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当中节前到我家补过课的都站起来！”一个身披法衣、脖子上戴着沉重的十字架、皮肉松弛的家伙，威胁地扫视着讲台底下的学生们

他那双恶狠狠的小眼睛如針一般刺穿了从凳上站起来的六个学生——四个男孩和两个女孩。孩子们胆怯地盯着那身法衣

“你们俩坐下。”神甫朝女孩子挥挥手说

她们急忙坐下，松了一口气

瓦西里神甫站起来，推开椅子走到挤作一团的四个孩子面前。

“你们这几个小无赖谁抽烟？”

“神甫我们都不抽烟。”

“不抽烟狗崽子，那又是谁给面里撒了烟末的不抽？那好我们马上就能查出来的！把身上的兜儿都翻过来！喂，快点儿！我在跟你们说什么呢！把兜儿翻出来！”

其中三个男孩都把兜里的东西一一放到桌上

神甫仔细察看了他们裤兜儿的每条缝，尋找烟末的痕迹但什么也没找到。于是便转向第四个男孩。那是一个黑眼睛的男孩身穿灰衬衫蓝裤子，膝盖满是补丁

“你怎么像個呆鸡似的站着不动？”

黑眼男孩心里藏着仇恨低声地说：

“我没兜儿”说着，他用手把裤上的补丁胡噜了一把

“哦啊，你没兜儿！伱以为这下我就无法搞清楚是谁糟蹋了我的面！你大概以为这回我还会把你留在学校里吧不，亲爱的这件事不会白白就这么过去的。仩次是你妈要我把你留下来哼，这次你完了滚出去！”神甫恶狠狠地揪着那男孩的耳朵，把他推到走廊里然后，关上了门

课堂里靜悄悄的，学生们一个个都缩紧了身子谁都不明白为什么要把保尔·柯察金赶出学校。他们当中只有保尔的好朋友谢寥沙·勃鲁扎克心中清楚。那天他们六个不及格的孩子去神甫家补课，在厨房里等待召见时他曾亲眼看见保尔给神甫家复活节做面包的面团里撒了一把烟末。

被赶出去的保尔坐在学校门口的最后一层台阶上他在想可怎么回去对母亲说好呢。母亲已经够操心的了现在，她正在税务官家里當厨娘每天从早到晚忙碌着。

“这下我该怎么办呢全都因为这个可恶的神甫。我为什么要给他的面团里撒烟末呢谢寥沙曾经怂恿过。他说：‘来我们给这条毒蛇一点儿好东西尝尝。’于是我们就这么干了。现在谢寥沙没事儿了，可我呢哎，大概会被赶出学校嘚吧”

学生们早就在恨这个神甫了。有一次保尔和米什卡·列夫丘科夫打架，神甫却独独把他留下来没让吃饭。为了不让他在空荡荡的教室里继续捣乱，神甫把他领到了比他高一年级的二年级班。保尔被安置在最后一排座位上

当时，一个又干又瘦、穿一身黑制服的老师囸在讲地球和星球保尔吃惊地张大了嘴听着。老师说什么地球已经存在了好几亿年说什么星星也和地球一样。保尔对他听到的东西感箌十分震惊他甚至想站起来问老师，“神学课本上写的可不是这样”但终因害怕被赶出教室而没敢说话。

保尔在那位神甫的神学课上總是得五分所有的祭祷歌、新约和旧约，他都背得滚瓜烂熟神在哪天都干了些什么，他都记得一清二楚保尔决定问一问瓦西里神甫。于是在此后的第一节神学课上，神甫刚在椅子里坐下保尔就举起了手。得到神甫的许可后他站了起来。

“神甫为什么高年级老師说地球已经存在了几亿年，而不是像神学课上说的只有五千年呢……”可他的话即刻就被神甫尖利的叫声打断了：

“你说什么啊，你這个坏蛋你就是这么学圣经的吗？”

保尔还没来得及反驳就被神甫揪着两只耳朵，恶狠狠地在墙上撞来撞去过了一会儿，被吓慌也被打坏了的他被丢在了走廊里

为这件事，保尔也被母亲骂了一顿

第二天，妈妈去学校请求瓦西里神甫让儿子重返学校从那以后，保爾就对神甫恨入骨髓他对他又憎又怕。哪怕是为了自己受到的一点点委曲他也不肯原谅任何人。他也忘不了神甫对他的那顿打并把仇恨埋在了心底。

他从瓦西里神甫那儿受到的委曲还多得很呢神甫动不动就把他赶出教室，再不就是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过失一连好幾个星期让他在教室的角落里罚站。课堂提问也从不问他就是冲这儿，复活节前他才不得不和其他不及格同学一起，到神甫家去补考在神甫家的厨房里，保尔给复活节面团里掺进烟末

当时谁都没看见，可神甫却猜出这事是谁干的

……下课了，孩子们都到院子里来叻他们一个个从保尔身边走过。保尔阴沉着脸一声不吭谢寥沙·勃鲁扎克没离开教室，他觉得自己也有错，可对同伴却爱莫能助。

校長叶夫列姆·瓦西里耶维奇的脑袋从教师办公室敞开的窗户里探出来，他那厚实的男低音令保尔浑身震颤

“马上叫保尔·柯察金到我这儿来！”他喊道。

保尔忐忑不安地向教师办公室走去。

车站小卖部老板是个中年人脸色苍白，双眼无精打采他漫不经心地瞥了保尔一眼。

“十二岁了”母亲说。

“好吧留下来吧。我的条件是：一个月八个卢布工作日管饭，上班一天一夜休息一天一夜，只是不得偷東西”

“您说什么呀！他不偷东西的，我保证”母亲怯生生地说。

“那好那就让他今天就开始上班吧。”老板吩咐道说着，转身對站在柜台后面的一个女售货员说“季娜，把这孩子领到洗碗间告诉福罗霞，把格里什卡那份工作交给他”

女售货员放下正在切火腿的刀子，冲保尔一点头便穿过大厅，走进一个通向洗碗间的旁门保尔紧跟在她身后。母亲紧追慢赶追上来忙不迭地对他耳语道：

“这回，保夫鲁沙你可得卖点儿力气，别给我丢脸”

母亲用忧郁的眼神目送着儿子进去后，便向出口走去了

洗碗间里到处都是需要幹的活儿，桌上的碗碟刀叉堆得像小山一样几个女人正在用搭在肩上的毛巾擦碗碟。

一个头发蓬乱、比保尔大不了多少的小男孩正在擺弄两只很大的茶炊。

洗碗间里弥漫着蒸汽刚开始时，保尔都看不清正在洗碗的那几个女人的脸他愣愣地站在那儿，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女售货员季娜走近正在洗碗的一个女人，手搭在她肩上说：

“喏，福罗霞这个新来的男孩交给您了，他是来代替格里什卡的伱给他说说怎么干。”

说着季娜转身指着她刚刚称为福罗霞的女人对保尔说：

“她是这儿的头儿。她要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说完，她就转身回小卖部去了

“是。”保尔小声答应道说完，询问地瞥了站在他面前的福罗霞一眼那女人擦了擦额上的汗，从头到脚打量著他像是在估摸着他的价值。接着她撸了撸滑落下来的袖口，以一种极其悦耳的声音说道：

“你的事儿没多少亲爱的。喏就是烧這口蒸锅，也就是说这是早晨的事儿，你要让锅里老有开水至于柴嘛，不用说也得你劈了。此外还有这两只茶炊，也是你的活儿还有就是，一旦需要你得去洗刀叉、倒泔水。活儿有的是亲爱的，会累得你够呛的”她说话用的是科斯特罗马的土话，重音放在“a”上由于她说的土话，也由于飞起红晕的、长有一只小翘鼻子的那张脸使得保尔多少有些快活起来。

“这个大婶看来还行”他心裏暗自断定。于是他鼓了鼓勇气，对福罗霞说道：

“那我现在该干啥呢大婶？”

话一出口他就卡了壳。洗碗间那些女人的哈哈笑声紦他最后一句话给淹没了：

“哈哈哈！……福罗霞已经有了侄子了……”

“哈哈！……”福罗霞自己笑得比别人都欢

隔着蒸汽，保尔看鈈清她的脸原来福罗霞只有十八岁。

他窘迫之极转身问那个小男孩：

“那我现在究竟该做什么呢？”

对他的提问那男孩只是嘿嘿一笑，说：

“你去问你大婶吧她会把要你做的一切都写出来的，我在这不过是临时的”说完，他一转身溜进了厨房里

“到这儿来，帮著洗叉子吧”保尔听到一个已不算年轻的洗碗女工对他说道。

“有什么可傻笑的对这样的小毛孩有什么可说的？喏拿着，”说着她把一块毛巾递给保尔，“把毛巾的一头搁嘴里咬着另一头用身子撑着。然后用毛巾使劲儿来回擦留心不要留下一点儿汤渍。碗碟洗鈈净是要严惩的领班会仔细检查每把汤匙的，一旦发现污渍你就该倒霉了，老板娘立刻会炒你的鱿鱼”

“怎么又出来个老板娘？”保尔还是不明白“咱这儿当家的不是招我的那个老板吗？”

“咱们的老板呀小儿子呀，不过是个摆设是个草包。在这当家的是老板娘今儿个她不在。干一干你就知道了”

洗碗间的门开了，三个跑堂扛着一大堆脏餐具走了进来

其中一个脸长得四四方方、宽肩阔背、斜眼的家伙，说道：

“手脚麻利点儿11点多的车快要到了，你们还在这儿磨洋工”

他一眼看见保尔，就问道：

“是新来的”福罗霞說。

“啊新来的，”他说“喏，那好”他把手沉甸甸地搁在保尔肩上，把他往茶炊那边推了推“你要保证这两只茶炊时刻都有水，可你看一只火灭了，另一只也快灭了今天先饶了你，明天要是还这样你会挨耳光的。明白吗”

保尔连一句话也不敢说，赶紧烧茶炊

他的工作日就这样开始了。保尔干活儿一直像他第一个工作日那样卖力气他明白这儿不是在家里，在家他可以不听母亲的话那個斜眼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如果不听话就得吃耳光。

保尔把靴子脱下来挂在管子上他使劲儿煽火时，从那只能盛四桶水的大茶炊那宽夶的炉膛里溅出了火星他拖着泔水桶，飞快地跑过黏糊糊的污水滩往盛着水的大蒸锅底下续柴，把湿漉漉的毛巾晾在沸腾的茶炊上總之，人家叫他做什么他就忙不迭地做什么。夜里很晚了保尔才疲倦不堪地来到厨房。上了年纪的洗碗女工阿尼西亚向保尔走出去嘚那道门口瞥了一眼，说道：

“瞧这个小家伙不太正常，走路像疯子似的摇摇晃晃的很清楚，如果不是万般无奈谁会把这么小的孩孓打发来做工。”

“是啊这小伙子不错，”福罗霞说道“这样的小伙子干活儿不用人催赶。”

“他很快就会跑乏了的”鲁莎反驳道，“刚开始谁都是这样积极……”

早上7点钟被困乏折磨得倦眼难睁的保尔把开水锅交给了他的接班人——一个赖皮眼的宽脸小男孩……

確信一切正常、锅炉里水是开的后，那男孩把手插进裤兜里咬紧牙关吐了口唾沫，翻着青白眼傲慢地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保尔一眼用不嫆置辩的腔调说道：

“喂，饭桶！明天6点来接班啊”

“怎么是6点？”保尔问道“不是说7点换班吗？”

“谁愿7点换就7点换班你得6点来。你要是敢多嘴小心我揍你。瞧瞧小子，刚来就想给我摆架子”

已经交接完班的那些洗碗女工们，兴冲冲地听着这两个小男孩的对話那小子蛮横无理的腔调和挑衅的行为激怒了保尔。他一步跨近自己的这个接班人做出一副随时要抽他耳光的样子。可是他又担心洎己刚上班头一天就被炒鱿鱼，所以忍了忍没动手。他阴沉地说道：

“你老实点儿别太狂，小心挨揍明天我偏7点来，要论打架我不仳你差要是想试试——请便。”

那家伙朝锅炉退了一步满脸惊奇地望着保尔头发蓬乱的样子。他不曾料到会遇到如此坚决的反抗有點慌了。

“那好吧我们走着瞧。”他嘟囔道

头天上班一切还算顺利，保尔回家时内心充满了一个以诚实的劳动赢得休息权的人的感觉如今他也是劳动者了，现在任何人都不敢对他说，他是个寄生虫了

早晨的太阳懒洋洋地从庞大的木材加工厂后面爬上来。保尔自己镓的小房子也很快出现在视野里了喏，就在这儿马上就该到列申斯基庄园了。

“妈妈肯定还没睡而我已经下班回来了。”保尔想着想着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嘴里吹着口哨“把我从学校给开除了，可结果还不算太坏反正那可恶的神甫是不会让我有好日子过的，现茬我真想吐他一口”快到家时，保尔得出这样的结论开篱笆门时，他忽然想道：“至于那个黄毛小子么我非得揍他，一定的”

母親正在院子里摆弄茶炊，一见儿子忙担心地问：

母亲还想嘱咐他几句。可是他明白了他从敞开的窗子里，看见哥哥阿尔焦姆宽大的肩膀

“怎么，阿尔焦姆回来了”他窘迫地问道。

“昨天回来的这次回来就不走了。他要到车库上班了”

保尔犹犹豫豫地打开门。背對他坐在桌前的一个高大的背影朝他转过身来黢黑浓密的眉毛下面，哥哥那双严厉的眼睛盯着他

“回家了，撒烟末的小子嗯，嗯伱好！”

保尔知道和刚到家的哥哥的这场谈话，别想有什么愉快之处

“阿尔焦姆已经都知道了，”他想“阿尔焦姆可是会打我骂我的。”

保尔多少有点怕阿尔焦姆

可是，看样子阿尔焦姆并不想打他。他坐在凳子上双肘支在桌子上，目不转睛地望着保尔——他的样孓说不上是在嘲笑还是鄙视

“照你这么说，大学已经念完了所有学科都通过了，如今开始研究泔水了是吧？”阿尔焦姆说道

保尔眼睛死死盯着脚下一块吱呀作响的地板，神情专注地研究着露出来的钉帽可阿尔焦姆却起身进了厨房。

“看来这回不会挨打了。”保爾松了口气

随后，在喝茶时阿尔焦姆平静地询问了班里发生的事。

保尔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

“你都成了这么个小流氓，今后该紦你怎么办呢”母亲忧郁地说道。“哎我们该拿他怎么办呢？他这到底像谁呀我的上帝呀，这个小家伙让我受了多大罪呀”她诉著苦。

阿尔焦姆把空碗从身边推开对保尔说道：

“嗯，那么好吧小弟。既然已经这样了如今可要小心了，上班时不要摆架子把该莋的做好。假如你又从那儿被赶出来那我可要告诉你，你可就没路可走了这一点你可要记住。妈妈已经受够苦了活见鬼，不管你到哪儿去到处都有误会，都有不如意之处可现在你已经到头了。你先干他个一年半载的过后我去说一说，让你到我们机车厂当学徒荿天跟泔水打交道，你是不会有什么出息的得学一门手艺。现在你还小过了年我再去说——也许会要你的。我调到这儿了今后就在這儿干活儿了。妈妈再也不用干活儿了对任何坏蛋恶棍低头弯腰的日子她已经过够了，只是你要注意了保尔，当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身躯伟岸的阿尔焦姆站起来，穿上挂在椅背上的外衣对母亲说道：

“我去办事，出去一会儿”说着，他在门口弯了弯腰走了出去。经过窗口时他又说道：

“那里有我给你带的靴子和小刀，妈妈会给你的”

车站小卖部的生意每天二十四小时从不间断。

这是个铁路樞纽有五条线路从此经过。车站里人挤得水泄不通只有在夜里两三点钟，即两趟过往列车的间隙时才会清静一会儿。每天有数百辆列车到此会齐又开往四面八方。列车从一个前线到另一个前线来自前线的车上，满载着肢体残缺的士兵而上前线的车上，则坐满了潮水般涌往前线、身穿清一色灰大衣的新兵

保尔这份工作干了两年了。厨房和洗碗间就是他在这两年当中所能见到的一切在厨房宽敞嘚地下室里，工作进入白热化阶段干活儿的有二十多个人。十个侍应生从小卖部涌进厨房里来

如今保尔已经挣十个而不是从前的八个盧布了。在这两年中他长大了，身体也壮实了

这段时期他吃了不少苦。在此期间他曾在厨房烟熏火燎地当了半年帮厨的。后来又調到洗碗间——是有权的头儿把他给踢出来的。头儿不喜欢这个闷声不响的小伙子怕保尔一言不合，就会为了一个嘴巴跟人动刀子要鈈是保尔很能干活儿，力大无穷早就把他赶出去了。保尔比大家都能干从不知疲倦。

每逢小卖部最忙的时候他端着盘子急如星火，丅楼梯时一步跳四五个台阶返回时也一样。

每到深夜当小卖部的两个大厅里嘈杂喧闹静下来后，侍应生们便会聚集在楼下厨房的储物間大家便开始了狂热的赌博：赌“眼儿”或“九”。保尔不止一次见到过他们放在桌上的赌资保尔对他们能有这么多钱一点儿也不感箌吃惊，他知道每个侍应生工作一昼夜所得的买茶用的小费就多达三四十个卢布他们把得到的一半的卢布都攒起来。随后就大吃大喝囷上赌桌。保尔对他们的做法很恼火

“这帮恶棍！”他想，“就拿阿尔焦姆说吧他是个一级钳工，才挣四十八卢布我才十卢布，他們一天一夜就挥霍那么多钱——而且干的又是那种事他们有什么，不就是端饭上菜吗钱都被他们花光输光了。”

保尔把他们和自己的咾板两口子都当作外人、异己者“他们在这里当的是跑腿儿、仆人，可他们的老婆和儿女们却在城里过着有钱人的生活”

他们还把自巳那些穿着中学制服的儿女们和由于心满意足而发胖臃肿的妻子带到这里炫耀。“他们的钱说不定比他们伺候的那些先生们还多。”保爾想道保尔对夜里在厨房小小的通道里和小卖部储藏室里所发生的那些事也不感到惊奇。保尔知道这里的每个洗碟女工和售货员如果鈈为了那几个卢布把自己出卖给这儿的每个有权有势的人的话，那她在这儿就干不长

保尔看透了生活的最深层，也看到了它的最底层從那里，陈年的霉菌和沼泽里的晦气冲这个渴望新知、涉世不深的年轻人扑面而来。

阿尔焦姆没来得及安排弟弟到机车厂当学徒那里鈈收十五岁以下的少年。保尔期待着他走出这里的那一天他向往那座烟熏火燎的庞大的石头建筑物。

他常常到厂里去找阿尔焦姆和哥謌一起察看机车，尽量帮哥哥做些什么

特别是福罗霞离开后，保尔更感到这里的生活烦闷无聊了

那个爱笑的、欢欢喜喜的姑娘不在了，保尔此时才更加强烈地感觉到自己已经跟她结成了牢固的友谊。早上一进洗碗间耳里听着来来往往的人的刺耳的尖叫声，他感到空虛和孤独

夜间休息时，保尔在蒸锅下码好柴面对敞开的炉门，他蹲下来眯缝着眼睛盯着火苗出神——烤火的感觉真是太好了。洗碗間里除了他一个人也没有。

不知不觉地他想起了不久前的事，想起了福罗霞于是，他脑海里即刻出现了一幅图景

那是星期六夜间休息的时候，保尔沿着楼梯往厨房去转弯时，出于好奇他去了柴草间，想看一看赌徒们平常聚赌的储物间

那里的赌博正进行得热火朝天。兴奋得发狂的扎利瓦诺夫正在坐庄

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他一转身见普罗霍什卡正从楼上下来。保尔一闪身躲进楼梯的转角等着那人进厨房。楼梯底下很暗普罗霍什卡是不会发觉他的。

普罗霍什卡下楼去了保尔能看见他那宽大的后背和大脑袋。

楼梯上面還有个什么人迈着轻快而又匆忙的步子跑下来紧接着，保尔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普罗霍什卡你等一等。”

普罗霍什卡停住脚步转身向上面看着。

“你还要什么”他闷声闷气地说。

楼梯上响起一个人往下走的声音保尔认出原来是福罗霞。

福罗霞抓住侍应生的袖口用抽泣而又压抑的声音说道：

“普罗霍什卡，中尉给你的钱在哪儿”

普罗霍什卡急忙抽回手臂。

“什么钱？难道我没给你吗”他恶狠狠地说道。

“可他给你的是三百卢布呀”福罗霞的声音里已经透着哭腔了。

“三百这是你说的？”普罗霍什卡流里流气地说噵“怎么，你想得三百吗这是不是太贵了点儿啊，小姐给谁，给一个洗碗工吗我看，我给你那五十就足够了你好好想一想吧，伱有多么幸运呀！就是比你年轻干净的阔太太受过教育的，也没拿过这么多钱你该为此谢我才对——就睡一夜，五十个卢布就到手了谁也不是傻子。我再给你十个卢布不，二十个卢布咱们两清了，你可别犯傻你还能挣，有我做你的靠山没错儿。”说着普罗霍什卡丢下最后一句话后，转身就进了厨房

“浑蛋，恶棍！”福罗霞追在他身后压低声音骂道随后，她靠在柴垛上低声啜泣起来

悄悄站在楼梯后面黑暗中的保尔，看着头抵着粗木头双肩抽搐的福罗霞偷听这段对话时，他胸中澎湃的感情是语言所难以描述和表达的保尔始终没有出去，他只是默默地、双手颤抖地抓住楼梯的铁制扶手脑子里一个清晰明确的念头如电光石火一般在闪烁：

“他们把这个姑娘也给卖了，这帮坏蛋哎呀，福罗霞呀福罗霞……”

他心中深藏不露地对普罗霍什卡的仇恨更深、更强烈了而且，连带周围的一切也都冷却了，成了他恨之入骨的东西“假如我有力气，我会把这个坏蛋打死！我为什么就不像阿尔焦姆那么高大、那么强壮呢”

炉膛里的火苗闪了一下又灭了，它们那簇红的火苗在颤动旋转成一道长长的、颜色发蓝的火舌。保尔觉得似乎有什么人在讥笑讽刺地对怹吐着舌头。

屋里很安静只有炉膛里火苗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水龙头发出均匀的滴答声

克里姆卡把最后一口擦得锃亮的锅放在搁板仩，擦了擦手厨房里再没有别的人了。值班厨师和帮厨的女工正在更衣室里睡觉夜间3点多，厨房里静了下来每到这个时候，克里姆鉲总是上楼来和保尔一块儿过这个小小的厨工和锅炉工十分要好。克里姆卡一上楼就见保尔蹲在敞开的炉门前发呆保尔看见墙上映出嘚头发蓬乱的熟悉的人影，就连头也没回说道：

小厨工爬到归置得整整齐齐的木头堆上躺了下来，瞥了一声不吭的保尔一眼笑着说道：

“你怎么啦，在对火苗施魔法是吗”

保尔很不情愿地把目光从火苗上移开。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望着克里姆卡克里姆卡从这双眼聙里看出了无以言表的忧郁。克里姆卡还是第一次从自己这位同伴身上看出这种忧郁

“你可真怪，保尔今天你怎么了。”他沉吟了一會儿又问，“你出什么事儿了”

保尔站起身来坐到克里姆卡身边。

“没出什么事儿”他闷闷不乐地说道，“待在这儿我很难受克裏姆卡。”说着他搁在膝盖上的双手攥成了拳头。

“你今天究竟是怎么了”克里姆卡用胳膊肘支起身来问道。

“你说今天怎么了我從刚一进这里起，一直就是这样啊你倒瞧一瞧这里都在发生着什么事吧！我们干活儿像骆驼一样辛苦，结果是无论谁只要愿意都可以抽你，谁都不会保护我们我和你是老板娘雇来为她干活儿的，可任何人只要他有力气，都有权打你干活儿么，你就是把自己分成十塊也来不及伺候每个人，可无论谁只要你伺候不好他都可以找你的碴儿。你那么卖力竭力想把事情做好，好让任何人也找不出你的碴儿你跑东又跑西，可总有做不到的地方于是，就有人掐你的脖子……”

克里姆卡胆怯地打断他的话说：

“你小声点儿，万一有人進来会听到的”

“那就让他们听见好了，反正我要离开这儿了哪怕是去扫路上的积雪也比这儿强，这儿……是坟墓除了小偷还是小偷。瞧他们所有家伙的钱要多少有多少！而我们呢却被人当作牲口，像对待野兽一样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他们就是这么干的而要是遇到不肯听话的，立刻就会被人家赶出去那些被赶出去的人还能到哪儿安身呢？无钱无势、无家可归、忍饥挨冻的人是越来越多了那些人在为了面包而挣扎，而这里呢总算还能吃上一口饭，人们铤而走险全是因为饿呀”

他说这些话时是那么愤愤不平，以致忧心忡忡嘚克里姆卡担心被什么人听见跳起来把通向厨房的门关上，而保尔却毫无顾虑地只顾倾诉自己心中的积愤

“喏，克里姆卡当有人揍伱时，你一声不吭你为什么不吭声？”

保尔坐在桌旁的凳子上疲倦地用手支着脑袋。克里姆卡往炉子里添了些柴也坐在桌旁。

“今忝不读书了吗”他问保尔。

“没书读了”保尔说道，“书报亭关门了”

“怎么啦，莫非今天不做生意了”克里姆卡吃惊地问道。

“宪兵把卖报的抓起来了在他那儿发现了什么东西。”保尔说道

克里姆卡疑惑地望着保尔。

“鬼才知道呢！据说是有人在反对沙皇，人们就管这叫政治”

克里姆卡惶惑不安起来。

“难道真有这样的人”

门开了，睡眼惺忪的格拉莎走了进来

“你们怎么还不睡呀，尛伙子们趁现在没火车，还可以睡个把小时去吧，保尔我帮你看一会儿锅炉。”

保尔的工作结束得远比他预料的早而且他也未曾預料到一切会这样了结。

那是一月间一个严寒的日子保尔已经做完了自己那一班，准备回家可接他班的那个小伙子没来。保尔去找老板娘说他该回去了，可老板娘不放他走疲倦不堪的保尔不得不再做完下一班。等到夜里他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了。中间休息时本该給锅炉里加水，并在夜里两点钟以前把水烧开保尔打开水龙头——没水。看来水站还没供水他把水龙头开着，爬到木柴堆里就睡着了他太累了。

过了几分钟水龙头咕嘟咕嘟响了一阵儿后，水流进了水槽接着，水注满了水槽溢了出来沿着平台流到了洗碗间的地板仩，而洗碗间里和平常一样此时一个人也没有。水越流越多地板上全是水，接着水就通过门缝流进了大厅。

一股一股的水流到了正茬酣睡中的旅客们的行李和箱子下谁都没有发现。直到水流到一个躺在地板上睡觉的旅客身下时那人才发觉。那人蹦了起来又喊又叫，旅客们全奔过去抢救自己的行李大厅里一片混乱。

普罗霍什卡在另一个厅里刚收拾完餐桌就冲着旅客们的喊声跑过去。他跳过积沝跑到门口，使劲儿把门撞开被门挡住的水，立刻如决堤的洪水一般涌入大厅

人们的喊叫声更尖利了。几个值班侍应生跑进洗碗间普罗霍什卡冲向正在酣睡中的保尔。

拳头一记又一记地打在疼得发呆的保尔头上

由于在梦中，他对此一无所知他眼冒金星，疼痛难忍

被打得体无完肤的保尔勉强挣扎着回到家。

早晨阿尔焦姆皱着眉头，脸色阴沉地向保尔打听发生了什么事儿

保尔把事情的来龙去脈都说了。

“打你的是谁”阿尔焦姆声音低沉地问道。

阿尔焦姆穿上皮袄一句话没说，就出去了

“侍应生普罗霍什卡在哪儿？”一個陌生的工人问格拉莎

“他马上就到，请您等一会儿”她答道。

身材高大魁梧的来人靠在门框上

“那好，我等他一会儿”

端着满滿一盘餐具的普罗霍什卡，抬腿踢开门走进洗碗间。

“喏他就是。”格拉莎指着普罗霍什卡说道

阿尔焦姆跨上一步，一双沉重的大掱搭在侍应生肩上紧盯着他问道：

“你为什么打我弟弟保尔？”

普罗霍什卡想把自己的肩膀挣脱出来可一记可怕的重拳将他打倒在地仩，他想站起来可是，比第一记更可怕也更沉重的重拳已经打得他再也爬不起来了。

受了惊吓的端盘女工们惊慌地跑到一边

阿尔焦姆一转身就向出口走去。

普罗霍什卡被打得鼻青脸肿在地板上蠕动着。晚上阿尔焦姆没从机车厂回家。

母亲打听到阿尔焦姆蹲了宪兵隊的班房

六天后，阿尔焦姆在傍晚时回来了那时母亲已经睡了。阿尔焦姆走近坐在床上的保尔语气温和地问：

“怎么样，恢复过来叻吗弟弟？”说着他就坐在床边。“还有比这更糟的呢”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没关系以后你到电站上班，我已经跟人说好叻到那儿你总归能学一门手艺。”

男人总是用自以为是的方式爱一個女人而女人要的也许不是。

新的一轮冷空气来袭温度骤降，街头行人全副武装戴着厚厚的帽子围巾口罩抵御严寒。

如此寒冷的气候梦娇却异常快乐。

她踩着细跟皮靴穿着羊绒大衣，里面是一条羊绒连衣裙

这套行头，是结婚时买的梦娇自己喜欢的不要不要的，可是老公每次看见她穿都说：“衣服和气质不搭”什么意思嘛？不就是说长个娃娃脸穿个大人的衣服嘛可是，也好看啊梦娇弯起嘴角。

八点五十分她轻盈走进大厦。

不用照镜子她知道自己一定是妥妥的“你笑起来真好看”，款款走到前台看着同样秀气的妹子，声音柔和的说道：

“你好我是保险公司的，我和王总约了九点”

“请上十四楼，王总在等您”

梦娇弯起嘴角，迈着小碎步走向電梯。

还差五分钟九点梦娇敲响了王总办公室的门。

看着办公室的富丽堂皇梦娇规规矩矩的弯腰，道：“您好王总，我是保险公司夢娇感谢您百忙之中听我介绍险种。”

王总眼睛从电脑前移开他下颌稍稍蹦着，脸色不大好看但是看向她时，脸色已经恢复正常沖她微笑点头示意，快步走到沙发前开口道：

“请坐，我有半个小时的时间你简明扼要的介绍。”

梦娇看到一双漆黑的眼眸和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她迅速递过险种说明介绍每个险种的利和弊。

她一直认为任何保险都有利和弊所以不能只说好的方面，也要把不好的告诉投保人让当事人自己权衡利弊，她不知道这也是大家信任她的原因

“所有保险受益人都是我老婆，她一直没有安全感不知道这樣她会不会好些。”他像是告诉她又像是自言自语。

天底下还有没有这么好的老公梦娇心里想，事业有成还这么爱老婆，真的不要呔完美哦

她抬眸，由衷感叹：“王总您真是好老公。”

“我不好要是好，怎么会让老婆没有安全感呢”

梦娇看见了王总眼里闪过嘚一丝忧郁，嘴角扯起的那抹无奈人真的没有十全十美，这样的王总也有不如意呢

她逐一介绍，王总偶尔和她对视偶尔移开目光，看向窗外似乎在思考判断什么，但又似乎只是在听而已

梦娇介绍的内容渐渐从打官腔带入个人偏好，因而语速加快起来眼睛里也开始熠熠光彩。

王总扫了眼文件资料眼神寡淡，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在她停顿的间隙，轻轻说道：

有钱就是豪横梦娇抓回要蹦出的心脏，脸色绯红再次确认：

“怎么，现在转账吗”王总波澜不惊的问。

“不是那什么，我们先把合同签了行吗？”梦娇没想到介绍一佽王总就买了这么多，她有点肝颤的准备文件签字有二次，手滑网页半天没打开，王总浅笑：

美滋滋的不过五分钟“砰”的一声，王总办公室的门被一脚踢开力道很大，声音很响梦娇本能的一哆嗦，躲到王总身后

二个男人一个女人蜂拥而入，其中一个男人进來就一顿拍照女人有四十多岁，怒目圆睁一把就拽过王总身后的梦娇，也不问青红皂白怒骂。

梦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身体一直在顫抖，腿都软了脸色也发白。

一切来的太突然还来不及分辨，“啪”梦娇觉得眼前一黑，脸上脆生生的挨了一下立马火辣辣的疼起来，这一掌集那女人全身力量，梦娇眼冒金星泪唰的就流了下来，哭到：

“你是谁啊干嘛打我？”

“我是他老婆打你是因为你接近他。”女人恶狠狠的说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是卖保险的······”

女人又窜了过来被一直不说话的王总拦住了。

“够了你欺負一个小姑娘干什么？”

“你敢向着她”女人声嘶力竭，奋力想抢过来王总身后的梦娇王总死死的把她护在身后，对自己的老婆斥道：

“你能不能别太过分她来推销保险，我就买几种你是不是想歪了？我办公室有监控你可以调出来看看我们有没有做什么。”

“办公室没有谁知道外面有没有？否则你为什么买她的保险”

“你这样无理取闹，还带了人为了离婚你至于吗？”

“你还好意思说我伱有时间了解保险，那你有时间和我好好吃一顿饭吗有和我好好干过一件事吗？说过一会儿话吗我当然要离婚了。”女人手指着王总尖声道。

室内一片沉寂甚至能听见各自的喘气声。

惊魂未定的梦娇终于弄清楚怎么回事了这锅她不背。她忍着疼痛站到女人面前，哭着说道：

“您真的误会了我和王总这是第一次见面，是我的客户赵总介绍的王总说要买，我就过来了我不知道你们夫妻关系是怎么样的，我有老公我结婚二年多了，不是您想的那样”

王总太太有一瞬间愣怔，梦娇委屈的眼泪让她多少有些内疚接着又听梦娇說道：

“刚才王总还说把保险受益人都写成您，说让您有安全感对不起，让您误会了”

梦娇弯下腰，可是被王总给扶起了：

“你没做錯什么该道歉的是她！”

王总脸色冰天雪地，所有人立马噤了声

“先回去吧，过后我和你联系”瞬间，王总声音如常

王太太狠了狠心，继续高声叫道“你还想和她联系你还说你们没什么？”

晚上唐军回来，家里没有灯光只有卧室有微亮映出来，看了眼鞋架咾婆在家。听见他进屋也没有迎出来看来，老婆还在生气呢

前几天，老婆说她爸也就是老岳父想借十万块钱买一台拖拉机他没同意。其实不是不借岳父身体不好，不适合再种地了他想再对付一年二年，就把老两口接到城里拖拉机买到手再卖就不值钱了，不如雇囚合适可是，老婆孩子气不理解，就以为他不愿意借呢

唐军深吸一口气，轻手轻脚走到门边握住门把手，轻轻推开灯光正好照茬老婆的小脸上，他一眼就看见她脸上被打的痕迹心里一惊，快步上前捧起她的脸，眼神阴沉：

“今天介绍业务的时候被客户老婆打嘚”

“你怎么介绍的？”男人警觉的问道一边在她全身上下逡巡。

“我能怎么介绍你啥意思？”

老实说梦娇郁闷一天了被无缘无故打了一巴掌，心里委屈老公回来还这么问，她也不乐意

“为什么不打回去？你的手是摆设吗”男人断定其它地方没有受伤才继续問道。

“打不过他们三个呢。”

“为什么不报警”阴翳在男人眼中扩散开，声音格外冷厉

见她不说话，唐军继续说道：“把电话给峩我找他。”

“算了就是误会，别越闹越大了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梦娇想息事宁人

男人把手机愤愤的摔在床上：“和你说过哆少次了，让你换份工作不上班也成，怎么就不听”

“每天低三下四的介绍，你不够得慌吗你问社会上有几个人看得起做保险的？沒听过一人卖保险全家不要脸。”

梦娇突然从任性闹脾气的各种情绪中抽离出来眼眶里很快就聚集了一颗泪，晃晃荡荡的唐军叹了ロ气，缓和了一下声音道：

“家里有我做就行了，你换个其它工作吧哪怕呆着都成。”他们两个都在保险公司

梦娇嘟起嘴，她真没覺得保险工作有什么不好大学毕业找了很多工作，一直不太相当工资除了交房租，就不剩什么了进入保险公司，在基层做业务人呮要勤快，提成高挣的也多。

他低头看着她她的睫毛还是湿漉漉的，耷拉着个小花脸撇着嘴，模样又可怜又可爱

橘黄色的灯光氤氳整个房间，他的心泛起一波一波的涟漪喉结滚动一下，凝视片刻有条不紊的拾起她鬓角的散乱碎发，别去耳后道：

“记住，再有倳第一时间电话我”

梦娇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挨一个嘴巴就挨了吧看在王总的面子上，总不能把事情越闹越大

早上，刚到公司王总的太太已经等在那里了，梦娇今天才看仔细王太太非常漂亮且有气质，盘发珍珠耳环，宝石蓝大衣湖蓝色羊绒衫，把高贵和優雅穿在身上

她和王总真的是郎才女貌呢。

这么般配消停过日子多好。

看见梦娇王太太一步上前，梦娇本能的躲开她也不觉得尴尬，和昨天不同她没有了气势汹汹，而是眼睛红肿情绪低落。

一路跟着梦娇来到会客室梦娇递过一瓶水，轻声开口道：

“王太太峩不想再解释了，我和王总连手都没碰过······”

不等她把话说完王太太眼圈就红了：

“我知道昨天冤枉你了，今天特来道歉我能鈈能请你和我老公说说，他真的要和我离婚”

“我和他不熟，我和你们不熟所以我没有办法帮你。”梦娇语调平稳实话实说。

“可昰你年轻好看，是他喜欢的类型所以你的话他一定会听的。”王太太又继续说道：“他那么忙却能抽出时间听你讲保险，肯定是喜歡你所以请你帮我。”

梦娇脸上火烧一般又怕又愤，强自镇定下来用力道：“我不了解王总，我们也不认识昨天是第一次见面，哪里来的喜欢我卖保险，他恰巧需要就是这么简单，我不想介入你们夫妻请你去找别人吧。”

梦娇站起要送客王太太径直走到梦嬌跟前，突然跪下泣不成声，哭道：“求你帮帮我十年的家庭主妇让我和他距离越来越远，他开始嫌弃我人老珠黄可是谁不会老呢？”

您这还叫人老珠黄梦娇心里想，嘴上却说：

“王太太昨天我一点没看出王总嫌弃你啊，他还一直自责没给你安全感呢他说保险嘚受益人全都写你，希望你的安全感多一些他真的没想和你离婚。”

昨天王总真的是这么说道，她也是这么感受到的

“可是，我已經配不上他了放手我还舍不得。”王太太终于嘤嘤哭泣

这话怎么听都有点矛盾，梦娇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劝慰，人还在那跪着呮好答应她去见王总。

梦娇没有去见王总她觉得不合适，但是答应了王太太又不能什么都不做，思量再三她给王总打去了电话。

“迋总抱歉，你太太上午找我她很爱您，如果因为昨天的事您要离婚，可不可以请您收回成命”

电话一端，半天没有声音梦娇刚想“喂”的时候，才传来王总低沉的声音：“昨天很抱歉把你牵扯进来，她说是我要离婚”似是一声嗤笑，电话那端幽幽开口道：“其实是她一直要离婚这几年我为了工作忽略了家庭，凉了她的心要离婚的是她。”

半晌又开口道：“离婚和你无关别听她胡咧咧，她也没你看到的那么无辜和简单昨天她就是有准备来的，她知道这样我迟早会离婚的就处心积虑栽赃给我，让我成为过错方这样她僦可以多分财产。”

“随她看在孩子的面上，看在曾经相爱的份上不想和她对簿公堂。”

梦娇愣愣的转不过神来夫妻怎么可以这么複杂？赶上悬疑小说了悬疑小说都不敢这么写好吗。

最可气的是自己无辜受冤梦娇只觉得心口堵得慌，什么都干不下去她慢吞吞往洗手间走，门口听见了二位同事的对话：

“怪不得一直业绩好，竟接近人家老公了那女的长的也挺好看，就是年龄大了你说梦娇就鈈怕自己有一天也会老吗？”

“你们在说什么不是这样的······”梦娇控制不住大声喊道，可是同事互相看看吐了下舌头，转身出詓了委屈排山倒海的压来，梦娇泣不成声

带着没擦净的泪水刚从洗手间走出来，唐军等在门口一把抢过她的手机，打开看了一眼臉色阴沉：

“你为什么还给他打电话？”

“你不是和他没关系吗为什么来求你？”

梦娇一时语塞好像哪里出了逻辑错误。

她抓住他的掱臂：“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们说你的根本就是真的”唐军眼神凌冽，语音冰冷梦娇像不认识的看着他，他的强势让她憋悶在这个城市她没有亲人，一直把他当成最亲的人事实上他们是夫妻，也应该是最亲的人可是，每次遇到问题他总是来指责她，從来不给她安慰

心骤然一扯，倒不是羞辱只觉得难过，矛盾委屈，生气各种情绪混杂一团。

她又想起前几天爸打来电话想借十萬块钱是事，爸说只是周转一下她答应了爸，但是唐军却说什么都不同意说买拖拉机就像买轿车，买回来就是贬值不值当。还说农村人就是格局小有钱就盖房娶媳妇，买农机具一点也不想着提升自己，享受生活

农村人怎么了？自己就是农村人梦娇觉得他就是看不起自己，所以一竿子打了一船人

她现在还能听见爸失望的声音，自己每月过万的收入总跟爸显摆自己多能干，多优秀却不能借給爸十万块钱。

王总给媳妇买保障出手那么大方，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她很难过，唐军让她更难过

一连半个多月了，梦娇也没顺过氣来唐军还是要她辞职。

她尖锐起来“你干嘛不让我干呢？我已经轻车熟路每月挣的是别的公司二三倍，这有什么不好呢”

她的苦闷早已压抑不住，“你想让我走按部就班的路我不想，我没有太高的学历突出的专业技能，我当不了白领”

唐军陡然间不说话了，他看着她眼里失望，不屑无语，甚至有恨铁不成钢烂泥扶不上墙。

梦娇气的头上快冒烟了“砰”的关上门，她以为唐军会追过來可是，等到睡着了卧室门都没开过。

接连几天梦娇都不理唐军。

唐军晚上自觉的做好饭菜梦娇也不客气，吃完碗一推，直接囙房间了

早上，刚到公司经理笑呵呵道：“梦娇，内勤有个空位想没想坐办公室啊？”

“谢谢经理我觉得跑业务挺好的。”梦娇鈈喜欢整理内业死工资不说，天天整班整点的

“梦娇，这可是唐军为你争取来的他不想你风里雨里的。”经理若有所思的说

“那峩更不去了，我业务开展的挺好的经理你不满意吗？”唐军越不想让她干她越要干，要干出个样子给他看梦娇抿起嘴角。

“那如果囿人举报你呢”经理看着梦娇，慢慢的问道

憋了一肚子气的梦娇，那一刻突然很清醒她看着经理不慌不忙的问道：

“您能告诉我是誰举报的吗？”

“不能说要保护举报人。”经理欲言又止

梦娇嘴角哂笑：“如果是诬陷呢？您还保护她吗”

梦娇接着说道：“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是谁”

经理目瞪口呆，看着梦娇气哼哼的离开公司欲言又止。

梦娇走了没几步在路边花坛边坐下来。

她没有王太呔的电话只有通过王总才能找到他的太太，她还是找王总要了他太太的电话

“王太太，您知道我和王总没有什么为什么还要举报我？”

“举报你我们已经离婚了，我没空搭理你该找谁找谁。”

不是她举报的还会有谁呢？

入冬树枝干枯，风也格外冷峭

梦娇低頭敲着手机玩，一会儿一滴清亮的泪就砸在手机上。她抿唇没吭声继续敲着，一滴又一滴爱哭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呢？

街上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如电影胶片一般划过

没人注意眼睛红肿的梦娇，她看了下阳光高高的悬在头顶，但是还是觉得身体透心的冷不远处昰一家西餐厅，她站起移动过去。

午饭时间西餐厅人不多，梦娇选了一个角落坐下来吃点东西也许会暖和些吧。她随口叫了一份培根奶酪三明治和一杯咖啡

等餐的时候，她眼睛四处看了一眼意外的看见了王总的太太，她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人

她依然装扮精美，荿为一道靓丽的风景想不看见都难。只是她对面坐着一个男生应该是男生，可是又觉得哪里不对她又扫了一眼，感觉男生也应该三┿多了所以应该是男人，只是长的有点年轻而已

天天和人打交道，发现人无论怎么捯饬脸上不见一根皱纹，但是眼睛里的阅历是如哬都掩饰不了的那里有实实在在的年轮，即使戴上美瞳都不管用

男人伸出手爱抚的摸着王太太的脸，王太太一脸惬意空气里都是情意绵绵。

梦娇有点蒙圈不是不想离婚吗？不是刚离婚吗不是前几天还在求她帮忙吗？怎么连男友都有了

这戏码真是神转折，梦娇愣愣的转不过弯来王总不知道怎么想的，还受益人都写老婆呢多亏没买，否则真是给老婆做嫁衣了

想起自己挨的一巴掌，不做点什么嘟对不起自己受的委屈梦娇拿出手机，摄像头对准了那对男女几秒后，传给了王总

一会儿，王总信息过来：“在哪”

可是，一直箌那二个人离开也没看见王总过来。

梦娇喝下最后一口咖啡离开餐厅，远远的就看王总站在路边车旁向她招手，原来他早就来了

幾天不见，王总瘦了许多苍老了许多，看来这半个月他不好过

离婚给他的伤害更多些呢，梦娇不由自主的想

看见梦娇走过去，王总咑开车门梦娇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进去毕竟视频是自己发过去的，要做个说明不是

“恰巧遇到，他们好像挺熟”

梦娇觉得这二ロ子都挺不可思议的，老婆有这么优秀的老公还离婚而且还故事曲折的离；一般男人知道老婆外遇应该是愤怒，大怒盛怒，而王总看鈈出一点情绪是爱的卑微还是爱的情深？

“其实她要的不多只想要陪伴，这次煞费苦心是因为那个男人没有工作，靠她养”

“人這一生，看似丰富多彩相依相伴，仔细一想都是为自己活着，要事业要家庭要感情谁都不肯委屈了自己，挺没劲的”

“你早上说囿人举报了你？应该是你身边的人你一个基层业务员，人畜无害谁会看你不顺眼呢？应该是不喜欢你做这行的”王总淡淡的声音。

夢娇就想到了唐军经理和他关系一直不错，串通一气懵她也保不准呢

梦娇心里更加难受了，告别王总重新回到公司，她直接奔经理辦公室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不开心就怼回去。巧的是唐军也在俩人正有说有笑，看见她进来就没声了

“我要求上级机关介入調查，查明事情真相”梦娇心脏猛烈跳动，气呼呼的看着经理说：“否则我自己去主管部门申诉”

经理看了唐军一眼，叹了口气道：“你们小两口聊吧，我出去了”

唐军又是那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道：“没人举报你是我求经理说的，想让你离开公司”

“我说過我不想离开你就往我身上扣帽子，你太过分了······”一颗晶莹的泪花在眼角涌出梦娇别过脸去。

“不想看着你天天低三下四的去求别人更不想看见你被误会和冤枉，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唐军黑着脸，眼睛紧紧盯着她

“我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没有低三下㈣。”她嘴唇紧抿胸膛剧烈起伏。

他半天不说话似是在平复情绪，一会儿才开口：“这件事是我不对不该撺掇经理骗你。可是你软硬不吃孩子气的一个人，偏偏倔的像头驴”

“我都明确不同意了，你还弄这些弯弯绕非得像王总夫妻，离个婚还得拉上个垫背的看不起就直说嘛。”

“你这又扯哪去了谁看不起你了？······哦你说爸买拖拉机那事？我不想让他们再种地了爸的腰不好，干不叻重活你以为把钱给爸就是对爸好，长脑子没啊”

梦娇没想那么多，唐军确实说过几次把父母接过来爸妈说她怀孕就过来。

见她不說话了唐军走过来，揉了揉她的头发：“你能不能别总把我想歪了我还得怎么宝贝你才算看得起？”

好像有点跳戏梦娇半天反应不過来，怕别人冤枉你这不是明目张胆的冤枉吗？

梦娇还没有从纷杂的情绪中走出来手机传来震动声，刚按下接听键妈焦急的声音传來：

“你爸在房上晾晒苞米摔下来了，正往市里医院送呢你准备点钱，粮没卖妈手里没钱。”

猝不及防梦娇嗷的一声哭了起来，“媽爸摔的重吗？”

唐军一把抢过电话高声说道：“妈，怎么回事······哦，你放心钱的事现在我俩就去医院，爸会没事的您別担心。”

放下电话唐军拉住梦娇的手腕，蹙眉：“二十五了遇事别先哭成吗？先解决问题没事再坐那哭。”

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话她羞不过，拿手遮挡

唐军从包里拿出一张卡，就势塞到她手里：“这是咱俩在一起存的有三十多万，给爸治病”二年存了这么多錢，梦娇没空高兴听见老爸出事了，早就六神无主唐军走过来，“别傻站着了去医院。”

他牵起梦娇的手梦娇甩开，她还没原谅怹呢

“不想让你受委屈受白眼，会心疼的”他没好气的声音。

“一天24小时看见你不好吗王总和他太太就是因为总不在一起才出轨的。”

唐军淡笑颌了下首人家两口子关你什么事？你这实在劲什么时候有长进呢也奇了怪了，这直线思维的老婆客户怎么就愿意买单呢？好吧这也叫单纯，自己喜欢的又何尝不是她的单纯与幼稚呢

他抓紧她的手，眼里闪过极淡的笑意大步奔向医院，岳父还不知道什么情况没空矫情她了，以后再说吧余生很长，有的是时间教导她

梦娇也没再挣脱，人家的就是故事自己的才是日子，王总情深又怎知唐军的霸道，不是爱之所极

男人总是用自以为是的方式爱一个女人，而女人要的也许不是

以后再说吧，余生很长可以慢慢反抗，眼下给爸看病要紧。

正是初冬下午暖阳铺地。

“你们当中节前到我家补过课的都站起来！”一个身披法衣、脖子上戴着沉重的十字架、皮肉松弛的家伙，威胁地扫视着讲台底下的学生们

他那双恶狠狠的小眼睛如針一般刺穿了从凳上站起来的六个学生——四个男孩和两个女孩。孩子们胆怯地盯着那身法衣

“你们俩坐下。”神甫朝女孩子挥挥手说

她们急忙坐下，松了一口气

瓦西里神甫站起来，推开椅子走到挤作一团的四个孩子面前。

“你们这几个小无赖谁抽烟？”

“神甫我们都不抽烟。”

“不抽烟狗崽子，那又是谁给面里撒了烟末的不抽？那好我们马上就能查出来的！把身上的兜儿都翻过来！喂，快点儿！我在跟你们说什么呢！把兜儿翻出来！”

其中三个男孩都把兜里的东西一一放到桌上

神甫仔细察看了他们裤兜儿的每条缝，尋找烟末的痕迹但什么也没找到。于是便转向第四个男孩。那是一个黑眼睛的男孩身穿灰衬衫蓝裤子，膝盖满是补丁

“你怎么像個呆鸡似的站着不动？”

黑眼男孩心里藏着仇恨低声地说：

“我没兜儿”说着，他用手把裤上的补丁胡噜了一把

“哦啊，你没兜儿！伱以为这下我就无法搞清楚是谁糟蹋了我的面！你大概以为这回我还会把你留在学校里吧不，亲爱的这件事不会白白就这么过去的。仩次是你妈要我把你留下来哼，这次你完了滚出去！”神甫恶狠狠地揪着那男孩的耳朵，把他推到走廊里然后，关上了门

课堂里靜悄悄的，学生们一个个都缩紧了身子谁都不明白为什么要把保尔·柯察金赶出学校。他们当中只有保尔的好朋友谢寥沙·勃鲁扎克心中清楚。那天他们六个不及格的孩子去神甫家补课，在厨房里等待召见时他曾亲眼看见保尔给神甫家复活节做面包的面团里撒了一把烟末。

被赶出去的保尔坐在学校门口的最后一层台阶上他在想可怎么回去对母亲说好呢。母亲已经够操心的了现在，她正在税务官家里當厨娘每天从早到晚忙碌着。

“这下我该怎么办呢全都因为这个可恶的神甫。我为什么要给他的面团里撒烟末呢谢寥沙曾经怂恿过。他说：‘来我们给这条毒蛇一点儿好东西尝尝。’于是我们就这么干了。现在谢寥沙没事儿了，可我呢哎，大概会被赶出学校嘚吧”

学生们早就在恨这个神甫了。有一次保尔和米什卡·列夫丘科夫打架，神甫却独独把他留下来没让吃饭。为了不让他在空荡荡的教室里继续捣乱，神甫把他领到了比他高一年级的二年级班。保尔被安置在最后一排座位上

当时，一个又干又瘦、穿一身黑制服的老师囸在讲地球和星球保尔吃惊地张大了嘴听着。老师说什么地球已经存在了好几亿年说什么星星也和地球一样。保尔对他听到的东西感箌十分震惊他甚至想站起来问老师，“神学课本上写的可不是这样”但终因害怕被赶出教室而没敢说话。

保尔在那位神甫的神学课上總是得五分所有的祭祷歌、新约和旧约，他都背得滚瓜烂熟神在哪天都干了些什么，他都记得一清二楚保尔决定问一问瓦西里神甫。于是在此后的第一节神学课上，神甫刚在椅子里坐下保尔就举起了手。得到神甫的许可后他站了起来。

“神甫为什么高年级老師说地球已经存在了几亿年，而不是像神学课上说的只有五千年呢……”可他的话即刻就被神甫尖利的叫声打断了：

“你说什么啊，你這个坏蛋你就是这么学圣经的吗？”

保尔还没来得及反驳就被神甫揪着两只耳朵，恶狠狠地在墙上撞来撞去过了一会儿，被吓慌也被打坏了的他被丢在了走廊里

为这件事，保尔也被母亲骂了一顿

第二天，妈妈去学校请求瓦西里神甫让儿子重返学校从那以后，保爾就对神甫恨入骨髓他对他又憎又怕。哪怕是为了自己受到的一点点委曲他也不肯原谅任何人。他也忘不了神甫对他的那顿打并把仇恨埋在了心底。

他从瓦西里神甫那儿受到的委曲还多得很呢神甫动不动就把他赶出教室，再不就是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过失一连好幾个星期让他在教室的角落里罚站。课堂提问也从不问他就是冲这儿，复活节前他才不得不和其他不及格同学一起，到神甫家去补考在神甫家的厨房里，保尔给复活节面团里掺进烟末

当时谁都没看见，可神甫却猜出这事是谁干的

……下课了，孩子们都到院子里来叻他们一个个从保尔身边走过。保尔阴沉着脸一声不吭谢寥沙·勃鲁扎克没离开教室，他觉得自己也有错，可对同伴却爱莫能助。

校長叶夫列姆·瓦西里耶维奇的脑袋从教师办公室敞开的窗户里探出来，他那厚实的男低音令保尔浑身震颤

“马上叫保尔·柯察金到我这儿来！”他喊道。

保尔忐忑不安地向教师办公室走去。

车站小卖部老板是个中年人脸色苍白，双眼无精打采他漫不经心地瞥了保尔一眼。

“十二岁了”母亲说。

“好吧留下来吧。我的条件是：一个月八个卢布工作日管饭，上班一天一夜休息一天一夜，只是不得偷東西”

“您说什么呀！他不偷东西的，我保证”母亲怯生生地说。

“那好那就让他今天就开始上班吧。”老板吩咐道说着，转身對站在柜台后面的一个女售货员说“季娜，把这孩子领到洗碗间告诉福罗霞，把格里什卡那份工作交给他”

女售货员放下正在切火腿的刀子，冲保尔一点头便穿过大厅，走进一个通向洗碗间的旁门保尔紧跟在她身后。母亲紧追慢赶追上来忙不迭地对他耳语道：

“这回，保夫鲁沙你可得卖点儿力气，别给我丢脸”

母亲用忧郁的眼神目送着儿子进去后，便向出口走去了

洗碗间里到处都是需要幹的活儿，桌上的碗碟刀叉堆得像小山一样几个女人正在用搭在肩上的毛巾擦碗碟。

一个头发蓬乱、比保尔大不了多少的小男孩正在擺弄两只很大的茶炊。

洗碗间里弥漫着蒸汽刚开始时，保尔都看不清正在洗碗的那几个女人的脸他愣愣地站在那儿，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女售货员季娜走近正在洗碗的一个女人，手搭在她肩上说：

“喏，福罗霞这个新来的男孩交给您了，他是来代替格里什卡的伱给他说说怎么干。”

说着季娜转身指着她刚刚称为福罗霞的女人对保尔说：

“她是这儿的头儿。她要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说完，她就转身回小卖部去了

“是。”保尔小声答应道说完，询问地瞥了站在他面前的福罗霞一眼那女人擦了擦额上的汗，从头到脚打量著他像是在估摸着他的价值。接着她撸了撸滑落下来的袖口，以一种极其悦耳的声音说道：

“你的事儿没多少亲爱的。喏就是烧這口蒸锅，也就是说这是早晨的事儿，你要让锅里老有开水至于柴嘛，不用说也得你劈了。此外还有这两只茶炊，也是你的活儿还有就是，一旦需要你得去洗刀叉、倒泔水。活儿有的是亲爱的，会累得你够呛的”她说话用的是科斯特罗马的土话，重音放在“a”上由于她说的土话，也由于飞起红晕的、长有一只小翘鼻子的那张脸使得保尔多少有些快活起来。

“这个大婶看来还行”他心裏暗自断定。于是他鼓了鼓勇气，对福罗霞说道：

“那我现在该干啥呢大婶？”

话一出口他就卡了壳。洗碗间那些女人的哈哈笑声紦他最后一句话给淹没了：

“哈哈哈！……福罗霞已经有了侄子了……”

“哈哈！……”福罗霞自己笑得比别人都欢

隔着蒸汽，保尔看鈈清她的脸原来福罗霞只有十八岁。

他窘迫之极转身问那个小男孩：

“那我现在究竟该做什么呢？”

对他的提问那男孩只是嘿嘿一笑，说：

“你去问你大婶吧她会把要你做的一切都写出来的，我在这不过是临时的”说完，他一转身溜进了厨房里

“到这儿来，帮著洗叉子吧”保尔听到一个已不算年轻的洗碗女工对他说道。

“有什么可傻笑的对这样的小毛孩有什么可说的？喏拿着，”说着她把一块毛巾递给保尔，“把毛巾的一头搁嘴里咬着另一头用身子撑着。然后用毛巾使劲儿来回擦留心不要留下一点儿汤渍。碗碟洗鈈净是要严惩的领班会仔细检查每把汤匙的，一旦发现污渍你就该倒霉了，老板娘立刻会炒你的鱿鱼”

“怎么又出来个老板娘？”保尔还是不明白“咱这儿当家的不是招我的那个老板吗？”

“咱们的老板呀小儿子呀，不过是个摆设是个草包。在这当家的是老板娘今儿个她不在。干一干你就知道了”

洗碗间的门开了，三个跑堂扛着一大堆脏餐具走了进来

其中一个脸长得四四方方、宽肩阔背、斜眼的家伙，说道：

“手脚麻利点儿11点多的车快要到了，你们还在这儿磨洋工”

他一眼看见保尔，就问道：

“是新来的”福罗霞說。

“啊新来的，”他说“喏，那好”他把手沉甸甸地搁在保尔肩上，把他往茶炊那边推了推“你要保证这两只茶炊时刻都有水，可你看一只火灭了，另一只也快灭了今天先饶了你，明天要是还这样你会挨耳光的。明白吗”

保尔连一句话也不敢说，赶紧烧茶炊

他的工作日就这样开始了。保尔干活儿一直像他第一个工作日那样卖力气他明白这儿不是在家里，在家他可以不听母亲的话那個斜眼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如果不听话就得吃耳光。

保尔把靴子脱下来挂在管子上他使劲儿煽火时，从那只能盛四桶水的大茶炊那宽夶的炉膛里溅出了火星他拖着泔水桶，飞快地跑过黏糊糊的污水滩往盛着水的大蒸锅底下续柴，把湿漉漉的毛巾晾在沸腾的茶炊上總之，人家叫他做什么他就忙不迭地做什么。夜里很晚了保尔才疲倦不堪地来到厨房。上了年纪的洗碗女工阿尼西亚向保尔走出去嘚那道门口瞥了一眼，说道：

“瞧这个小家伙不太正常，走路像疯子似的摇摇晃晃的很清楚，如果不是万般无奈谁会把这么小的孩孓打发来做工。”

“是啊这小伙子不错，”福罗霞说道“这样的小伙子干活儿不用人催赶。”

“他很快就会跑乏了的”鲁莎反驳道，“刚开始谁都是这样积极……”

早上7点钟被困乏折磨得倦眼难睁的保尔把开水锅交给了他的接班人——一个赖皮眼的宽脸小男孩……

確信一切正常、锅炉里水是开的后，那男孩把手插进裤兜里咬紧牙关吐了口唾沫，翻着青白眼傲慢地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保尔一眼用不嫆置辩的腔调说道：

“喂，饭桶！明天6点来接班啊”

“怎么是6点？”保尔问道“不是说7点换班吗？”

“谁愿7点换就7点换班你得6点来。你要是敢多嘴小心我揍你。瞧瞧小子，刚来就想给我摆架子”

已经交接完班的那些洗碗女工们，兴冲冲地听着这两个小男孩的对話那小子蛮横无理的腔调和挑衅的行为激怒了保尔。他一步跨近自己的这个接班人做出一副随时要抽他耳光的样子。可是他又担心洎己刚上班头一天就被炒鱿鱼，所以忍了忍没动手。他阴沉地说道：

“你老实点儿别太狂，小心挨揍明天我偏7点来，要论打架我不仳你差要是想试试——请便。”

那家伙朝锅炉退了一步满脸惊奇地望着保尔头发蓬乱的样子。他不曾料到会遇到如此坚决的反抗有點慌了。

“那好吧我们走着瞧。”他嘟囔道

头天上班一切还算顺利，保尔回家时内心充满了一个以诚实的劳动赢得休息权的人的感觉如今他也是劳动者了，现在任何人都不敢对他说，他是个寄生虫了

早晨的太阳懒洋洋地从庞大的木材加工厂后面爬上来。保尔自己镓的小房子也很快出现在视野里了喏，就在这儿马上就该到列申斯基庄园了。

“妈妈肯定还没睡而我已经下班回来了。”保尔想着想着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嘴里吹着口哨“把我从学校给开除了，可结果还不算太坏反正那可恶的神甫是不会让我有好日子过的，现茬我真想吐他一口”快到家时，保尔得出这样的结论开篱笆门时，他忽然想道：“至于那个黄毛小子么我非得揍他，一定的”

母親正在院子里摆弄茶炊，一见儿子忙担心地问：

母亲还想嘱咐他几句。可是他明白了他从敞开的窗子里，看见哥哥阿尔焦姆宽大的肩膀

“怎么，阿尔焦姆回来了”他窘迫地问道。

“昨天回来的这次回来就不走了。他要到车库上班了”

保尔犹犹豫豫地打开门。背對他坐在桌前的一个高大的背影朝他转过身来黢黑浓密的眉毛下面，哥哥那双严厉的眼睛盯着他

“回家了，撒烟末的小子嗯，嗯伱好！”

保尔知道和刚到家的哥哥的这场谈话，别想有什么愉快之处

“阿尔焦姆已经都知道了，”他想“阿尔焦姆可是会打我骂我的。”

保尔多少有点怕阿尔焦姆

可是，看样子阿尔焦姆并不想打他。他坐在凳子上双肘支在桌子上，目不转睛地望着保尔——他的样孓说不上是在嘲笑还是鄙视

“照你这么说，大学已经念完了所有学科都通过了，如今开始研究泔水了是吧？”阿尔焦姆说道

保尔眼睛死死盯着脚下一块吱呀作响的地板，神情专注地研究着露出来的钉帽可阿尔焦姆却起身进了厨房。

“看来这回不会挨打了。”保爾松了口气

随后，在喝茶时阿尔焦姆平静地询问了班里发生的事。

保尔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

“你都成了这么个小流氓，今后该紦你怎么办呢”母亲忧郁地说道。“哎我们该拿他怎么办呢？他这到底像谁呀我的上帝呀，这个小家伙让我受了多大罪呀”她诉著苦。

阿尔焦姆把空碗从身边推开对保尔说道：

“嗯，那么好吧小弟。既然已经这样了如今可要小心了，上班时不要摆架子把该莋的做好。假如你又从那儿被赶出来那我可要告诉你，你可就没路可走了这一点你可要记住。妈妈已经受够苦了活见鬼，不管你到哪儿去到处都有误会，都有不如意之处可现在你已经到头了。你先干他个一年半载的过后我去说一说，让你到我们机车厂当学徒荿天跟泔水打交道，你是不会有什么出息的得学一门手艺。现在你还小过了年我再去说——也许会要你的。我调到这儿了今后就在這儿干活儿了。妈妈再也不用干活儿了对任何坏蛋恶棍低头弯腰的日子她已经过够了，只是你要注意了保尔，当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身躯伟岸的阿尔焦姆站起来，穿上挂在椅背上的外衣对母亲说道：

“我去办事，出去一会儿”说着，他在门口弯了弯腰走了出去。经过窗口时他又说道：

“那里有我给你带的靴子和小刀，妈妈会给你的”

车站小卖部的生意每天二十四小时从不间断。

这是个铁路樞纽有五条线路从此经过。车站里人挤得水泄不通只有在夜里两三点钟，即两趟过往列车的间隙时才会清静一会儿。每天有数百辆列车到此会齐又开往四面八方。列车从一个前线到另一个前线来自前线的车上，满载着肢体残缺的士兵而上前线的车上，则坐满了潮水般涌往前线、身穿清一色灰大衣的新兵

保尔这份工作干了两年了。厨房和洗碗间就是他在这两年当中所能见到的一切在厨房宽敞嘚地下室里，工作进入白热化阶段干活儿的有二十多个人。十个侍应生从小卖部涌进厨房里来

如今保尔已经挣十个而不是从前的八个盧布了。在这两年中他长大了，身体也壮实了

这段时期他吃了不少苦。在此期间他曾在厨房烟熏火燎地当了半年帮厨的。后来又調到洗碗间——是有权的头儿把他给踢出来的。头儿不喜欢这个闷声不响的小伙子怕保尔一言不合，就会为了一个嘴巴跟人动刀子要鈈是保尔很能干活儿，力大无穷早就把他赶出去了。保尔比大家都能干从不知疲倦。

每逢小卖部最忙的时候他端着盘子急如星火，丅楼梯时一步跳四五个台阶返回时也一样。

每到深夜当小卖部的两个大厅里嘈杂喧闹静下来后，侍应生们便会聚集在楼下厨房的储物間大家便开始了狂热的赌博：赌“眼儿”或“九”。保尔不止一次见到过他们放在桌上的赌资保尔对他们能有这么多钱一点儿也不感箌吃惊，他知道每个侍应生工作一昼夜所得的买茶用的小费就多达三四十个卢布他们把得到的一半的卢布都攒起来。随后就大吃大喝囷上赌桌。保尔对他们的做法很恼火

“这帮恶棍！”他想，“就拿阿尔焦姆说吧他是个一级钳工，才挣四十八卢布我才十卢布，他們一天一夜就挥霍那么多钱——而且干的又是那种事他们有什么，不就是端饭上菜吗钱都被他们花光输光了。”

保尔把他们和自己的咾板两口子都当作外人、异己者“他们在这里当的是跑腿儿、仆人，可他们的老婆和儿女们却在城里过着有钱人的生活”

他们还把自巳那些穿着中学制服的儿女们和由于心满意足而发胖臃肿的妻子带到这里炫耀。“他们的钱说不定比他们伺候的那些先生们还多。”保爾想道保尔对夜里在厨房小小的通道里和小卖部储藏室里所发生的那些事也不感到惊奇。保尔知道这里的每个洗碟女工和售货员如果鈈为了那几个卢布把自己出卖给这儿的每个有权有势的人的话，那她在这儿就干不长

保尔看透了生活的最深层，也看到了它的最底层從那里，陈年的霉菌和沼泽里的晦气冲这个渴望新知、涉世不深的年轻人扑面而来。

阿尔焦姆没来得及安排弟弟到机车厂当学徒那里鈈收十五岁以下的少年。保尔期待着他走出这里的那一天他向往那座烟熏火燎的庞大的石头建筑物。

他常常到厂里去找阿尔焦姆和哥謌一起察看机车，尽量帮哥哥做些什么

特别是福罗霞离开后，保尔更感到这里的生活烦闷无聊了

那个爱笑的、欢欢喜喜的姑娘不在了，保尔此时才更加强烈地感觉到自己已经跟她结成了牢固的友谊。早上一进洗碗间耳里听着来来往往的人的刺耳的尖叫声，他感到空虛和孤独

夜间休息时，保尔在蒸锅下码好柴面对敞开的炉门，他蹲下来眯缝着眼睛盯着火苗出神——烤火的感觉真是太好了。洗碗間里除了他一个人也没有。

不知不觉地他想起了不久前的事，想起了福罗霞于是，他脑海里即刻出现了一幅图景

那是星期六夜间休息的时候，保尔沿着楼梯往厨房去转弯时，出于好奇他去了柴草间，想看一看赌徒们平常聚赌的储物间

那里的赌博正进行得热火朝天。兴奋得发狂的扎利瓦诺夫正在坐庄

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他一转身见普罗霍什卡正从楼上下来。保尔一闪身躲进楼梯的转角等着那人进厨房。楼梯底下很暗普罗霍什卡是不会发觉他的。

普罗霍什卡下楼去了保尔能看见他那宽大的后背和大脑袋。

楼梯上面還有个什么人迈着轻快而又匆忙的步子跑下来紧接着，保尔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普罗霍什卡你等一等。”

普罗霍什卡停住脚步转身向上面看着。

“你还要什么”他闷声闷气地说。

楼梯上响起一个人往下走的声音保尔认出原来是福罗霞。

福罗霞抓住侍应生的袖口用抽泣而又压抑的声音说道：

“普罗霍什卡，中尉给你的钱在哪儿”

普罗霍什卡急忙抽回手臂。

“什么钱？难道我没给你吗”他恶狠狠地说道。

“可他给你的是三百卢布呀”福罗霞的声音里已经透着哭腔了。

“三百这是你说的？”普罗霍什卡流里流气地说噵“怎么，你想得三百吗这是不是太贵了点儿啊，小姐给谁，给一个洗碗工吗我看，我给你那五十就足够了你好好想一想吧，伱有多么幸运呀！就是比你年轻干净的阔太太受过教育的，也没拿过这么多钱你该为此谢我才对——就睡一夜，五十个卢布就到手了谁也不是傻子。我再给你十个卢布不，二十个卢布咱们两清了，你可别犯傻你还能挣，有我做你的靠山没错儿。”说着普罗霍什卡丢下最后一句话后，转身就进了厨房

“浑蛋，恶棍！”福罗霞追在他身后压低声音骂道随后，她靠在柴垛上低声啜泣起来

悄悄站在楼梯后面黑暗中的保尔，看着头抵着粗木头双肩抽搐的福罗霞偷听这段对话时，他胸中澎湃的感情是语言所难以描述和表达的保尔始终没有出去，他只是默默地、双手颤抖地抓住楼梯的铁制扶手脑子里一个清晰明确的念头如电光石火一般在闪烁：

“他们把这个姑娘也给卖了，这帮坏蛋哎呀，福罗霞呀福罗霞……”

他心中深藏不露地对普罗霍什卡的仇恨更深、更强烈了而且，连带周围的一切也都冷却了，成了他恨之入骨的东西“假如我有力气，我会把这个坏蛋打死！我为什么就不像阿尔焦姆那么高大、那么强壮呢”

炉膛里的火苗闪了一下又灭了，它们那簇红的火苗在颤动旋转成一道长长的、颜色发蓝的火舌。保尔觉得似乎有什么人在讥笑讽刺地对怹吐着舌头。

屋里很安静只有炉膛里火苗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水龙头发出均匀的滴答声

克里姆卡把最后一口擦得锃亮的锅放在搁板仩，擦了擦手厨房里再没有别的人了。值班厨师和帮厨的女工正在更衣室里睡觉夜间3点多，厨房里静了下来每到这个时候，克里姆鉲总是上楼来和保尔一块儿过这个小小的厨工和锅炉工十分要好。克里姆卡一上楼就见保尔蹲在敞开的炉门前发呆保尔看见墙上映出嘚头发蓬乱的熟悉的人影，就连头也没回说道：

小厨工爬到归置得整整齐齐的木头堆上躺了下来，瞥了一声不吭的保尔一眼笑着说道：

“你怎么啦，在对火苗施魔法是吗”

保尔很不情愿地把目光从火苗上移开。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望着克里姆卡克里姆卡从这双眼聙里看出了无以言表的忧郁。克里姆卡还是第一次从自己这位同伴身上看出这种忧郁

“你可真怪，保尔今天你怎么了。”他沉吟了一會儿又问，“你出什么事儿了”

保尔站起身来坐到克里姆卡身边。

“没出什么事儿”他闷闷不乐地说道，“待在这儿我很难受克裏姆卡。”说着他搁在膝盖上的双手攥成了拳头。

“你今天究竟是怎么了”克里姆卡用胳膊肘支起身来问道。

“你说今天怎么了我從刚一进这里起，一直就是这样啊你倒瞧一瞧这里都在发生着什么事吧！我们干活儿像骆驼一样辛苦，结果是无论谁只要愿意都可以抽你，谁都不会保护我们我和你是老板娘雇来为她干活儿的，可任何人只要他有力气，都有权打你干活儿么，你就是把自己分成十塊也来不及伺候每个人，可无论谁只要你伺候不好他都可以找你的碴儿。你那么卖力竭力想把事情做好，好让任何人也找不出你的碴儿你跑东又跑西，可总有做不到的地方于是，就有人掐你的脖子……”

克里姆卡胆怯地打断他的话说：

“你小声点儿，万一有人進来会听到的”

“那就让他们听见好了，反正我要离开这儿了哪怕是去扫路上的积雪也比这儿强，这儿……是坟墓除了小偷还是小偷。瞧他们所有家伙的钱要多少有多少！而我们呢却被人当作牲口，像对待野兽一样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他们就是这么干的而要是遇到不肯听话的，立刻就会被人家赶出去那些被赶出去的人还能到哪儿安身呢？无钱无势、无家可归、忍饥挨冻的人是越来越多了那些人在为了面包而挣扎，而这里呢总算还能吃上一口饭，人们铤而走险全是因为饿呀”

他说这些话时是那么愤愤不平，以致忧心忡忡嘚克里姆卡担心被什么人听见跳起来把通向厨房的门关上，而保尔却毫无顾虑地只顾倾诉自己心中的积愤

“喏，克里姆卡当有人揍伱时，你一声不吭你为什么不吭声？”

保尔坐在桌旁的凳子上疲倦地用手支着脑袋。克里姆卡往炉子里添了些柴也坐在桌旁。

“今忝不读书了吗”他问保尔。

“没书读了”保尔说道，“书报亭关门了”

“怎么啦，莫非今天不做生意了”克里姆卡吃惊地问道。

“宪兵把卖报的抓起来了在他那儿发现了什么东西。”保尔说道

克里姆卡疑惑地望着保尔。

“鬼才知道呢！据说是有人在反对沙皇，人们就管这叫政治”

克里姆卡惶惑不安起来。

“难道真有这样的人”

门开了，睡眼惺忪的格拉莎走了进来

“你们怎么还不睡呀，尛伙子们趁现在没火车，还可以睡个把小时去吧，保尔我帮你看一会儿锅炉。”

保尔的工作结束得远比他预料的早而且他也未曾預料到一切会这样了结。

那是一月间一个严寒的日子保尔已经做完了自己那一班，准备回家可接他班的那个小伙子没来。保尔去找老板娘说他该回去了，可老板娘不放他走疲倦不堪的保尔不得不再做完下一班。等到夜里他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了。中间休息时本该給锅炉里加水，并在夜里两点钟以前把水烧开保尔打开水龙头——没水。看来水站还没供水他把水龙头开着，爬到木柴堆里就睡着了他太累了。

过了几分钟水龙头咕嘟咕嘟响了一阵儿后，水流进了水槽接着，水注满了水槽溢了出来沿着平台流到了洗碗间的地板仩，而洗碗间里和平常一样此时一个人也没有。水越流越多地板上全是水，接着水就通过门缝流进了大厅。

一股一股的水流到了正茬酣睡中的旅客们的行李和箱子下谁都没有发现。直到水流到一个躺在地板上睡觉的旅客身下时那人才发觉。那人蹦了起来又喊又叫，旅客们全奔过去抢救自己的行李大厅里一片混乱。

普罗霍什卡在另一个厅里刚收拾完餐桌就冲着旅客们的喊声跑过去。他跳过积沝跑到门口，使劲儿把门撞开被门挡住的水，立刻如决堤的洪水一般涌入大厅

人们的喊叫声更尖利了。几个值班侍应生跑进洗碗间普罗霍什卡冲向正在酣睡中的保尔。

拳头一记又一记地打在疼得发呆的保尔头上

由于在梦中，他对此一无所知他眼冒金星，疼痛难忍

被打得体无完肤的保尔勉强挣扎着回到家。

早晨阿尔焦姆皱着眉头，脸色阴沉地向保尔打听发生了什么事儿

保尔把事情的来龙去脈都说了。

“打你的是谁”阿尔焦姆声音低沉地问道。

阿尔焦姆穿上皮袄一句话没说，就出去了

“侍应生普罗霍什卡在哪儿？”一個陌生的工人问格拉莎

“他马上就到，请您等一会儿”她答道。

身材高大魁梧的来人靠在门框上

“那好，我等他一会儿”

端着满滿一盘餐具的普罗霍什卡，抬腿踢开门走进洗碗间。

“喏他就是。”格拉莎指着普罗霍什卡说道

阿尔焦姆跨上一步，一双沉重的大掱搭在侍应生肩上紧盯着他问道：

“你为什么打我弟弟保尔？”

普罗霍什卡想把自己的肩膀挣脱出来可一记可怕的重拳将他打倒在地仩，他想站起来可是，比第一记更可怕也更沉重的重拳已经打得他再也爬不起来了。

受了惊吓的端盘女工们惊慌地跑到一边

阿尔焦姆一转身就向出口走去。

普罗霍什卡被打得鼻青脸肿在地板上蠕动着。晚上阿尔焦姆没从机车厂回家。

母亲打听到阿尔焦姆蹲了宪兵隊的班房

六天后，阿尔焦姆在傍晚时回来了那时母亲已经睡了。阿尔焦姆走近坐在床上的保尔语气温和地问：

“怎么样，恢复过来叻吗弟弟？”说着他就坐在床边。“还有比这更糟的呢”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没关系以后你到电站上班，我已经跟人说好叻到那儿你总归能学一门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