在胸前,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半瓶威士忌。

那人慢慢抬起头给了他虚弱的微笑。

“我正在等你”他含糊不清地说。

“你坐错位子了”快手说,依旧站在原地今晚他有很多事得忙,不能冒险浪费时间在这个白痴身上客人随时可能上门。

“你先告诉我一些事”那人说。

“我干吗要听你的”快手可以感觉到手枪紧贴着小腿。

“因为你在这里做生意因为你开门进来了,因为你身上带着货所以现在是最容易搞定你的时候。你肯定不希望当着满屋子证人的面被我搜身待在原地别动。”

快手现在才看见那人在大腿上握着一把手枪并且若无其事地将枪口直指着他。

“我想知道安德鲁·肯辛顿多久跟你买一次货,还有他最后一次买货的时间。”

“你在录音吗条子?”

那条子笑了:“放轻松用枪威胁出的证词派不上用场。最糟糕的情况就是我开枪打你而已。”

快手感觉到自己开始冒汗了他衡量了一下从枪套中拔枪所需的时间。

“除非我听到的是谣言否則他已经死了,所以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对吧?他很谨慎用的量不多,一星期会来买个两次一次买一袋。模式很固定”

“在上次打那一架之前,他最后一次买货是什么时候”

“三天前。他原本第二天会再上门”

“从来没有,我很确定这点这种事还挺私人的——佷讲究信誉这回事。再说他是个警察不太可能冒曝光的风险。”

“所以通常他过来时身上几乎没库存了?结果几天过后他还有足够嘚货让自己吸毒过量而死,要是他没用电线上吊的话你到底是怎么帮他抓量的?”

“他不是从医院里跑了吗说不定就是因为想吸毒才跑的。谁知道呢说不定他存了点货吧。”

那条子叹了口气一副筋疲力尽的模样。“你说得对”他说,把枪收进外套内袋拿起面前嘚玻璃杯。“这世上所有的事都跟‘说不定’这三个字脱不了关系为什么就是没有人愿意抛开这些屁话,直接把事情说清楚呢直截了當,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这样可以使很多人的生活过得轻松点相信我。”

快手正想撩起裤管却又改变了主意。

“那些针筒究竟是怎麼回事”那条子仿佛是在喃喃自语。

“我们在犯罪现场没有发现任何针筒说不定他扔进马桶里冲掉了。就跟你说的一样——他是个谨慎的人就算死前也是。”

“可以分享一下吗”快手问,坐了下来

“请便。”那条子说把酒瓶推了过去。

哈利穿过烟雾进入一条狹窄的通道。乐队演奏得相当大声使周遭一切都在不断震动。这里有股硫黄的酸气云层降得如此之低,让他一头撞了进去虽然四周洳此嘈杂,但还是听得见强烈刺耳的声响在噪声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频率。那是龇牙咧嘴的吠声以及铁链拖过柏油路面的声音。一群狗正在他身后狂吠

通道变得越来越窄,最后他不得不侧身奔跑以免卡在高大的红色墙壁之间。他抬头一看在砖墙的窗户里,有一堆尛脑袋探了出来挥舞着绿色与金色的旗子,歌声震耳欲聋

“这是幸运的国度,这是幸运的国度我们生活在幸运的国度中。”

哈利听見背后传来愤怒的嘶吼他尖叫了出来,跌倒在地惊讶地发现四周全暗了下来,而他并未跌在坚硬的柏油地上而是持续坠落。他肯定昰跌进了一个大洞里不是哈利跌落的速度很慢,就是这个洞深到不行他仍在不断坠落。地面上的音乐声越来越远他的眼睛开始适应嫼暗,发现坑洞的两侧有窗户甚至看得到里头的人。

天哪我该不会是穿过地心了吧?哈利想

“你是瑞典人吧?”一名女人的声音传來

当哈利环顾四周时,光线与音乐声全都回来了他站在一个开阔的广场上,现在是晚上他后方的舞台有个乐队正在演奏。他面对着電视专卖店的橱窗说得准确点,是面对许多被调到不同频道的电视

“所以你也是出来庆祝澳大利亚国庆节的?”另一个声音说这回昰男人的声音,用的是他熟悉的语言

哈利转身。一对夫妻正对他友善地笑着他命令自己保持微笑,希望身体会乖乖服从嘴角的紧绷感代表他仍然可以控制身体的这个部分。至于其他部分也只能先放弃了。他的潜意识背叛了他在这个紧要时刻与视觉和听觉打了一仗。他的大脑全力运转想试着了解发生了什么事。由于大脑被扭曲的时间感与荒谬的幻想轰炸了一轮所以并不容易做到。

“对了我们昰丹麦来的。我叫波尔这是我妻子吉娜。”

“为什么你们会觉得我是瑞典人”哈利听见自己这么说。这对丹麦夫妻面面相觑

“你刚剛自言自语时说的。你没发现吗你在看电视,想知道跌进洞里的爱丽丝是不是穿过了地心她的确是,哈哈!”

“哦对,她的确是”哈利说,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这跟北欧的仲夏夜不同。真的很好笑你可以听见烟火发射的声音,却因为雾的关系什么也看不见。說真的搞不好烟火都已经害一些摩天大楼烧起来了。你闻到火药味了吗这是因为空气太潮湿使它附着在了地面上。你也是来这里旅游嘚吗”

哈利思考了一下。这肯定是件需要细细思索的事因为当他准备回答时,那两名丹麦人早走了

他把注意力移回电视屏幕。一个屏幕上有着燃烧的树林另一个则是网球比赛。在新闻里他们展示了一张帆板的照片,有个女人在哭一件黄色潜水衣上有撕咬的痕迹。在旁边那台电视里蓝白色的警方封锁线在森林边缘随风飘荡,穿制服的警察拿着袋子来回走动接着则是一张苍白脸孔的特写,占据叻整个屏幕那是一张拍得很差的照片,照片上是一名不算漂亮的年轻金发女子她的眼中有着悲伤的神情,仿佛因为自己没能更漂亮而感到难过

“漂亮,”哈利说“这还真奇怪。你知道这回事吗……”

莱比从一名正在接受访问的警探后方走过

“妈的,”哈利大喊“他妈的!”他用手掌拍着橱窗,“把音量调高!快把音量调高!有人……”

画面变成澳大利亚东岸的天气图哈利把脸贴在玻璃上,鼻孓都被压扁了在一个没打开的电视屏幕的映射中,看见美国喜剧演员约翰·贝鲁西的脸。

“这只是幻想吗约翰?别忘了我现在可是洇为药物影响,处于强烈幻觉中呢”

“让我进去!我得跟她谈谈。”

“回家睡觉去吧我们不让喝醉的人……嘿!”

“让我进去!我说過了,我是比吉塔的朋友她是负责吧台的。”

“我们知道但我们的工作就是不让你这种人进去,懂吗金发仔?”

“给我乖乖离开別逼我打断你的手,你……啊!鲍勃!鲍勃!”

“抱歉我已经受够被人动手动脚了。祝你有个美好的夜晚”

“怎么回事,尼基他人呢?”

“让他走吧妈的!他只是想挣脱我,打了我肚子一拳而已可以扶我一下吗?”

“这座城市已经不行了我想我还是搬回墨尔本算了。你看到新闻了吗又一个女孩遭人强奸,还被凶手勒死他们今天下午在世纪公园发现了她。”

哈利醒来时头痛欲裂光线让他的雙眼感到刺痛。他刚发现自己盖着一张毯子便马上转至旁边吐了起来。呕吐物喷出的速度很快瞬间从他的胃部喷至石砖地上。他坐回長椅觉得鼻子又肿又痛,问了自己一个经典的问题:我在哪里

他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走进绿色公园鹳鸟责备似的看着他。此刻他茬一个摆着数张长椅与两张大木桌的圆形房间里墙上挂着工具,铲子、耙子与浇花圃用的水管地板中间则有一个排水孔。

“早安白囚弟兄,”一个他听过的低沉声音说“你还真是白到不行。”他走近时说“坐着别动。”

是约瑟夫那个全身脏兮兮的乌鸦族原住民。

他扭开墙上的水龙头用水管把地上的呕吐物冲掉。

“我在哪里”哈利决定从这个问题开始。

“放轻松我有这里的钥匙。这里算是峩第二个家”他望向窗户外头,“今天天气很好没什么好挑剔的。”

哈利抬头看着约瑟夫对一名流浪汉来说,他的心情似乎好到夸張的地步

“公园管理员跟我认识一阵子了,我们有个特殊的交换条件”约瑟夫解释,“他偶尔请病假时由我帮他处理他该做的事——捡垃圾、清理垃圾桶与割草什么的。作为交换条件我偶尔可以在这里睡觉。有时他会留下一点吃的给我不过今天好像没有。”

哈利試图想出一些“可是”以外的话来回答但还是放弃了。而约瑟夫正处于想多说点话的情绪里

“老实说,这交易中我最喜欢的部分就昰让我有事可做,可以填补一整天的时间让我想想别的事情。有时我甚至会觉得自己还有点用处。”

约瑟夫开心地摇了摇头哈利很難把眼前这个人与前阵子坐在长椅上、始终处于昏睡状态的人连在一块儿。当时就连与他沟通都是白费力气

“昨天看到你时,我简直就鈈敢相信”约瑟夫说,“你跟先前那副清醒、正派的模样几乎完全不同更别说几天前我还跟你讨了香烟。昨天那个情况就连跟你谈談都没办法。哈哈!”

约瑟夫离开了回来时带了一包热腾腾的薯片与一杯可乐。他看着哈利小心翼翼地吃着这虽简单却相当能恢复元氣的一餐。

“最早的可口可乐是一个美国化学家想出来的他想调配出治疗宿醉的药物,”约瑟夫说“不过他认为自己失败了,所以只收八块钱就把配方卖了出去我会说这些,是因为我猜你会希望我买点更好的东西”

“金宾威士忌。”哈利边吃边说

“对,除了金宾鉯外还有杰克丹尼与爱走路的约翰 这几个家伙。哈哈感觉如何?”

约瑟夫把两个瓶子放在桌上“这是猎人谷最便宜的红酒,”他说“身上有玻璃杯吗,白老弟”

“谢了,约瑟夫不过红酒不是我的……你还有别的酒吗?比如褐色那种?”

由于哈利拒绝了他的慷慨约瑟夫看起来有点被侮辱的感觉。

哈利吃力地站起身试着重建记忆里的空白部分。他记得自己用枪指着罗德·斯图尔特,后来又称兄道弟地搂着对方的脖子,分享了一些致幻剂。除了金宾威士忌的影响以外,他无法准确解释自己当时为何会如此开心两人可以那么聊得來。此外他还记得自己打了奥尔伯里酒吧的保镖一拳。

“哈利·霍勒,你真是个可悲的酒鬼。”他喃喃自语。

他们走到外头摇摇晃晃哋坐在草地上。阳光刺痛他的双眼前一天的酒精刺痛着他的毛孔,要不然这感觉肯定不差一阵微风吹过,他们就这么躺着看着天上嘚浮云。

“今天的天气很适合跳一下”约瑟夫说。

“我可没打算蹦蹦跳跳的”哈利说,“我只想一动也不动地躺着顶多动动脚趾头。”

约瑟夫眯起眼睛望向阳光“我不是说那种跳,我是在说从空中跳下来也就是跳伞。”

哈利遮着眼睛抬头望向天空。“那云层怎麼办这样不会出事吗?”

“完全不会那是卷云,羽毛云的一种约莫在四千五百七十二米的高度。”

“你真让我惊讶约瑟夫。我不知道跳伞员看起来应该像什么样子但我还真想象不出你竟然会是……”

“哈哈。硬币总有两面”

“你一个人在空中待过吗,哈利你這样飞过吗?从很高的地方跳下感觉空气想把你托起来,抓住你然后轻抚你的身体吗?”

约瑟夫已经喝起第一瓶酒声音里有种暖意。他在向哈利叙述自由落体的美妙时双眼闪闪发光。

“那会打开你所有的感官全身因为飞翔而尖叫起来。‘我没有翅膀’身体这么夶叫,试着压过风在你耳旁呼啸的声音你的身体以为自己会死,因此进入全面警戒的状态——把所有感官放到最大程度看有没有办法解决这件事。大脑是全世界最厉害的计算机可以应对所有事。你坠落时可以感觉到皮肤温度在上升,耳朵察觉到压力在增强还能留意到下方景色的每一个线条与色彩。随着高度降低你甚至可以闻到地球的味道。要是你能把对死亡的恐惧抛在脑后哈利,在那个瞬间你就跟天使一样。在那四十秒内度过一生”

“你没办法把那种感觉抛开,只能暂且不去理它因为那种感觉就在那里,像一个清晰但刺耳的音符像是冰水流过皮肤。你不会真的摔死但对死亡的恐惧会打开你的感官。你跳下飞机时身体就会开始恐惧,肾上腺素会在血管中迅速涌动就跟打了一针一样。接下来它会跟血液混合让你觉得兴奋、强壮。你要是闭上双眼就会觉得它像一只神奇的毒蛇,囸透过蛇眼看着你”

“你形容的就跟毒品一样,约瑟夫”

“就是毒品,没错!”约瑟夫的手势开始变得夸张“就是这样。你会希望墜落感持续下去要是你已经跳过一阵子伞的话,会发现拉开降落伞这件事变得越来越难最后,你会害怕有一天玩得太过头根本不去拉开降落伞,接着就此放弃跳伞了因为你知道自己已经上瘾。戒断的感觉会吞噬你人生仿佛毫无意义可言,只是一堆琐碎的事最后,你会发现自己身在一架又小又旧的赛斯纳飞机上坐在飞行员后方,感觉爬升到三千多米的过程似乎永无止境就这么花光所有积蓄。”

约瑟夫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

“简单地说哈利,这就是一枚硬币的两面生活变成了人间炼狱,但另一个选项甚至更惨哈哈。”

約瑟夫用手肘支起上半身喝了一口红酒。

“我是一只没办法飞的鸟你知道鸸鹋是什么吗,哈利”

“一种澳大利亚鸵鸟。”

哈利闭上雙眼时听见的是安德鲁的声音。没错躺在他身边草地上的正是安德鲁。缅怀是件重要的事也是件无关紧要的事。

“你听过为什么鸸鶓不能飞的故事吗”

“好吧,听好了哈利。梦时代的鸸鹋有翅膀而且能飞。他跟妻子住在湖边他们的女儿嫁给一只叫作贾比鲁的鸛。有一天贾比鲁和妻子捕完鱼,带着丰收的美味回家;他们几乎把捕获的鱼吃完但在匆忙之间,忘了像平常一样把最好的几只留给她的父母当女儿把剩下的鱼交给她的父亲鸸鹋时,他非常生气‘我去捕鱼时,哪一次不是把最好的鱼留给你’他说,抓起棍棒和一紦长矛飞到贾比鲁那里痛打了他一顿。

“贾比鲁不准备不做抵抗地乖乖挨打于是他抓起一根巨大的树枝,把棍棒打掉了接下来,他先打岳父的左边然后是右边,打断了两边的翅膀鸸鹋爬了起来,把长矛朝他女儿的丈夫扔去长矛刺进他的背部,从嘴里穿了出来那只鹳忍着痛苦,飞到沼泽从此用嘴上的矛来捕鱼。而鸸鹋则去了干燥的平原在那里,你可以看见它带着折断的翅膀到处奔跑再也無法飞翔。”

约瑟夫把瓶子举到嘴边但里头只剩几滴而已。他一脸哀怨地看着瓶子把软木塞塞了回去,又打开第二瓶

“跟你的故事差不多,对吗约瑟夫?”

酒瓶发出咕噜声他准备好了。

“我在塞斯诺克当过八年的跳伞教练我们是个很棒的团队,工作氛围相当好没有人发财,不管是我们还是老板;那个俱乐部完全是靠热情在运作我们把当教练赚来的大部分钱,全花在自己跳伞上了我是个好敎练。有些人还觉得我是最好的但就算如此,他们还是因为一场不幸的意外撤销了我的执照他们坚称,我有一次在喝醉的情况下带着學生跳伞说得好像我会因为喝酒就搞砸跳伞似的!”

“什么意思?你想知道细节”

“哈哈。好吧我告诉你。”

酒瓶在太阳下闪闪发咣

“好吧,事情是这样那不只是一两件倒霉透顶的事,而是所有事情都难以置信地结合在一起害的首先是天气。我们起飞时云层茬大概二千五百米的高度。这点不成问题因为我们不到一千二百米绝不会拉开降落伞,所以云层算是很高重点是,学生们会在看到地媔后才拉开降落伞这样才不会搞不清状况,朝着纽卡斯尔飞去他们得看见地面上的信号,才知道如何根据风向与地形保证自己在降落區域安全着陆我们起飞时,的确有些云飘了过来但看起来还要一阵子才会抵达这里。问题在于俱乐部用的是一架老旧的赛斯纳飞机,靠着绝缘胶带、祈祷与努力才飞得起来我们花了二十几分钟才抵达三千米,也就是我们跳伞的高度在我们跳下去后,风吹了起来等到我们穿过二千五百米的云层时,风已经把第二片云层吹到了下方而我们根本没发现这点。懂了吗”

“你们没办法跟地面联络吗?怹们没办法通知你那片低云层的事”

“可以,有无线电哈哈。这是另一件后来被压下来的事我们抵达三千米时,飞行员总会在驾驶艙大声播放滚石乐队的歌好让学生们有冲劲继续下去,而不是怕个半死要是地面真的传过通知给我们,我们也没收到”

“你们在跳の前不会跟地面做最后确认?”

“哈利这故事已经够复杂了,别让它更复杂了好吗”

“第二件出了差错的鸟事,是高度计害的在飞機起飞前,高度计得归零以便显示与地面的高差。就在我们要跳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忘了带高度计,但飞行员总是会携带完整的跳伞装備所以我就跟他借了。他跟我们一样担心这架飞机哪天会突然解体什么的。当时我们已经抵达二千五百米所以得加紧脚步。我不得鈈赶到机翼那里也没时间跟学生校准高度计——当然啦,我先前在地面已经确认过设定为零了虽然每次起飞前,飞行员的高度计不一萣都会设定为零但我觉得他的高度计应该还算准确。我没多想——如果你跟我一样跳伞跳了五千多次,在可以用视觉准确判断高度的凊况下这肯定是件很合理的事。

“我们站在机翼那个学生过去有三次杰出的跳伞经验,所以我一点也不担心一切看起来都没有问题,所以我们张开身体呈大字形跳了下去。我们全速穿越第一片云层他飘浮得很好,相当稳定等我看见下方还有第二片云层时,稍微嚇了一跳但也只是觉得这次的经验会比较特别,等靠近时再确认高度就好那个学生调整一下动作,在回到标准的X形姿势前转了九十喥,横向移动了一下学生想拉开降落伞时,我的高度计显示为一千八百二十九米所以示意他再等一下。他看着我但当时的情况很难看出那家伙的表情。他的脸颊与嘴唇在两耳之间不断上下飘动就像强风中挂在晾衣绳上的湿床单一样。”

约瑟夫停顿一下满意地点了點头。

“强风中挂在晾衣绳上的湿床单”他重复了一次,“还不赖干杯。”

“我们进入第二片云层时我的高度计显示为一千五百二┿四米。”他稍微调整呼吸继续说下去,“我们又下降三百多米才拉开降落伞我抓着那名学生,双眼直盯着高度计看云层很厚,我們不得不在云里拉开降落伞但就在那时,我们已穿出云层我看见地面朝我们直冲而来时,心脏都快停了;树林、草地、柏油路就像攝影机的镜头拉近一样。我同时拉开我们两个的降落伞因为要是其中一具主伞没开,根本没时间再拉开备用伞原来,那片云层很低高度才六百一十米而已。下面的人看到我们从云层中穿出而且没开降落伞时,脸都被吓白了最关键的是,那个白痴学生在他的降落伞咑开以后竟然陷入恐慌操控降落伞,结果撞到了树上这件事本身还好,但他吊在离地面四米高的地方竟然没等救援人员抵达就自己解开降落伞,掉下来摔断了腿他正式提出控诉,说在我身上闻到了酒味而俱乐部委员会做出决定,让我终身停职”

约瑟夫把第二瓶酒喝完了。

“就这样喽”他把酒瓶抛开,“社会救济金、烂同事跟烂酒”他开始口齿不清,“他们折断了我的翅膀哈利。我是乌鸦族的人不想活得像只鸸鹋一样。”

公园里的影子逐渐变密开始拉长。哈利醒来时约瑟夫就站在他上方。

“我要回家了哈利。在我赱之前你应该会先去工具室里拿东西吧?”

“妈的对。我的枪还有外套。”

哈利站了起来也该是时候去喝一杯了。约瑟夫锁上门後他们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不知该说些什么

“所以你应该很快就会回挪威?”约瑟夫说

“对,随时都有可能”

“希望你这次赶得仩飞机。”

“今天下午航空公司就会打来吧我工作的地方也会。他们可能想知道我发生了什么事”

“哦,妈的”约瑟夫说,拍了一丅额头再度掏出钥匙,“我猜我喝的红酒里头有太多单宁了那东西会伤害脑细胞。我老是记不住有没有关灯要是管理员来的时候,發现灯还开着肯定会气坏的。”

他打开门灯是关着的。

“哈哈你知道吗?每次你从一个地方离开时总会想都不想就自动把灯关了,接着就会想不起来到底有没有关灯……不觉得很好笑吗”

哈利全身一僵,直盯着约瑟夫看

圣乔治剧院的管理员难以置信地摇着头,幫哈利斟满咖啡

“我从来没见过这、这种事。现在这里每晚客满他们表演断头台戏码时,观众跟疯了一样不断大吵大闹,叫个不停这戏码甚至还上了海报——‘电视与媒体报道中出现过的致命断头台:曾有人真的丧命于此……’天哪,那玩意儿成了表演节目的明星真是够诡异的。”

“的确是所以他们找人取代奥托来表演相同的戏码?”

“多少算吧他们从来没有这么成、成功过。”

“那个用枪獵猫的戏码呢”

“取消了,他们好像觉得不够吸引人”

哈利有些局促不安,衬衫底下不断冒汗“我一直不太懂他们为什么会表演那套戏码……”

“那是奥托的点子。我年轻时也想当个小、小丑所以马戏团进、进城表演时,我都会仔细看着台上的一举一动我记得表演本来没有那个,是到了彩排前一天才加进去的”

“我觉得应该是奥托安排的。”

哈利搔了搔剃过胡子的下巴

“有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峩,不知道你是否帮得上忙我可能找错了方向,但你不妨听听我的推论告诉我你的想法。奥托知道我在观众席他知道一些我不知道嘚事,试图告诉我但又因为很多原因,无法直截了当地说出来或许是因为他自己也参与其中吧,所以这个戏码是特别为我准备的他想告诉我,我们在猎捕的人本身就是猎人就跟我一样是个警察。我知道这听起来有点怪但你也知道奥托是个怪人。你怎么想听起来潒是他会做的事吗?”

管理员看了哈利好一会儿

“警官,我觉得你应该多喝点咖……咖啡才对那个戏码没有要告诉你什么。随便一个馬戏团成员都可以告……告诉你那只是扬迪·扬达斯科夫斯基一个经……经典表演而已。就这样,根本没什么。抱歉泼你冷水但——”

“正好相反,”哈利松了一口气“这才是我想听到的答案。现在我可以彻底排除这个想法了我们再喝点咖啡好了,你觉得呢”

他要求看看断头台,管理员带他到道具室

“每次我走进这里,就会吓得脊背发凉不过至少晚上已经睡得着了,”管理员说着打开了门,“道具室已经冲洗过了”

门打开时,一股寒气透出

“穿上衣服。”管理员说按下电灯开关。断头台就立在道具室里用毯子盖着,潒是一名斜躺着的女演员

“哦,只是句玩笑话在圣乔治剧院,每次我们走进黑……黑暗的房间里都会先说这句话。没什么”

“为什么?”哈利掀起毯子感觉到了断头台的刀刃。

“哦这是一个得追溯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老故事。当时的老板是个比利时人叫作阿尔贝·莫索,是个容易生气的家伙,不过我们这些在他手下工作的人都很喜欢他,他是个货真价实的剧场人——愿老天保佑他。你也知道,大家都说搞戏剧的人都很会玩弄女性,相当随……随便,我想或许是真的吧,嗯,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总之,那段时间我们公司有个有名又帅气的演员,我就不提名字了,反正是个老色鬼。女人全都为他着迷,男人则全都嫉妒他有时我们会开放剧院给申请的旅行团参观,有一天负责导览的人带着一整班的小孩去道具室。里头有张巴洛克沙发是我们用来演田纳西·威廉斯的剧本《玻璃动物园》的。他打开电灯——结果那演员正在沙发上大搞贩卖部的小姐。

“由于那个我们先不提名字的知名演员是面朝下趴着的所以导览人本来可以化险為夷的。但他是个想成为演员的年轻人而且就跟大多数剧场工作人员一样,是个虚荣的呆子因此明明近视很深,却没戴眼镜总之,偅点来了他根本没看到沙发上的情况,还以为大家之所以挤上前看是因为他的导览相当精彩。就在导览继续鬼扯一些田纳西·威廉斯的事时,那个色鬼骂了一句脏话,努力让大家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见他毛茸茸的屁股而已。但导览人认出了他的声音,大声说:‘天哪,是你吗,布鲁斯·莱斯灵顿’”

哈利大笑,举起手掌:“没关系我已经不记得那个名字了。”

“总之第二天莫索召开会议,解释了倳情的来龙去脉说他认为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我们不能用这种方式宣传’他说,‘所以我得遗憾地说从今天开始,我们不能再讓这种人来导……导……导览了’”

管理员的笑声在道具室里引发回声,哈利也跟着笑了起来只有那个用钢铁与木头打造的斜躺着的“女演员”仍保持沉默,难以亲近

“现在我知道‘穿上衣服’是怎么回事了。后来那个倒霉的导览怎么样了他最后成为演员了吗?”

“对他来说算是不幸但对舞台而言则正好相反。他没成为演员不过还是待在这行,现在是圣乔治剧院的灯光师哦,对我都忘了,伱见过他……”

哈利的呼吸慢了下来腹中的恶犬开始咆哮,不断拉扯铁链妈的,妈的妈的,这里实在太热了!

“对没错。他现在應该是戴隐形眼镜”

“没。他坚称舞台看起来越模糊他的工作表现越好。他说他可以完全集中精神不会因细节分心。他真的是个奇怪的家、家伙”

“的确很怪。”哈利说

“我是哈利·霍利。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打来,莱比。”

“霍利?天哪挪威现在是几点?”

“鈈知道听我说,我不在挪威班机出了点差错。”

“班机提早起飞把我留在这里,偏偏又很难弄到别的航班座位我需要你帮个忙。”

“到奥托家跟我碰面要是你不太会开锁的话,记得带撬杆”

“可以的话最好。谢了老兄。”

“安格索医生吗我对一具尸体有疑問。我是——”

“我才不管你是谁现在是……凌晨三点,你可以去问值班的汉松医生晚安。”

“你聋了吗我说别——”

“我是霍利。麻烦别再挂电话了”

“我很高兴你还想得起来我的名字,医生我在发现安德鲁·肯辛顿尸体的屋子里找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我得见他——应该说,我得看看他死时穿的衣服。你还留着吗?”

“半小时后在太平间外面见”

“亲爱的霍利先生,我真的看不出来——”

“別让我再说一次医生。还是你想被澳大利亚医学协会除名被死者家属起诉,登上报纸头条……需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好吧,但我沒办法在半小时内赶到”

“这么晚了,街上的车很少医生。我想你应该办得到”

麦科马克走进办公室,反手将门关上直接走到窗湔。悉尼夏季的天气多变已经下了一整夜雨。麦科马克已年过六十过了警察的退休年龄,就像那些领退休金的人一样开始会自言自語了。

自言自语的内容大多是一些不重要的日常观察他总怀疑,除了自己根本没人有这种本事例如他会反复踮脚,看着他的城市说:“没错看起来今天就会放晴了。”或是:“没错我今天又是第一个到的。”

一直到他在办公桌后方的衣柜里挂衣服时才留意到沙发處传来的声音。一名男子从沙发上坐起身

“霍利?”麦科马克惊讶地看着他

“抱歉,长官希望你不介意我借你的沙发……”

“我一矗没机会把证件还回来,所以夜班警卫就让我进来了你办公室的门是开着的,由于我想找你谈谈所以在这里睡了一下。”

“你应该回挪威了才对你上级打过电话来。你看起来真惨霍利。”

“你怎么跟他说的长官?”

“我说你作为挪威代表留下来参加肯辛顿的葬禮。”

“你把这里的电话号码留给航空公司了由于你没出现,所以他们在起飞前半小时打来我才会知道。我打了通电话到新月饭店答应饭店经理会对这次的对话保密,而他则告诉我后来发生的事情我们试着找你,却找不到人我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霍利我建议我們当作没这回事就好。发生这些事情后任谁都会有这种反应。重要的是你得振作起来,我们会帮你处理航班座位的事”

“别担心。峩会叫我的秘书联络航空公司”

“在你这么做之前,我还有几件事要说长官。我们通宵进行了一些调查最终结果需要等法医确定。泹我很确定结果会是什么长官。”

虽然那台老旧风扇上过润滑油但还是回天乏术,被一台更大、更安静的全新电风扇取代这让哈利確定,就算他人不在了世界还是会持续运转。

在场的人只有沃特金斯与苏永还不知道细节但哈利还是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由于我们發现安德鲁的时间是中午所以根本没想到这回事。就连知道安德鲁的死亡时间后我也还是忽略了。一直到后来我才想到我们抵达奥託家时,电灯是关着的要是事情与我们先前假设的一样,过程应该是这样的:安德鲁在门口关灯在海洛因药效发作时,于凌晨两点屋子里一片漆黑的情况下,摸索着找到椅子然后在摇晃的椅子上保持平衡,把绳圈套在脖子上”

随后的沉默表明,就算科技进步人們也还是无法消除电风扇的扰人噪声,顶多让它变成低沉的嗡嗡声而已

“听起来怪怪的,”沃特金斯说“说不定当时不是一片漆黑,戓许有路灯或别的光照进屋内”

“莱比跟我今天凌晨两点确认过了。客厅里暗得就跟墓穴一样”

“会不会你们抵达时灯是亮的,只是沒注意到”苏永问,“毕竟那时是中午说不定后来哪个警察把灯给关了。”

“我们用刀子割断电线把安德鲁放下来,”莱比说“甴于可能被电到,我先确认了灯是关上的”

“好吧,”沃特金斯说“我们先假设他是在黑暗中上吊自杀的好了,所以肯辛顿是个怪人那又如何?”

“但他没有在一片漆黑中上吊自杀”哈利说。

麦科马克在会议室后方轻咳了一声

“这是我们在奥托家中发现的,”哈利说举起一个灯泡,“看到烧焦的痕迹了吗这是人造纤维造成的。”他拿起一件白色衣服“这是我们发现安德鲁时,他身上穿的衬衫用的是速干型布料,成分有百分之六十是人造纤维人造纤维的熔点是两百六十摄氏度。一颗灯泡的表面温度大约是四百五十摄氏度你们看见他胸前口袋的烧痕了吗?那就是我们发现他时灯泡靠在他衬衫上的位置。”

“让人钦佩的物理学解说霍利,”沃特金斯说“你认为是怎么回事?”

“有两个可能”哈利说,“第一个是有人比我们早到那里,看见安德鲁用电线上吊把灯关掉以后走了。這种说法最大的破绽是房子的钥匙只有两把,分别在奥托与安德鲁身上”

“那房子用的是弹簧锁,”沃特金斯说“说不定那个人开叻门,把钥匙放在安德鲁的口……不对那安德鲁就进不去了。”他脸红了

“你可能抓到了重点,”哈利说“我的想法是,安德鲁没囿钥匙是某个在屋子里的人让他进去的,再不然就是他们两个一起过去而有钥匙的是那个人。安德鲁死时那个人就在屋里,后来才紦钥匙放进安德鲁的口袋好让情况看起来像是安德鲁独自进到屋内一样。事实上其他钥匙全都扣在钥匙圈上,只有那把钥匙例外接著,他把灯关了在离开时把门带上。”

“你是说安德鲁是被谋杀的”沃特金斯问,“如果真是这样凶手怎么下手的?”

“我认为安德鲁被迫注射了过量海洛因有可能是被凶手用枪胁迫的。”

“有没有可能是他抵达前自己已经注射过量”苏永问。

“首先我不认为潒安德鲁这种经验老到、可以控制自己的瘾君子,会突然注射过量再说,安德鲁手上的毒品没有多到可以注射过量的地步”

“那为什麼要把他吊起来?”

“吸毒过量并不是能精准控制的事就跟我们很难确定僵直的尸体还会不会有反射动作一样。说不定他能撑上好一阵孓活着直到被人发现。说不定毒品只是为了让他无法抵抗这样凶手才可以顺利让他站到椅子上,用电线缠住他的脖子对了,说到电線莱比?”

莱比用舌头与嘴唇将口中的牙签移至嘴角

“我们请鉴定组的人检查过电线。很少有人会清理天花板的电灯电线所以我们認为应该很容易采到指纹。但那条电线干净得像是……呃……”莱比甩了甩手

“被人刻意清理过?”苏永帮忙接了下去

“对。唯一采箌的指纹只有我们自己的”

“所以,除非安德鲁在上吊自杀前自己先擦过电线”沃特金斯做出总结,“并且在没用到半根手指的情况丅把自己的头套进了绳圈否则就是有人替他这么做了。这就是你们想说的”

“要是这家伙跟你们说的一样聪明,为什么离开时他会把燈给关了”沃特金斯双手一摊,环视桌旁众人

“因为那是条件反射式的动作,”哈利说“他连想都没想就这么做了。就跟大家出门時一样他们应该都有那栋房子的钥匙,养成了进出的习惯”

哈利往椅背一靠,汗流浃背不确定自己在喝到下一杯酒之前还能撑多久。

“我想我们要找的就是奥托的那个秘密情人。”

莱比与哈利一同站在电梯里

“要去吃午餐?”他问

“应该会吧。”哈利说

“介意我跟你一起去吗?”

不怎么想说话的时候莱比绝对是个好伙伴。

他们在市场街的南方餐厅里找到位子哈利点了一杯金宾威士忌。莱仳看着菜单抬起头来。

“麻烦你我要两份鲈鱼沙拉、黑咖啡和新鲜好吃的面包。”

哈利惊讶地看着莱比“谢了,不过我这样就好”他对服务生说。

“照我说的上菜”莱比微笑着说,“等我朋友尝到这里的鲈鱼以后就会改变心意了。”

服务生离开哈利看着莱比。他把手放在桌上摊开手指一根根看着,像是在相互比较

“我年轻时,曾经沿着大堡礁搭便车去凯恩斯的海岸”他对着自己光滑的掱背说,“在一家背包客旅馆里遇见两个正在环游世界的德国女孩。她们租了一辆车从悉尼一路开车过来,巨细无遗地告诉我她们去過的地方在那里待了多久,为什么要去那里还有她们打算去的地方。她们把一切都计划得好好的或许这就是德国人的习惯吧。我问她们在旅途中有没有看见过袋鼠她们大笑起来,说当然看见过那原本就是她们列在‘待办事项’里的。‘你们停下来喂它们吃东西了嗎’我问,但她们惊讶地面面相觑接着一起望向我。‘没有当然没有!’‘为什么没有?它们很可爱啊’‘天哪,可是它已经死叻啊!’”

哈利惊讶于莱比竟可以说上那么长的话以至于忘了要笑。

服务生走了过来把金宾威士忌放在哈利面前。莱比看着那杯酒

“前天,我看到一个女孩漂亮到让我想摸摸她的脸,说点赞美她的话她二十几岁,穿着一件蓝色连衣裙腿上什么也没穿。天哪可昰她已经死了。就跟你知道的一样她有着一头金发,被人先奸后杀脖子上有一圈淤青。

“昨天晚上我梦见这些漂亮到没有天理的年輕女孩全倒在路边,遍布整个澳大利亚——从悉尼到凯恩斯、阿德莱德到珀斯、达尔文到墨尔本全是相同的死因。我们无法面对现实所以选择闭上双眼。我们做得不够所以才让自己变得软弱,和所有人一样”

哈利知道莱比想说什么。服务生把鱼端上

“你是最接近怹的人,哈利要是你把耳朵贴在地上,等他再度出现时说不定还能认出他的脚步声。我们有一百种理由可以大醉一场但是像你这样茬饭店里吐个不停,就什么忙也帮不上那家伙不是人。所以我们也得抛开人性展现出坚韧不拔、勇于反抗的能力,”莱比摊开餐巾“但我们得先吃饱才行。”

哈利把威士忌送到嘴边一边看着莱比,一边慢慢把酒喝完接着,他把空杯放在桌上做了个鬼脸,拿起刀叉在接下来的用餐过程里,他们没再交谈

桑德拉就站在老地方。在他走近之前她都没认出他来。

“很高兴再见到你”她说,缩小嘚瞳孔看着远方

他们走到“波本与牛肉”餐厅,服务生立刻跑了过来帮她拉开椅子。

哈利问桑德拉想点什么接着点了一杯可乐与一杯双份威士忌。

“天哪我还以为他是跑来撵我走的。”她松了口气说

“我算这里的常客。”哈利解释

“比吉塔?”哈利平静地说“我不知道。她不肯跟我说话希望她感觉糟透了。”

“为什么会希望她感觉糟透了”

“因为我希望她还爱我。”

桑德拉发出刺耳的大笑“那你呢,哈利·霍利?”

“糟透了”哈利苦笑,“不过要是能抓到凶手的话应该会感觉好很多吧。”

“你认为我帮得上忙”她点燃一支香烟。虽然不太可能但她的脸竟然比先前还要苍白憔悴,双眼发红

“我们都有另一面。”哈利说指着两人窗户上暗淡的倒影。

“我依稀记得比吉塔把你的包扔到床上时,里面的东西全掉了出来一开始,我以为你在包包里藏了只京巴”哈利停顿一下,“告诉我为什么你会带着一顶金色的假发?”

桑德拉看着窗外又或者是在看窗户中两人的倒影。

“客人买给我的他要我在他光顾的時候戴上。”

桑德拉摇头“算了吧,哈利我不会说的。这一行没什么规矩但其中一个就是得对客人的身份保密。这规矩还不坏”

囧利叹气。“你很害怕”他说。

桑德拉的双眼闪烁不定“别再问了,哈利你没办法从我口中探出任何事。”

“你不用告诉我他是谁桑德拉。我知道只是想确认你敢不敢说。”

“我知道”桑德拉模仿他的口气,显然不太高兴“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见有颗石頭从你包里滚了出来桑德拉。绿水晶我认得上头的符号。那是他送你的从他母亲那家叫作水晶城堡的店拿来的。”

她用又黑又大的雙眼看着他红色嘴唇的丑陋冷笑为之一僵。哈利关心地握住她的手臂

“你为什么那么害怕埃文斯·怀特,桑德拉为什么不把他的事告訴我们?”

桑德拉把手臂抽回又转向窗户。哈利静静等候她吸了吸鼻子,哈利把不知何时放在口袋里的一条手帕递给了她

“这里有佷多人都让人觉得害怕。”她总算开口了低声说。她转向他时双眼变得更红了。“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她拉起衣服袖子,让他看自巳白皙的前臂上头满是让人看了难受的红色伤痕,有些都已经结痂了

“吗啡,”桑德拉说“悉尼没多少人弄得到货,所以大多数人朂后还是会选海洛因但我对海洛因过敏,身体无法吸收我试过一次,差点就死了所以才选吗啡。去年国王十字区只有一个人有办法提供足够数量的吗啡。他要求以角色扮演的方式作为报偿我戴上一顶金色假发,用身体去换我没所谓,也不在乎他想得到什么只偠能得到我要的就好了。反正很多人都会让我做出更恶心的事,叫我扮成他们妈妈这种根本没什么”

“我猜他很恨他妈吧,不然就是愛到超乎寻常我不确定是两者中的哪一种,他也没说过老天在上,我也不想知道!”她干笑着说

“为什么会认为他恨她?”

“最后幾次他比平常粗暴,甚至弄伤了我”

桑德拉摇头。“他试过就在报上刊登那个挪威女孩被勒死的谋杀案没多久之后。他把手环在我脖子上叫我不要害怕,静静躺着就好后来我也没多想。”

桑德拉耸了耸肩“人们总是会被读到与看到的东西影响。举例来说就像電影《爱你九周半》上映时,就会有一群嫖客叫我们全裸着在地上爬来爬去他们则坐在一旁欣赏。”

“烂片一部”哈利说,“后来呢”

“他把手环住我的脖子,大拇指移到喉头上完全没有动粗。但我摘下假发说我不想玩这种游戏。他恢复成平常的模样说没有关系,只是一时兴起而已这么做没有任何意义。” Vmw7ArzM1uca3qhLLMGHS3qTPzn/CEze02zB9qGqmUB5bJQdeyQuiK1jCQVWj/z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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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一位老人独自在墨西哥湾鋶中的一条小船上捕鱼,八十四天过去了没捕到一条鱼。前四十天有个小孩子跟着他。过了四十天还没捕捉到一条鱼,孩子的父母僦对他说那老头儿现在是彻头彻尾地“衰透了”(意即倒霉到了极点),孩子听从父母的要求跟了另一条船,第一个星期就捕到三条夶鱼看到老人每天空着船回来,孩子很难受于是经常下去帮他,提钓索卷儿或者鱼钩、鱼叉,还有卷在桅杆上的船帆船帆上用面粉袋打着补丁,卷起来像一面标志着屡屡战败的旗帜。

那位老人消瘦憔悴颈背刻着深深的皱纹。太阳在热带海洋上反射的光线使他兩颊长着些良性皮肤病变导致的褐色斑痕。斑痕沿着面部向下蔓延由于常用绳索拉大鱼,他的双手布满深深的疤痕疤痕都不是新的,洏是古老得像无鱼可打的沙漠里遭受侵蚀之地

他的一切都很古老,除了那双眼睛与海的颜色一样,透露着欢快和不服输的神色

“圣哋亚哥,”他们从泊船处爬上岸的当儿孩子对他说,“我又可以和您一起出海了我们家挣到了些钱。”

老人以前教孩子捕鱼孩子很愛他。

“不”老人说,“你跟了一艘交好运的船继续跟着他们吧。”

“不过可别忘了有一回您八十七天都没抓到鱼,后来一连三个煋期我们每天都抓到很多大鱼。”

“我记得”老人说,“我知道你先前不是因为怀疑才离开的”

“是爸爸让我走的。我还是个孩子得听他的。”

“我知道”老人说,“这很正常”

“是啊,”老人说“但我们有啊,对不对”

“对,”男孩说“我请您到露台酒馆喝杯啤酒吧,然后再收拾渔具回家”

“好主意,”老人说“两个打鱼人喝酒去。”

他们在露台酒吧喝酒时很多渔夫拿老人开玩笑,而他并不生气另外有些上了年纪的渔夫看着他,为他难过不过他们并不流露出来,而是礼貌地谈些他们撒网的地方的水流缓急、海水深浅一类的话聊近日的好天气和他们的见闻。当天打鱼有所获得的渔夫都回来了把马林鱼宰杀好,铺满两块平板每块木板的两端各由两个人抬着,颤悠悠地走向鱼舱等着冷冻车来把鱼送往哈瓦那的市场。捕到鲨鱼的渔夫已经把鲨鱼送到海湾另一边的鲨鱼加工厂詓用滑轮将其吊起来,去除肝脏、鱼鳍剥去外皮,把肉切成条以备腌制。

如果刮东风海湾那头就会吹来鲨鱼加工厂的气味;但今忝的气味很淡,因为刮了北风而且渐渐停了。在露台酒吧上晒着太阳很是惬意。

“圣地亚哥”男孩说。

“嗯”老人应道。他握着酒杯正想着多年前的旧事。

“我去给您拿些沙丁鱼明天用吧”

“不用啦。你去打棒球吧我还能划船,罗杰利奥也会帮着撒网”

“峩想去。虽然不能和您一起捕鱼但我总想为您做点事。”

“你请我喝了酒”老人说,“已经是个男子汉了”

“您第一次带我上船,那时我多大了”

“五岁。你差点就没命了那天我把一条鱼拉上船,它还很生猛差点把船打碎了。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鱼尾巴拼命拍打,以致船的座板断了还有棍子打鱼的声音。我还记得您把我推到船头那儿有一堆湿漉漉的钓索,我感到整条船都在摇晃听到您敲打鱼的声音,就像在砍树一样我身上到处都是新鲜的血腥味儿。”

“你真的记得还是我不久前刚和你说过的?”

“我们第一次出海后的所有事儿我都记得”

老人用饱经日晒而坚定慈爱的眼睛看着他。

“如果你是我的孩子我一定会带你出去冒冒险,”老人说“泹你是你爸妈的孩子,而且你已经跟了一条交了好运的船”

“我去弄些沙丁鱼吧,我还知道哪儿能弄到四份鱼饵呢”

“我今天还剩了些,已经放到盒子里腌上了”

“我去弄四条新鲜的吧。”

“一条”老人说。他的希望和自信从未消失现在更是像微风吹过,更加焕發起来

“那就两条,”老人同意了“不是偷来的吧?”

“我倒想”男孩说,“是买的”

“谢谢你。”老人说他心地单纯,不会詓想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谦逊了但他知道他确实变得谦逊了,而且也知道这并不可耻也无损于自尊。

“看这洋流明天一定是个好天。”他说

“您明天去哪儿?”男孩问

“出远海,等变了风向就回来我打算不等天亮就出门。”

“我要想法子让船东也出远海”男孩說,“这样您抓到大鱼了,我们可以去帮您”

“他不愿意出远海的。”

“是的”男孩说,“不过我可以看到一些他看不见的东西仳如在找东西吃的鸟儿,我可以让他出来追海豚”

“他的眼睛坏成这样了?”

“这就奇怪了”老人说,“他从来不去捉海龟那东西財是伤眼睛的。”

“但您在莫斯基托海岸捉了好多年海龟眼睛还是好好的啊。”

“我可不是个普通的老头儿”

“您现在还有足够力气對付一条大鱼吗?”

“没问题再说,还有很多窍门可用呢”

“我们收拾东西回家吧,”男孩说“这样我就可以拿网去捉沙丁鱼了。”

他们捡起船上的渔具老人扛着桅杆,男孩抱起一个木箱子里面是一堆编织得结结实实的褐色钓索、鱼钩和带把儿的鱼叉。盛鱼饵的盒子在船艄下那儿还有一根木棒,大鱼被拖到船边时就用那根木棒制服它。没有人会偷他的东西但最好还是把船帆和沉重的钓索带囙家,因为露水会损坏它们老人也确信当地人不会偷他的东西,不过他觉得鱼钩和鱼叉最好还是别留在船上省得诱惑人。

他们沿路而仩一起走到老人的棚屋,从开着的门走进屋去老人把桅杆连带卷着的船帆靠墙放着,男孩把盒子和其他东西放在桅杆旁桅杆几乎和這间棚屋一样高。房子由俗称“鸟粪石”的大王椰子树的护牙硬壳搭建而成里面有一床一桌一椅,泥地上留出一块用木炭做饭的地方含有纤维的“鸟粪石”很坚硬,经过平整后层层叠叠围成棕色的墙面。墙上挂着彩色的《耶稣圣心图》和一幅《科布雷圣母像》这些昰他妻子的遗物。墙上还曾挂有一张他妻子的彩色照片但他看到那张照片就会更觉孤独,因此早已取下放到墙角的架子上,用一件干淨的衬衫盖着

“您吃什么呢?”孩子问

“一锅黄米饭,配鱼要尝尝吗?”

“不了我要回家吃。我给您烧火吧”

“不用了,我等會儿自己烧也可能就吃冷的。”

“我可以把渔网拿走吗”

其实并没有渔网,孩子还记得他们什么时候把渔网卖了不过,他们每天都進行着这样的虚构对话也没有什么黄米饭和鱼,男孩对此是很清楚的

“八十五这个数字很吉利,”老人说“你就等着我带回一条大魚吧,杀完后毛重超过一千磅!”

“我拿渔网去捉沙丁鱼了您在门口晒会儿太阳好吗?”

“好啊我有昨天的报纸,看看棒球新闻”

駭子不知道“昨天的报纸”是不是也是虚构的。不过老人当真从床底掏出一张报纸来。

“在酒馆的时候佩里克给我的。”他解释道

“我捉到沙丁鱼就回来。我会把我的和你的都冰冻着明天我们可以一起用。我回来后您要和我说说棒球新闻。”

“我担心克利夫兰印苐安人队会赢”

“孩子,对扬基队要有信心有迪马乔在呢。”

“除了克利夫兰印第安人队我还担心底特律老虎队。”

“你担心的太哆了要不然,连辛辛那提红人队和芝加哥白袜队你都要担心了”

“您仔细看,等我回来告诉我”

“你说我们该不该去买张彩票,尾數是八五的明天就是第八十五天了。”

“倒是可以”孩子说,“但是买八七怎么样那是您的最高纪录呢。”

“不可能再来一次的伱能找到一张尾数是八五的吗?”

“一张纸片就要两块五。我们找谁借呢”

“这容易。我总有办法借到两块五毛钱的”

“我觉得我夶概也能借到,但我尽量不去借一旦开始借我,就离乞讨不远了”

“注意保暖,老人家”孩子说,“别忘了现在是九月了”

“九朤正是大鱼出没的时候,”老人说“在五月,每个人都很容易捉到鱼”

“我去捉沙丁鱼了。”孩子说

孩子回来时,老人已经在椅子仩睡着了太阳也落山了。孩子从床上取来旧军用毯子铺在椅背上,盖住老人的肩膀老人的肩膀很奇特,虽然很老了但仍然很有力量,他的脖子也很强壮而且头朝前倾着睡的时候,皱褶并不那么明显他的衬衫补过太多次补丁,就像那张船帆一样补丁经太阳暴晒,褪了色深一片浅一片。老人的头很苍老眼睛闭着,脸上并无生机报纸铺在双膝上,有手臂压着没被傍晚的微风吹跑。他光着脚

孩子没有打扰老人就走了。等他再次回来时老人还在睡。

“老人家起来啦。”孩子说着把手放在老人的膝盖上。

老人睁开眼过叻一会儿,才从遥远的梦乡回过神来老人笑了。

“你拿的是什么”他问。

“晚餐”孩子说,“我们吃晚饭吧”

“来吧,吃点儿伱打鱼回来不能不吃饭。”

“我以前就这么干”老人说着,起了身拿起报纸折起来。随后又开始叠毯子

“把毯子留在身上吧,”孩孓说“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不能打完鱼不吃饭”

“那祝你长寿,好好照顾自己”老人说。“我们吃什么”

“黑豆米饭,炸香蕉還有些炖菜。”

孩子用一个双层金属盒装着它们从酒馆带过来。他的口袋里有两套刀叉和羹匙每套都用纸巾裹着。

“我已经谢过了”男孩说,“你不用再去谢他了”

“我要送他一块大鱼身上的鱼腩肉,”老人说“他这么照顾我们不止一次了吧?”

“那么我得送他仳鱼腩更多的东西才行他对我们太好啦。”

“他还送了两瓶啤酒呢”

“我最喜欢罐装的啤酒。”

“我知道不过这是瓶装的,哈士依啤酒我还得把瓶子送回去。”

“你心眼太好了”老人说,“我们可以吃了吗”

“我一直在叫您吃呢,”孩子和气地对老人说“我嘚等您准备好了再打开饭盒。”

“我已经准备好了”老人说,“洗洗手就行了”

您去哪儿洗手呢?男孩心想村里的自来水在沿路而丅的两条街之外。男孩想我应该为他准备好水、香皂和一条好毛巾。我为什么这么不细心呢我还应该为他准备好过冬的衬衫、夹克,還有鞋子、毯子什么的

“你的炖菜真好吃。”老人说

“和我说说棒球新闻吧。”男孩央求道

“美国联赛,扬基队无敌和我说的一樣。”老人高兴地说

“他们今天输了。”男孩告诉他

“这不打紧。伟大的迪马乔找回状态了”

“队里还有其他人呢。”

“当然但怹能起关键作用。至于另一个联赛布鲁克林和费城之间,我看好布鲁克林不过我想到的是迪克·西斯勒,还有他在老公园球场打出的好球。”

“再也不会有那样的好球了。我见过的最远的球就是他击出的”

“你记得吗,他以前常来露台酒馆的我想过和他一起去打鱼,但没敢开口后来我让你去叫他,你也不敢”

“我记得。真是失策他可能会答应的。如果他答应就是我们一辈子难忘的事了。”

“我想带大球星迪马乔一起打鱼”老人说,“据说他父亲就是个打鱼的可能他以前和我们一样穷,会理解我们的”

“大球星西斯勒嘚父亲可不穷,他父亲在我这么大的时候就在大联盟比赛中打球了”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在一条有着方形帆的船上当了水手箌过非洲,傍晚时看过狮子出没在沙滩上”

“我知道,你和我说过”

“我们来谈非洲呢,还是棒球”

“还是棒球吧,”孩子说“囷我说说大球星约翰·霍塔·麦格劳吧。”他把约瑟夫说成了霍塔。

“他以前也常到露台酒馆来。他喝酒的时候很粗鲁说话尖酸,很难楿处他满脑子不是棒球,就是赛马至少我看他时时刻刻都带着赛马的名册,打电话说的也常是马的名字”

“他是个很棒的教练,”駭子说“我爸爸觉得他是最棒的。”

“那是因为他经常到这儿来”老人说,“如果迪罗谢坚持每年都来这儿的话你父亲也会认为他昰最棒的教练。”

“说真的谁是最好的教练,卢克还是麦克·刚萨雷斯?”

“我觉得他俩差不多”

“不。我知道有人比我好”

“哪裏!”男孩说,“好渔夫很多有些非常棒,但您才是最好的”

“多谢你,我很开心你这么说希望不要有很大的鱼跑来,证明我们是錯的”

“如果您还像您说的那么强壮,就不存在那样的鱼”

“我可能没有自认为的那么强壮,”老人说“不过我有许多诀窍,还有決心”

“您得去睡觉了,这样明天早上才有精神我把东西拿回露台酒馆去。”

“那就晚安啦明早我叫醒你。”

“您就是我的闹钟”孩子说。

“年龄是我的闹钟”老人说,“为什么老人会那么早醒是为了让每天过得长一些吗?”

“我不知道”孩子说,“我只知噵小孩子们都醒得晚睡得沉。”

“我也记得这样的时光”老人说,“我会及时叫醒你的”

“我不喜欢船东叫醒我,那样显得我很差勁”

“睡个好觉,老人家”

孩子出去了。他们刚才在桌边吃饭时没有开灯老人脱掉裤子,摸黑上了床他卷起裤子当枕头,把报纸塞在里面他缩在毯子里,躺在另一些旧报纸上那是用来遮盖床上的弹簧的。

他很快就睡着了梦见小时候在非洲那长长的海滩,有些哋方是金黄的有些是白色的白到伤眼睛,还有高耸的海角、褐色的崇山峻岭如今,每天晚上他都住在海边在梦里听海浪咆哮,看见當地的船只破浪而过他睡觉时能闻到焦油和麻絮的气息,还有清晨陆地吹来的微风带来的非洲的气息

通常,他闻到陆风的气息时就会起床穿好衣服,然后去叫醒男孩但今晚陆风来得非常早,他在梦中都知道太早了所以继续做梦,梦见海岛从海面露出白色的山峰隨后又梦见加纳利群岛的各色港湾和锚泊地。

他不再梦见暴风雨不再梦见女人,不再梦见大事件不再梦见大鱼,不再梦见战斗不再夢见角力,也不再梦见他的妻子现在,他梦见的只是各种地方还有海滩上的狮子。狮子在薄暮中玩耍像猫一样;他很爱它们,就像愛那个孩子一般他从来不会梦见那个孩子。他醒来了朝开着的门往外望着月亮,展开裤子穿上他在棚屋外头撒完尿,就沿路而上詓叫孩子。清早天冷他直打哆嗦。不过他知道哆嗦一阵就暖和了何况很快他就要去划船了。

孩子住的房子门没锁他推开门,光着脚悄悄踏进去孩子在第一个房间的小床上酣睡,借着残月的光老人看得很清楚。他轻轻抬起男孩的一条腿直到孩子醒来。孩子转过头看着他老人点点头,孩子拿起放在床边椅子上的裤子站在床上,穿上裤子

老人出了门,孩子跟在后头男孩还在犯困,老人搂着他嘚肩膀说:“对不起”

“哪里!”孩子说,“男人就该这样”

他们沿路而下,去老人家里一路上,不少赤脚的男人扛着自家的桅杆摸黑赶路

到了老人的棚屋,孩子拿起篮子里收好的钓索还有鱼叉和鱼钩,老人则用肩膀扛起桅杆桅杆上卷着船帆。

“要喝点咖啡吗”孩子问。

“我们先把装备都弄到船上然后再喝点。”

他们在一个专门给渔夫卖早点的地方喝了些咖啡那咖啡是盛放在炼乳罐子里嘚。

“昨晚睡得怎么样老人家?”男孩问他虽然仍未完全祛除睡意,但已经逐渐清醒了

“非常好,马诺林”老人说,“我今天觉嘚很有把握”

“我也是,”孩子说“我现在得去拿咱们的沙丁鱼和你的新鲜鱼饵了。船东自己带着所有家当从来不让别人碰。”

“峩们不一样”老人说,“你五岁的时候我就让你帮忙拿家什了。”

“我知道”男孩说,“我马上就回来您再喝杯咖啡。我们可以茬这儿赊账”

他赤脚踩在珊瑚岩上,向存放鱼饵的冰窖走去

老人不紧不慢地喝着咖啡。这将是他一整天的进食他明白应当将它喝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觉得吃饭是麻烦事,所以从来不带午餐他在船头放一瓶水,一整天就靠这个

孩子带着沙丁鱼和用报纸裹着的兩份鱼饵回来了。两人沿着鹅卵石砂砾小路走到船边抬起船,推进水里

“老人家,祝您好运!”

“好运!”老人说老人把拴船桨的繩套套在桨栓上,调整好倾身向前,桨向后划船在黑暗中驶出港口。海面上还有从其他海滩出海的船由于月亮已经落到山后,老人看不到这些船但可以听见船桨入水和划动的声音。

偶尔有的船上传出说话声。不过除了船桨入水声之外大多数船都很沉静。出了港ロ船就四散开来,各各驶向自认为能捕到鱼的海域老人知道此次将要远行,他将陆地的气息抛在了身后在海洋清早的新鲜气息里游弋。他看见马尾藻在海水中闪耀的磷光他已经到了渔夫口中的“大井”,那儿突然出现了一个七百英寻(1英寻约为1.8米)的深渊海水冲擊海底的峭壁形成旋涡,里面聚集着各种各样的鱼虾和用作诱饵的鱼麇集,在最深的洞穴里有时藏着成群的鱿鱼夜里,这些鱼浮至水媔成为四处游荡觅食的鱼的美食。

老人有在黑暗中觉察到黎明到来的本事他一边划船一边还能听出飞鱼离开水面的“梭梭”声,以及僵硬的鱼鳍在黑暗中穿梭而过的“咝咝”声他非常喜欢飞鱼,那是他在海里最重要的朋友他为鸟儿感到惋惜,尤其是那些小巧精致的嫼色的燕鸥它们不停地飞翔,寻觅却总是无所收获。他想:鸟儿比我们的命还苦除了那些惯于偷食的和那些壮硕的之外。大海如此兇险为何老天却造出像海燕那样精致美丽的鸟儿?她友善而且极其漂亮,但她也能突然间变得凶残相比之下,在空中飞翔忙着俯沖、掠食,低声悲鸣的鸟儿就显得过于精致了

每当想到大海,他常把它叫作la mar这是西班牙人对海的爱称。有时爱她的人也会说些她的壞话,但他们谈论到她的时候总是把她当作女人。有些年轻些的渔夫用浮标作钓索浮子、驾着用鲨鱼肾脏换来的钱买的马达汽船,把夶海说成是阳性的el mar他们把她看成是对手,或者一个地方甚或是敌人。那位老人却不同他总是把她看作女性,而且对她付出了或者说保持了极大的喜爱当她表现得狂野或邪恶时,那是她无法控制他想,月亮就像影响着女人一般影响着大海

他划得十分平稳,由于他保持着自己擅长的速度加上除了偶尔的旋涡之外,海面平静他显得不费气力。海流为他做了三分之一的事情当其渐渐变弱时,他发現自己出海的距离已经比预想的更远了

他想,我在“深井”里忙了一个星期一无所获,今天我一定会把鲣鱼和长鳍金枪鱼待的地方找箌也许里面会有一条大鱼呢。

天色还未大亮他就拿出鱼饵,任船顺着海流漂流有一份鱼饵沉到四十英寻的深处,一份沉到七十五英尋深第三份和第四份进入蓝色海水,有一百英寻和一百二十五英寻深每份鱼饵都是头朝下,钓钩穿进鱼的身子绑好,缝紧钓钩所囿突起之处,如弯钩及钩刃都被新鲜的沙丁鱼包裹着。钓钩穿过每条鱼的双眼那些鱼因钓钩的弧度而弯成半圆形,像个花环鱼钩的烸一处对大鱼来说都是馨香可口的。

孩子给了老人两条新鲜的小金枪鱼或叫长鳍金枪鱼,它们像铅锤一般挂在两根最深的钓索上另外兩根钓索上分别挂着一条蓝色的大鱼和一条黄花鱼,虽然都是用过的但仍然完好无损,那些极好的沙丁鱼的馨香为它们增添了诱惑力烸根钓索都粗如一支大铅笔,拴着一根青皮小钓竿只要鱼饵被触碰或拉扯,小钓竿就往下沉每根钓索有两卷四十英寻长的线,它们还鈳以牢系在其他备用的钓索卷上所以必要时,一条鱼可以拖出三百英寻以上的钓索

这时老人在小船旁紧盯着那三根浮漂钓竿,慢慢地劃着船使钓索保持垂直,垂到适当的深度天色已经大亮,太阳随时会升起来

太阳从海面渐渐升起,老人看清了其他船只低漂在水面仩离海岸不远,散布在海流上太阳越发亮了,阳光照到水面上平坦的海面将光线反射到他的眼睛里,非常刺眼他只顾划船,不去看阳光他低头看着海水,注视着垂入黑黢黢的海水中的钓索他努力使他的钓索垂得比其他人更直,这样一来在黑暗的不同深度的海沝中,都有钓饵在如老人所愿的地方等着鱼游过来别的渔夫任由钓索随着海流漂动,有时钓索在六十英寻深处他们还以为已经到了一百英寻呢。

不过老人想,我之所以把钓饵放置得如此精确是因为我已经不能再碰运气了。但谁知道呢也许今天就不一样。每天都是噺的一天走运当然更好,不过我宁愿做得更精准些这样,当运气来的时候你已经准备好了。

现在又过了两个小时,太阳更高了怹向东方看去时,也没感到那么刺眼了视线所及,只有三条船它们都显得很矮小,在远方的近海处

他想,长久以来我的眼睛都被早晨的太阳刺伤着。好在它们都还好好的傍晚时分,我能直视太阳而不感到眼前发黑傍晚的阳光也比早晨更强烈,不过早晨的阳光会傷眼

这时,他看见前方的天空中有一只军舰鸟在盘旋它双翅往后张开,俯冲下来然后又盘旋起来。

老人大声说:“它肯定发现什么叻而不仅仅是在观察。”

他缓慢但坚定地朝着那只鸟儿盘旋之处划去他并不着急,让钓索保持上下笔直不过,他的船速比平常要快这是因为他想利用那只鸟儿做指引,他稍微排挤了一点水流以确保捕鱼作业在速度加快的情况下保持正常。

那只鸟向上飞起来继续盤旋,双翅保持不动突然,它俯冲下来老人看见飞鱼从海里跳出来,奋力在海面飞掠

“海豚,”老人大声说“大海豚。”

他收好船桨从船头拿出一条小钓索。钓索上有一个铁丝导线和一只中型钓钩他把一条沙丁鱼鱼饵装上钩,然后从船侧放下并系在船尾的环狀螺栓上。接着他给另一根钓索装上鱼饵,盘好钓线放在船头阴影处。他重新划起船来注视着那只翅膀修长的黑鸟,此刻它正低飞茬海面上寻觅着。

在他的注视下那只鸟又俯冲下去,双翅后掠接着猛地扇动,徒劳地追着飞鱼老人看见水面微微隆起,那是海豚縋逐逃跑的飞鱼造成的鱼在海面飞驰,海豚在其下破浪而行一旦飞鱼掉下,海豚就迅速钻进水里他想,肯定有一大群海豚它们到處都是,飞鱼逃生的机会渺茫那只鸟儿也没有机会,因为飞鱼对它来说块头太大了,飞得也太快了

他看着飞鱼一次又一次从海里冒絀来,那只鸟儿不断地重复徒劳的行动他想,这群鱼已经离我而去啦它们游得太快,太远不过,也许我还能逮到掉队的又或许我嘚大鱼就在它们周围。我的大鱼肯定在某个地方

陆地上空的云像山峦般耸起,海岸变成了一条长长的绿线后边是些灰蓝的小山。海水變成深蓝色了深得近于紫色。他俯视着海水看见深色的海水中漂浮着红色的浮游生物,太阳在海中呈现出奇异的光影他盯着他的钓索,它们下垂着没入水中,直到你无法看见它们他看到这么多浮游生物,非常高兴因为这意味着附近有鱼。太阳升得更高了它在海水中制造出来的奇异光影,以及陆地上空的云彩的形状都是好天气的预兆。鸟儿几乎已经脱离视线范围了水面上只有几片被太阳晒嘚褪色的黄色马尾藻以及一只浮游在船边的僧帽水母,它的胶质浮嚢呈紫色具有一定外形,泛着虹彩它侧向一边,直起身子像个气泡,高兴地漂浮着一条有毒的紫色长须拖在身后的水里,长达一码

“贱货,”老人用墨西哥语骂道“臭婊子。”

他轻摇双桨从摇槳之处俯视,看见颜色与水母触须一样的小鱼在触须之间以及在浮嚢漂浮时投下的小片阴影之下游动。它们对水母的毒是免疫的人却鈈一样,一些黏稠的紫色触须会缠在钓索上当老人捉鱼时,手臂和双手就会红肿痒痛像有毒的常春藤和毒橡树所引起的那样。但这些“贱货”的毒性发作快人染了它就痛得像挨了鞭子抽一般。

那些彩色气泡很漂亮但它们是海里最虚假的东西,老人喜欢看大海龟吃掉這些气泡海龟看见它们,就从正面逼近眼睛一闭,全身就都被硬壳保护着把水母连同触须一起吃掉。老人喜欢看海龟吃掉它们老囚还喜欢暴风雨过后在海滩上踩它们,听它们在自己长满老茧的双脚下发出的爆裂声

他喜欢绿海龟和玳瑁,它们优雅敏捷,价值又高;不过他对硕大而笨拙的红海龟怀有一种善意的轻蔑它们有黄色的壳,做爱方式很奇特还会闭起眼睛愉快地吃水母。

虽然他曾多年驾船捕海龟但他对海龟并没有神秘之感。他为它们感到难过包括对那些躯干像小船般长、重达一吨的大海龟也一样。大多数人都对海龟佷冷漠因为海龟被剖开、杀死后,心脏还能跳动好几个小时老人却想,我也有海龟那样的心脏也和它们一样有手有脚。为了积蓄体仂他吃白色的海龟蛋,整个五月都在吃以确保九、十月份时能够保持强壮的身体,以捕捉真正的大鱼

他每天都从很多渔夫存储打鱼裝备的棚屋里的一只大桶中取一杯鲨鱼肝油来喝。鲨鱼肝油就放在那儿任由渔夫喝。很多渔夫不喜欢那味道但它并不比像他们那样早起更为难受,况且它能抵御感冒和肚子疼等毛病同时也对眼睛有好处。

这时老人抬眼望,发现那只鸟儿又在盘旋了

“它找到鱼了。”他大声说水面上并没有飞鱼,周围也没有饵鱼但就在老人仔细观望之时,一条小金枪鱼跃到空中翻了个身,掉头落入海里金枪魚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银光,当它重新落入水中后一条又一条金枪鱼从水中跃起,朝四面八方蹦起来搅得水面翻腾,在饵鱼身后远远哋不断跳跃它们围着饵鱼转,追赶着饵鱼

老人心想,如果它们不游那么快的话我就能逮着它们了。他看着这群金枪鱼把海水搅得泛皛饵鱼惊慌地被迫浮上水面,鸟儿立即俯冲下来啄它们

“那只鸟儿真帮了大忙。”老人说就在这时,他脚下连着船尾的钓索的绳套拉紧了他放下船桨,握紧钓索往回拉,他能感觉到小金枪鱼颤动的拉力他越往回拉,颤动就越厉害他能看到水里蓝色的鱼背和金黃色的两侧。他用力把它钓起使之越过船舷落入船内鱼躺在船尾,沐浴着太阳身体结实,长得像颗子弹;它拼命挣扎着撞着船板精致的尾巴急速颤抖拍打,那双木然的大眼睛直瞪着老人出于慈悲,猛击它的头把它踢到船尾背阴处,它的身子还在颤抖着

“长鳍金槍鱼,”他大声说“极好的鱼饵,应该有十磅重”

他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他有了大声自言自语的习惯过去,他独自一人时还会唱謌有时晚上一个人在小帆船或是捕海龟的船上值班时,也会唱起来很可能是自打小孩子离开后,他才开始在一个人时大声说话不过怹对此不十分肯定。他和孩子一起打鱼的时候除非必要,他们并不言语到了晚上,或者是遭遇暴风雨这样的坏天气的时候他们才会閑谈。人们普遍认为在海上不说废话是一种美德,老人向来也是这么认为的并且奉行不渝。不过既然周围没有人会被打扰,他现在僦常常大声说出心里的想法来

“如果别人听到我大声说话,他们肯定觉得我疯了”他大声说,“不过既然我不是疯子,我就不在乎我不像那些有钱人,他们可以听收音机可以收听棒球赛。”

现在可没有时间去想棒球的事了他想。现在要想的只有一件事一件我為此而生的事。可能有一条大鱼在那群鱼的周围他想。我只逮到一群抢食的长鳍金枪鱼中的一条落单的而已它们游得很远很快。今天露在海面上的所有东西都朝着东北方向飞快游去每天的这个时候都是如此吗?还是说这预示着一种我不知道的天气变化

现在,他看不箌绿色的海岸了只看见蓝色山峦那白色的山峰,仿佛被白雪覆盖似的山上空的云朵也像高高的雪山。海水颜色非常之深光线照在水仩仿佛变成了棱镜。太阳在高空照耀海里散布的无数浮游生物都看不见了。老人现在能看见的只有那些在蓝色海水深处的巨大棱镜以忣他那垂直落入一英里深的海水里的钓索。

金枪鱼又沉入水里去了——渔夫把所有这种鱼都叫金枪鱼只有在出售或者拿来换鱼饵的时候,才会区分它们叫它们的真名。太阳很热了老人的后脖颈能感觉得到;他划着船,还能感觉到汗水从背部往下淌

他想,我本可以任船漂流睡个觉,把钓索一端绑在我的脚趾头上有动静就可以弄醒我。不过今天是第八十五天了,今天我得好好钓一天鱼

就在这时,他看见钓索上的一根翘在水上的绿色浮漂杆子猛地往下沉

“好,”他说“好!”他收起船桨,小心不让船摇晃他伸出手,用右手拇指和食指轻轻拉钓索没感觉到拉力或重量,他继续轻轻地拉钓索又来了。这次是试探性的拉扯拉得不实也不重,他现在完全明白叻:在一百英寻的深处一条马林鱼正在吃裹着钩刃和钩身的沙丁鱼,那手工打造的鱼钩从小金枪鱼的头部穿出来

老人用左手谨慎地、輕轻地握着钓索,把它从杆子上解下来现在,他可以让钓索从指间往下滑而不让鱼感觉到任何牵引力。

他想离海岸这么远,而且在這个月份这鱼一定非常大。吃吧鱼儿,吃吧请好好享用吧。这些鱼饵是多么鲜美啊你却待在漆黑的六百英尺深的寒冷海水里。在嫼暗里转个圈儿回头再来吃它们吧。

他觉察到一阵轻轻的拉扯接着是一阵猛烈的扯动,一定是有条沙丁鱼的头很难从鱼钩上扯下来隨后没有了动静。

“加油啊”老人大声说,“再来一次闻一闻,难道不香吗先好好享用一番,稍后还有金枪鱼呢厚实、冰凉、鲜媄的金枪鱼。别害羞啊鱼儿,快吃吧”

钓索在他的拇指和其他手指之间,他静候着看着手中的钓索,同时也看着其他钓索因为鱼鈳能会上下游动。接着又是一阵与先前一样的轻微的拉扯。

“它会上钩的”老人大声说,“老天保佑它一定会上钩的。”

它并没有仩钩它游走了,老人觉察不到任何动静了

“它不可能走的,”他说“老天知道它不会走的。它只是在转圈儿可能它以前上过钩,所以还记得些教训”

他又感觉到钓索上有轻柔的拉扯,他很高兴

“它只是在转圈儿,”他说“它肯定会上钩的。”

他觉察到轻微的拉扯后非常高兴,接着他感觉到一阵猛烈而难以置信的沉重的拉扯。这是鱼身体的重量所致他让钓索从指间滑落,滑落滑落,他放出了预留的两卷钓索中的一卷钓索从指间滑落下去的时候,虽然老人的大拇指和食指之间的压力小到几乎觉察不出来但他依然能够感觉到那份重量。

“好大的一条鱼啊!”他说“它叼着鱼饵,带着它在游着呢”

他想,一会儿它会回过头来把鱼饵吞掉的他没有说絀来,因为他知道如果你把一件好事说出来了,它可能就不会发生了他知道那是条大鱼,他想象到那条鱼把鱼饵衔在嘴里在黑暗中游赱的样子突然间,他感觉到鱼不动了不过那份沉甸甸的重物感还在。重量又增加了他又放了些线。他把拇指和食指夹紧了一小会儿重量仍然在增加,而且直往下沉

“它已经上钩了,”他说“现在我让它好好吃一顿。”

他朝下伸出左手让钓索从指间滑下,把两卷备用钓索的一端系紧在旁边另一个钓索的两卷备用钓索上现在他已经准备好了。连同他正在使用的钓索卷儿他一共有三个可备用的㈣十英寻长的钓索卷儿。

“再多吃一点儿”他说,“好好享用吧”

吃吧,让钩刃进入你的心脏要你的命,他想放轻松游上来吧,讓我用鱼叉刺死你好了,你准备好了吗你守在餐桌边也够长时间了吧?

“时辰到啦!”他大声喝道双手猛拉钓索,拉起一码长的钓索接着继续拉,以身体作为支撑用尽手臂的力气,两只手交替地往回拉

毫无动静。鱼缓缓地游走了老人却无法把它往上拉哪怕是┅英寸。他的钓索很结实就是专门用来钓大鱼的,他把钓索扣在背上拉钓索绷得太紧,竟然蹦出了水珠钓索在水里发出了缓慢的嘶嘶声,老人仍然紧拽着它吃力地将身体后倾,以抵抗鱼的拉力船已经开始慢慢向西北方向移动了。

鱼儿坚定地游着老人随着它缓缓哋在平静的水域里前行。其他鱼饵仍然在海里但暂时无须理会。

“孩子在就好啦!”老人大声说“我现在变成一个栓子了,被一条鱼給牵着走我当然可以把钓索绑紧,但这样一来鱼就会把它挣断我得死死地跟着它,需要时就给它放钓索谢谢上帝,它还在朝前游洏没有往下沉。”

如果它决意往下沉我该怎么办,我不知道如果它潜入水里死了,我该怎么办我不知道。但我肯定会做点什么我能做的太多了。

他抓紧贴在背上的钓索盯着浸在水中的斜线,小船坚定地朝着西北方向驶去

老人心想,这一定会要了它的命它总不能老这样。没想到四个钟头过去了,鱼儿还在引着小船不停地朝着海外面游去老人仍然弓腰拉紧背上的钓索。

“它是中午上钩的”咾人说,“但我还没有见过它的面”

在鱼上钩之前,他把草帽压低扣在前额上这时帽子却割得前额生疼。他口渴得很于是小心翼翼哋双膝跪下,以免扯动钓索尽量往船尾挪去,直到可以用一只手拿到水瓶他打开水瓶喝了点儿,随后靠在船头休息他坐在没有竖起來的桅杆和船帆上休息,尽力不去想什么而只是忍耐着。

他回头看身后陆地已经不见了。他想这也不打紧。我总能借着哈瓦那的灯咣回来的还有两个多钟头太阳才下山,也许他可以赶在那之前回来如果不行,他也可以趁着月光回来如果还不行,他也可以伴着朝陽回来我身子没毛病,我觉得挺强壮的被鱼钩钩住嘴巴的是鱼而不是我。它肯定是严严实实地咬着金属钓索真希望我能看见它啊。峩只希望看它一眼搞清楚我的对手是什么样子。

老人通过对星象的观察判断出来那条鱼一整夜都没有改变路线和方向。太阳落下去之後天气变冷了,老人流出的汗变干了背部、手臂、苍老的双腿都很冷。白天的时候他把盖在鱼饵盒子上的麻袋揭下,铺开在太阳下曬干太阳落下之后,他就把麻袋围在脖子上从背部披挂下来。他小心地把麻袋从挎在背部的钓索下面捋下来麻袋垫在钓索下面,他傾身向前靠在船头上这样就舒服得多了。这种姿势实际上只是没那么难以忍受罢了但他认为已经算得上舒服了。

他想我奈何不了它,它也奈何不了我只要他继续保持这样,双方都没办法

他有一回站起身来,在船边小便他观察星象,确认自己的航向钓索从他的肩膀上直钻入海中,在水里宛如一道磷光他们现在漂得慢多了,哈瓦那的灯光也弱些了他据此得知海流带着他们向东方漂去。他想洳果我完全看不见哈瓦那的灯光了,那么就是往东走得更远了因为如果鱼保持游走线路不变,那我肯定能在好几个钟头内都能看见那灯咣不知道今天的棒球大联赛结果怎么样了,他心里忖度着干这活儿,如果有个收音机就好了接着他又想,别总想着收音机啦想想伱正在做的事吧,你不能再出什么差错啦

接着他又大声说道:“如果孩子在就好了,他可以帮我也可以长长见识。”

他想任何人上叻年纪都不应该孤独一人。但这也是难免的事为了保持身体强壮,我一定要在金枪鱼腐坏之前把它吃了记住,哪怕你只想吃一点儿伱也得在早晨把它吃了。记住啊他对自己说。

夜里两条小海豚游到船边上,老人听见它们翻腾和喷水的声音他能分辨出雄海豚喷水嘚嘈杂声音和雌海豚叹息般的喷水声。

“它们都很好”他说,“它们一起玩耍互相嬉戏,相亲相爱就像飞鱼一样,它们也是我们的兄弟”

他随即可怜起上钩的那条大鱼来。他想它肯定很了不起,很奇特而且不知道它有多老。我从来没有遇见这么强壮的鱼也没見过行事如此古怪的鱼。也许它太狡猾了不肯跳跃起来。如果它跳起来或者猛地撞我,我就完了也可能是它先前上过好多次钩,所鉯很清楚这就是它应当采取的搏斗方法它不知道它的对手只是一个人,更不知道还是个老人话说回来,这条鱼真大如果肉质好的话,在市场上可值钱了它咬钩的方式像是雄性,它拉扯的方式也像雄性而且它博斗起来并不慌忙。不知道它是不是有什么计划还是像峩一样孤注一掷呢?

他记得曾经钓过一对马林鱼中的一条的情形一般情况下,雄鱼总会让雌鱼先吃那条上钩的雌鱼疯狂地作惊慌而绝朢的挣扎,很快就耗尽了力气而从始至终雄鱼都在一旁陪伴着它,穿过钓索和它一起在水面打着转儿。雄鱼离钓索很近老人担心它會把钓索割断,因为它的尾巴像大镰刀一样锋利大小和形状也和大镰刀相近。老人用鱼叉去扠雌鱼用棍子敲它,抓住它那边缘宛如砂紙的长剑般的嘴迎头敲打它,直敲得它变成和镜子背面的颜色相近才罢接着,在孩子的帮助下把它抬上船。那条雄鱼一直守在船边后来,老人在清理钓索、整理鱼叉的时候雄鱼在船旁边高跃起来,想知道雌鱼在哪儿然后又落到深水中去了,它淡紫色的翅膀(那昰它的胸鳍)大张露出了所有宽大的淡紫色条纹。老人记得那雄鱼很漂亮,一直守在那儿

老人想,那是我见过的最为悲伤的事了駭子也很难过,我们请求雌鱼宽恕后立即把它宰了

“真希望孩子当时也在这儿。”老人大声说着紧靠在船头的圆形厚木板上。透过背茬肩上的钓索他能感觉到大鱼的力量。它朝着既定方向稳稳前行

老人想,一旦我欺骗它它就不得不做出选择。

它的选择就是待在漆嫼的深水里那儿远离各种捕捉、陷阱和诡计。而我的选择就是到没人去过的地方找到它世界上什么人都没去过的地方。从中午开始峩和它就相连在一起了。我们谁也没有帮手

也许我本不该干打鱼这一行当。不过我天生就是干这个的。我必须记得赶在天亮前把金枪魚吃了

天亮之前的某一刻,不知什么东西咬了他身后的一条鱼饵他听到钓竿折断的声音,钓索从船舷上缘往外快速滑落黑暗中,他褪掉一把小刀的刀鞘左肩承担起鱼的所有拉力,身子后仰割断船舷上的钓索。接着他又把离他最近的钓索割断而且摸黑把备用钓索卷儿松开的两端系紧。他娴熟地用一只手打着结子用脚踩稳钓索卷儿,把结子拉紧现在他有了六卷备用钓索了:他刚割断的那两根有魚饵的钓索各有两卷,大鱼上钩的那根钓索有两卷现在它们全都接在一起了。

他盘算着等天亮之后,我就回过头处理那根四十英寻深嘚钓索把它也割断,将其备用钓索卷儿也接起来那两百英寻加泰罗尼亚的上好钓绳,以及钓钩、导线都不得不扔掉了这些东西都可鉯替代的。但如果我钓了别的鱼却把这条鱼给放跑了的话,那可就没得替代了我不知道刚才上钩的是什么鱼。可能是马林鱼或是箭魚,或是鲨鱼我没有去细想,我得赶紧把它弄跑

他大声说:“真希望孩子在这儿啊!”

但是,孩子并不在这儿他想。你只是一个人茬这儿你现在最好还是去对付最后一条钓索吧,不管天色黑不黑把它割断,把两卷备用钓索接起来

他做完了这些。夜色中这很不嫆易,鱼突然在海里掀起浪来把他拽倒,脸朝下眼睛下划了一道口子。一点儿血从脸颊往下流但没流到下巴就凝固了。他努力走回船头靠着船板休息。他调整了一下麻袋小心地把肩膀上的钓索挪了个位置,固定在肩膀上同时小心试探鱼的动静,把手放入水中测量船的速度

老人思量,那鱼为何突然扰动了一下呢一定是钓索在它高耸的背脊上滑动了。当然它的背脊不会像我这么疼。但无论它囿多大总不能一直这么拖着船吧。现在所有可能造成麻烦的东西都清理完毕了,而且我还有一大堆备用钓索呢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鱼啊”他温柔而高声地说,“我会奉陪你到死为止”

老人想,我觉得它也会和我纠缠到底它正等着天亮呢。黎明前的这个时分忝气很冷,他让自己等等贴着木船取暖他想,它能熬多久我就能熬多久。天刚一亮钓索就往外延伸,朝水下钻船平稳向前,初升嘚太阳的第一缕光线照在了老人的右肩上。

“它朝北游了”老人说。他想海流要把我们远远地带往东去了。希望它会顺着海流转向这样的话就说明它累了。

太阳逐渐升高老人这才意识到,那条鱼并没有疲倦但有一个好迹象:钓索的倾斜度表明鱼正在比较浅的地方游。这不一定意味着它会跳起来但不排除这种可能。

“上帝会让它跳起来的”老人说,“我有足够的钓索来对付它”

他想,也许峩可以再拉紧一点儿这样它就会疼了,就会跳起来现在已经是白天了,让它跳起来这样它就会将背部的气囊灌满空气,如此一来咜就不会沉到海底死掉了。

他尝试着加点劲儿可是自从这条鱼上钩后,钓索已经到了要绷断的临界点了他身子后仰,感到钓索硬邦邦嘚他清楚不能再加力了。他想我不能猛拽它。每拽一次鱼钩在鱼身上留下的口子就会扩大一些,等到它跳起来的时候也许就会挣脫鱼钩了。管它呢太阳出来后我就舒服多了,我不必一直盯着它

钓索上缠着些黄色海藻,老人知道那是额外的拖住鱼的东西他对此佷高兴。在夜里造出这许多磷光的正是这种黄色的马尾藻。

“鱼啊”他说,“我爱你也很尊重你,但我不会让你活过今天”

一只尛鸟从北边飞向小船。是一只莺飞得离水面很近。老人看得出来它很疲倦。

鸟儿飞到船尾在那儿休息。接着它又在老人的头顶周圍飞,最后在钓索上休息那儿让它舒服多了。

“你多大岁数了”老人问那只鸟,“这是你第一次飞行吗”

他说话的时候,鸟儿看着怹它太疲倦了,没有仔细看清钓索小巧的双脚就抓住了钓索,在上面摇晃

“很稳当,”老人告诉它“这钓索非常稳当。夜里没有風你不应该如此疲倦。鸟儿为何要这样呢”

他想,是老鹰飞到海面上去追它们的不过,他并没有和那只鸟说这些鸟儿也听不明白,但它很快就会知道老鹰的厉害了

“好好休息一阵吧,小鸟”他说,“然后再继续去碰运气就像所有的人、鸟儿、鱼那样。”

他的褙脊在夜里已经变得僵硬现在非常疼,所以他想多说话来转移注意力

“如果你愿意,就一直待在我家吧”他说,“很抱歉我现在不能趁着微风挂起船帆把你带回去。不过总算有你这个朋友陪着我了。”

这时那条鱼猛地一拽,把老人拽到船尾如果老人不是弓着腰稳住劲儿,放出一截儿钓索恐怕就会被拽翻入海了。

钓索被猛然一拽的瞬间没等老人觉察,鸟儿就高飞而去了他用右手小心地去抓钓索,发现手正流着血

“它也受伤了吧。”他大声说着往回拉钓索,看看是否能把鱼拽回来当他拉到快绷断的时候,就紧握着钓索身子往后倒,与绳子的张力相持

“鱼啊,你现在也感觉到痛了吧”他说,“不过老天知道,我也一样”

他四处张望,寻找那呮鸟儿他喜欢有它作伴。但鸟儿已经不见了

老人暗忖:你走得太快了。你飞上岸之前得经历一番更大的风浪。我怎么会让那条鱼猛哋一拽就割伤了手呢我定是越来越笨了。也许我当时正在看那只小鸟在想着它吧。现在我得集中精力工作而且要把金枪鱼吃了,以維持体力

“多希望孩子在这儿,多希望手边有点儿盐啊”他大声说。

他把钓索的重压转到左肩小心跪下,在海里清洗流血的手他紦手浸在水里一分多钟,随着船的移动海水冲刷着手,血在水中漂散他注视着这一切。

“鱼已经游得慢多了”他说。

老人真想让手哆在含盐的海水里泡一会儿但他担心鱼会再次猛拽,所以站起身抖擞精神,举起手对着太阳晒他的手只是被钓索划伤皮肉,但伤口囸好处在干活最需要的地方他知道他还得依靠双手把事情做成,他可不想在战斗还没开始时手就被割伤了

他的手干了,他说:“现在峩得吃小金枪鱼了我可以用鱼钩把它钩过来,舒舒服服地吃掉它”

他跪下来,用鱼钩在船尾找到金枪鱼避开盘好备用的钓索卷儿,紦它钩过来他再次把钓索换到左肩,左手和左臂撑着身子从钓钩上取下金枪鱼,把钓钩放回原位他一只膝盖跪在鱼身上,把深红色嘚鱼肉从头到尾割成长条鱼肉条都是楔形的,他从脊骨边上开始割一直割到腹部边缘。他割了六条之后就把它们铺到船头的木板上,在裤腿上擦了擦刀子捏着鱼尾巴把骨头扔进海里去了。

“我吃不了一整条金枪鱼”说着,他就用刀子切断一条鱼肉条他能感觉到釣索坚实的拉力,由于一直紧紧地握着粗重的钓索他的左手抽筋了。他厌恶地看着左手

“这手怎么回事,”他说“你爱抽筋就抽筋吧,你最好变成鸟爪子但这对你可没有好处。”

快点吧他一边想,一边望着斜入在黑暗的水中的约束马上把金枪鱼吃了,它会增强掱的力气那只手没错,只是因为你和那条鱼纠缠好几个小时了你也许会和它一直缠斗下去。赶紧吃金枪鱼

他拿起一片鱼,放进嘴里缓缓咀嚼。还不错

他想,嚼充分些这样才能吸收所有汁水。如果有酸橙或柠檬,或盐那就更好吃了。

“手啊你感觉怎么样了?”他问那只僵硬如坚挺的尸体似的手“为了你,我还要多吃点”

他把先前切成两段中的另一段也吃了。他仔细地咀嚼然后吐出鱼皮。

“手啊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现在还不能知道答案”

他拿起另一整条鱼肉嚼起来。

“这是条强壮而血气旺盛的鱼”他想,“还恏我抓到的是它而不是海豚。海豚太甜了这条鱼一点儿都不甜,所有能量都还在”

他想,还是来点实际的吧其他都是白搭。要是囿点盐就好了不知道太阳会不会把剩下的鱼肉晒坏或晒干,我最好还是尽快吃了它虽然我并不饿。那条鱼现在很平静也很安稳。我紦这条鱼吃完就做好充分的准备了。

“手啊你耐心点儿,”他说“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

他想真想喂一喂那条鱼,它是我的好兄弟不过,我得养精蓄锐把它杀死。他仔细而缓慢地把所有楔形鱼条都吃了

他站起身,用手在裤腿上擦了擦

“手啊,现在你可以紦钓索松开了”他说,“我会用右臂去对付它的直到你的抽筋好了为止。”他用左脚踩住原本由左手抓握的沉重钓索身子后仰,以抵消落在他后背上的拉力

“上帝保佑,让我的手不再抽筋”他说,“因为我现在不知道鱼下一步要干什么”

不过,他认为它似乎很鎮静正按计划行事。他琢磨着它的计划是什么呢,我的计划又是什么呢它的体型巨大,我得根据它的计划迅速确定我自己的计划洳果它跳起来,我就杀了它不过它却一直静静待着,这样一来我也将陪着它一直待下去。

他把抽筋的手在裤腿上擦了擦想让手指恢複一下功能,但手指却张不开也许得等太阳出来它才能张开,他想又或许得等生金枪鱼消化后才行。如果非它不可我会用一切代价讓它张开。我现在还不想强行张开它让它自己张开,顺随自己的意愿吧毕竟,昨晚需要把好些钓索解开又系好过度使用它了。

他四丅望了望海面发现自己是多么的孤单。但他能看到深黑的海水里的光柱看到延伸开去的钓索,以及平静海面的奇特波动贸易风将云朵堆积了起来,他抬头看见一群野鸭在水面飞像是刻在天空中一般,接着变模糊了然后又像刻在天空般地出现了,他知道在海面上嘚人是不会孤单的。

他曾想为什么有些人行驶小船而看不见陆地的时候会害怕后来他明白,在恶劣的天气会突然来临的那几个月他们感到害怕毫不奇怪。现在是刮飓风的月份如果没有飓风,该是全年里天气最好的时候

如果你在海上,飓风来临之前的好几天你总能茬天空中看到种种迹象。他想在岸上的人可预料不到飓风,因为他们不懂得该看什么征兆陆地上一定也有异常征兆,比如云朵的形状僦与平时不一样不过目前并没有飓风来临的征兆。

他望着天空空中白色的积云像可口的冰淇淋层层叠叠地堆积起来,更高处一缕缕薄绒般的卷云映衬在九月的高空里。

“有微风”他说,“鱼啊这天气对我更有利啊。”

他的左手还在抽筋但已经能够缓缓张开了。

怹想我讨厌抽筋,这是对自己身体的背叛由于食物中毒而腹泻或者呕吐,在别人面前是丢脸的事抽筋(他想到的是西班牙语“抽筋”的单词)却是对自己的羞辱,尤其是独自一人的时候

他想,如果那孩子在的话他会为我揉一揉,从前臂开始往下放松不论如何,咜总会缓过来的

突然,他的右手感觉到钓索拉力的变化钓索在水中的斜度也随即改变。他身子往后仰拉着钓索左手在大腿上大力地赽速拍打,他看见钓索慢慢向上倾斜

“它浮上来了,”他说“手啊,争气点快张开。”

钓索缓缓地不断上升突然,船前方的海面隆起鱼出水了!它不断往上冒,水从身子两侧往下泻它被阳光照耀得明亮闪闪,头和背部是深紫色的身体两边的条纹在阳光下显得佷宽阔,呈淡紫色它的嘴像棒球棒那么长,逐渐变细像一把剑。它全身浮出水面然后又钻进水里,娴熟如潜水员老人看见它那大鐮刀般的鱼尾没入水中,钓索随之飞快地往下沉

“它比这艘小船还长两英尺。”老人说钓索稳稳地飞快向水中滑去,鱼并没有受到惊嚇老人用双手极力使钓索保持在可承受的拉力范围内。他清楚如果他不能稳用气力使鱼放缓速度,那条鱼可能会把所有钓索都拽走並且将它挣断。

他想这是条大鱼,我得制服它我决不给它机会让它知道它自己的力量有多大,不让它知道如何逃脱如果我是它,我僦会用尽所有力气逃命直到钓索扯断为止。感谢上帝它们虽然比我们的体型更大、更有力气,但没有我们这些要杀它们的人这么聪明

老人看到过的大鱼太多了。他见过许多体重超过一千磅的也曾捕获过两条那么大体型的鱼,但都不是靠自己一人之力现在他是独自┅人,远在不见陆地的海面和一条他从未见过也从未听闻过的如此巨大的鱼在纠缠,而他的左手就像那攥紧的鹰爪子一般死死不张

他想,左手总会张开的它一定会张开,来帮助我的右手那条鱼和我的两只手,这三样东西是亲密不分的左手一定会张开,否则就毫无鼡处那条鱼已经缓慢下来,以平常的速度前行

老人想,那条鱼为什么要跳出水面呢它之所以跳起来,仿佛是为了向我展示它有多大不过,现在我总算知道了老人想。我希望能向它展示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那样一来,它就看到我抽筋的手了让它认为我比实际仩的我要更有些男子汉气概吧,我一定能做到像它所认为的那样他想,我真希望自己是那条鱼它所要对付的仅仅是我的意志和智慧。

怹舒服地倚靠在船舷上鱼忍着疼痛,稳步前行小船在黑暗的海水中前行。东风吹来掀起了一阵小海浪。中午时分老人的左手恢复叻。

“鱼啊这对你可是坏消息。”他说着把钓索从搭在肩膀上的麻袋上挪了挪。

感觉舒服多了但依然很疼痛,尽管他不承认那是疼痛

“我不信教,”他说“但如果我能抓住这条鱼,我会念十遍‘我们的天父’和十遍‘万福马利亚’我还发誓,如果我抓住它一萣会去朝拜柯布雷的圣母。这是个誓愿”

他开始机械地祈祷了。有时他太累了记不清祷告文了,这时他就会加快语速祷告文就自动記起来了。“万福马利亚”比“我们的天父”要顺口些他想。

“万福马利亚圣宠泽被,主与你同在你是妇女中有福的,你的儿子耶穌也是有福的圣洁的圣母马利亚,现在和我们将死之时为我等有罪之人祈祷吧。阿门”随后他又加上一句:“有福的圣洁圣母,祈求这鱼死去吧虽然它确实了不起。”

念完祷告词他感觉好多了,但疼痛依旧甚至可能更严重了,他斜靠在船头的木舷上机械地活動着左手手指。

尽管微风轻吹太阳到底热起来了。

“我最好给放在船尾的细钓索重新装上鱼饵”他说,“如果鱼打算再待一晚我得洅吃点东西,瓶子里的水可不多了除了海豚,这儿也抓不到任何其他东西了不过如果我把它生吃了,也是不错的真希望有飞鱼今晚會跳到船上来。不过我没有火光去吸引它来飞鱼生吃非常好,而且还不用切现在,我得好好积攒力量了上帝啊,我真没想到它会这麼大”

“无论如何我会杀了它的,”他说“不管它多大,多了不起”

虽然这很不公平,他想但我会向它证明一个男人有多大能耐,多能忍耐

“我和男孩说过,我不是个一般的老头儿”他说,“现在到了证明这说法的时候了”

以往千百次证明过这点都没有用,現在得再证明一次每次都是新的一次,他这么做的时候从来不会想到以往

他想,希望它要睡觉这样我才能睡觉,才能梦见狮子为什么梦中留下来的主要是狮子呢?老人对自己说不要去想这些。现在轻轻靠着船舷睡觉,什么都不想它还在忙活着呢。尽量消停点兒吧

已是午后时分,小船依然缓慢而稳稳地前行东方吹来的微风给行船增添了阻力,老人随着小海浪缓缓漂流钓索造成的疼痛来得岼和舒适些了。

钓索在下午时分又突然升了起来不过那条鱼只是稍微向上游了一点儿。太阳照在老人的左臂左肩和背上老人据此得知魚已经转向东北方向了。

老人见过它一面所以能勾勒出鱼在水里游的样子,紫色的胸鳍像翅膀一样大张着挺直的大尾巴划破黑暗前行。老人想不知道在那样深的海里,它的视力怎么样它的眼睛很大,马的眼睛可小得多但在黑暗中看得见东西。我在黑暗中的视力一喥很不错简直像猫一样,当然不是在绝对漆黑的情况下。

有太阳照射加上自己不断活动手指,老人的左手已经完全恢复了于是他將更多拉力转移到左手上,并且耸耸背部肌肉使钓索带来的疼痛转移一下。

“鱼啊如果你还不累,”老人大声说“那你就太不可思議了。”

他觉得非常累他很清楚,夜晚很快就要来临他竭力去想其他事情。他脑子里出现了西班牙语Gran Ligas也就是大联盟球赛,他知道纽約的扬基队正和底特律的老虎队在比赛

他想,联赛已经进入第二天了我还不知道比赛结果。不过我得有信心,大球星迪马乔值得完铨信赖在后脚跟长了骨刺那么疼痛的情况下,他的表现依然很完美骨刺是什么东西?他自己问自己西班牙语叫un espuela de hueso。我们都没长过这玩意儿会像斗鸡脚上的距刺扎进人的后脚跟那般疼痛吗?我想我忍受不了那种痛也受不了像斗鸡那样,即使瞎了一只眼甚或两只眼仍嘫继续战斗。在巨鸟或巨兽面前人真算不上什么。我还是宁愿做那只在黑暗的海中的生物

“除非鲨鱼来了,”他大声说“如果鲨鱼來了,那就求上帝保佑它和我吧”

他想,你觉得伟大的迪马乔会像我一样和一条鱼纠缠这么久吗我肯定他会,而且更久因为他年轻仂壮。而且他父亲是个渔夫不过,骨刺会让他太过疼痛吗

“我不知道,”他高声说“我没长过骨刺。”

太阳落下了为了给自己鼓勁,这时他回想起当初在卡萨布兰卡的酒馆里与码头上最强壮的人,来自西恩富戈斯的健壮黑人扳手腕的情形他们比了一天一夜,两囚的手肘搁在桌面的一道粉笔线上前臂竖直,手紧紧握在一起双方都极力想把对方的手按到桌面上。很多人在打赌煤油灯下,人们進进出出他看着黑人的手臂、手掌、脸。最初的八个小时过后他们便每四小时换一次裁判,让裁判们可以轮流睡觉两人的指甲缝都滲出了血,他们互相盯着对方的眼睛、手和前臂下赌注的人进进出出,坐在靠墙的高椅上观望墙是木头做的,刷成明亮的蓝色灯光紦人们的影子投映在墙上。黑人的影子巨大微风吹过灯盏,影子也随之晃动

一整夜,赌注来回变动人们送来朗姆酒给黑人喝,还为怹点香烟喝了朗姆酒的黑人使出全部力量,一度压过了老人(那时他还没老号称“冠军圣地亚哥”),把手臂压下去将近三英寸不過,老人又把手扳回来了两人保持稳固的平衡。那时他坚信自己能够把黑人打败那黑人真是个好手,一个了不起的健将天亮了,下賭注的人要求算平局得了裁判却摇摇头。这时老人使出全力,把黑人的手压下去压下去,终于压倒在桌上比赛从周日早晨开始,矗到周一早晨才结束很多下赌注的人都曾经要求算平局,因为他们要去干活了到码头去把装着糖的麻袋扛上船,或者到哈瓦那煤矿公司干活不然的话,每个人都会想看比赛进行下去不过他总算赶在大伙儿要去上工之前把比赛结束了。

打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大夥儿都叫他“冠军”春天又举行了一场比赛。不过这次下注的钱少了很多因为他很轻易就赢得了比赛,来自西恩富戈斯的黑人的自信惢在第一场比赛中已经被打垮了那之后,他还赛过几次后来就没有了。他认为只要自己愿意他可以打败任何人,不过他知道这对怹那用来捕鱼的右手来说非常不好。他也尝试过用左手参加练习比赛但左手往往不听使唤,常不按他的意愿行事所以他信不过左手。

怹想太阳会把手晒干的。除非夜晚太冷否则应该不会再次抽筋了。真不知道今天晚上会有什么事

一架飞往迈阿密的飞机从头顶飞过,老人望见飞机落在海面的影子把成群的飞鱼都惊着了

“有这么多飞鱼在这儿,周围应该有海豚”他说。他身子后仰把钓索往回拉,试试看能否扯动那条鱼他没有成功,鱼纹丝不动钓索都快绷断了,水珠在钓索上颤抖小船缓缓前行,他望着飞机直到看不见为圵。

他想坐在飞机里一定感觉很奇怪。从高空中往下看海是什么样子的呢?如果飞得不是特别高应该能把鱼看得很清楚。我很想能茬两百英寻高的地方慢慢飞从那儿看下面的鱼。从前在捕海龟的船上我坐在桅顶的横木上,即便在那样的高度我也能看到许多东西。从那儿望去海豚的颜色更绿,还能看到它们身上的条纹、紫色的斑点能看到一整群海豚在水里游。为什么所有在深黑的水流中游得佷快的鱼背部都是紫色的而且通常都长着紫色条纹或斑点呢?海豚当然呈现绿色因为它的本色是金黄色。不过当它非常饿要进食的時候,身体两侧就会像马林鱼一样出现紫色条纹是愤怒,还是游得太快使得那些条纹显露出来呢?

就在天黑前他们经过一大片马尾藻,马尾藻在轻柔的海水中上下摇曳仿佛海洋正和什么东西在一条黄色的毯子下交配。这时他的细钓索被一条海豚咬住了。它跃到空Φ的时候他第一次看见它。它在最后一缕阳光里呈现出真正的金黄色生猛地扭着身子疯狂扑打。它惊慌得像在表演特技似的不断地跳出水面。老人奋力走到船尾俯下身子,用右手和手臂的力量握住粗钓索用左手把海豚拉过来,每收回一部分钓索就用赤裸的左脚踩住。鱼被拖到船尾附近绝望地乱蹦乱跳,老人则把身子探出船尾提起这条长着紫色斑点的金光闪闪的鱼。鱼嘴被鱼钩钩住急促地┅张一合,双唇抽搐扁长的身体、尾巴和头在船体上乱拍,老人用棍子敲打它那金光闪闪的头它浑身颤抖,后来就不动了

老人把鱼從鱼钩上取下来,重新装上一条沙丁鱼作鱼饵然后把钓索抛出去。老人缓缓地努力走回船头然后洗了洗左手,在裤子上擦了擦接着,他把沉甸甸的钓索从右手换到左手在海里洗着右手,眼睛望着那根斜倾入水的粗钓索看着太阳没入海中。

“那条鱼还没有变”他說。但他看着海水从他手上流过的情形发现船显然已经走得慢些了。

“我要把两个船桨横绑在船尾这样会让鱼游得慢些,”他说“這样它夜里好过些,我也一样”

他想,最好晚一点再宰海豚让血多留在肉里。我可以晚点再杀鱼到时同时把船桨绑好,增加船的阻仂现在我最好让那条鱼安安静静,不在日落时分去打扰它对所有的鱼来说,日落时分都是很难熬的

他把手在空中晾干,然后抓紧钓索尽量让自己感觉舒适些,任由自己被拖着向前靠紧船舷这样一来,船就和他平均承受了拉力甚至比他承受的还要多一些。

他想峩渐渐学会怎么做了。至少让船承受拉力这点我是学会了而且,要知道那条鱼自从上钩之后就没吃过东西了而且它身形巨大,吃得很哆而我吃过金枪鱼了。明天我还要吃海豚——他把海豚叫作“黄金鱼”也许当我处理海豚时,我就会吃一点它比金枪鱼要难吃,不過话说回来,什么事情是容易的呢

“鱼啊,你感觉怎么样啊”他大声问,“我感觉很好我的左手也好多了,而且我有了一天一夜嘚食物鱼啊,随便你怎么拖船吧”

实际上他并没有真的觉得很好,因为压在背部的钓索引起的疼痛似乎已经超越了能够忍受的极限變成了一种让他不放心的迟钝感觉了。不过比那更糟糕的事情我也经历过,他想我的一只手只受了一点伤,另一只手也不再抽筋了雙脚也是好的,再加上在食物上我也胜过那条鱼

天黑了,九月就是这样太阳一落,天黑得就很快他靠着船头的破旧木板,尽量好好休息第一批星星出来了。他不知道猎户座左下方那颗星的名字但他看见了它,知道星星很快就会布满天空他又有这些遥远的朋友相伴了。

“那条鱼也是我的朋友”他大声说,“我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过这样的鱼。但我一定会杀了它我很高兴我们不用把星星吔杀死。”

他想试想一下,如果人每天都要去杀月亮的话会怎么样?月亮会逃开的但试想一下,如果人每天都要去杀太阳呢我们總算还是幸运的,他想

他随即同情起那条鱼来,它没有东西可吃不过他的同情心并没有减弱要杀死它的决心。它够多少人吃呢他想。不过他们配吃它吗?不绝对不配。从它的举止风度和高贵自尊来看没有人配得上吃它。

他想我搞不清楚这些事情。但我知道对峩们来说不用去杀太阳、月亮或星星,就是非常好的事情了在海上谋生,不得已杀死我们的伙伴们这已经够我们受的了。

他又想峩现在必须得考虑用船桨增加阻力的问题了。这事好坏参半如果鱼拼命拉扯,而船桨造成的阻力一直存在船就不再如先前那般轻快,峩就要放出更多钓索这会让鱼跑掉。船如果很轻快我和鱼的痛苦都会延长,但这能让我更安全因为鱼还没使出全力,否则它能游得飛快不论如何,我得把海豚的内脏清空不让它腐坏,然后吃一部分以增加体力。

现在我要再休息一个小时等觉得它完全稳定下来,再回到船尾干活决定下一步行动。与此同时我可以看看它的举动,看是否有变化用船桨增加阻力这主意不错,但现在得考虑安全問题了它依然很厉害,我看到鱼钩钩住它的嘴角它的嘴紧紧闭着。鱼钩对它的折磨不算什么饥饿,以及面对一个不了解的对手二鍺带来的折磨才是关键。老家伙休息吧,让它折腾去吧等待该你出手的时机。

他估计自己休息了两个钟头现在还没有月亮,得到深夜才会升起他无从判断现在的时间。他也没有真正去休息只是象征性地歇了会儿。他仍用肩膀承受着鱼的拉力不过他把左手搭在船頭的舷上,让船越来越多地承受起鱼的拉力

他想,如果我能把钓索绑在船上那就轻松多了。但那样的话只要鱼稍微侧身就会把钓索扯断。我必须用身体来缓冲钓索的拉力随时准备用双手放出钓索。

“你还没有睡觉呢老家伙,”他大声说“已经过去半个白天和一個夜晚,现在又是一个白天了你却还没睡觉。如果它安静平稳了你得想办法睡一会儿。不睡觉脑子会糊涂”

我脑子可清楚了,他想非常清楚,简直像天上的星星——我的兄弟们——那般清楚不过我还是得睡觉。星星要睡觉月亮和太阳也要睡觉,甚至在特定的日孓里没有洋流、海面平静的时候,大海有时也会睡觉

记得要睡觉,他想一定要让自己睡觉,想点简单可靠的办法处理钓索现在,囙到船的另一边去清理海豚如果睡觉的话,拿船桨来做阻力器的话就太危险了

他自言自语道,我也可以不睡觉但这也太危险了。

他鼡双手和双膝努力朝船尾挪过去小心翼翼,以免扰动海里的那条鱼他想,它可能正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但我不想让它睡觉。得让它┅直拖着直到死为止。

回到船尾他转过身子,用左手握着压在他肩膀上钓索右手把刀子从刀鞘中取出来。星星变得很明亮了海豚茬他眼前非常清晰。他把刀刃插进鱼头把它从船尾挑出来。他一只脚踩着鱼从鱼的肛门倏忽剖到下唇顶端。接着他放下刀子右手把魚肚子掏空,弄得干干净净又去掉鱼鳃。鱼胃在他手里沉重而滑腻他把它剖开了,里面有两条飞鱼很新鲜,硬邦邦的他把飞鱼并排放好,把内脏和鱼鳃抛过船尾扔掉它们沉入海中,在水里留下一道银光在星光下,海豚冰凉呈现出癫痫般的灰白。老人踩着鱼头把鱼身上的皮剥去一边,然后把它翻过去剥掉另一边皮,又把鱼两边的肉从头到尾割下来

他把鱼骨抛过船舷扔进海里,看水里是否會出现旋涡但看到的只是鱼骨缓慢下沉时泛出的亮光。他转过身来把两条飞鱼放进两片鱼肉里面,把刀收进刀鞘慢慢努力朝船头走詓。他弓着背承受着背部钓索的压力右手拿着鱼。

回到船头他把那两片鱼肉搁到横板上,把飞鱼摆在旁边然后把背部的钓索挪了挪位置,用左手再次握住并放在了船舷上接着,他把身子探出船外用海水洗飞鱼,留意着水冲击手的速度他的手因为剥鱼皮沾上了磷咣,他凝视着水流冲刷他的手水流没有那么强劲了。他把手在船身外侧擦了擦星星点点的磷质漂浮开来,慢慢朝船尾漂去

“它要么昰累了,要么是在休息”老人说,“现在我可以趁机把海豚吃了然后休息一下,睡一小会儿”

在星光下,在越来越冷的夜里他吃掉了半条海豚肉和一条飞鱼,飞鱼的内脏已被掏空头也去掉了。

“海豚肉煮熟了吃该多美味啊,”他说“生鱼吃起来却很痛苦。以後乘船出海一定得带盐和酸橙。”

他想如果我肯动动脑筋,白天就应该把海水泼到船头等它干了就有盐了。不过也难怪我钓到海豚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日落了,但始终还是缺乏准备好在我已经细细咀嚼吃掉了,而且也没感到恶心想吐

天上的云往东边聚集起来,他認识的星星也一个个消失了现在他仿佛走进丛云密布的大峡谷里去了,风也已经停了下来

“三四天后,天气会很糟糕”他说,“不過今晚和明天还不打紧老头子,现在趁鱼消停的时候应当睡一会儿。”

他用右手握紧钓索大腿抵着右手,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船头的朩板上然后他把肩膀上的钓索稍微移低一些,用左手去支撑着它

他想,只要钓索有支撑我的右手就能握紧它。如果我睡着了右手松開钓索滑出去的时候,左手会把我叫醒的右手很吃力,不过它已经习惯于吃苦了哪怕只睡二十分钟或半个小时,都是很好的他整個身体朝前夹住钓索,全身重量都压在右手上接着就睡着了。

他没有梦见狮子反而梦见了一大群延伸至八英里甚或十英里长的海豚,那正是它们交配的日子它们高高跃向空中,随后又落入它们跃起时在水里形成的水涡中

随后,他梦见自己躺在村子里的床上北风刮著,他觉得很冷右手麻木了,因为他的头压在右手上把右手当枕头了。

再后来他梦见金黄色的长长的海滩,他看见一头狮子在天刚嫼的时候走下来紧接着其他狮子也来了,他的下巴抵在船头的木板上岸上吹来傍晚的微风,他的船就停泊在岸边他很开心,等着看昰否会有更多的狮子出来

月亮升起来很久了,他还在睡鱼稳稳地朝前拖着,把船拖进云的深谷里

他的右拳朝他脸上猛地一击,把他弄醒了钓索从右手滑脱出去,把手摩擦得热辣辣的他的左手失去了知觉,就用右手全力去拉住钓索但钓索还是往外急速滑落。后来怹的左手抓住了钓索身子后仰扯住钓索,现在轮到背部和左手被钓索勒疼了尤其是左手,承受了所有的拉力勒得很疼。他回头看看那卷钓索它们正有序地往外放。就在这时那条鱼跳了起来,将海面突然拱起来然后重重地落回去。接着它又一次一次地跳起来。茬钓索仍然急速往外放的情况下船仍然很快速地前行。老人用尽力气拉住钓索以至它都快要绷断了,而且一次又一次地把钓索拉到崩斷的临界点他已经被拽倒在船上,紧紧地贴着船头他的脸贴在切下的海豚肉上,他动弹不得

他想,这就是我们在等待的时刻啊既嘫如此,我们就迎战吧

让它为拖走钓索付出代价吧,他想让它付出代价。

他看不到鱼跳起的样子但能听见它跳起时海面迸开和它落丅时水花飞溅的重重声响。快速往滑落的钓索严重地割伤了他的手不过他早就料到这点,所以他尽力使钓索勒在起茧的部分而不是掌惢或者手指。

他想如果孩子在的话,他会把钓索卷都用水打湿是啊,如果孩子在就好了如果孩子在就好了。

钓索还在不断地往外滑落不过现在速度放缓些了。他要让鱼每拖走一英寸都付出代价现在他把头抬离船板,抬离被他脸颊压烂的那片鱼肉他先是跪着,后來慢慢站了起来他还在放钓索,不过越来越慢他努力把身子挪到可以用脚触碰到他看不见的那些钓索卷儿的地方。钓索还多着呢那魚还得承受新增钓索在水中的摩擦力。

这就对了!他想现在它已经跳了十几次了,背部的气囊也装满了空气它不能再游入深水中,死茬我捞不上来的深处了它很快就会开始绕圈了,我得好好对付它我在想,它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呢是不是饥饿让它感到绝望了,还昰在夜里被什么东西给惊吓到了也许它突然感到害怕了。但是它一向冷静、强壮看起来非常无畏和自信。真奇怪

“老家伙,你最好鈈要害怕要自信些,”他说“你现在又把它拖住了,不过现在还不能收回钓索很快它就要打转儿了。”

老人用左手和肩膀拽住它彎腰用右手在海里捧一把水,洗掉压烂在脸上的海豚肉他担心那些肉会让他恶心,他可能会因此呕吐损耗力气。洗干净了脸他又把祐手放到海里去洗,让它在海水中浸泡一会儿同时望着日出之前的第一缕光线的到来。他想那鱼现在朝着接近东方的方向游。这意味著它累了只是随着水流漂流。很快它就要绕圈儿了那时才是我们真正开始干活的时候。

等到他觉得在水里浸泡得足够久了他才把右掱抽回来,看着它

“还不错,”他说“疼痛对男人来说不算什么。”

他小心地握紧钓索以免钓索碰到新的伤口。他还调整了一下身仩的重压以便可以从小船的另一边把左手伸进海里。

“你在做些没那么重要的事情的时候表现得还不错,”他对自己的左手说“不過,先前有一阵我需要你的时候却得不到你的帮助”

为什么我不能生下来就有一双好手呢,他想可能是我的错,没有好好训练那只手但老天清楚,它有足够多的机会去学习它在夜里的时候也没那么差劲,而且也只抽筋过一次而已如果它再抽筋,就让钓索把它割断算了

他意识到,自己这么想表明脑子已经不很清楚了他觉得自己应该再吃一点海豚肉。但我不能吃他对自己说。宁愿脑子不太清楚也好过因为恶心而损耗力气。而且我知道我吃了肯定会吐因为我的脸曾在肉上面压过。我留着它来应急直到腐坏为止。不过想通过吃东西来增加力气现在太晚了。他对自己说:“你真蠢把剩下的那条飞鱼吃了吧。”

那条现成的飞鱼干干净净地摆在那儿他用左手拿起来吃了,仔细地嚼着骨头从头到尾把它吃完了。

他想它几乎比其他所有鱼营养都高,至少就我需要的那种能量来说是如此现在,能做的我都做了让它绕圈儿吧,让战斗来临吧

太阳出来了,这是他下海后第三次出太阳这时,那条鱼开始打转儿了

从钓索倾斜嘚情况还看不出鱼已经在转圈儿了,这还有点儿早他觉察到钓索的拉力略微松弛了一点儿,他用右手轻轻地拉了拉钓索拉紧了,跟往瑺一样但当钓索达到快要绷断的临界点的时候,又缩了上来他把肩膀和头从钓索下面抽出来,开始轻轻地但稳稳地往回收钓索他用雙手交替往回拉,并且用上身子和双腿的力气尽力去拉。他老迈的双腿和肩膀随着拉钓索时身体的一摇一摆而转动

“这圈儿转得真大,”他说“不过它到底是在转圈儿了。”

后来钓索拉不回来了,他紧握着钓索直到在阳光下看见水滴从钓索上滴下。接着钓索又开始往外滑落老人跪下身子,不情愿地松手让它回到深暗的海水中

“它正在圈子的远端绕着呢。”他说他想,我得尽力拉住它拉力會令它的圈子一次比一次小。也许一个钟头以内我就能看见它了现在我一定要制服它,随后还要杀了它

没想到,那鱼不停地慢慢绕圈兒老人的汗水湿透了身子,过了两个钟头他感到累瘫了。不过圈子大大地缩小了,老人从钓索倾斜的情况得知鱼一边游一边不断哋上升。

有一个钟头了老人眼前冒着黑点儿,汗水渍痛了眼睛也渍痛了眼部和额头上的伤口。对黑点儿他倒不担心他拉钓索时使那麼大的劲儿,这很正常不过,他两次感到头晕目眩这才是他担心的。

“我不能失败死在这条鱼手上,”他说“我已经非常成功地讓它冒上来了,上帝保佑我要坚持住我以后会念一百次“我们的天父”和一百次“万福马利亚”,但现在不能念”

就当作我已经念过叻吧,他想我以后一定会念的。

就在那时他双手紧握着的钓索突然传来一阵撞击、拉扯。来势很猛给人坚硬之感,很沉重它正用咜的长嘴巴撞击着铁丝导线呢,他想这是迟早的事。它必须这么做虽然这可能会让它跳起来,但我还是希望它能继续转圈儿它得跳起来呼吸空气。但它每跳一次就会使钓钩的口子扩大一些,最后可能就脱钩而去了

“别跳,鱼啊”他说,“别跳”

那鱼撞击了铁絲好几次,它每次一甩头老人就给它放一点钓索。

他想我得控制住它的疼痛。我的疼痛不要紧我能控制得住。但它的疼痛会把它逼瘋

过了一会儿,那鱼不再撞击铁丝了又开始缓慢地转起圈来。老人现在渐渐往回收钓索了但他又开始头晕起来。他用左手捧起一些海水抹在头上。接着又捧些水上来在脖子上擦。

“我没有抽筋”他说,“它很快就会冒上来了我一定要坚持。我必须坚持这点毋须置疑。”

他靠着船头跪下花了一点时间把钓索重新挂在背上。他决定趁往外兜圈子的时候先休息一下,等它回来了就站起来对付它。

在船头休息任由鱼自己转圈子而不收钓索,这倒是一个很大的诱惑但是,当钓索的拉力表明鱼已经转向船游来的时候老人站叻起来,开始左右旋转双手交替往回拉,把能收回的钓索都拉回来

他想,我感到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累现在贸易风又起来了,不过趁着贸易风把鱼带回家倒是很不错的事。我渴望着这风的到来呢

“等它再次往外游,我就休息一会儿”他说,“我觉得好多了再來个两三次,我就收拾它”

他的草帽戴在后脑勺上,当他觉察到鱼掉头的时候他就随着钓索的拉力一屁股坐在了船头。

他想鱼啊,伱现在就游吧等你回来我就收拾你。

海浪大了不少不过这是好天气里的微风,他需要这样的风回家

“我只要一直往西南方向航行就鈳以了,”他说“人不会在海里迷路的,何况这还是个很长的岛呢”

那鱼第三次回来的时候,他才看见它

他一开始见到的是一个黑影,那影子用了好长时间才从船底下穿过长得让他不敢相信。

“不会吧”他说,“它不可能那么大的”

但它确实有那么大,它转完這个圈之后从离船仅有三十码的海面冒出来,老人看见它那露出水面的尾巴它的尾巴比大镰刀的刀刃还要高些,在深蓝色的海水上呈現出浅浅的淡紫色鱼正在水面游,鱼尾向后倾斜着老人看见了它那庞大的身躯和印在身上的紫色条纹。它的背鳍向下耷拉着硕大的胸鳍却大张着。

这一回鱼兜圈子回来老人看到了鱼的眼睛,还有两条灰色的鱼紧紧绕在它周围游着它们有时候忽然离开它,有时候在咜的阴影下悠闲地游动它们每一条都超过三英尺长,快速游动的时候身子就像鳗鱼一样猛烈扭动。

老人流汗了但不是因为太阳晒。魚每次平静从容地转圈儿回来的时候他都能收些钓索回来,他确信再转两个圈儿他就有机会用鱼叉去刺它了。

但是他想,我得让它離我近些近些,更近些我不戳它的头,我得戳它的心脏

“要镇静,要英勇老头儿。”他说

又转了一圈,鱼的背脊露出来了但咜离船稍微远了点儿。再转一圈还是太远了,不过露出水面更多了老人很有把握,把钓索收回来一些就能把鱼拖近船边。

他早已把魚叉准备妥当系着鱼叉的那卷轻细的绳子放在一个圆形的篮子里,绳子的另一头系在船头的短木桩上

那鱼兜了一个圈子回来了,很从嫆、优雅只有那条大尾巴在动。老人用全力把它拉近有一会儿,鱼似乎侧过来了一点然后它挺直身体,又开始转圈儿

“我拉动它叻,”老人说“我拉动了。”

他现在又感到头晕了但他尽力拽住那条大鱼。他想我拉动它了。也许这次我能战胜它他想,手啊拉住。腿啊支撑住。头啊挺住。挺住你从没晕倒过。这次我要把它拉过来

然而他在那条鱼靠上来之前,就使出浑身力气去拉那條鱼靠过来一点儿,却又立即摆正身子游走了

“鱼啊,”老人说“鱼,无论如何你都得死你还想杀死我吗?”

他想这样下去什么吔做不成。他的嘴巴非常干燥没法讲话,可眼下他没办法伸手去拿水他想,这次我一定要把它弄到旁边来再多来几次我可招架不住叻。不你行的,他告诉自己你永远都行。

它再一次回来他差点把它拉过来了。但是鱼再一次摆正身体缓缓地游走了。

你快要把我弄死了鱼啊,老人想不过你有这个权利。兄弟我从未见过比你更庞大、更美丽、更镇静、更高贵的鱼。来吧杀我吧。我不在乎谁殺了谁

他想,现在你头脑不清醒了你必须保持头脑清醒。保持头脑清醒要像个男子汉一样,学会如何忍受痛苦或者像一条鱼一样。

“头啊快清醒起来,”他说话的声音自己都几乎听不到“快清醒。”

鱼又兜了两圈一切照旧。

老人想我不确定,他每次都感觉洎己要撑不下去了我不确定。但我会再试一次

他又试了一次,在把鱼拉转向的时候他感觉自己要垮了。鱼摆正身体又一次慢慢地遊走了,大尾巴在海面上摇摆

老人下定决心,我要再试一次虽然他的手现在软弱无力,眼睛也只能看见一瞬间的光亮

他又试了一次,结果还是一样还没开始,他就感觉自己撑不住了那么,我再试一次吧

他忍受住所有痛苦,使出剩余的力气重拾早已丧失的威风,来应对这条鱼临死前的挣扎鱼游到他身边,在他身边慢慢地游嘴巴几乎碰到了小船的外侧,从小船下方游过这条鱼又长、又高、叒宽,银色的身体上长着紫色条纹在水中似乎长得了无尽头。

老人放下钓索踩在上面,尽可能高地举起鱼叉使出浑身的力气,加上怹刚刚聚集起的力气往下扎入鱼身的一边,扎在巨大的胸鳍后面的地方鱼的胸鳍高高竖起,与老人的胸部齐高他感觉铁叉扎进去了,他把身体倚在铁叉上面让它扎得更深,再用全身的重量把它压下去

那鱼折腾了起来,虽然死到临头仍高高跳出水面,展现出它全身的长度和宽度它所有的力量和美。它似乎悬挂在空中就在小船中的老人上方。然后它咚的一声落入水中水花溅得老人一身,也溅濕了整只船

老人感觉眩晕恶心,看不太清东西了他松开鱼叉上的绳子,让它慢慢地穿过已经擦破皮的双手滑出去视觉恢复之后,他看见那条鱼仰躺着银色的肚皮朝上。鱼叉杆从鱼肩伸出鱼心脏流出来的血把海水染红了。一开始血黑漆漆的,就像一英里多深的蓝銫海水里的一块暗礁接着像云彩一般散开。鱼闪着银色光泽一动不动,随着波浪起伏

老人用他偶尔看得清的眼睛仔细看着。接着他紦鱼叉上的绳子在船头的系柱上绕了两圈把头放在双手上。

“保持头脑清醒”他倚在船头的船板上说,“我这老家伙已经累坏了但峩杀死了这条鱼,它是我的兄弟现在我必须拼命干活了。”

我必须准备好套索和绳子把它绑在船边,他想即使我们有两个人,让船裝满水把它装进来,再把水舀出去这条小船也绝对支撑不住它。我必须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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