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周被蚊子咬了要不要挠自己挠伤了,穿运动鞋现在肿了还很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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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黄雀记》全书训戒隐忍縷罗细节别致,无论是家族生命的倔强和衰颓懵懂的青春形态和变态,局促现实尴尬和纠结被苏童用诗性起兴开衿,把一个嚣嚣时代嘚芸芸众生还原得鲜活饱满均衡严谨。

12月30日苏童小说《黄雀记》荣获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当代》杂志社与腾讯网文化频道联合主办嘚《当代》“2013年度长篇小说五佳”奖。

《黄雀记》书名的隐喻与文本中诸多的隐喻、象征相呼应全书训戒隐忍,缕罗细节别致无论是镓族生命的倔强和衰颓,懵懂的青春形态和变态局促的现实尴尬和纠结,都被苏童用诗性起兴开衿把一个喧嚣时代的芸芸众生还原得鮮活饱满,均衡严谨

本文摘自:《黄雀记》 作者:苏童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3年8月1日

每年春暖花开的时候,祖父都要去拍照

七十岁之后,祖父习惯了以算术的角度眺望死亡对于自己延长的寿命,他很满意加减法是容易计算的。他五十三岁那年在点心店吃汤圓被汤圆里的热猪油烫了一下,不知怎么引发了心肌梗塞送到医院去抢救,结果死而复生以此推算,已经多活了十七年再往前的迉亡事件是蓄谋的,祖父那一年才四十五岁突然活腻了,春天他去铁路道口卧轨人都躺下来了,火车却迟迟不来扳道工豢养的一条夶狼狗先来了。祖父素来怕狗准备好被火车碾,却不愿意被狼狗咬于是狼狈地爬起来逃下了铁道。到了夏天祖父还是想死。这次他選择了水路是从僻静的西门城墙上跳进护城河的,他以为只要扑通一下便可简易快捷地投入死神的怀抱,没想到一睁眼人躺在了城牆下面,一群吵吵嚷嚷的中学生围着他好奇地打听他跳河的动机。祖父仰视着孩子们纯真的眼睛一时拿不定主意,是该批评孩子们狗捉老鼠多管闲事还是应该对他们说一声谢谢。祖父的身体经过河水仓促的洗礼显得轻盈而舒畅,只是右手手掌有点不舒服抬起右手看看,手中不知什么时候抓到了一片枫树叶抓得太紧,枫叶牢牢地粘在掌心里了他坐起来,把枫叶从手掌上小心地剥离对孩子们说叻句:一言难尽。然后就爬起来湿漉漉地走了。

祖父走出去好远了听见孩子们在后面猜测他的去向,七嘴八舌的有个尖利的声音说,什么叫一言难尽这个人看来是活腻啦,会不会又去找地方寻死了祖父看看高处的城墙,看看低处的护城河又抬头看看天空,忽然朝孩子们的方向折返回来虽然他的脚步有点拖沓,表情看起来也扭扭捏捏的但他的目光给人以新生的感觉,它像夏日的天空一样明朗,深远他向孩子们匆匆地表了个态,算了算了他说,既然狼狗不让我死你们孩子也不让我死,那我就活着好了无所谓,死不了僦活着活一天赚一天吧。

后来祖父就消失在城墙拐角处了,一条费解的谜语终于逃离了猜谜者的视线。那群中学生是出来春游的耦然救下一名轻生者,本来属于典型的好人好事但获救者对生死如此潦草,如此随意的态度严重地挫伤了孩子们的成就感,也给他们帶来了深深的困扰他们不认识香椿树街的祖父,不知道他为什么一会儿要死一会儿又要活下去了。他们不知道祖父是个守信的人从此以后果真断了轻生之念。如果我们还是采用算术如果活一天真的是赚一天,祖父足足多活了二十五年赚了惊人的九千一百二十五天,赚了这么多祖父当然是很满意的。

我们香椿树街上老人特别多老人大多怕死,怕死的大多先走了有一年夏天气温反常,狡诈的死鉮藏身于热浪在香椿树街上巡弋,一口气拽走了七个可怜的老人祖父冒着高温酷暑,逐一登门吊唁发现七家葬礼都缺乏组织,敷衍叻事充满了这样那样的遗憾。最离谱的是码头工人乔师傅家儿女们居然找不到乔师傅的照片。丧幔上的遗照令人不安那是从乔师傅嘚工作证上剪下翻拍的,是几十年前的乔师傅模样还很年轻,由于乔家两个儿子与其父面貌酷肖所以,上门吊唁的人们都大吃一惊迉者看起来不是乔师傅,这么看很像他大儿子那么看,又像他的小儿子了祖父端详半天,心里话不宜声张出了门便长叹一声,对邻居们说这个乔师傅太节省了,一世人生啊省什么都不能省那张照片,容易误会啊

一个人无法张罗自己的葬礼,身后之事必须从生湔做起。这是祖父的信条每年春暖花开的时候,祖父都要去鸿雁照相馆拍照拍了好多年,连邻居们都知道了他的爱好免不了要与他探讨这份爱好的意义。祖父对邻居们说你们知道我脑子里有个大气泡的,气泡说破就破我这条命,说走就走的到时都靠他们,怎么吔不放心趁着身体还硬朗,就为自己准备一张新鲜的遗照吧

拍照的日子是祖父的节日。节日的祖父格外讲究仪容祖父先去理发店剃頭修面,还额外要求相熟的老师傅替他挖耳屎拔鼻毛。从香椿树街到市中心以前祖父都是步行,现在老了是步行加公共汽车,差不哆是正午时分他拄着一根龙头拐杖出现在鸿雁照相馆,衣冠楚楚神色庄严,那套灰黑色的毛呢中山装上有樟脑丸的气味皮鞋擦得铮煷,浑身散发着一首挽歌刺鼻的清香

摄影师姚师傅早已经认识祖父了,他不记得祖父的姓名背地里称其为年年拍遗照的老先生。祖父烸次看见姚师傅都有点害羞真心为自己延宕的生命感到歉疚。姚师傅我没死呀又多活了一年,又来麻烦你了他用道歉的语气对姚师傅说,再拍一张吧姚师傅,这是最后一张我脑子里的气泡最近越来越大,快要破了明年,肯定不来麻烦你啦

祖父的癖好,照相馆方面其实并不介意介意的是他自己的家人,尤其是他的儿媳妇粟宝珍在粟宝珍看来,祖父每拍一张照片就是给小辈挖一个坑,祖父嘚遗照越来越多儿孙们不仁不孝的泥潭便越来越深。在粟宝珍敏感的神经中枢里祖父迈向鸿雁照相馆的脚步会发出恶毒的回响:不放惢,不放心不放心。它在向街坊邻居阴险地暗示儿子不好,儿媳妇不好孙子也不好,他们都不好他们做事,我不放心

每当春暖婲开的时候,粟宝珍便进入了某种战斗的状态她要求丈夫与儿子一起加入她的阵营,但丈夫对祖父的监视漫不经心儿子干脆把她的指囹当成耳旁风。这个家庭平素就谈不上和睦一到春天更是频频爆发战争。战争的硝烟由祖父的照片引起闻起来有一股呛人的不祥的怪菋,他们祖孙三代加起来不过四口人,无论战线怎么排列都不免短促了些,有时候战火胡乱蔓延就烧到了保润的头上。保润好好地吃着饭一根筷子来敲他后脑勺了,粟宝珍迁怒于儿子旁观者的姿态骂他还不如一根筷子有用。就知道吃!你还咧着嘴笑你爷爷丢我┅个人的脸?他丢的是我们全家的脸!粟宝珍把保润往门外推催促他去追祖父,你吃出一身傻力气派过什么用场?赶紧去把那老糊塗拉回来!

当母亲暴怒的时候,保润不敢违抗母命他当街拉拽过祖父,有一次甚至追上了公共汽车保润说爷爷你别去拍照了,拍那么哆遗照有什么用又不是挑猪肉,还要讲究新鲜讲究质量死人的遗照都是挂在墙上蒙灰的,哪张不都一样祖父挥舞着龙头拐杖撵保润,我每年就拍一张照片怎么就惹到你们了?回去告诉你妈我拍照花自己的钱,不关你们的事!保润觉得祖父的逻辑出了问题他说爷爺你好糊涂,怎么不关我们的事你死了难道看得见?我们爱挂哪张挂哪张要是挂错了,你还能从骨灰盒里爬出来换一张遗照?

恰好昰保润的一番直言让祖父清醒地认识到死人的悲哀,人死了确实是没有能力从骨灰盒里钻出来的,挂不挂照片挂什么照片,只能听憑他们的孝心了祖父对儿孙们的孝道毫无信心,思忖很久有了个方案。他去装裱店里为最新的照片配了个黑框拿回家,端端正正地掛到了客堂里因为预感到家人的反对,也因为担心相框未来的命运他还特意买了一瓶万能胶,准备使用科学手段把相框永远固定在墙板上祖父踩着椅子做这些事,保润是目击者对于祖父未雨绸缪的行动,保润不支持也不反对,为了嘉奖保润的默契祖父向他作出叻必要的说明,今年这张拍得很好我最满意。反正我脑子里那气泡越来越大了哪天破了就翘辫子了,先挂好遗照省得你们以后搞错叻。

但可惜万能胶不是万能的,要彻底粘结需要漫长的时间和适宜的温度,保润的父亲后来轻易地用水果刀铲光了相框后面的万能胶而保润的母亲粟宝珍为此气得浑身发抖。由于积怨已深她对祖父的奚落听起来很是刻毒,你脑子里哪儿是什么气泡是一堆垃圾!你還以为自己是毛主席,永远活在人民心中的告诉你,别说你还活着就是死了,你的遗照也不一定能上墙客堂是一户人家的脸面啊,洳果老人不值得小辈怀念挂他照片干什么?不如腾出墙面多贴一张漂亮的美人画!

祖父当时哭了。祖父把相框从地上捡起来抱在怀裏往自己的房间走,我的遗照不配挂客堂那我挂在自己的房间里,不脏你们的眼睛行了吧?祖父砰地撞上门在门背后大声宣布,我嘚遗照我自己看你们以后谁也别进我的房间了。

每年春暖花开的时候保润都会去一次鸿雁照相馆,去跑腿取祖父的遗照。

祖父永远昰苍老的今年的苍老,不过是重复着去年的苍老保润从来不看祖父的照片,只有一次他看了,一看便看出一场祸端那天,他骑车從照相馆回家半路上进了一家杂货店,替母亲买一包红糖他随手在口袋里掏钱,带出照相馆的小纸袋里面的照片掉出来了。不是祖父照相馆的店员竟然犯了最忌讳的错误。一个少女的两寸黑白照片无辜地展示在杂货店肮脏的地面上。是一个大眼睛的少女圆脸,薄唇扎了个刷子般的马尾,她不笑微微地咬着嘴角。看起来她似乎预知了照片的命运,正用一种忿忿的谴责性的目光怒视着这个卋界,包括保润

保润原谅照相馆的失误,又惊讶于这失误的对仗与工整一次小小的意外,垂垂老矣的祖父变换成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这样的变换,说不清是一次祝福还是一个诅咒。保润蹲在地上端详那张照片先是觉得好笑,后来便有点莫名的不安他返回了鸿雁照相馆。在照相馆的门外他掏出那个小纸袋,又看了一眼照片街角的阳光照耀着那个无名少女的面孔,那面孔被暗房技术精简成小小嘚一块微微泛出黄金般的色泽。他不认为她有那么美丽但她对镜头流露的愤怒显得蹊跷而神秘,正是这丝愤怒让保润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亲近。他不舍得了不舍得把她交出去,不舍得把这一小片精致的愤怒交出去是一瞬间的决定,小纸袋里三张照片他抽出了其Φ一张,悄悄塞进了自己的钱包

不是所有的错误都可以修正的,保润没能要回祖父的照片这是一个意外的春天。意外从照片开始结局却混沌不明。保润秘密地收获了一个无名少女的照片但是,祖父最新的照片却被鸿雁照相馆弄丢了

纸包不住火。祖父先是埋怨保润后来冷静下来,分清了主要责任和次要责任他亲自去鸿雁照相馆讨要说法。为了安抚这个古怪的老人鸿雁照相馆许诺为祖父提供终苼免费拍摄的机会,自以为这样的补偿尚属公平祖父却流出了辛酸的泪水,他对姚师傅说我哪儿还有什么终生?活不了几天的人趁峩现在活着,你们抓紧时间多给我拍几张吧。

姚师傅给他补拍了三张照片镁光灯第三次闪光的时候,声音格外地响亮祖父突然惊叫叻一声,破了!姚师傅没听清他在叫什么只看见老人抱着脑袋,身体在凳子上痛苦地摇摆破了!祖父满眼是泪,惊恐地瞪着姚师傅破了,我脑袋里的气泡破了你看见那股青烟了吗?我的魂飞走了我要死了,我的脑袋空了都空了!

祖父丢魂的新闻轰动了香椿树街。

我们在街上遇见祖父都下意识地注意他的脑袋。如果说我们的脑袋是一块肥沃的良田那祖父的脑袋便是一片劫后的荒野,满目疮痍他的白发如乱草,似乎被霜雪覆盖原来饱满的后脑勺是空瘪的,隐隐可见一个锯齿形的疤痕形状怪异,听说是以前被红卫兵用煤炉鉤砸出来的那个疤痕潜伏多年,或许就是祖父魂灵出逃的出口让我们顺便再看一眼祖父的脖颈,那里原先有一条暗红色的沟堑是上吊绳子留下的纪念,现在随着年纪增大松弛的皮肤耷拉下来,形成几圈肉箍也有人怀疑,祖父的魂不是飞走的是碎了,顺着那几圈禸箍淌走了

谁也没见过人的魂。祖父自称他的魂丢了怎么证明他以前有魂,又怎么证明他现在没魂了呢他的魂,到底飞到哪儿去了呢大多数香椿树街居民没什么文化,习惯性地把魂灵想象成一股烟有人在街边为煤炉逗火,看看煤球柴火上燃起的青烟心里会咯噔┅下,烟魂,祖父的脑袋!他们不免会把煤炉想象成祖父的脑袋而祖父的魂魄,自然便是煤炉上袅袅飘散的青烟也有几个知识分子,具备了一些宗教知识和文化修养他们坚持认为魂灵是一束光,不是什么青烟那束光是神圣的,通常只有大人物或者圣人英雄才值得擁有祖父不配,知识分子们还算仁慈谁也没有去向祖父亲口宣布这个残酷的结论,你没有魂你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最不懂事的是街上的孩子他们对魂灵一说很入迷,因为缺乏常识又想象力泛滥,往往从飞禽走兽蚊蝇昆虫或者妖魔鬼怪中寻求魂灵的替身理发店咾严的小孙子有一天捧了一张涂鸦给祖父,画的是一个长了犄角的彩色骷髅头小男孩说,爷爷你别伤心了这是你的魂灵,我找到了還给你。看那小男孩天真可爱长犄角的骷髅头作为一颗魂灵的替身,显得威风凛凛祖父并没有动怒。相比之下王德基的儿子小拐就討厌了,他曾经用筷子夹着一只死蝙蝠追着祖父边跑边说,爷爷爷爷这是你的魂灵,我爬到瑞光塔上给你找到的找它不容易,你要給我两块钱很便宜,是辛苦钱

一个丢了魂的老人,免不了要丢失尊严那么多香椿树街的老人中,绍兴奶奶最为同情祖父的遭遇她跑来安慰祖父,告诉他丢魂并不是那么可怕的事原来绍兴奶奶小时候在乡下也丢过魂,丢得也蹊跷她好好地坐在屋后的茅缸上解手,腳掌上被什么舔了一下定睛一看,是一条红眼睛的野狗野狗的舌头也是红色的。她一下掉进了茅缸里爬出来就丢了魂。绍兴奶奶说她丢魂以后再也不肯上茅缸解手大小便都非要走一里地,跑到一棵松树边去否则情愿憋着。邻村有个神汉过来指点她爹娘说你们这镓人得罪祖宗了,那野狗叼走你闺女的魂不过是来提个醒,你家坟上好多年没香火了坟里的祖宗没得吃没得穿,都跑光了都在松树旁边游荡呢,你家再这么冷落祖宗以后不是你闺女一个人丢魂,你们全家人解手都要找松树不见松树谁也解不了手。她爹娘听了神汉嘚计策牵着家里的所有儿女和牲畜跑到祖坟上,杀鸡宰羊喊她的魂,喊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早晨她就好了,又愿意坐到茅缸上去解手叻

祖父对绍兴奶奶的故事有点兴趣,但他认为自己的遭遇更加古怪绍兴奶奶你是妇道人家,我们的魂不一样丢魂也丢得不一样,怎麼解手我知道我是不记得家在哪儿了,那天回家我跑到瑞光塔去了!祖父说,你说奇怪不奇怪我以为我住在瑞光塔上的,辛辛苦苦爬到塔顶上怎么也找不到我的房间,就去问人塔上都是游客,谁也不认识我都骂我是神经病啊!

反正都是丢了魂,有什么不一样峩认松树,你认瑞光塔罢了绍兴奶奶说,我丢魂比你早你要听我劝,依我看人丢了魂,解手迟早要出问题要是你认准了去瑞光塔解手,那怎么是好多远的路啊!这样发展下去不行,年纪大了大小便都憋不得呀!保润他爷爷,你听我一句话赶紧带着小辈们去喊魂,多买点供品到祖坟走一趟,热热闹闹地去把魂喊回来!

祖父面有难色搓着膝盖说,绍兴奶奶你不知道我的难处我的家世跟你也鈈一样,我家的祖坟早被刨了祖坟上现在盖了个塑料加工厂呀,让我上哪儿喊魂呢

绍兴奶奶惊惶地叫起来,哎呀呀祖坟怎么会让人刨了呢?没什么也不能没祖坟呀没了祖坟,祖宗都成了孤魂野鬼让他们怎么帮你返魂呢?

祖父一下没了主张他沉浸在一种巨大的恐懼中,顺着哀伤自我贬抑道,不帮就不帮丢魂就丢魂,反正这辈子我已经赚了不少寿命死了一蹬腿,随它去吧

保润他爷爷,千万鈈敢这么说!绍兴奶奶瞪大眼睛一只手举起来,差点就捂住了祖父的嘴巴你糊涂了?你这魂要是喊不回来下辈子做不了人呀!能做頭牛做匹马都算是福气,兴许是做了一只蚊子呢让人一巴掌就拍死,活不了三分钟就要转世你说可怜不可怜?兴许你不小心转成一只屎壳郎呢专往粪堆里拱,臭烘烘的你自己说恶心不恶心?看祖父急得脸色发灰绍兴奶奶心有不忍了,有意舒缓了语气为他出谋划筞,你也是命苦祖坟刨了也不都怪你,怪那些红卫兵没良心你家祖宗的阴魂,现在也不知道被撵到什么地方去了天南海北也要把他們喊回来,你家祖宗的照片呢画像呢?好好供起来好好喊几天,兴许他们能听见

祖父犹豫着,欲言又止看表情几乎要哭出来了。鉯前有很多我爹的照片还有几张我爷爷的画像,后来让我烧了祖父垂下头,不敢看绍兴奶奶的眼睛我爹是汉奸,我爷爷是军阀我怕那些东西惹祸,都烧光了

绍兴奶奶眼见祖父返魂无望,朝天翻了个白眼意思是爱莫能助了,她抱着胳膊往门外走边走边说,再坏嘚祖宗也是祖宗啊祖坟没了,祖宗的照片画像都让你烧了你不丢魂谁丢魂?也不能都怪别人依我看,是你自己把魂弄丢啦

祖父不咁心放走绍兴奶奶这根救命稻草,觍着脸追到门口向她讨要最后的良方。我还有几根祖宗的尸骨呢有没有用?他说当年我偷偷跑到祖坟上捡了两根尸骨,不敢让人知道藏在一只手电筒里,埋起来了绍兴奶奶眼睛一亮,尸骨比照片画像实在多了尸骨好!别管两根彡根的,那手电筒埋哪儿了赶紧去挖,挖出来呀!祖父愣在那里眨巴着眼睛,他焦急地回忆着但是由于脑子里的气泡破了,回忆是徒劳的他终究没有想起来埋藏手电筒的地点。在绍兴奶奶追问的目光下祖父满头大汗,忽然呜呜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用力拍打自己嘚脑袋,手电筒!手电筒埋在哪里了我该死,什么都想不起来啦!

四月的时候祖父还很健康到了五月他就疯疯癫癫了。要成为一个疯孓有千万条不幸的道路,祖父的不幸之路不仅偏僻,而且幽深在我们看来,祖父也许算不上全世界最奇怪的疯子但在我们香椿树街范围内,他的故事已足以世代流传了

祖父说,他的手电筒埋在一棵冬青树下

众所周知,香椿树街上根本没有什么香椿树唯一的绿囮便是冬青,工厂的大门口街上的空地,房屋的墙根到处可见高高低低的冬青,哪一棵冬青树下面埋着祖父的手电筒呢这个关键的哋点,祖父恰好记不清楚了

最初祖父把目标圈定在孟师傅家门口,央求儿子去挖儿子不肯做这荒唐事,委托孙子去挖保润也不肯,嫌丢人现眼祖父只好把铁锹扛在肩上,亲自上阵了

孟师傅听见门外的动静,出来问祖父是不是要挖蚯蚓祖父非常坦诚,说我这把年紀了挖蚯蚓干什么?我在挖一只手电筒呢孟师傅好奇起来,什么手电筒怎么埋在我家门口啊?祖父说一言难尽啊我当年从祖坟上撿了几根祖宗的尸骨,装在手电筒里一时没地方埋,可能埋在这片冬青树下了孟师傅一下跳了起来,说保润爷爷你欺人太甚了怎么跑到我家门前来挖你家祖宗的尸骨?我要不是看你长辈的面子三拳头把你打回家去!祖父不得不收起了铁锹,但他不甘心就此离去弯著腰察看土坑,觍着老脸求情道孟师傅你行行好,让我再挖几锹试试我丢了魂,记性也丢光了再多挖几锹,说不定什么都想起来了孟师傅说原来你跑到我家门口搞科学试验啊,你家祖宗的尸骨怎么可以埋到我家门口来?这不是骑在我头上拉屎么你自己说,你骑峩头上来拉屎配不配?祖父羞愧地拖着铁锹嗫嚅道,我是不配不配。他后退了几步借着一阵剧烈的咳嗽,酝酿了勇气忽然向孟師傅抖出一个历史遗留问题,我也不是乱挖呀孟师傅你一定忘了,你家的房子盖在谁家的土地上这个地方,从前是我家的豆腐作坊峩埋东西,肯定埋在自家的地盘上啊孟师傅有点懵,保润他爷爷你说的是中国话还是外国话?我怎么听不懂了呢祖父谄媚地赔着笑臉,说你是听不懂,那会儿你还小呢不记事,去问你老母亲她老人家一定是清楚的。孟师傅怀疑祖父神志不清将三根手指竖在他眼前,老东西这是几?祖父说三。孟师傅不罢休又凑近了检查祖父的瞳孔,祖父的瞳孔闪闪发亮孟师傅只好敲开了临街的窗户,媽妈你来我家的房子盖在谁家的地皮上?是盖在保润家的豆腐作坊上吗窗后传来一片嘁嘁喳喳的声音,很快响起一个老妇人苍老而尖利的声音谁在翻旧社会的老黄历?现在是新社会地皮归谁房子归谁,谁说了都不算毛主席说了算。孟师傅提醒老母亲说妈妈,毛主席去世好多年了老妇人沉默了一秒钟,很机警地给自己打了圆场毛主席去世了还有政府在呢,怕什么地皮房子都是政府的,政府給谁就归谁了!

祖父后来移师王德基家门口的冬青林汲取了深刻的教训。残存的智慧告诉他为了让香椿树街的街坊邻居容忍他的探索,必须投其所好适当地使用心计。王德基冲出门来收缴铁锹的时候祖父顺势抓住王德基的手,在那只手背上悄悄地写了两个字:金子王德基没有耐心辨析祖父的字迹,甩了甩手说保润他爷爷,你怎么把我手背当黑板呢听说你魂丢了,舌头没丢吧你不会说话了?祖父只好凑着王德基的耳朵告诉他事情不宜张扬,他当年埋藏的不是一只普通的手电筒是一只装满黄金的手电筒。果然王德基心有所动,摸着额头眼睛眨巴了半天,我说呢你这把年纪哪儿来这么大的劲头?原来是挖黄金!王德基的眼睛突然放射出一道锐利的光芒压低声音问,一只手电筒装满黄金起码有一斤吧?是金条金元宝?还是金戒指什么的祖父点点头,冷静地回答都有,都有一些

这样,王家的老老小小都拥到门外来看祖父挖黄金了王德基的小女儿秋红是个精明世故的女孩子,一边打着毛线一边及时提醒祖父爺爷,这是我们家的地皮要是挖到了黄金,我们一家一半到时别赖皮啊。王德基性子急躁看祖父的挖掘进展缓慢,便从家里拿了把鐵锹说爷爷你年纪大了,歇一会儿我来挖,你别听小孩子乱说我不贪心,要是真的挖出来黄金我们四六开,你拿六我拿四就行叻。

王德基一家人中倒是小拐对祖父保留了必要的怀疑,他说爷爷你魂丢了一定是犯糊涂了,黄金那么值钱的东西你不埋在自己家裏,怎么会埋到我家门口来呢祖父放下了手里的铁锹,耐心地向小拐解释爷爷的魂丢得奇怪啊,记不清这几十年的事小时候的事情記得一清二楚,你们家原先是我家商行堆煤的煤场啊,这儿宽敞没人来,我兴许把手电筒埋这儿了

祖父挖掘手电筒的路线貌似紊乱,其实藏着逻辑他无意中向香椿树街居民展现了祖宗的地产图。这在街上引起了一波又一波的舆论反响传说从孟师傅家到两百米开外嘚石码头,曾经都是祖父的家产这几乎是半条香椿树街了,沿途不仅分布着七十多户居民还有一家刀具厂,一间水泥仓库白铁铺、煤球店、药店、糖果店、杂货铺,堪称香椿树街的心脏地带人们在各自的屋檐下生活工作,早就淡忘了从前土地的历史未料到祖父突嘫冒出来,以一把铁锹提醒他们你们的房子盖在我的地皮上,你们吃喝拉撒上班工作,都是在我的土地上祖父扛着一把铁锹在半条馫椿树街上走来走去,所经之处历史灰暗的苔藓一路蔓延,他的脚步无论多么谨慎对于沿途的居民或多或少是一种冒犯。居民们对于祖父的精神状态争议颇多但是谁也无法否认,这年五月祖父以一把铁锹领导了香椿树街的时尚;谁也无法否认,这年五月弥漫在香椿樹街街头的掘金热祖父是先驱,也是启蒙者

祖父的手电筒里到底藏着什么东西?香椿树街的居民出于理性的推测或者出于浪漫的想潒,基本上形成了两种派别:尸骨派和黄金派毋庸讳言,改革开放了经济要搞活,无论是尸骨派还是黄金派大多数人都怀有一夜致富的梦想。有些人心里打起了发财的小算盘考证祖父所言真伪,毕竟只要一把铁锹或者铁镐无需投资或冒险,谁挖到尸骨算倒霉谁挖到黄金谁走运。最早动手试挖的是王德基一家连续两个早晨,邻居看见他家门前的冬青树都歪倒在墙上四周一片泥泞,连水泥地面嘟似乎进行了一场夜耕有人纳闷,说王德基不是尸骨派吗他不是骂保润他爷爷满嘴谎话吗,怎么自己挖得这么起劲有人一针见血,冷笑道王德基这种人,嘴上一套背后一套他算什么尸骨派?是两面派!

一场疯狂的掘金运动席卷了香椿树街南侧其后,渐渐扩散到丠端最后甚至蔓延到了河对岸的荷花弄。每天夜里都有人出动宁静的夜空里响起了铁镐铁锹与泥土亲密接触的声音。五月的夜晚会有佷多秘密这个秘密的趣味多于罪恶,只须半遮半掩很多持锹人在月光下对视一笑,有人坦然有人腼腆,然后各挖各的即使是白天嘚冤家,在这样的夜晚也成为了战友或者同谋。掘金者劳作风格不一属于黄金派的深耕细作,属于尸骨派的草草收兵但是,俗话说眾人拾柴火焰高香椿树街唯一一条绿化带很快消失得干干净净,透过卧倒在地的冬青树枝的缝隙可以清晰地看见一条路中之路,那路甴污泥与混凝土的残渣组成还散发着新鲜的土腥味,那路中之路通往香椿树街居民的黄金美梦。

负责街道卫生的居民委员会遭遇了一場噩梦三个女主任结伴闯到保润家来讨伐罪魁祸首。祖父当时正蹲在地上用木榫加固松脱的锹柄,他试探着问主任们是不是保润在外面惹了什么事?看着祖父无辜的麻木的样子两个女主任都气哭了,另一个性格特别泼辣她一脚踢飞了地上的铁锹,撸起袖子对祖父坦言相告,爷爷我真想打你一个耳光,解解心里的气!

那天中午保润从烹饪学校放学回家觉得附近的街头弥漫着某种节日似的气氛。一群孩子聚集在他家门口拍烟纸看起来都喜洋洋的。保润注意到家里的门没关好王德基的儿子小拐钻在门缝里,正探头朝里面张望保润过去揪住了小拐的耳朵,小拐被揪住耳朵仍然用兴高采烈的声音,向他报告了那个消息保润保润,你爷爷被绑走了绑到井亭醫院的白汽车上去了!保润一惊,松开了小拐的耳朵问,谁谁绑了我爷爷?小拐说两个白大褂,还有居委会的人还有你爸爸妈妈!

保润推开虚掩的家门,看见门后遗落着祖父的一只解放鞋客堂里的四把椅子有三把翻倒在地,一只茶壶在地上碎成两半保润猜想那昰祖父挣扎的记录。厨房里冲出一股热汽他过去察看,发现炉子上还煮着一壶沸水快烧干了。祖父房间的门耷拉着明显是被强行撞開的,他走进去差点被一把铁镐绊了个跟斗。祖父不知怎么找到的铁镐他把自己的房间挖成了一个工地。保润对祖父的举动充满疑惑房间里没有冬青树,祖父为什么也要挖一遍呢仔细观察地面和墙角,可以看见粉笔残留的痕迹有问号,有感叹号还有一些神秘的圓圈和三角。房间里充满了一股浓烈的腥湿味地面的大青砖都不见了,它们被小心地起出来整整齐齐堆在墙边,湿漉漉的三个土坑汾布在房间的三个角落,看起来像三个干涸的泥潭保润相信,祖父疯了祖父真的疯了。祖父的梦想在泥潭深处腐烂发出它特有的腥氣。墙上那个提前挂好的黑色相框不知怎么落在一个土坑里,祖父从墙上移居到坑里显得非常焦灼,他的目光大部分被泥浆所阻隔剩余的一簇,是纤细的受难者的目光它由下而上,虔敬地仰视保润向保润呼救,保润救救我,你来救救我!

保润捡起了坑里的相框重新挂在墙上,还用抹布把祖父脸上的泥浆擦干净了他从坑里救起了祖父的遗照,仅此而已祖父的事情是父母的事情,他管不了吔不知道怎么管。他不舍得祖父但拯救祖父太麻烦,他怕麻烦保润坐在祖父的大床上,环顾这个阴暗的房间依稀想起祖父苍白枯瘪嘚脚掌,脚掌心的皱纹酷似一幅山水画山势陡峭,水流平缓他小时候与祖父睡一张床,总是看着祖父脚掌上的山水入睡的现在他思念祖父,也是从祖父的脚掌心开始为此,保润有点怅然又觉得有点好笑。

一个星期天的早晨保润梦见了那个无名少女。

她站在鸿雁照相馆的门楼下手持雨伞,噘着嘴巴忿忿地打量天空。天空晴朗她看起来正以晴朗的天空为敌。即使在梦里保润也记得自己藏匿叻她的照片,他心虚地从她身边跑过目光斜向一瞥,听见她说去死吧。即使在梦里他也不能容忍别人的挑衅,所以他跑回去问你怹妈的让谁去死?那把浅绿色的阳伞对着保润突然打开伞针刮到了他的肩膀,她晃了晃雨伞说,你去死吧。梦连结着身体他感到肩膀上有刺痛,那刺痛缓缓地往下传递一直传到腹部以下,然后他醒了。

从楼下祖父的房间里传来了奇怪的噪音一把铁锤持续试探著木榫的结构,笃笃,笃这试探其实类似诱杀,木料与铁锤的对峙并不长久嗒的一声,一个古老而顽固的木榫被敲落了阁楼上的涳气发出诡秘的呼应。嗒嗒,嗒铁锤的敲击越来越果断,节奏越来越明快祖父的雕花大床开始坍塌。八十八对木榫都在忙于告别咜们相处百年,多少有点厌倦榫头与榫槽的告别共计一百七十六种,都是短促的音色雷同,喀嚓再见。如此而已但是,每一对木榫都有一个共同的遗憾大床的老主人消失很久了,无处告别而当年的小主人正在阁楼上酣睡,对于大床的灭亡无动于衷榫头怀念主囚,匆匆留下了一些惜别之语有的尖锐,有的深奥榫槽怀念主人,发出了很多声叹息带着点怨恨,也带着些缠绵一张古老的床,咜对主人的离情别意也是古老的只有床幔上的蜘蛛能够听懂,蜘蛛行动不便转告了天花板上的一群飞蛾,那群飞蛾临危受命直抵保潤的阁楼,可惜飞蛾天生是失声的只能以骚扰的方式唤醒保润,它们轮番飞到他的脸上和肩膀上保润不解其意,一巴掌拍死了三只飞蛾他说,谁是谁?吵死了我要睡觉。

是星期天的早晨父母亲在楼下清空祖父的房间。保润你快点下来,有一条蛇!母亲的尖叫徹底终结了保润的睡意他跑下阁楼,父母已经在祖父的房间里慌作一团他看见了蛇。果然有一条大蛇那条大蛇盘在祖父的床柱上,蛇身接近两尺遍身布满黑褐色的纹路,它的脑袋高高地昂起来蛇眼湿润,羞怯浓缩了一个苍老的问号,似乎向主人探询着这场变故嘚原因

父亲手里拿着祖父用过的铁锹,母亲躲在父亲的身后他们这样与蛇僵持着,已经好半天了保润要去夺父亲的铁锹,父亲不放掱说,这肯定是条家蛇拆床动静太大,把它惊出洞来了家蛇不能打,打不得的保润说,什么叫家蛇咬不咬人?父亲说家蛇不咬自家人,听说是祖宗的魂灵变的能替后代守家。保润说有意思,爷爷走了它倒出来了,爷爷不是要找祖宗的魂吗抓了它送到井亭医院去么。母亲在旁边叫起来保润你瞎说什么?你爷爷是找两根死人骨头不是找蛇!你眼睛好,赶紧找找蛇洞把它送回洞里去,堵上洞口以后别让它出来吓人了。保润仔细地搜寻着各个墙角怎么也找不到蛇洞,他回头看了看那条蛇觉得蛇在向他颔首示意,它屬于祖父还是送给爷爷去吧,我负责送保润说,反正都是祖宗反正爷爷要找祖宗,一条蛇两根死人骨头,不都一样吗母亲跺起腳来,怒声道我没心思听你胡说八道!什么蛇都是蛇,什么蛇都要咬人找不到蛇洞,就赶紧把蛇赶出去就算它真是这个家的老祖宗,我也不要它看你爷爷什么样,就知道老祖宗什么样了这样的老祖宗,我还信不过呢!

在母亲的催逼下保润戴上了一只手套,要去抓蛇又被父亲制止了。你对它客气一点小心一点,父亲说千万别抓它,把它请出去请出去就行了。

保润不知道怎样把一条蛇请出詓考虑了几秒钟,他去厨房拿了一只红色塑料桶倒提起那根床柱,对准塑料桶抖了几下他说,祖宗我们商量一下行不行,请你到桶里去行不行?

祖宗的魂灵被一个后代的智慧征服了那条蛇僵直的身体忽然妥协,柔软地落在桶里发出噗的一声闷响,仿佛一声叹息母亲慌忙中拿了只锅盖,盖住了塑料桶她吩咐保润,赶紧拎出去桶不要了,锅盖记得给我拿回来

保润提起塑料桶往家门外走,徑直走到一只水泥垃圾箱边放下了那只桶。这样草率地处理祖先的魂灵保润感到了一丝亵渎,亵渎中隐隐夹杂了莫名的刺激祖宗,對不住你了他揭开锅盖,朝那条蛇挥了挥手他说祖宗再见,去找我爷爷吧再见了,祖宗

大约过了五分钟,他们一家人都来到门口远远地察看家蛇的去向。街上人来人往那只红色塑料桶倾翻在垃圾箱边,蛇已经不见了踪影保润听见了他父亲的叹息,还有他母亲懊悔的声音那红桶还是新买的呀,你们刚才怎么就没想到多走几步路到天井去?装那条蛇该用那只蓝桶的。

保润依稀发现一道湿润嘚曲线闪着隐隐的白光从香椿树街逶迤而过。那是蛇的道路蛇的道路充满祖先的叹息声,带着另一个时空的积怨它被一片浅绿色的陰影引导着,消失在街道尽头保润极目远眺,看清那片阴影其实是一把浅绿色的阳伞那么晴朗的星期天的早晨,那么温暖的春天不知是谁打着一把浅绿色的阳伞出门了。

第二天鲍三大的黄鱼车来了。

鲍三大斜倚在车座上面脚架在黄鱼车车把上,剔牙耳朵里插一個耳塞,怀里抱一只半导体收音机也许是被电台的新闻所打动,鲍三大的表情一惊一乍的嘴巴张得很大,一根牙签盲目地停留在他的ロ腔里不知何去何从。

保润不知道鲍三大的来意他出去上了一趟公共厕所,不过隔了十几分钟从公共厕所走回家,看见鲍三大的黄魚车已经横在家门外了他拔下鲍三大嘴里的牙签扔在地上,剔牙还要到我家门口剔你幽默啊,你把黄鱼车横在我家门口我怎么回家?

鲍三大愤然地摘下耳塞推车给保润让出一条路,他说谁喜欢到你家门口来?我来等货的有人让我来拉你爷爷的大床。

保润说你幽默啊,谁让你来拉我爷爷的大床

鲍三大又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牙签,朝身后一挥古董店的邓老板。邓老板你认识吗以前街角煤球店拖煤球的,现在是百万富翁就是新闻里说的,先富起来的人!

他先富起来关我屁事保润说,你幽默啊他是百万富翁就能来拉我爷爷嘚大床了?

别问我问你父母去!鲍三大朝屋里努努嘴,是他们把你爷爷的大床卖了卖给邓老板,邓老板专门收老式红木大床听说你爺爷的床卖了好多钱。

祖父的房间已经成为一堆新鲜的废墟散发着热气。那张笨重的红木雕花大床倾颓在地一堆木头的骨骸奇形怪状,有的堆在地上有的倚在墙上,想着某些笨重的心事阳光从临街的窗口灌进来,照亮了父亲还有母亲。保润看见他们站在灰尘和垃圾中间抬着一根床柱。父亲的脸汗涔涔的额头和面颊上沾了几片黑灰,他的动作迟缓表情带着一丝模糊的歉意,不知是向那张床致歉还是向父辈留在床上的遗迹致歉。母亲穿着化工厂的蓝色工装蓬乱的头发上落满了毛茸茸的尘卷。她的脸上永远驻留着一种怒意現在,这怒意是针对祖父多年来藏匿的粮票、布票、糖票还有很多一角两角的纸币,那些过时的券证被抹布抹干净了皱巴巴的,以罪證的形状一一陈列在桌子上

保润走进家门的时候,父亲正在替祖父受过母亲怒声道,看看看看你爹算不算人,别人抄他的家抢他嘚金银财宝,他一个屁也不敢放一转脸就偷自家的抽屉啊,怪不得家里的粮食永远不够吃怪不得这个家永远这么穷,原来养了个家贼!

父亲蹲在满地的床柱床板中间对着手腕上的一块红斑发愁,他说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冒出这块大红斑来了痒得钻心,该不是老祖宗在抗议抗议我们卖这张床吧?母亲过来察看父亲的手腕开始有点惊慌,其后她把一条腿架在椅子上将自己脚踝上的一块红斑与父親的手腕作比较,很快比较出了结果,她的态度更是轻蔑了这跟祖宗有什么关系?大惊小怪的这是老疯子养的跳蚤啊,是跳蚤咬的我脚上也有啦。母亲去找了盒清凉油给父亲抹了一层,自己脚踝处也抹了点随后她亲自扛起一根床柱往外面走,嘴里说人家鲍三夶等在门外老半天了,你们还不快动手搬完了还要打扫半天,这房间不卫生全是老疯子的细菌啊。

父亲终究是服从母亲的他指挥着保润,把祖宗的大床一片一片地运往门外所有的庞然大物被分解后,都是如此琐碎如此脆弱。祖宗栖居过的木头有祖宗的气味那气菋有点酸,有点苦带着一点点腥气。抬起一根龙头床柱仿佛抬起一个威严挺拔的男性先祖,抬起一片雕花床栏仿佛抬起一个妩媚娴靜的女性先祖,保润的手感有时沉重坚硬有时柔软舒适。祖宗们的幽魂从木缝里崩溃四散不同的祖先有不同的心胸,有的宽容后代默默地走上迁徙之路,有的心胸狭窄绝不宽容不肖子孙。有一根床柱的表现尤其过激它不仅狠狠地击打了父亲的肩膀,还顺势弹跳茬保润的头顶上打了一下。还有个别祖宗的幽灵长着冰冷的牙齿那些牙齿潜伏在镂刻的花鸟鱼虫之间,伺机严惩不孝子孙保润在搬动┅块鸟兽栏板的时候,大腿上被喜鹊啄了一口这也罢了,后来他独自把一块蟠桃花板搬到门外那只蟠桃竟然偷偷又在他耳朵上咬了一ロ。

祖宗也咬了保润保润觉得自己是无辜的。祖宗的咬痕冰冷冰冷的先是刺痛,其后发麻渐渐地变痒痒了。他停下来挠痒一边挠┅边埋怨父母说,你们到底要干什么爷爷说他的病快好了,他要回家了你们卖了他的床,让他回来睡哪儿

他的话你也信?疯成那样能好得了吗?母亲说你没听井亭医院的医生说,你爷爷的病是全世界独一例要治好你爷爷的病,除非时光倒流他的家,以后就在囲亭医院了

保润用目光征询父亲的态度,父亲的表情看起来非常尴尬忽然对保润竖起一个巴掌,嘴角随之绽放出一丝灿烂的笑意保潤说,什么意思父亲说,爷爷的床卖了五百块啊。保润想了想不屑地说,五百块算个屁邓老板是生意人,倒个手再卖出去起码┅千块。父亲似乎认同保润的说法有点颓丧,转个身眼睛又亮了,竖起两根手指晃动着对保润说,卖了大床腾空房间又有两百块,每个月都有两百块保润不解地追问,谁谁每个月给你两百块?父亲说马师傅!马师傅下海了,他要租下爷爷这个房间破墙开店,一个月给我们两百块租金保润瞪大眼睛,愣了半天忽然火了,你们穷疯了干脆你们把爷爷也卖了,他不是全世界独一例的疯子吗他的脑子值得解剖,肯定很值钱说不定能卖一万块!

保润惹怒了母亲。母亲说你讽刺挖苦谁呢?两百块你嫌少五百块你也嫌少,伱挣过几个钱嫌我们钻钱眼里翻跟斗?我们要钱干什么带棺材里去吗?还不都为了你看看保润无动于衷的样子,母亲气起来用手指戳了一下儿子的脑门,早就看透了你这孩子不犯罪就谢天谢地了,会有什么前途没有前途得有点钱,钱能买到好工作好对象做父毋的一片苦心,你到底懂不懂啊

父母亲的一片苦心,保润是懂的懂,不等于赞同他搬起一块床板,一边走一边反驳母亲你们就知噵个前途!再过二十年,地球就要毁灭了前途有个屁用?有前途没前途有钱没钱,都一个下场统统被活埋,谁也跑不了!

最后一件床板搬出去了祖宗们的痕迹悉数消失,祖父的房间瞬间成了一个新世界阳光召唤着房间里的尘埃,尘埃已经老得步履蹒跚它们集合嘚速度非常缓慢,经过无数次混乱无序的排列组合尘埃勉强组成了一道肮脏的彩虹,懒洋洋地斜跨半空祖父的房间显得瑰丽而诡异。保润注意到祖父的照片还在墙上镜框已经蒙上了一片灰尘,祖父正躲在尘埃里微笑那是祖父七十岁的微笑,含有魔法般不可思议的变囮如果你站在照片的左侧,会发现祖父的笑容透出某种邪恶与阴森;如果你站在照片的右侧会发现那笑容比孩童更加纯洁更加调皮;洳果是正对着祖父的照片,那诡谲的微笑便消失了你看见的是最寻常的祖父,一张枯瘦如刀的面孔一双忧愁而焦灼的眼睛,一种戒备哆疑的表情两片嘴唇咬着他一生一世的金科玉律,小心一点儿小心一点儿。

祖父照片下方的墙上有一片水渍,水渍扩散到墙角在原先被柜子遮挡的地方,显现出一个椭圆形的洞孔那洞孔发射着奇怪的水纹状阴影,水纹在地上蔓延跳跃,令人惊悸保润试着用手掌盖住洞孔,感觉到掌心上有一股尖锐的寒气那寒气让他打了个哆嗦。这隐藏在黑暗中的洞孔是家蛇的洞穴吗?这家蛇的洞穴就是祖先之魂的栖居地吗?保润抬头望了一眼祖父的照片这个瞬间,他洞察了祖父的恐惧和焦灼那个洞孔随时迎候着祖父,祖父就要掉进詓了祖父的魂,已经提前坠落在这个洞孔里了这个瞬间,他听见了祖父的哀号和哭泣有人弄丢了我的魂,保润你快把我的魂捞上來!怎么打捞祖父的魂,保润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他蹲在那个洞孔边,朝里面打量了半天趁着父母在门外与鲍三大说话,悄悄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个无名女孩的照片

照片是温热的,还带着他的体温女孩子的面孔是愤怒的,很多天以后依然是那来历不明的愤怒打动了他嘚心。他爱这一丝愤怒同时,对其保持着戒备他捏着照片,脸涨得通红他不舍得女孩那张微小的脸,以及更加微小的嘴唇她诱发過他的愤怒,又启蒙了他朦胧的爱意他不舍得她。但祖父在墙上说就是她,就是她弄丢了我的魂让她进去,让她进去他听见了。怹一咬牙撕碎了照片,把照片的碎渣塞进了洞孔就这样,一个陌生的女孩被他交给更陌生的祖先了。洞孔里的世界深邃而绵长他聽见一个女孩无辜的青春穿越黑暗,她在黑暗中坠落打着浅绿色的阳伞,沿途碰撞祖先们密集的苍老的幽灵洞孔里的世界隐约回荡着淒厉的哭声,她在坠落她在恸哭,她终于为祖父作出了赔偿他感到了一丝安心,安心之余还有些内疚。他随手抓了些玻璃渣和墙泥彻底地堵住了那个洞孔。祖先幽灵的通道被堵住了秘密被堵住了,所有来自黑暗深处的回声也被他堵住了。

是一个忙碌而疲惫的下午保润失魂落魄地跑上阁楼,坐在床铺上发呆鲍三大的黄鱼车早就走远了,父母还在楼下忙碌后来,一些黑色的絮状物从楼下飘上叻阁楼是母亲从祖父房间里扫出来的灰绒,它们像一只只黑蝴蝶围绕他飞舞起初他没有在意,直至脖颈处感到强烈的刺痒用手一抓,抓到了一绺卷结的头发小拇指那么长的一绺头发,雪白雪白的软绵绵的,他认出来那是祖父的头发,一绺没有魂的白发然后他發现了另外一绺头发,它像一只绝望的手掌紧紧地扒在他的胸口。摘下来一看那绺头发白了一半,另一半还是黑的光泽已褪,但还算粗壮还算茂密。那依然是祖父的头发但他无法确定,那是祖父六十岁时候的头发还是五十岁时候的头发,或者更早是祖父四十歲时候的头发?

井亭医院在郊区远离城市的繁华,离几个主要的公墓倒是很近从香椿树街去那里,要穿越大半个城市和乡村的田野悝论上有公交车停靠井亭医院这一站,但需要经过五次换乘极不方便。骑自行车稍微痛快些只是路程太长,起码要花费一个多钟头所以,对于居住在城北地带的居民来说去井亭医院不算一次旅行,却需要事先做好旅行的准备

保润第一次去井亭医院赶上清明时节,搭乘了卡车司机老金的便车老金一家要去扫墓,顺路捎上了保润这一家两个家庭为了不同的目标,爬上了同一辆东风牌卡车扫墓祭祖的金家人表现轻松,几乎是春游的心情女眷们忙里偷闲,在车上用锡箔折起了最后一批纸钱粟宝珍勉强帮着金家折了几个元宝,忽嘫悲从中来几滴泪水没有忍住,滴到了一只元宝上金师母诧异起来,保润他妈我们去扫墓都不伤心,你去看个病人怎么伤心成这樣呢?粟宝珍擦干眼泪怨恨地说,我哪儿是伤心是恨出来的眼泪。实话告诉你我才装不出那份孝心,谁要去看这个害人的老疯子峩是去井亭医院缴赔款的,不缴不行了不缴就要撵他回家了。看金家的女眷们不解其意她从一个布袋里拿出了几个牛皮纸信封,都是來自井亭医院的公函看看,都是来要钱的!粟宝珍抖着信封说十五棵冬青树要赔一百块钱,八棵黄杨也是一百块还有一棵桂花树,偠赔两百块呢那老疯子挖啊挖啊,挖掉了我五百块钱!

大家便在车上传阅那几页赔款通知都很义愤。金师母认为医院方面敲竹杠了尤其是桂花树标价两百块太贵,她说一棵桂花树香也就香半个月哪儿有这么金贵?粟宝珍连连点头我也说他们敲竹杠,打过电话吵了恏几次有什么用?人家说井亭医院是部级绿化示范单位每棵树都是样板树,给人参观给人拍照的就比一般的树金贵!金师母说,什麼示范什么样板?都是假的我可知道怎么做生意,别听他们那一套各个树种,统统杀半价!

一车人都在议论树与钱的关系保润的父亲沉默不语,他坐在风口上乱发如群鸟飞翔,目光躲避着粟宝珍脸上知趣地保持着一种愧疚之色。老金的家眷们满腹疑问七嘴八舌地问保润的父亲,不是说手电筒埋在香椿树街上的吗不是说埋在冬青树下面吗?怎么到井亭医院挖开了怎么黄杨桂花下面也要挖呢?保润的父亲苦笑一声哪来什么手电筒?我祖上的家产早就没了还有什么东西值得挖?你们别相信我爹的话他真的丢了魂,脑子里┅堆垃圾他说什么,你们只当他是放了个屁吧

金师母见保润的父亲表情痛苦,制止了小辈们的好奇心她从另外一个角度安慰他,说祖父在医院乱挖树医院也有责任,精神病人管不住自己他们医护人员为什么不管住他呢?保润的父亲说你们有所不知,我爹的病情昰全世界独一例医院会诊很多次了,都是大专家来大专家都不知道他这种病人该用什么药,该归哪个科室管医生都讲究个治愈率的,谁也不肯揽下我爹这个病人没人管他啊!金师母说,这么有名的精神病院治不了你爹的病那把他送那儿干什么?趁早转院吧她的尛儿子阿四这时候在旁边插嘴了,说转院还不如送监狱呢,送监狱至少不花钱包吃包住,监狱里又没有树老头子想挖也挖不了。卡車上有人捂着嘴笑金师母要打儿子,粟宝珍拉住她的手说阿四这也不是玩笑话,倘若监狱肯收下老疯子我就把他送监狱去,看谁拦嘚住我!一车人都下意识地观察保润的父亲他的脸扭曲着,目光躲躲闪闪瞥一眼那边的妻子,又看看原野里的景色说,这是个教训怪我太相信井亭医院了,把老头一个人丢医院不行以后,还是要严加看管

途经井亭医院的时候,卡车停下来两家人分道扬镳,该詓扫墓的去扫墓该去医院的去医院。灰暗的天空微雨蒙蒙保润记得很清楚,他尾随着父母走进井亭医院的大铁门有个女孩子打着一頂浅绿色阳伞从门里出来,与他擦肩而过伞角像一只小鸟俯冲过来,在他脸颊上啄了一口保润没说什么,持伞的女孩倒先发制人了喂,你眼睛长在哪儿的保润气恼地打了一下伞面,贼喊捉贼啊是你的伞碰到我脸了,你他妈的眼睛长哪儿了伞柄一歪,那女孩的面孔完整地展露在伞下表情凶狠,挑战的目光里有一丝明显的好奇她从头到脚审视着保润,嘴角上忽然浮现出调皮的笑意喂,你是几疒区的赶紧给我回病房去,该服药了!

对付女孩子这种婉转而促狭的谩骂保润从来没有什么好办法,他忿忿地退到一边看着那把浅綠色阳伞从铁门里翩然而过,嘴里盲目地嘀咕一声你等着。他想起了自己的梦现实与梦境略有差异。伞下的女孩大约十四五岁梳一紦简约的马尾,有一张瘦小而精致的面孔乌黑的杏仁眼,肤色略微有点黑她的眉毛上扬,嘴角抿紧都是为了强调她的高傲,以及对伱的蔑视她比照片上的无名少女漂亮多了,相比照片她的愤怒也是立体的,类似那把浅绿色雨伞实用,生动有着艳丽的色彩和流線型的形状。保润犹豫了一下还是神使鬼差地追了上去,他朝她怪笑一声高喊道,喂你在鸿雁照相馆丢过照片吗?

伞站住了伞下嘚女孩回过头,从那种厌恶的表情来看保润以为她又要骂人,但这次她还算客气只是表达了对一家照相馆的轻蔑和不敬。鸿雁照相馆谁去鸿雁照相馆拍照?她把伞面转动了一下鼻孔里发出嗤的一声,你们乡下人才喜欢去那里拍照呢。

保润的父母亲去医院办公室交涉赔款的事情想省下点钱,结果碰了壁医院方面说他们是公家的医院,不是菜市场的小商小贩损坏公物照价赔偿,怎么可以讨价还價呢又提醒粟宝珍注意措辞,这位大姐你别阴阳怪气绕圈子是说我们敲竹杠吧?我们不想敲你家的竹杠你们家病人是否需要住院,夶家都应该慎重考虑一下那老人不住院也完全可以,他对人没有攻击性只是危害树木,你要是不愿意赔树今天就先把人领回家去吧。争执半天人家毫无让步之意,粟宝珍咬牙选择了全款赔偿她对丈夫说,赔!要多少我们赔多少就算倾家荡产,也不能让老疯子回镓你要让他回家,我就不回家了你要是给他办出院手续,我今天就办住院手续!

粟宝珍一肚子冤屈她不愿看见祖父,也不愿在井亭醫院久留情愿去公路上等候金家的卡车从墓地回返。保润看着父母在办公楼下分手两个人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劫难,母亲看起来是一個悲伤的受害者而他的父亲,很像一个忏悔的罪人

保润跟着父亲去了男病区,他们去看望祖父这是他第一次进入井亭医院的纵深处。井亭医院的绿化名不虚传满眼都是繁花绿叶,樱花、桃花和杏花开得正艳,地上的绿岛到处可见石竹、海棠、月季和玫瑰男病区嘚保安措施远远不如保润想象的那么森严,门卫盘问了几句填写好会客单,父子俩就被放行了保润几乎有点失望,问这就可以进去叻?门卫笑起来你还想怎么样?进去是很容易就是出来有点难,千万记得要拿好出门证进了第二道铁门,保润朝四周张望心里还昰失望,嘴上就发起了牢骚这地方到底是疗养院还是精神病院?怎么冷冷清清的我还以为井亭医院有多热闹呢。父亲怒视着保润你偠到这儿来看热闹?那还不容易以后你天天来陪爷爷,肯定有热闹让你看的!

他们上到二楼一眼看见了祖父,他在楼梯上朝亲人们挥掱祖父不知从何处误听了消息,提前收拾好了行李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网线袋端坐在梯阶上,像一个迷路的孩童正等待回家。祖父嘚身后有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叼着香烟,身上穿白大褂脚上套着黑色长筒胶靴,手上则戴了一副黑胶皮手套保润觉得那副黑胶皮手套佷时尚,它们像一对蝙蝠紧紧地贴着祖父的肩膀。

多日不见祖父的身形更瘦更小了,他的目光很委屈也很焦灼,等了这么久!祖父說你们怎么回事?让我等了这么久!父亲停步在楼梯上冷冷地凝视祖父,爹你又立功了,今天我们赔掉了五百块钱祖父佯装耳聋,他把手伸向儿子要儿子把他搀扶起来,但保润的父亲只是察看了一下祖父的手掌今天怎么不挖了?这地方还有好多树呢去挖啊!伱挖多少我赔多少,我有的是钱!

祖父的表情分不清是害羞还是内疚他试图从梯级上坐起来,被旁边的男护工按下去了男护工问保润嘚父亲,今天真的要出院吗老人家一大早就坐在这里了,说儿子今天接他回家要走趁早,我不是管病人的我管厕所的,还有八间厕所没打扫呢保润的父亲说,那你赶紧去打扫厕所吧我们暂时不回家,我们已经把赔款缴清了一分钱也不少。

祖父眼睛里的光芒瞬间熄灭他在男护工的怀里抗议。他的喉咙里涌出含糊的诅咒听不清诅咒的对象是儿孙,还是医院方面或者是那个男护工。祖父挣扎着紦网线袋砸向儿子投掷阻力太大,保润把网线袋顺利地截到了怀里祖父张大了嘴巴开始哭号,眼泪、鼻涕以及唾沫组成的液体在下颚處涓涓流动组成一股悲恸的潮水。保润从来没见过祖父这样哭号那含糊的哭声夹杂着恶毒的誓言,不让回家我就挖!挖!挖!我就挖!我还要挖!

保润抱着祖父的行李经过走廊终于发现了井亭医院热闹的那一面。走廊上有病人出没一个秃头男子倚墙而立,闭着眼睛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某个深奥的问题保润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他的眼睛突然睁开一把抓住了保润,你是组织上派来的张书记迫害我,组织上要给我做主啊保润甩开了秃头男子,什么组织你幽默啊,我给你做主谁给我做主?路经厕所保润差点撞到另一个古怪的病人,他从厕所里出来裸着下半身,裤子褪在膝盖处撅着屁股夹着腿,在走廊上蟹行保润只好放慢脚步,与他保持一定的距離听见那病人嘴里在嘀咕,要节约用纸要节约用水,要节约用电保润不敢看那病人苍白干瘦的屁股,也不敢笑斜着眼睛屏住呼吸,边走边说热闹了,这下热闹了

祖父的9号病房门口摆了两把椅子,其中一只椅子上坐了个面容清秀的年轻人头发比女孩子还长,扎荿一个马尾辫他先用英语问候了保润,哈罗!然后就不怎么友好了不仅手脚并用,阻挡住保润的去路还向保润提出了一个尖锐而突兀的问题,爱情是什么保润不解其意,说什么爱情不爱情的?我爷爷住这个病房我是他孙子。年轻人说我不管什么爷爷孙子的,答不上来不准进去爱情是什么?请回答!保润探头朝病房里看说,爱情是什么你告诉我么,我没恋爱过真的不知道。那年轻人的鉮情显得高深莫测我的爱情怎么能告诉你?这是口令好好想一想。保润凭着本能说爱情是什么?爱情是狗屁?很幸运保润的本能是对的,口令答对了一半那年轻人宽容地纠正了保润,不是狗屁是臭屁啊!然后是一阵狂笑,挡道的椅子被抽走了保润得以顺利哋进入祖父的病房。

九号病房里有一股说不清的臭味混杂着馊味,还有来苏水刺鼻的气味祖父的床铺已经收拾干净,一床褥子卷了起來上面盖了一只发黑的枕芯。保润铺开褥子发现上面有一摊暗红色的污痕,微妙地勾勒出一只飞鸟的形状他凑近研究,还闻了闻估计是陈年的血迹,是别人的血迹应该与祖父无关。过了一会儿他听见了一阵杂乱的愤怒的脚步声,堵门的椅子被踢翻了那个守门嘚年轻人慌乱地跳起来,爱情是什么那声口令没来得及问,九号病房门口响起了保润父亲的怒吼爹,你别跟我闹了我豁出去了,今忝就留下来陪你一直陪到你死!

在嘈杂拥挤人丁兴旺的香椿树街上,保润一家属于最简练的家庭祖孙三代不过四口人,现在这四口囚也一分为二了,一半去了井亭医院一半留在香椿树街上。

保润的父亲作出的牺牲平息了街坊邻居对这个家庭的非议。虽然儿媳妇待咾人刻薄孙儿忘恩负义,儿子终归是孝顺的保润经常会遇到饶舌的邻居,因为对他们的家事感兴趣而对保润格外热情,迷信的老人們急于打听井亭医院是否帮祖父找回了魂更多的邻居拉住他夸赞父亲的孝道,也顺便试探他作为孙辈对祖父的孝心保润对此很不耐烦,他说我爹管他爹,我妈管我爹我什么都不管,别来问我不关我什么事。

保润的父亲不知是以孝心打动了院方还是凭借事实说服叻院方,总之井亭医院网开一面,他获得了极为特殊的陪护待遇他在9号病房放了一张折叠躺椅,近距离全天候日日夜夜地守着祖父。他在躺椅上睡了大半年睡出了严重的后果,脊椎出了问题开始哈着腰走路了。保润的父亲不在意他的脊椎也不在意走路的仪态,呮是担心自己的精神状态受到了环境的不良影响他偶尔回家,对妻子吞吞吐吐地提及一件怪事说他最近中了邪,对挖坑产生了异常的興趣看见地上有坑,无论坑大坑小他都走不动路,停留在坑边一心想捡个工具,挖几下粟宝珍愕然,你也想挖你也想挖手电筒嗎?保润的父亲为自己辩解说我不是挖手电筒,我就是忍不住想挖挖看地下会有什么?粟宝珍脸色煞白尖声反问丈夫,地下会有什麼保润的父亲思忖了一会儿,说地下有很多声音,很有意思啊他不顾妻子的惊惶,兴致勃勃地描述了他从坑里听见的所有声音他說井亭医院树林里的土坑都是哭坑,那儿的新坑会传出婴孩的啼哭声一早一晚尤其响亮。老坑里总有老人伤心的嘟囔声嘟囔久了就哭,哭了一会儿又咳痰喀喀喀,那口痰老也咳不出来而办公楼后面的坑像一个个蜂窝,蜂窝里嘤嘤嗡嗡的好像永远有一群女人聚在一起聊天,一会儿吵起来了一会儿吃吃地笑起来,一会儿窃窃私语一会儿大家谁也不说话,开始纺线了对啊,肯定是纺线呢!你还记嘚我母亲以前怎么纺线吗我听见那声音了,我母亲在地下纺线天天都纺线啊!粟宝珍越听越怕,惊骇之下她用一只手捂住了丈夫的嘴,不容许他再说下去另一只手抓到了一只挖耳勺子,不好了有妖气钻到你耳朵里啦!粟宝珍捉住丈夫的耳朵,开始强行替他采耳她咬着牙说,要挖你别怕疼,一定要把妖气挖出来你不知道耳朵是通脑子的?再这样下去你的魂也保不住了!

丢魂是否会遗传,谁吔无法考证但保润的父亲在井亭医院身心不适,这是一个清晰的事实土坑扰乱了他的思想,而监护祖父繁重的任务拖垮了他的身体┅天深夜保润的父亲起夜,只是对着小便池憋了一下中风突然发作,人便倒在厕所肮脏的水泥地上了有个年轻的病人发现了他,不懂嘚呼救径直把他拉出厕所,经过长长的走廊拉到楼梯口,那病人气力不支看见楼梯边运货的坡道,便急中生智把昏迷者当成一包貨物那样滑了下去。那一滑当然鲁莽直接造成了保润的父亲手脚多处骨折,但也有妙处昏迷者轰隆隆地滚下楼去,一下苏醒过来恰恏又撞上了前来查夜的乔院长。乔院长懂得些心血管疾病的急救措施马上安排急救车去人民医院,一切都算及时保润父亲的一条命,算是保住了

粟宝珍赶到井亭医院,向乔院长磕头谢恩还献上一面锦旗,至于另一个恩人她的感谢稍显保守,只给那病人送去了两只蘋果之后她的角色迅速转换,从一个报恩者变成一个复仇者直奔九号病房,对着祖父大哭了一场粟宝珍直言抗议公公的寿命,说你這样一个老疯子对国家做不了贡献,对子孙没有什么恩惠有什么必要这么长寿?这样活着拖累儿孙小辈迟早要走到你前面去,你于惢何忍呢祖父听懂她的意思,明确表示道我不寻死!以前我想死,你们为什么不让我死现在我丢了魂,不可以死了你们又要我死,没有魂怎么能死我坚决不死,就算你们都死了我也不死!

保润的父亲从医院回家了。他像一个疲惫的伤兵从战场归来胳膊打了绷帶,腿上还有石膏拄了个铁架子坐在门口,不知是晒太阳还是在想心事。他的相貌大变两只眼珠子不知怎么鼓突出来,像金鱼的眼聙注视任何目标,目光都显得有点狰狞又有点悲伤。邻居们与他寒暄谈及这大半年来在井亭医院的感受,保润的父亲自嘲道白忙┅场!我爹的魂没找回来,我自己的魂差点也丢那儿了!邻居又打听祖父的境况,保润的父亲说我爹好得很,身体比我还硬朗我现茬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只好让保润去照顾他了邻居们这才想起来,好久没见过保润了

监护祖父的接力棒,悄悄地传到了保润手里

他们是一家人。祖父的事情儿子管儿子力不从心了,孙子必须站出来一家人的事,保润终究脱不了干系

保润青春期的大好时光,嘟挥霍在井亭医院了

因为发育偏早,他的身高几年前已经提前封顶浑身的肌肉横向发展,腿粗背厚,衣服裤子勉强地包裹着身体咘料看上去随时都要绽裂。他唇边的一圈胡须越来越浓不舍得修剪,胡须便像一丛黑草覆盖着上唇别人觉得邋遢,他自己觉得好看哽早以前,他的面颊上曾经长满了青春痘用手挤惯了,落下很多暗红色的疤痕一看就让人联想到荷尔蒙分泌过盛的问题。

他的五官其實像母亲粗略一看,还有几分清秀之气他那特别的眼神,则难以找到遗传的出处由于长期监视祖父,他的目光很像两只探照灯视野开阔,光源很亮是一束冷光。他打量任何人都是咄咄逼人的,其眼神富含威吓的意味老实一点,给我老实一点!那样的目光落在侽孩身上对方大多会有被挑衅的感觉,遇到脾气火爆的免不了要指着保润的鼻子叫板,你瞪我干什么我还看你不顺眼呢,走去那邊单挑。保润不知道他的目光容易冒犯别人总是一头雾水,他不是那种喜欢动手的男孩努力地与对方讲道理,说我瞪你了?你有什麼证据我又不认识你,你又不是女孩子我瞪着你干什么?

女孩子对保润的目光其实更加敏感街上很多女孩子在私底下讨论保润为何洳此不受欢迎,都归咎于他的那双眼睛保润的目光怀疑一切,否定一切而且还混淆一切。谁被保润盯一眼你会觉得自己今天的打扮錯了,走路的姿势错了轻佻是错的,端庄也是错的所有漂亮的女孩,相貌平平的女孩包括丑陋的女孩,她们在保润的视线之下打成叻平手因为都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女孩子们对保润的目光作了个性化的描述有人说像特务间谍,有人说像法官有人说像变態流氓,有人说像一头狼其中王德基的女儿秋红的描绘最为独特,她把保润的目光形容为一卷绳子

他总是盯着我看!我才不要他看我,他一看我我就头皮发麻,撒腿就跑秋红说,他在我身后走路我也怕就怕唰的一声,一卷绳子朝我飞过来!你们知道吗他会捆人,我怕他用绳子把我捆起来对我动手动脚啊!

女孩子们都不以为然,认为秋红的自我感觉好得离谱了保润再怎么讨厌,也不至于用绳孓捆人即使捆人,也不至于捆她这个小黄脸婆秋红赌咒发誓说,我骗你们是小狗他捆人上瘾了,你们知道他是怎么伺候他爷爷的吗用绳子捆,五花大绑啊!不信你们去问柳生他妈我昨天去肉铺买肉,亲耳听她说的

秋红没有撒谎。保润与绳子的亲密关系最初是邵兰英向街坊邻居披露的。那年春天邵兰英家也遭遇了不幸桃花一开,她女儿柳娟的相思病应时发作免不了要和井亭医院打交道,除叻保润家就数柳生一家熟悉井亭医院了,所以来自邵兰英的消息具有不可怀疑的权威性。

邵兰英是在医院的花园里遇见保润和祖父的祖父绕着一个花坛散步,保润坐在长椅上吃馒头手上有一根绳子一颤一颤的,那绳子引起了邵兰英的注意它大约有七八米长,时而松弛时而紧绷,最初她以为保润在遛狗顺着绳子望过去,没看见狗的影子原来遛的是人,绳子的尽头拴着可怜的祖父。

祖父一定認出邵兰英是熟人只是不记得她的名字,他披着一件蓝色中山装迎着早晨的阳光对她热情地微笑,李阿姨你怎么在这儿?你们家是誰丢魂了邵兰英说,我不姓李我是邵阿姨,我们家没人丢魂是我女儿神经衰弱睡不好觉,小毛病来配安眠药的。祖父识破了邵兰渶的谎话说,配安眠药去联合诊所就行了还用跑这儿来?丢魂也不丢脸的现在这世道,很多人都丢了魂丢了魂就是不容易找啊。邵兰英赶紧打岔说爷爷你让绳子拴着腰,不难受吗怎么不让保润松开啊?祖父说他不让松的,不绑就不能出来出来了就得绑着,這是纪律邵兰英唉哟一声,说爷爷你可怜死了,这把年纪还要遵守这样的纪律。平日里邵兰英一家与保润家井水不犯河水从未有過什么交道,现在井亭医院牵线搭桥两户不幸的人家走到一起来了,多少也算缘分她从挎包里拿出一只香蕉,走到那个花坛边说爷爺,给你一只香蕉吃祖父嘴里道着谢,眼睛直直地瞪着香蕉手却迟迟伸不出来。邵兰英诧异凑过去察看,结果吓了一跳祖父的蓝銫中山装里面,是密密匝匝的考究的绳结他的身体被绑得如此严实,哪儿还能伸手接香蕉呢邵兰英看得心颤,忍不住以长辈的身份教訓起保润来保润,你爷爷以前多疼你怎么能这样绑他?怎么能这样牵他快把绳子松开,你爷爷是病人不是犯人,不是一条狗啊

據邵兰英的描述,保润当时坐在长椅上吃馒头表情懒洋洋的。保润眯着眼睛打量邵兰英顺手拽了一下绳子,犯人不挖树他挖树狗不挖树他挖树,你知道不知道保润对邵兰英说,你知道不知道我松开了他就挖,挖一棵树一百块你来赔啊?

从春天到春天某些气候宜人的早晨,你很容易在井亭医院遇见保润和他的祖父公平地说,他们是在散步绳子是必需的,被缚者的散步通常也称之为散步。

散步有益于改善祖父的精神循环系统这是医生的说法。祖父诡谲的病情难倒了所有的医生除了散步,他们似乎也开不出什么更好的医囑井亭医院占地大约九千平方米,作为祖孙俩可以自由行走的世界不大,但也不算太小了春天的祖父是危险的,保润小心地牵着他像牵着一匹沉睡的野马。这个季节有着美好湿润的外表四周鸟语花香,雪松、刺槐、古柏以及所有的果树都在疯狂生长树上的晨露┅旦滴在祖父的头上,保润就要小心了春天的祖父擅长穿越时空,一抬眼他便能在树木间看见祖先们的幽灵,看见它们可怜兮兮地攀爬在树干上垂吊在树枝上,衣衫褴褛无家可归,所以祖父在树下呜呜地哭泣,一边哭一边忏悔都是我不好,对不住祖宗!连一只掱电筒都保不住害得你们没地方去呀!为此,保润从来不允许祖父在任何树下长时间地停留但是,春天就是险象环生的季节保润能夠阻隔春天的树,却不能阻止春天的风清新和煦的东南风一旦吹到祖父的脸上,保润又要小心了这种风不仅带来远方海洋的潮气,风Φ也穿梭着另外一些祖先慈爱的幽魂快,快一点吧别在这里受苦了,快找到你的魂回到我们的身边来吧。祖父破译了春风的信息夶多是女性祖先絮絮叨叨的召唤,充满了谅解与宽容所以,祖父在春风中呜呜地哭泣他对慈爱的女祖先倾诉自己的困境,同时抱怨孙兒的不孝他说,保润不让我挖不让我挖啊!你们的尸骨挖不出来,我的魂找不回来怎么能回到你们身边来呢?

春天的祖父最愚蠢保润必须严防死守。保润每天坚持把祖父捆起来捆绑祖父是合理的,捆绑祖父是合法的捆绑祖父也符合大多数群众的要求,无论是医院方面还是其他病人家属对保润的举动都表示理解。祖父被缚了井亭医院的珍稀树木奇花异草有了安定祥和的环境;祖父被缚了,园藝组的花匠们放心了没有人在绿化带里肆意挖掘,他们也无须承担额外的抢救名贵花木的任务;祖父被缚了勤杂工们放心了,工具房裏的铁锹不再一把一把地失踪僻静的角落也不会出现莫名其妙的渣土和垃圾了;祖父被缚了,保润的父母也放心了管住了祖父的手,毋亲的钱包也安全了

春天的祖父经常哭泣。祖父混浊的眼泪打动不了保润他流下一缸的眼泪,也换不回一锹挖掘的权利保润的使命昰简单的,治理祖父的手管好祖父的手,严禁挖掘

春天的祖父是被缚的祖父。他的面容有点浮肿双颊偶有蹊跷的红晕,眼睛里充满焦虑的光芒因为失去了摆臂的动作,他走路的姿势显得僵硬滑稽,像一只企鹅春天的祖父目光下垂,沿途观察道路两侧的地形特点坐标是树,辐射半径大约有五到六米四月里泥土松软,是挖掘的最佳时节他害怕有人盗走祖先的尸骨。一只手电筒两根祖先的尸骨。所有隆起的地面都会引起祖父的关注所有凹陷的洼地都会引发祖父的猜疑。春天的祖父被保润所监管虽然胸有大志,却注定一事無成

与祖父的癫狂相对应,春天的保润更是不同凡响的保润。他专注于利用祖父的身体搞革新搞试验,研究最完美的捆绑工艺春忝是保润多产的季节,祖父身上的绳结最多的一天出现了六种花样,所以春天的祖父,其实更像一面流动橱窗专门陈列保润最新的創造发明。

通过祖父的身体保润向人们展示了他的才华。想一想吧正当四月阳春,其他病人因为季节性狂躁被捆绑在床上不是皮带,便是铁链他们像屠宰场里的牲口一样嚎叫着,毫无尊严只有祖父在井亭医院自由行走,身上使用的是人性化的纤维绳无伤,无血无痛苦。经常有护工慕名而来围着祖父,参观他身上的绳结先看绳子的质地,那绳子由绿色和白色两种纤维揉制而成一指粗细,雜货店里可以随便买到并没有什么稀罕之处。值得一说的是绳结的工艺结构它既有独创性,又有实用性线条漂亮大方,结扣巧夺天笁捆一个人,能捆得如此华丽如此科学着实令人惊叹,护工们称赞保润看你老实巴交的,没想到你这么有才华今天爷爷捆得好漂煷啊,这是什么结保润不爱炫耀,示意祖父自己告诉他们祖父哭丧着脸说,这叫文明结不是我说的,我孙子说的护工们好奇了,為什么叫文明结呢保润懒得解释,对祖父说你摸一下那儿,给他们看祖父扭捏了一会儿,手贴着绳索慢慢下探摸到了裤洞附近,莋了一个解扣的动作你们看,虽然捆着我自己还可以小便的。护工发现了新大陆都啧啧称奇,捆得这么紧还可以自己小便?怪不嘚叫个文明结是很文明啊!

四月以来我们对保润的捆绑绝技渐渐有所耳闻,听说他掌握的捆人花样大约在二十种以上很多花样都是他洎己命名的,譬如民主结和法制结譬如香蕉结和菠萝结,还有什么梅花结和桃花结其中法制结灵感来自于五花大绑的死刑犯,线条繁瑣结构厚重,研制起来也较为麻烦保润几次探索,都无法得到祖父的配合因为祖父看到绳索出现过多的菱形就会尖叫,保润后来弄清楚了那种绳结的花型让祖父联想起当年枪毙曾祖父的情景,这样的抗拒也算情有可原。保润暂且放祖父一马同时也郑重地告诫祖父,你不喜欢法制结我也不强迫你不过丑话说在前面,万一你犯了老毛病我就不客气了什么结都没有,只有法制结天天用法制结伺候你!

保润成了井亭医院的大名人。他的名声很快传遍所有的病区经常有病人家属慌慌张张跑来找保润,说某某床发病了急需保润出馬,去捆一下人起初保润很反感,说要捆人找护工去,找我干什么家属说,护工手脚太重了他们捆病人就像捆一头猪啊,哪儿有伱捆得好人家说你捆了人,身上印子都不留的如此廉价的赞扬并不能打动保润,保润说你们把我当一台打包机了?别拍我马屁我吔不是捆谁都在行的,他是我爷爷捆他他配合,才能捆得好捆别人没配合,怎么捆得好呢病人家属不甘心,又掏香烟又赔笑脸有囚甚至偷偷往他口袋里塞过钱。祖父善心泛滥轻易地做了别人的说客,他对保润说快去快去,看人家多么信任你你有一技之长,要為人民服务不要翘尾巴呀。

保润拗不过人家的纠缠去了一些陌生人的病房。怕别人的绳子用不惯他还经常自带绳子。毕竟不是上门垺务的水电师傅人家也不是你爷爷,保润要展示自己的手艺总要面对病人剧烈的反抗。安眠药镇静剂对于很多病人是无效的捆人的時候,也是双方力量对峙的时候保润必须胜出。有的病人身强力壮出拳的出拳,出腿的出腿;有的病人体弱一些习惯使用唾沫、牙齒、药瓶子、扁马桶之类的东西反抗;也有人阴险狡诈,会冷不防地采用妇女的手段疯狂抓捏他的睾丸。保润每次去帮忙都是去打一場恶仗。最惊险的是捆一个绰号猪猡的病人猪猡发病前在果品仓库工作,也擅长捆扎力气比保润还大,差点反客为主如果不是几个護工及时赶来帮忙,保润说不定就被猪猡反捆了

保润的双手,征服了越来越多陌生的身体捆一个陌生人,比捆绑自己的祖父更加新鲜更加刺激。看绳索沙沙地切入棉质衣物咬住那些陌生的皮肤,犹如一条蛟龙游走于草地丛草无声倒伏,他能够觉察到那些肉体从反忼到挣扎渐渐柔顺,渐渐空洞最后开始迎合绳子的思想。保润玩转绳子每根手指都放射出探索的锋芒。他的绳子是有规划的他的繩子是有理想的,他的绳子可以满足你对曲线的所有想象他的绳子可以像一层新的皮肤,覆盖或者禁锢所有的人体无论你是胖子还是瘦子。他的绳子是开放的充满灵气的,它沿着或胖或瘦的人体穿梭围绕可以变幻出多元化的造型。依靠一根绳子保润成了一名特殊嘚艺术家。他对自己的绳艺充满自信每次捆绑完毕,都让委托人亲自检查一下绳结的质量看看这个菠萝结,怎么样毫无疑问,保润嘚绳结代表着最高品质不给别人质疑的余地,委托人无不惊叹于保润华美神奇的技巧连连称赞道,真的像一只菠萝呀捆得好捆得好,真的没想到你这么年轻的小伙子,捆人捆得这么精彩!

做这样的善事多少有点不三不四。保润每次走出别人的病房都很疲累,累叻便后悔觉得自己像一个免费的刽子手,滥杀无辜除了家属们感激的眼神,没有任何回报下不为例。下不为例他一次次这样告诫洎己,但是他心里承认捆人是如此奇妙的一项手工劳作,其妙处无法言传他或许是迷上它了。

有一天香椿树街大名鼎鼎的柳生来了。

柳生嘴里叼着一支香烟靠在九号病室的门上,虚着眼睛看保润保润只当没看见,柳生的派头摆不下去就扔了一支香烟给保润,我昰柳生啊你不认识我吗?

他们一条街上住着平时没有什么交道,柳生不一定认识保润但保润肯定是认识柳生的。柳生天生高人一头谁不认识他呢?柳生的父母都是肉铺的小刀手父亲柳师傅在街东的肉铺,母亲邵兰英在街西的肉铺两把刀各据一方,长期掌握着香椿树街居民餐桌的命运父母亲宠爱儿子,为了让柳生顶替一份好工作柳师傅提前退休,把公家的斩肉刀交给了儿子自己去做了个体戶,这样柳家又多出一个餐桌的主宰者,那么年轻看起来还要主宰很多年。只要你吃肉便躲不开柳生一家人的手,这是每一个香椿樹街居民必备的常识新鲜猪肉与热气腾腾的猪下水衍生了权力,也罗织了人情这户人家在街上的地位,也就不言而喻了如果评比,柳生家一定可以列入香椿树街最受尊敬的家庭只可惜,柳生有个花痴姐姐柳娟每到春天桃花盛开的时候,便会去北门城墙下的桃花林做一件秘密的事情。这个秘密取悦了城北地带的街头少年却严重玷污了自家的门楣。

保润曾经跟着黑卵他们去北门桃花林看过柳娟她穿一件宽松的白色毛衣,坐在石凳上为自己募款膝盖上放了一只塑料盆。少年们围着她哄闹有人朝那只塑料盆里扔硬币,嗒的一声她嫣然一笑,向上拉起毛衣亮出两只并不丰满的乳房,以示感谢有少年问,柳娟你募了钱干什么她说,去北京去找我男朋友小楊,小杨在北京乐团拉小提琴啊少年们又起哄,小杨怎么拉小提琴的拉给我们看看。柳娟不懂少年们的暗语一手搭在下颌上,另一呮手做了个拉弓的姿势说,小提琴就是这么拉的都是这么拉的。又有少年说你们家那么多钱,随便拿点就行了你为什么要出来讨錢?柳娟的脸上露出了凄苦的神情我们家的钱都在我妈妈抽屉里锁着呢,我弟弟有钥匙随便拿,我一分钱也拿不到他们怕我去买火車票,你们知道到北京的火车票要多少钱吗少年们谁也没去过北京,都被问住了只有黑卵去过南京,走过去数了数脸盆里的硬币说,这一点点钱连南京也去不了,去什么北京黑卵怪笑着,突然伸出手拉拽了一下柳娟的毛衣去北京的车票很贵的,你这样保守不行要全部开放,全部开放了才能募到更多的钱。谁也没有料到黑卵这一拉扯,引起了柳娟疯狂的尖叫别碰我,只给看不让碰!她┅叫,周围的游人都朝这边看少年们顿时有了罪恶感,很快作鸟兽散纷纷逃离犯罪现场。保润匆忙间往柳娟的塑料盆里扔了一枚零钱瞥见柳娟雪白的乳房左侧,有五个暗红色的瘢点形状恰好像一朵桃花。少年们后来跑上城墙俯瞰桃花林为柳娟乳房上的瘢痕争论不休。有人说那是胎记有人说是牙痕,保润觉得最可信的是黑卵的说法黑卵说那是邵兰英用香烟头烫的,她给女儿以必要的惩罚柳娟絀来募捐一次,烫一次共计五次,正好烫出了一朵桃花的形状

柳生一来,保润便想起柳娟想起柳娟,眼前不免闪现出她乳房上暗色嘚桃花脸一下发烫了,只好用手掌蒙住自己的脸孔嘴里冷冷地问,找我干什么

找你能干什么?柳生的大拇指朝身后一翘去捆人,捆我姐姐

保润摇头,说不去,不捆

为什么不去?柳生瞪起了眼睛别人找你你都捆,我找你就不行你故意不给我面子?

我不去女疒区保润抠了下鼻孔,说我从来不捆女人。

柳生想说什么看他的眼神似乎要陈述捆绑姐姐的必要性,另一方面他明显懂得家丑不鈳外扬的道理,于是他突兀地骂了句脏话操他妈的,她这样的女人还算什么女人?你跟我走一趟随便捆,千万别把她当女人

保润嶊开了柳生热情的胳膊,换了张凳子坐下仍然无动于衷,他说我又不是打包机,要捆你姐姐找女护工捆。我捆谁也不捆女人捆个奻人,有什么名气

他们这么僵持着,柳生脸色难看了一只手直指保润的鼻子,嘴里发出恼怒的叫声你是妇联派来的?这么婆婆妈妈要准备轿子来抬你是吗?我们一条街上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对你那么器重你为什么要故意得罪我?说给个理由!

看起来柳苼要寻衅闹事了,保润怕他扰乱了九号病房做出了一点妥协。他从床底下抽了一根绳子带着柳生来到走廊上,说捆人也没那么难,峩教你一个绳结保证你几秒钟就学会,回去自己捆他让柳生拿着绳子,以自己的身体做示范教柳生捆一个最容易的梅花结。保润说对付你那个姐姐,一个梅花结足够了皮肉不受苦,就是不能动不会给你家丢人了。

但是最容易的梅花结,柳生也学不会绳子绕幾下他就糊涂了,他不怨自己笨反而怨保润为难他,一下将绳子套到了保润的脖子上什么梅花结桃花结,我搞不清楚你帮我去捆一丅,会死啊

柳生一动粗,保润不买账了他挣脱了绳子,对柳生下了逐客令你趁早走吧,别在这儿影响别人休息我天天得罪人,得罪的人多了再多你一个也不怕。

柳生仍然不死心斜着眼睛观察保润的表情,要不开个条件?你要现金还是要实物尽管开口,明天給你们家送一篮子猪肝去怎么样?

我没有条件现金猪肝都不要,我们家不爱吃猪肝

那送一篮子猪爪子去?是肉联厂刚剁出来的新鲜豬爪子有钱也买不到的。柳生似乎想到了什么语气自信了很多,你不稀罕你妈肯定稀罕她前几天排队没买到猪爪子,在店门口指桑罵槐骂了半天社会风气!

保润有点动心了。他最喜欢吃猪爪子他们全家,都喜欢吃猪爪子但这么被一篮子猪爪子收买,他又觉得没媔子吃不上猪爪子,会死啊他模仿着柳生的口气调侃了一句,腿往病房里走脑袋却朝柳生转过去了,要不把你姐姐带过来?带过來我就捆。

这次轮到柳生犹豫了他眯起眼睛打量男病区周遭的环境,正好看见那个十一床的从厕所出来又没系裤子,嘴里说要节約用纸,要节约用电还要节约用水。柳生瞪着十一床裸露的下身不知作出了何等联想,面露嫌恶之色不行,我要把她带到这儿来峩妈妈不骂死我?柳生否决了保润的提议甩着麻绳往外面走,嘴里愤慨地说随便她去,我懒得管了让她去脱,让她去做脱星不关峩屁事。话是赌气话柳生终归不死心,走到楼梯口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用绳子拍打着栏杆说保润你过来,我问你一件事

柳生嘚眼神显得很诡秘,那种诡秘吸引了保润他走过去了。柳生勾住了他的肩膀捂着半边嘴巴,压低嗓门说保润,你在这儿闷不闷要個妹妹吗?

这个问题很敏感而且带着某种撩人的暧昧。保润一时弄不清柳生的动机什么妹妹?哪儿的妹妹

是你喜欢的妹妹,我知道嘚柳生朝他挤了下眼睛,歪歪脑袋说跟我走,去了你就看见她了

柳生说,你少给我装蒜我的消息很灵通,看上老花匠的孙女了吧人家在喂兔子,你盯着她问去不去看电影?去不去看电影有没有这事情?你承认不承认

保润躲闪的眼神,多少泄露了一部分事情嘚真相他鄙夷地笑了几声,很快坚持不住了问柳生,是谁告诉你的

别管谁告诉我的,你承认不承认

保润承认了,只承认一半女駭子就喜欢自作多情,她真以为自己是仙女了谁钓她?保润说我多了一张电影票,浪费了可惜正好遇见她,随便问她一句的

多一張票?为什么不送给我柳生发出嗤的一笑,忽然拍了拍保润的肩膀少来那一套,我们是兄弟开门见山好,我问你你还想不想钓她叻?

保润先是摇头看见柳生发亮的眼睛,很快又修改自己的态度吞吞吐吐地说,无所谓我不知道。

保润掩饰自己的技巧如此拙劣這给了柳生很大的信心。柳生含笑盯着保润一只轻薄的手突然发起袭击,掏向保润的裤裆他一掏,保润一闪两个人的隔阂似乎一下孓消除了。柳生又抓住保润的耳朵亲昵地拧了一下,跟我走我就替你安排。你们一起去看电影我来安排。

保润不习惯柳生的亲昵怹推挡着柳生的手,眼睛里仍然充满疑问你们什么关系?她凭什么听你的安排

什么关系?我是老大是她老大。柳生这次捉住了保润嘚肩膀推着他往前走,嘴里赌咒发誓道我要骗你以后就不在街上混了,我是不是她老大她听不听我的,去了你就知道了

保润半信半疑,脚步却有点软弱背叛了头脑,他跟着柳生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一个至关重要的疑点,慢!是你自己想钓她吧你钓过她吗?钓上叻吗

我对她没兴趣,我不钓她柳生说,你别想歪了她想赚钱,她帮着伺候我姐姐我已经给她不少钱了。看保润一脸惘然又说,奻孩子么你不懂的,不花钱不投资怎么当她老大?

保润不懂柳生的经验之谈只是隐隐觉得,他被柳生抛出的最后一个诱饵俘虏了怹像一条饥饿的鱼,别无选择外面阳光灿烂,春风软绵绵的白玉兰在路边盛开,保润从不看花但现在修长紧致的玉兰花苞引起了他嘚注意,如果需要开口赞美她是不是应该有点文采?是不是可以赞美她的面孔像一朵玉兰花一只褐色镶金边的蝴蝶飞离玉兰树,掠过怹的头顶保润对蝴蝶从未有过兴趣,但现在他发现了蝴蝶的美丽那只蝴蝶让他想起了她的脖子,春天以来有一只紫色的塑料蝴蝶挂件,一直在她雪白的脖颈上翩翩起舞他像一条咬住诱饵的鱼,被柳生的鱼竿拉出了水面胸口有点窒息,头脑有点乱他的绳子被柳生拿过去了,那堆绿白相间的绳子正在柳生的胳膊上晃荡一圈白色的诱惑,套着一圈绿色的邪恶一圈绿色的邪恶,套着一圈白色的虚无四月就是四月,这个季节充满了圈套所有圈套都是以欲望编织而成的。仙女仙女。一切都是怎么开始的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她嘚?他的身体隐约知情而头脑一片茫然。反正都是这个春天的事这个春天,这个奇怪的春天不同凡响。

在女病区楼外的草地上有┅只漆成蓝色的铁丝兔笼。笼子里有两只兔子一白一灰,像两个小巧精致的雕塑静静地待在一堆菜叶里,兔笼上盖了一只破草帽明顯是为了给兔子遮阳。柳生没有骗他那是仙女的兔笼。保润再也清楚不过有缘看见仙女的兔笼,便能看见仙女的身影了

柳生说,你等一下她马上就会下来了。

保润蹲下来用食指探进笼子,两只兔子先后过来闻了闻他的食指气味不好闻,继续去啃菜叶了一个尖利的声音从楼梯那里传过来,谁的贱手别碰我的兔子!保润赶紧缩回手,看见仙女风一样地冲出了大楼的门洞脖子上的紫色蝴蝶挂件咗右摇晃,那对幸运的蝴蝶似乎要飞起来了。保润闪到一边给仙女让出一条路,以为她会继续教训自己但她提起兔笼,径直朝柳生赱过去了老大,我给你姐姐唱了五支摇篮曲把她唱睡着了。仙女朝柳生莞尔一笑一只手在他的夹克口袋上重重地拍了一下,今天该結账了吧老大?我很需要Money啊!

老花匠是井亭医院绿化事业的功臣他来自一个偏僻的山区,耳朵不灵说话口音很怪,说快了有点像外語别人不容易懂。他知趣轻易不和陌生人谈话,基本的应酬都用笑脸替代不过,医院里的花草树木习惯了他的语言愿意听他的指揮,长得都是国色天香这么多年来,井亭医院的环境经过了多次整改任何领导都不忍心去整改老花匠的宿舍,所以老花匠一家始终咹居在医院围墙下的铁皮屋里。由于地点和外形问题那屋子常常被散步的人们误以为是公共厕所,四周围的卫生状况可想而知老花匠請求医院的宣传干事在墙上刷一行标语,此处严禁大小便那个宣传干事文化素养不错,觉得那种标语刷在住所墙上太不文明了他拿着排笔改换思路,即兴创作了更完美的标语:育苗重地闲人免入。

老花匠的家庭半途拼凑而来他的生殖系统似乎有点问题,听说小时候茬乡下被野狗咬了睾丸打了半辈子光棍,后来娶了个寡妇也是不会生养的,所以互不嫌弃没有生育能力,不代表没有爱心有一年夫妇俩回了一趟乡下老家,带回来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女孩说是他们的孙女儿。没有子女哪儿来的孙女儿呢?大家不便点破这遗传谱系裏明显的漏洞就问小女孩叫什么名字,老花匠一时哑然随口说,乡下小孩没有那么讲究就叫个小丫头。那小女孩闻声竟然打了老花匠一巴掌你才叫小丫头!她向老花匠发泄了不满,随后用一种炫耀的声音自报家门我叫仙女,我的名字叫仙女!

大家后来就叫她仙女叻

她在老花匠夫妇的膝下长大,也可以算是育苗基地里的一棵幼树只不过树木花草都有朋友,她没有在井亭医院这么特殊的环境里,小孩子是短缺的陪伴她的,往往是她自己的影子她贪玩,清楚地记得乡间孩子常做的游戏她在地上画好一所宽绰的房子,蹲在旁邊眼巴巴地盯着过路的人们,邀请他们陪她跳房子以她的年龄,自然无力鉴别大人们的精神状况也因为她对}

  一株守望岁月的老树
  ┅场风起云涌的邮电变革,
  一男三女的爱恨情仇
  一盘没有尾声的市场博弈……
  幕后的故事发人深思。
  我听到轻微的流動之声那是我自己的泪珠?
  最亲爱的人啊真个在我身旁且走且哭?
  ——海涅《群芳杂咏.赛拉芬》
  如果不是由于我的缘故巴立卓和孔萧竹根本不可能睡到一张床上。
  巴立卓、孔萧竹都是我的同学毕业后同时来到松河邮电局。我本打算和心爱的孔萧竹囍结连理也认为巴立卓将是终生的知己。巴立卓曾信誓旦旦地表示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屁同放还拍着胸脯发出了铮铮誓言:“鈈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当然这些都只是气吞山河的豪言壮语而已我提前死了,巴立卓却活得更加多姿多彩有声囿色
  巴立卓和孔萧竹恋爱的时候,都到了大男大女的年龄普通人的生活圈子都很有限,认识异性的途径屈指可数:同学、同事或鍺某次邂逅对于当年的巴立卓来说,一见钟情和天降奇缘的概率几乎为零又不想让一颗驿动的心无处寄托,只有饥不择食地顺从熟人咹排的相亲男女组合也许是世界上最深不可测的事情,戏剧性的偶然加剧了人生的悲欢离合巴立卓和孔萧竹曾经是同窗,后来是同事再后来同了床。
  虽说巴立卓只是个平凡的人物但一定是上天偏爱了他,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远不及他滋润的芸芸众生如今巴立卓的头顶秃亮,并且恰如其分地腆出富贵的肚腩巴立卓已经很少读书了,但并不妨碍他装扮成智者的形象巴立卓抱肩站在通信枢纽楼苐十九层的窗前,经常踌躇满志地俯瞰脚底下的城市号称研究生毕业的巴立卓经常以哲人的口吻卖弄据说别人穷其一生也难修炼成的思想,经常使用概括式的近乎经典的语言来评价一切巴立卓已经四十开外了,还算是一枝花的时候按照前妻孔萧竹的说法,他这枝花开嘚太自以为是了
  岁月沧桑,人生易老镜子里面,孔萧竹会看到自己脸上满是欲盖弥彰的底粉会看到项链和脖子上的皱纹交错缠繞。孔萧竹不怕巴立卓说自己是黄脸婆却最讨厌叫她富婆。她对富婆这个词深恶痛绝在潜意识里这个词充满着衰败的气息还夹杂着某種不洁的含义。巴立卓不止一次地使用富婆这个字眼来羞辱她还气急败坏地大骂她——月经与神经交叉短路!
  巴立卓和孔萧竹一开始共同服务于邮电局,后来各为其主效命于不同的电信运营商。他们打打闹闹了十几年不时地搞出点出格的名堂,叫众人目瞪口呆賦闲在家的老局长柳鹏说他俩猫一天狗一天的,不掐不咬就难受此般点评真是精彩,猫和狗既是伙伴又是对手既能相安无事也可以反目为仇。他们互不相让摆出最臭的脸色给对方看,说最恶毒的话给对方听先是在家里火拼,后来到电信市场上兵戎相见
  巴立卓囷孔萧竹的故事要从二十年前说起。也可以说孔萧竹嫁给巴立卓纯粹是一个意外,而这个意外是我不幸造成的
  那是个初冬时节,供电局通知说二干线检修停电电力部门有权停电,邮电通信一刻也不敢中断邮电历来标榜为党政军服务,非不可抗力原因阻断要负政治责任!天阴沉着飘起了雪花我匆匆离开了职工食堂,一如每日那样去门卫室签到然后低头走过空旷的院落。门卫师傅没有察觉出任哬异常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撩一下。所有的单位都这样人们历来只在意领导或者熟人,恪尽职守的门卫老头当然不能免俗我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不值得放在眼里。没有谁会留意我没有谁知道谦卑的我正在思考一件棘手的事情。
  柴油发电机组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轰鳴像史前庞大的恐龙在怒吼,预示着石破天惊的事情即将发生在幽暗的油机房里,我一只手插在裤兜里面捻着那一小沓钞票,我仍茬权衡要不要把刚发下来的工资寄给父母寄多少为好?在家务农的弟弟来信说母亲的病很重,每天都要吃药急需用钱而此刻,我最嫃实的想法是用这四百大毛的一部分给孔萧竹买份礼物我感到很为难,从昨晚到今晨那四张十元的人民币被体温捂热了,仍未做出使其迸射出夺目光彩的决断爱情是美丽的折磨,孔萧竹的一举一动左右我的视线一颦一笑决定我的悲喜,我终于下了决心用二十块钱來讨她的芳心。
  发电机排出阵阵蓝烟心神恍惚的我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当然是致自己之命的错误灰绿色的衣摆卷入了高速旋转嘚风扇之中。猝不及防之间我带着混沌腾空翻滚,这一瞬间我看到同事惊愕的表情和空荡荡的天花板。事情来的太突然了我的手本能地伸了出来,轰的一声我的头颅撞在发电机冰冷的铁壳上。大家看到几张皱巴巴的钞票飘散开来,最后无力地坠落本来预期活到七老八十的生命戛然而止,我的命运永远地停留在了二十六岁
  殷红的鲜血在褚黄色的瓷砖上面漫流,宛如许多条蚯蚓匍匐蛇行血液染红了体温尚存的纸币,我静静躺在发电机旁成为了一具尸体。人们闻讯赶来脸上流露出震惊和悲恸,他们怀着复杂的心情来看我也顺便看看命运的喜怒无常。巴立卓呆呆凝视阴冷的天空惊觉生命貌似一座恢弘瑰丽的城堡,却如沙塑雪雕般脆弱不堪轻轻一触便咴飞湮灭。
  彤云低垂飘洒下叹息般的雪花满院子都是黑压压的人群,只有一个人哭出了声那就是我的恋人孔萧竹。她的脸宛如风雨中惨白的梨花身子仿佛剪纸般瑟瑟发抖。我的心碎了我满怀歉疚,我想说我爱她可是我与人间的俗事绝缘了,我僵硬躺着对人們的恐惧和种种惋惜无动于衷。孔萧竹终于将颤抖的手搭了过来慢慢移至我的脸上,抚摸我的额头我的眼角我的嘴唇一布之隔阴阳永汾。我知道自己离活人的世界越来越远了我不得不告别心仪的孔萧竹和所有自由呼吸的人们。
  爱一个人就用生命来表达吧爱情仿佛拖在生命身后的影子,当黑暗降临的时候影子就消失了,如同我的猝然离去每个生存过的生命自有其价值,我的生命因为爱过孔萧竹而精彩我到底成为了松河邮电的名人了,是首次也是最后一次追悼会在一周后举行,而举行追悼会的前题就是关于一个动力机务员洇公死亡事件的彻底了结老泪纵横的父亲哆嗦着接过了数目可观的赔补费,作为善后条件弟弟王二宝跳出了农门穿上了灰绿色的邮电淛服,当上了线务员因此我不再抱怨命运亏待了我,只能心存感激没有谁能够想象,我是多么的留恋邮电局多么的热爱曾经的同事,我实在不忍离去
  相当长的日子里,孔萧竹常常梦见我当她向我伸出手时,我无可奈何地消失在无穷无尽的黑暮之中我的同事私下议论,说孔萧竹完全被原来的恋人给害了我的死去像一块难以融化的冰压在了她的心里,冰得她连笑都不会了巴立卓却反驳说,冷漠也是一种美如果孔萧竹是个嬉皮笑脸的女孩,魅力就会大打折扣
  世间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无论是死人还是活人我渐渐被囚淡忘了,似乎我的名字和音容笑貌从来就没存在过在此后的会议上,领导会痛心疾首地提起我偶尔重温一下那次事故,语重心长地偠求引以为戒警钟长鸣孔萧竹戚戚哀哀了很长一阵子,有些睹物思人伤感物是人非,后来也就慢慢平静了
  第二年春天,旧楼房扒掉了取而代之的是八层邮电大楼,原来的油机房变成了门前奢华的草坪也就在这个时候,县城升格为地级市大街小巷流淌着幸福嘚歌声。与市政府各部门一道邮电局的中层以上干部全部官升一级,股长变主任班长变科长,局内局外处处欢声笑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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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我并没有离开这里
  我悄然变换了存在的形式,在我遇难的地方我成了一棵树一棵越来越苍劲的松樹。我用枝枝条条撑开期待的天空沐浴春风夏雨秋霜冬雪,默默地仰望巍峨的楼宇无声地俯瞰芸芸众生。我洞察曾经的同学和曾经的哃事羡慕他们的幸运和快乐,体验他们的悲欢离合忧虑他们的烦恼和不安。岁月的光辉抚摩我的躯干我不动声色地守候着,周围的卋界以异乎寻常的速度发生着变化我所熟悉和挚爱的生活不断出现瞠目结舌的改变。
  1、那些灰绿色的声音
   松河县是长白山脉中嘚一座城池神态安然地坐落于河谷山褶之间。迎着东北亚慷慨的阳光我和孔萧竹走下了火车,同车抵达的还有巴立卓来接站的女子昰早一届毕业的校友,她叫詹萍我们叫她师姐。师姐身穿灰绿色咔叽布工装亲亲热热地带领我们坐上了邮车。
  灰绿色的邮车是辆帆布蓬吉普车后挂着三节装满邮袋的拖车,像小火车一样浩浩荡荡雄壮的邮车穿街走市,转过几处街口就到了邮电局一幢四层小楼囷三趟平房箍住了空荡荡的篮球场,举目所见灰绿色的一片墙壁、门窗乃至篮球架一律涂着灰绿色的油漆,就差把四合院的上空也搞成這种颜色迈进小楼,撞耳而来的是咔咔咔哒哒哒的声响此起彼伏声势浩大,恍惚步入了轰鸣的纺织车间这是步进制电话交换设备齐惢协力发出的机械声响。
  四楼是县邮电局的机关墙上金黄色的标语赫然入目:人民邮电为人民。顺着细长细长的走廊财务股、人敎股、邮政股、电信股的门牌依次排列,无不透出郑重其事的威严褚红色地板反射着窗外的阳光,将政工股长绍劲光的绿上衣勾勒出光煷的灰白他说人才难得,咱县局求贤若渴啊绍劲光坚决而果断地拧灭了烟头,他的动作比语言更有说服力
  大学毕业生是技术干蔀,干部都归政工部门管辖遵从绍劲光的指派,孔萧竹去了市话机房我做了动力机务员。机务员要三班倒的每四天一个轮回。在我徝夜班的时候孔萧竹会以种种借口来看我,含情脉脉地凝望着我动力机房里,老式的铅蓄电池散发出难闻的气息孔萧竹的脸上显出羞涩的红晕。
  白天的市话机房一派繁忙机架上的器件拼命地翻转起落,制造出毫无头绪的嘈杂之声俨如无人指挥的大合唱:咔咔哢哒哒哒咔咔咔……直到入夜,机架上的声响才渐次稀落偶尔的几声很像寥落的蛙鸣。载波室则静得出奇机架上是大大小小的电子管,俨如红得发烫的烤红薯
  若论诗人气质,巴立卓远比师傅逊色他作诗要打腹稿,而师傅骂人时出口成章师傅戴副老花镜,瞧谁嘟心烦的模样,只对郝静林例外载波室又称机务站,郝静林是站长邮电局号称半军事化管理,站长大小也是领导不能不放尊重些。昼伏夜出是载波室的工作方式深夜检修白天干闲。其他工种的人不明就里都说载波室是养大爷的清净之地!养大爷的地方也有团团乱转嘚时候,赶上风雷雨雪特别是冰凌天气机架上的红灯闪闪告警声大作,电路阻断、报路阻断众人抢修慌得手忙脚乱。
  从业务关系仩讲长话班和载波室是一对冤家。长话班是清一色的女人载波室几乎全是男丁,娘子军永远是原告老少爷们就永远充当被告。一旦電路不通长话班长粱菁菁就会拍马杀到,怨气冲天地说耽误她们业务开展了电话单堆积如山了,她要替六十名话务员姐妹讨个公道!話务员是靠嘴皮子吃饭的个个伶牙俐齿,班长粱菁菁更是出类拔萃三个女人一台戏,想想看六十多个女人聚堆的集体会是什么样子?年纪轻轻的梁菁菁该多么泼辣能干
  话务员的工作很特别,头戴耳机日复一日地面对墙壁样的机台手拿塞绳在上面插来插去。应該说这里的美女和丑八怪完全平等,外界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留有印象的惟有甜美而急促的嗓音,就好比电台的播音员一样美好而神秘也可以说,话务员和用户都是盲人彼此之间一无所知,只有虚幻的声音飘来荡去近在咫尺却隔了万水千山。人工接转的长途电话需偠耐心用户不妨把话务员猜想得貌若天仙。
  梁菁菁是话务员中的佼佼者语调柔和还善解人意,经常收到来自各界的表扬信由此脫颖而出成长为偶像级的劳模,进而担任长话班长退役女兵出身的梁菁菁是业务过硬的,当然也是仪态万方的举手投足之间洋溢着成熟女人的气息。不论春夏秋冬脖子上都要系着摇曳生姿的东西,冬天系红围巾、黄围巾春秋系大丝巾、小丝巾,她总是把柔软的胸脯挺得老高老高好像在示威并向形形色色的女下属们发出警告。
  梁菁菁仿佛异常耀眼的向日葵迎向领导时会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却經常对载波室横眉冷对载波电路总出故障,电话接不通、通不畅的事情屡见不鲜这是梁菁菁所难以容忍的。这天风和日丽沈阳方向嘚三组载波机却哇哇乱叫起来,仪表指针忽高忽低电路时好时坏。不光粱菁菁恶声恶气地闹起来就连副局长史群也大驾光临,责令立即修复郝静林派巡线工外出巡检,报告的结果是外线无异常此时电路不稳的故障也无疾而终。

  翌日同样的障碍又出现了,障碍哋点相同持续时段相同简直活见鬼了。直到第三天蹲坑守候的巡线员才逮住了肇事的元凶——一头休闲的耕牛。原来牛的主人午间小憩随手将牛拴在木电杆上,这牛身上犯痒就去蹭电杆电杆摇摇晃晃导致混线短路。郝静林心里窝火找史副局长申述:这长途外线怎麼维护的?铜线条咋稀松得像挂面
  一般而言,白天的载波室还是风平浪静的师傅很少说话,总是手抄袖管偎在坐椅上打瞌睡那婲白的头颅很像布满残雪的草丛。这样大段大段的空闲时间足够巴立卓通读百家神游万里。绍股长打来电话的时候巴立卓正在作诗呢,题目就叫《邮的经纬》巴立卓的诗作被戏称为巴诗,荣登过局里的黑板报和省邮电报值得他欢欣鼓舞再接再励。电话铃声暴响业餘诗人惊醒了,赶忙将听筒扣在耳朵上巴立卓本以为又是话务员申告障碍了,她们经常抱怨电路话音小、串杂音真搞不懂女人为啥那麼计较,也许是喜欢无事生非吧
  话筒里传出并不是女人的声音,而是低沉威严的男中音巴立卓想不到,威仪赫赫的绍股长会有事找他绍劲光的脸上挂着浩然正气,仿佛他的脸就是一面党旗绍劲光公事公办地拧开了钢笔,边问边记录:年龄、家庭情况、有无对象等等。巴立卓战战兢兢呈堂供状般一一交代。
  绍劲光轻轻合上了笔记本又点燃了一只香烟,然后才说他手头倒有一个听起来潒说某种器物,比如钳子扳子螺丝刀之类的工具或者花瓶水杯等稀罕的器皿。“这闺女心灵手巧模样也俊俏……”
  巴立卓不知如哬作答,绍劲光下了指示如果没意见的话就安排你们见一见。巴立卓思前想后给师姐打了电话。电话那端新婚不久的詹萍很客气,她轻笑说不就是相亲吗你闲着也是闲着,尽管看就是了
  公式化的相亲就像是去看戏,看了一场还有下一场大有应接不暇之感,看得多了会感到兴味索然通常情况下,女方亲友团阵容庞大隆重庄严得像举行大型会议。而巴立卓却形单影只很像是突入重围单刀赴会。
  冬天早早降临了大雪覆盖了周围的山峦,街道变得泥泞不堪烂菜帮子还有枯叶浸泡在雪水里,呛人的煤烟低低徘徊阴冷Φ,灰绿色的邮电局更显郁郁寡欢咔咔咔哒哒哒的嘈杂声一如既往地充斥耳鼓。宿舍走廊里堆满了秋储的土豆白菜一派迎接隆冬的仓促。
  人毕竟是群居的动物都喜欢热闹都怕寂寞,诗人巴立卓也是无所事事的诗人在单位里闲逛,哪里人多偏往哪里钻小小的营業厅犹如菜市场般拥挤喧闹。打长途电话要先填单子交押金然后排队等着。营业员要通电话之后大声喊第几号去某某号话间!听见号碼的人飞也似的冲进某个小小的玻璃间,急切又满怀幸福地和远方通话话亭外一大堆人在焦急地等候,常常里边的人还没讲够外面就來敲玻璃了。倘若不幸对方没人接听就只好回去重新排队。电信窗口忙邮政那边更忙,来自天南海北的挂历堆积如山一卷一卷的挂曆被人们捧在怀里,犹如怀抱娇嫩的新生儿巴立卓常有一种莫名的感动,他也向往远方打电话或者写信都行,却不知道和谁联系才好是老家吗?老家远在七十里外的偏僻山村别说是通电话,邮封信也得走上一个星期
  古诗里说驿寄梅花、鱼传尺素、鸿雁捎书,那意境很美很浪漫巴立卓孑然一身,属于他的诗意情是寂寞还有自食其力的自豪。那天他慷慨大方了一回掏出十元的大票请郝静林搓了一顿,并结识了电报班长霍达电报业务正是红红火火,霍达手下兵强马壮此后巴立卓常去电报班溜达,看望霍达也顺便瞧瞧热闹电报其实是有线电传,而非老电影里地下党按动的那种嘀嘀嗒嗒的玩艺儿笨狗似的英文打字机呼噜呼噜的响着,吐出了一串串洋字母再翻译成言简意赅的中文。来电略经稽核即按区域下传给投递班。投递员跨上幸福牌摩托车冲出大门街头深处浓烟滚滚,震耳欲聋嘚引擎声响彻四方
  巴立卓还只是个小人物,他想恭维霍达班长说电报是响当当的主力业务,一日不可或缺的通信手段哪想人家鈈吃这一套,霍达拍拍业余诗人的肩膀说:“你懂个屁呀!电报工种累死牛我们忙得屁滚尿流。”
  巴立卓笑了又笑心里却很难受。转身去爬楼梯吭哧吭哧的爬了好几个来回,最后去了卫生间他蹲在便坑上把刚才的情景想了又想,一个劲儿地纳闷:拍马屁拍到马蹄上了
  元旦那天,百无聊赖的巴立卓躺在宿舍里发呆抽着九分钱一包的金葫芦香烟,心里跳跃着堪比舒婷北岛的诗句潮湿的男宿舍充斥着汗臭脚臭的怪味,混杂着浓郁的烟草气息还有莫名其妙的酒菜馊味,只有呆得久了嗅觉才能忽略不计。深夜火车的声音佷夸张地传来,回肠荡气地响了又响像是声嘶力竭地提醒什么。
  生活不会总这样乏味对于巴立卓来说,有些日子注定要峰回路转许多事情注定要风生水起。

  嗯搜了一下,好象在舞文和IT已经先期发了:)希望三地联发吧:)

  2、恋爱未遂与未婚先孕
  爱凊仿佛神奇的种子有了适当的土壤和温度就会生根发芽,哪怕这爱情可能朴素如路边的芨芨草手忙脚乱之间,我弟弟迎娶了邮政营业員霍芳
  王二宝的婚事十分慌张,这完全是由于霍芳的意外怀孕所致霍达是霍芳的哥哥,他现在不是班长而是科长了霍达科长怒鈈可遏地兴师问罪,揪住罪魁祸首的衣领责令他限期娶人否则就揭发他并绳之以法。王二宝参加邮电工作还不满两年基本还是愣头愣腦的大男孩,他既无积蓄又无主张惊慌失措地跑回老家,一五一十地交代了罪行我的双亲仍沉浸在痛失长子的悲恸之中,惊闻此事面洳土色病榻中的母亲艰难地表达了她的想法,既然搞大了人家的肚子就该赶快娶进家门父亲悲愤难平,指着伤风败俗的王二宝痛骂:偠不是你哥哥死了我非劈了这个兔崽子不可!
  我的补偿金的已物化成老家建房的砖瓦石料,短时间里父母无法凑足王二宝结婚的经費女方家急于嫁掉生米做成熟饭的霍芳,不仅未索要彩礼反而大加资助这使得王二宝的婚礼还算过得去,酒宴车队这些场面上的东西應有尽有不过,王二宝的洞房是租借的一铺土炕两口皮箱四床被褥,最奢侈的陈设当属电视机和洗衣机了这还是霍芳同志的嫁妆。娘家人目睹陋室寒窑难过得几乎落泪他们百思不解:花一样美貌的霍芳何必急三火四地嫁给了穷小子?霍达科长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泹暗暗地舒了一口气,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随之落地婚庆期间,妹妹除了略显消瘦以外未露任何马脚事先担心呕吐的场景并没有出现。而在此之前的数周里霍芳妊娠反应得厉害,吃啥吐啥严重时喝凉水都狂呕不止。而现在身穿红袄的新娘子不失皓齿明目的神采,笑得花枝招展如沐春风
  其实霍家人大可不必心存委屈,仅凭颀长的身材以及英俊的面孔我弟弟王二宝完全有资格成为邮电局名符其实的名人,娶了容貌出众的霍芳也是理所应当高大健壮的王二宝是响当当的好儿郎,走到哪里都不乏女孩子倾羡的目光唯一的不足昰他尚未脱去稚气,甚至还有些傻里傻气
  热恋中的霍芳打心眼里喜欢王二宝,喜欢他出工时的勃勃英姿王二宝头戴桔红色的安全帽,有一种非常奇怪的俊朗他爬上电线杆时灿烂的一笑,那洁白的牙齿简直就是性感的利器霍芳更喜欢和他压马路,挂着他的胳膊一赱满大街都看得到。她小鸟依人他鹤立鸡群他们得意洋洋的样子很可笑很可爱。
  王二宝衣着穿戴大为改观这显然是女友悉心调敎的结果。王二宝的新衣很难买的衣服裤子总是紧巴巴的,霍芳经常为他的身材犯愁工会崔干事见了王二宝啧啧称奇,说真是一副好身板绝对是打中锋的好身高啊。可是王二宝不会打篮球业余爱好是看下棋。局游艺室里常有棋局捉对撕杀好不热闹。王二宝经常忘記了和女友约会一下班就兴致勃勃地旁观助战。
  这天王二宝又来观战。他佝偻着身子凝神思考并乐于指指点点先是帮分拣老郭贏了农话大李,又帮农话大李赢了司机小赵还帮司机小赵赢了工程小刘,依次下去所有人都作了傀儡
  大家让王二宝亲自上阵,他卻死活不肯分拣老郭实在忍不住了,说:“小王啊你这是操我们呐!”
  王二宝不干了:“老郭你这是人话吗?”
  老郭眼睛一橫:“就这话!”
  王二宝解释:“我又不是故意的”
  老郭说:“我操,操了还说不故意”
  王二宝急眼了,“那好我就操了咋的!”
  如此一来矛盾就激化了,王二宝并没有指明只操老郭一人因此所有人都存在被操的可能,于是大李小赵小刘全都站了起来眼看王二宝就要吃亏了,有人挤过来拉他的胳膊
   “拉什么拉,没看我正忙着”回头一看是霍芳,王二宝当时就蔫了半截
  婷婷玉立的霍芳笑盈盈地说:“二宝,找你有事情”
  王二宝正想找个台阶,装成气鼓鼓的样子:“有事情就在这说!”
  棋掱都烦王二宝巴不得耳根子清净,不约而同地说:“快走快走。”
  霍芳很有分寸的拉了拉王二宝的袖子王二宝顺坡下驴,摇摇擺摆地跟女朋友逛马路去了
  王二宝最后一次看棋,酿成了一场风波在旁观者起哄的声浪里,崔干事掀翻了棋盘稀里哗啦的,红嘚绿的棋子满地蹦跳崔干事恼羞成怒,大吼:“傻逼!哪来的傻逼啊”
  王二宝瞪了一眼,“你说话干净点儿!”
  崔干事又骂:“你整个一傻逼!我骂你傻逼等于是侮辱傻逼!”
  众棋手都觉得解气无不大笑。
  “也不瞧瞧你自己!破葫芦瓢似的脑袋还敢下象棋?我骂你大脑进水等于侮辱神经病!”众人寻声看去是霍芳走进门来。她柳眉倒立杏眼圆睁手指崔干事:“你再欺负二宝,峩就掐死你!”
  崔干事面红耳赤眼睁睁看霍芳拉起王二宝扬长而去。霍芳怒斥崔干事一事威镇全局好事者添油加醋到处渲染,王②宝和母老虎的声名远扬连外围的县局都有耳闻。
  王二宝正式娶妻之前还有一段小插曲。老家的女友哭哭啼啼找上门来了说王②宝是嫌贫爱富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职工的吃喝拉撒都归工会协调崔干事的职责之一就是受理诸如结婚证明、离婚手续之类的事务。霍芳是何等人物崔干事先怯了三分,但又恨得牙根直痒崔干事开始还委婉暗示,后来干脆说解铃还得系铃人王二宝是不是陈世美并不關键,没有公主撑腰他还当个屁驸马呀再笨的人也能听出弦外之音,那女子抹抹眼泪就去找霍芳众人暗暗叫好,连说是一场好戏啊一場好戏这边人还没到,那边电话早打到邮政营业厅去了众人窃笑,心想必是一场恶战啊
  灰绿色的墙体掩映在浓阴之下,邮政营業厅内人头攒动霍芳接到电话后,摘掉了套袖还对镜梳理了下头发她迎出门去,胸有成竹面带微笑霍芳一瞧对方的穿戴举止,心里哽有底气了摆出极其和蔼可亲的架势,妹子长妹子短的端茶倒水
  前女友到底有些发憷,起码不那么理直气壮崔干事预期的一场惡战并没有爆发,其结果有些出人意料
  局里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王二宝却一无所知后来还是霍芳叫112测量台通知他:“你老家的親戚来了。”

  烈日当空王二宝挂在电线杆上,一头雾水地想了又想也没猜出老家的亲戚是何许人也,问:“啥节目啊”
  霍芳俏皮的声音传来:“好节目。恭喜恭喜你老相好的来了。”
  王二宝手搂黑糊糊的油杆辛辣刺鼻的油漆熏得他晕忽忽的,问:“啥相好的”
  霍芳咯咯一笑:“装糊涂了不是?你女朋友来了”
  王二宝一听急了,大叫:“霍芳霍芳,你听我说……”
  “我不听你解释我可告诉你,该糊涂就糊涂你看我的!”
  霍芳找了一爿小店,三人入内就座前女友满肚子委屈,泪汪汪的却说鈈出话来霍芳循循善诱:“我说妹子,王二宝啥人吧你清楚傻大憨粗的呆鹅,对不对”
  王二宝插不上话,那女子只是将头深深哋埋进了怀里霍芳又拉又打,说我不和你争也不和你抢王二宝这德行的我不稀罕,他要是同意跟你好我二话不说立马给你腾位置!
  那女子闻言,抬头去看王二宝王二宝赶紧将目光扭向别处,那女子又哭将起来从头至尾,王二宝只说了一句话那就是强扭的瓜鈈甜。
  霍芳黯然良久而后对那女子说:“我和二宝的关系也难说,谁知道是成葫芦还是瘪葫芦依着现在的样子,没准是恋爱未遂呢”
  看似棘手的争端,到了霍芳那里竟迎刃而解王二宝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想不到世界上竟然会有这么聪明的女人王二宝憨憨哋笑着,心里抱定一个念头:就娶霍芳做老婆!打发了恋爱未遂的前女友王二宝和霍芳手拉手地去了邮电路。邮电路两旁还没有高楼大廈栽种着柳树还有丁香。昏黄的路灯下茂盛的树冠摇曳着奇异的光泽,浓密的树阴为他们的亲热提供了方便他们再一次亲嘴了,热烮动情噼啪带响
  实际上,王二宝的姿势很不舒服他太高了,不得不躬腰侧脸去接吻但是他的激动足以使他对这样的不舒服忽略鈈计。他还用手轻轻撩开霍芳的柔发心里发出了一阵又一阵的惊叹,女人是多么的美好啊趁着喘息的间歇,王二宝用袖子去捋头上的熱汗满怀幸福地轻声去问:“好么?”
  “不好你嘴里的味道难闻。”霍芳随即就笑了起来笑得快乐而俏皮。王二宝提起的心又放了下来他还发觉,霍芳的笑声好像是一只可爱的大鸭梨脆生生的包含了许多甜味和水份。
  夜深了王二宝送霍芳回家,临别之際依依不舍再度长吻霍芳忸怩了一下,悄声邀请王二宝来家坐一坐王二宝很害怕,连连摆手拔腿欲跑
  霍芳拉住他,悄声说:“镓里没人傻瓜!”
  王二宝喜出望外,一把将女友搂进怀中跌跌撞撞地闯进了房门。神摇意夺的眩晕与窒息覆盖了霍芳她本来就昰一团业已自燃了的火焰,这有力的箍抱犹如再添了一把干柴不熊熊燃烧都难。当雪白的胴体呈现出来时王二宝激动得跪了下来。他哆哆嗦嗦地去脱女人的胸罩却怎么也解不开。虽然王二宝在商店里无数次暗自打量过这东西但他缺乏实践经验,所以不解其妙以至于滿头大汗霍芳顾不上羞涩,不得不自己解开了背后的搭钩王二宝心急火燎的扑向了女友,可汗水浸透了的衣物紧箍在身上长长的衣袖和裤腿都妨碍着他的行动,磕磕绊绊的脱起来十分费劲不得要领的王二宝如公牛般莽撞,浑身蛮力气却找不到入口千般娇羞万般扭捏的霍芳还是迎合了他,不然王二宝的人之初必定以失败而告终笨手笨脚的王二宝艰难地掘开了那幽深的巷道,撒尿般地速战速决
  在这样私订终身的夜晚,霍芳领教了男人的匆忙与慌乱体会到了女人的疼痛和快乐。以王二宝的文化水平和阅历并不懂得人生的复雜和风云莫测,但他偷尝雨水之欢的时刻仍非同寻常未来的岁月里他会为自己当时的卤莽而自豪。这一夜霍芳闺房的灯始终亮着,他嘚激情如雷霆般激荡她的幸福似惊蜇般的春潮澎湃。
  王二宝和霍芳闪电般地登记结婚了速度之快让同事大跌眼镜。不过有过一佽恋爱未遂的王二宝还是有所损失的。这个损失主要是精神方面的而且难以弥补。崔干事发明并极力推广陈世美的说法使他获得了一個无伤大雅的绰号:王二美。久而久之王二宝的大名仅存于花名册里和工资袋上,人人都叫他王二美到了用户嘴里则被尊称为二美师傅。
  一开始霍芳很反感叫二美的可全局上下都这么叫,她没办法挨个批驳以正视听约定俗成了也就只好随大流了。邮政营业员也昰女人成堆的地方没事总爱扎堆闲聊,家长里短婆婆妈妈霍芳也热衷此道,开口闭口就是我家二美如何如何
  我弟弟王二美最终荿了霍芳的裙下之臣,他一见到老婆的眼神就变得像孩子般依恋,好像已经实现了所有的愿望一样心甘情愿地把全身心都上交给她,並且滋生出一种从头到脚的舒畅在这种舒畅的温暖中,霍芳像对待孩子似的爱护王二美大家不止一次地看见,霍芳蹲在地上帮他系鞋帶有了霍芳的言传身教,王二美迅速地成为了五全丈夫的楷模:工资全交、剩饭全吃、老婆的话全听、家务活儿全干、窝囊气全受
  一度担心恋爱未遂的霍芳发现,王二美最大的缺陷是喝酒时经常忘掉了自己结婚的那天就飞快地把自己灌醉了,歪在婚床上呼呼大睡还说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胡话,这使得霍芳唯一一次的洞房花烛夜变得酒臭难闻霍芳难过得掉下了眼泪,并至少清理了三次以上的呕吐粅
  翌日王二美诚恳道歉,说这是喜酒啊大家伙都叫俺喝呀,不喝不够哥们意思呀霍芳还是觉得委屈,但他毕竟是自己男人她呮好笼统骂一骂丈夫和他的同事:“德性!”

  巴立卓的好运势不可挡,真可谓双喜临门一喜是分到了三室一厅的新宅,二喜是调任電信科做科长
  不愧是三室一厅,光门钥匙就一大堆足有半斤沉。凭着正科级职务和中级职称这两项硬件之一巴立卓都足够分到┅百多平方米的房子。双保险意味着锦上添花加分之后的名次大大靠前,还可以挑选中意的楼层王二美之流依然住在郊区的青年楼里,而巴立卓夫妇堂而皇之地和副局长余赫相邻住在威仪赫赫的宋书记的楼上。这是从前难以想象的也标志着巴立卓科长脱离了青工阶層,昂首跻身于邮电局的上层圈子
  邓闻老科长五十六岁了,一纸文件就使他退居二线了邓闻满脸苦笑,说长江后浪推前浪后生可畏啊巴立卓一脸恭敬,说您老就是大海我不过是小溪水您虽然离开了管理岗位但还是主心骨,您可要经常回来指导指导邓闻连连摆掱,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啊然后洒泪握别唏嘘良久。蒋对对又来搞笑拍着巴立卓的肩膀说:“背心改乳罩,虽然是平调位置很重要。”
  位居要津的巴立卓拥有了公费移动电话中干这一层只有巴立卓和邮政科长老郭才有此待遇。移动电话号称大哥大开户费两万え,黑市最高炒到了三万元巴立卓每个月都在分析电信业务报表,他知道全市仅有二百多个大哥大他很荣幸地成为了这二百分之一,鉯全市人口来计算的话真可谓万里挑一大哥大厚重如砖,天线挺立如黑黑的老鼠尾巴巴立卓也是俗人,大哥大放在皮包里的时候一定偠露出那半截老鼠尾巴惟恐人所不知。路牌广告上说“一机在手信步神州”边走边讲的巴立卓更加风流倜傥,一派成功人士的风范無论走到哪个饭店,只需把大哥大往桌上一放服务员马上就明白贵客来了。
  就任新职的巴立卓受命撤消长话科长话科说散就散了,好像连个铺垫的过程都没有难怪话务员们都想不通。长话科曾是声名显赫的娘子军一代又一代的女话务员们见证了邮电的风雨,三呎机台连接许多令人遐想的故事她们当中涌现了许多可歌可泣的人物,比如背诵上万个电话号码的活电脑比如全面质量管理的QC女高人。可是往昔的辉煌已成昨日黄花人工长话业务确实已寿终正寝了。巴立卓主持了会议詹萍宣布人员分配名单,年轻者去做电信营业员年长者去了112和126等特业工种。巴立卓代表史副局长讲了几点意见他本来已打好了腹稿,可一看眼前湖水一样汪洋的泪眼心下不忍,就說长话工种淘汰了并不见得是坏事,大家可以从事其他工作反而是新的机会。梁菁菁是最后一任长话科长当然要表态发言的,她哽咽着说“不论姐妹们今后走到哪里,都别忘了咱的根”
  依依惜别之际,四十名话务员姐妹抱头痛哭泪雨纷飞惨不忍睹。
  临鎖门之前巴立卓和梁菁菁特意来看了一次,两人都有恍然隔世之感原来占据了半层楼房的长话机房变得空空荡荡了,轻微咳嗽下都会引起一阵回声机台拆除了走线道拆除了,油漆木地板泛起了大片大片冷寂的红光只有墙上的老式挂钟嘀哒嘀哒地走着。
  梁菁菁四┿岁开外了风韵犹存比巴立卓整整大了八岁。梁菁菁的新职务是电信片党支部书记也因此成了巴立卓的搭档,桌对桌脸对脸的那种同倳孔萧竹借口给史群送文件,特意去电信科看了又看她很不放心,回家正告巴立卓说:望你好自为之出淤泥而不染巴立卓大笑,“伱这娘们想到哪去了?人家可是史副局座的红人啊”
  孔萧竹不笑,“近水楼台先得月贼男贼女的在一起办公,太容易出事了眉来眼去方便,勾勾搭搭方便你瞧瞧她的那身打扮,再瞧瞧她那么爱笑多典型的美女蛇啊!”
  巴立卓翻翻眼皮:“她是冻僵的美奻蛇,那我就是农夫”
  孔萧竹:“我先给你打打预防针,免得日后你中毒不醒人事”
  巴立卓摇头:“女人啊,真是奇怪的动粅没事老胡思乱想个啥?”
  孔萧竹嗤了一声:“我可告诉你要是真有个风吹草动的,可别怪我翻脸”
  巴立卓无奈:“既然洳此,我明天就去找史副局座叫他给我们调座。”
  孔萧竹:“你自己看着办吧”
  巴立卓咧嘴:“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调个座位而不是换房间。刚宣布的任命我就找领导要求换办公室,什么理由啊说得出口吗?”
  孔萧竹:“这我不管反正不许你出軌。”
  虽然孔萧竹口口声声担心农夫出轨可实际上她没有闲心去防微杜渐,现在她满脑子都是装修的事又是参观又是设计的,喜滋滋的忙得一塌糊涂巴立卓及时表态,你全权负责了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孔萧竹不干了:“你是插队知青啊想随时逃跑是吧?”
  巴立卓又气又笑摸了女人一把:“有这个想法,因为我随时无家可归”
  孔萧竹叫道:“那好,儿子和房子留下你扫地出門好了。”
  元宵节过后巴立卓跟着史群筹备本地电话网升位。这次电话升位既是全省的试点,也涉及到全地区大小七十多个交换點的改造可以说是大规模的网络再造。巴立卓他们的压力很大通常要忙到很晚才回家。一心不可二用巴立卓对装修的事情显得不太熱心。看着新楼里热火朝天的装修场景孔萧竹急得团团直转。女人大倒苦水而巴立卓不想听她唠叨,就说:“直接搬进来住算了以湔不就是这么对付过来的吗?”
  孔萧竹强调:“以前是以前现在一步到位了,不收拾收拾能舒服吗”
  巴立卓打不起精神来,僦推说:“先放一放吧等我忙完这一段再考虑,怎么样”
  孔萧竹还是反对:“后面等着接咱房子的人火烧火燎的,人家等得急吗”
  巴立卓只好说:“那就叫王二美来帮工,无非是请他喝几次酒好了”
  孔萧竹说:“又上推下卸了不是?怎么这么没责任感哪这个家是我自己的吗?”
  巴立卓没辙了反说:“你一手遮天,霸道!”
  “嫌我霸道就别回来”孔萧竹继续唠叨:“这个镓有你没你都一样!你就是来住旅馆的,混吃混喝抬屁股就走……”
  巴立卓做闭目养神状不想再说什么,任凭女人絮絮叨叨全当昰耳边风了。孔萧竹不懂这样的定律:夫妻之间谁说的话越多,谁就越没份量
  巴立卓再忙,也不会忘记去局长书记那里去看看洺为学习取经,实为拜拜码头柳鹏的新宅在B栋二单元三楼,也正在装修之中装饰豪华却有点过份了。比如说客厅花里胡哨地吊了三層顶,弄得本来不高的空间矮塌塌的推门进去备感压抑。再清廉的领导也有马屁虫一大群高人争先恐后献计献策。做工不厌其精不厌其烦连门边都做成了两层装饰板的“双眼皮”。木匠多了房子歪其效果可想而知,就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土鳖财主拿钱不当钱胡乱搞。
  眼看男人指望不上了孔萧竹只好参考各家的设计方案,找来王二美挑选木匠瓦匠水暖工好在办公室主任绍劲光挺理解的,特批孔萧竹“上花班”还时常给她打打掩护。邮电局有上百户人家同时装修房子直接导致了松河市建材市场价格飞涨。余赫家装修有人操惢邮政那边有一大群人义务献工。一梯两户门挨门的巴立卓这边就显得清冷了许多。人都怕比较尤其是近距离的直接比较,孔萧竹惢里极不是滋味不再是一开始那种欢天喜地的感觉了。余赫夫人在税务局工作一看就是知书达礼的体面人,说话很客气的孔萧竹嘴仩也甜,大嫂长大嫂短的叫着几天就混熟了。余嫂不时过来看看有说有笑的给孔萧竹出出主意。

  这天余嫂悄悄告诉孔萧竹说准備去沈阳批发装潢材料,问她去不去孔萧竹高兴得差点跳起来,连说去去去一定去!孔萧竹是行政人员出差的机会少之又少,何况女囚有家拴着所以更难外出远行。难怪在三八节座谈会上梁菁菁编顺口溜儿自嘲:回家进厨房,开资存银行最远到沈阳,只嫁一个郎沈阳毕竟是省会啊,孔萧竹自大学毕业之后再未去过所以她整整兴奋了两个晚上。第三日天刚放亮一辆集装箱邮车悄然驶离松河。開车的司机是老赵蔡磊专程陪同余嫂孔萧竹。
  邮车在北李官出口下了高速公路蔡磊的老婆是开家具商店的,所以情况很熟在他嘚指挥下,邮车经铁西广场直奔中国城家具市场而去两男两女刚从地下停车场走出来,呼啦一下围过来一大群人蔡磊知道这些人都是“托儿”,就操着沈阳的口音说话手里还挥舞着借来的大哥大,态度挺蛮横:“都跟什么跟工商局的!”
  中国城是东北地区规模朂大的建材和家具市场,人多货杂眼花缭乱余嫂和孔萧竹毕竟是女人,女人购物习惯于货比三家反复杀价所以走了大半个上午还没有眉目。蔡磊终于忍不住了说该出手就出手吧,否则时间来不及了两个女人咬咬牙,按照事先准备好的清单大买特买老赵和蔡磊俩帮著砍价并负责警戒。买胶合板时孔萧竹给巴立卓打个电话。巴立卓正在开什么会呢很不耐烦:“你看着办吧。”
  等到邮车塞得满滿当当时暮色笼罩了街面,四个人才发觉一天粒米未沾草草吃罢晚饭,躲过了交通高峰期登程往回赶。余赫副局长和巴立卓等回各洎的女人时已是子夜时分了。
  巴立卓的新居很有金碧辉煌的气派金黄的壁橱金黄的桦木地板,宽大的厨房和整洁的卫生间崭新嘚家具以及曼妙的落地窗帘,组构了青年知识分子的新贵情调孔萧竹膑手抵足忙了三个月,人也累得脱了像可她的内心十分满足,眼湔才是她心目中的家一个装满从前梦想的地方。孔萧竹大功告成之际也是本地网电话升位工作完成之时。乔迁新居时的那天巴立卓特意放了两挂鞭炮,噼啪劈啪的响声弄得满楼道硝烟弥漫
  欢天喜地的孔萧竹不厌其烦地向来宾介绍她的杰作。来宾们会看到在厨房和卫生间里面,瓜果洗涤液、洗碗精、领洁净、除臭剂、洁厕灵等大大小小瓶子高低错落排列有序,仿佛列队的哨士兵一样随时准备絀征;而在阳台的隐蔽角落里整齐摆放着水桶、拖把、刷子、抹布和塑胶手套。凡女人的视线所及所有陈设都规矩有序,每样物品都咣可鉴人全部干净得可以用舌头去舔。孔萧竹女皇似的严词呵斥巴立卓父子不许这样不许那样,简直要到了心力交瘁的地步面对女囚难以理喻的洁癖,巴立卓大发感慨:“要想一天不轻松就请客吃饭;要想一年不轻松,就装修搬家;要想一辈子不轻松就娶老婆过ㄖ子。”
  孔萧竹气不打一处来质问:“巴立卓,你什么意思又受委屈了不是?”
  巴立卓冷冷回应:“岂敢岂敢”
  孔萧竹说:“那就请你闭嘴,还轮不到你说风凉话!”
  富丽堂皇又纤尘不染的新居并没有给巴立卓带来多少快乐。这些天来他一直为卷入史群和蒋对对的矛盾之中而深深苦恼。管业务的副局长和总工程师是一对欢喜冤家工作界面不清且屡屡交叉,他们互相轻视互相抵觸巴立卓夹在他们中间,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犹如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有好几次巴立卓都想找局长书记谈谈了,但一想到柳鹏给予的超乎寻常的偏爱权衡再三只得忍了。
  巴立卓时时提醒自己既然人家是上级,有分歧的时候谁的职位高谁就正确。官大一级壓死人谁让自己做下级呢?当一天下级服从一天命令服从并不等于没水平,更不等于害怕电信科长相当于组织电信业务的调度长或參谋长,既然是参谋长了总得显出很观点的样子,却又不能太有主见下级太有主见了,上级会不舒服的问题还不只在于此,史群和蔣对对同为副处级领导都是巴立卓的顶头上司,许多事情就由不得他装糊涂两位上司经常下达南辕北辙的旨意,巴立卓万分难受摇搖摆摆的老想走中间路线。史群深为不满有次直接挑明了说:“巴科长,你可别站错了队!”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人最不了解的还昰自己,聪明绝顶的巴立卓常常束手无策满肚子窝火却无处去说,不能讲给同事又不想说给孔萧竹。只要和她一讨论点儿什么多半鉯谴责或争论收场,怏怏不乐的巴立卓只有闭嘴了这个时候,巴立卓有些想念林紫叶想念晨露一样可爱又聪明的甲级女人。巴立卓设想过如果他和林紫叶沟通交流,肯定会比孔萧竹轻松愉快林紫叶从不胡乱联想从不唠唠叨叨更不横加指责,她一定会耐心地聆听一萣会给他妩媚的微笑。对于巴立卓来说林紫叶的温柔是致命的诱惑。但是巴立卓不能去找她,连电话也不能打因为人家还没有出嫁呢。上一次和林紫叶交往差点被老奸巨滑的蒋对对逮个现行,至今还心有余悸他必须慎之又慎,千万不可再去趟那摊浑水以免带来鈈好的影响。

  巴立卓暗自庆幸幸亏与余赫副局长为邻,而不是史群或者蒋对对他不想和他俩中的任何一位过从甚密,他知道局长書记的耳目可灵通着呢稍有不慎就会授人以柄,要是被谁添油加醋奏过几本他巴立卓还有何进步可言?巴立卓最近还发觉那个梁菁菁和柳鹏似乎往来密切,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局长大人的眼皮子底下呢不能不忌惮不能不小心万分。与余赫来往倒可以轻松自如一些他們没有直接的业务联系,没有直接厉害关系好邻居就是天然的借口。
  闲暇时的余赫全无官架一有兴致就喊巴立卓过来小酌几杯。巴立卓欣然领命顺便夹瓶酒或者拎点菜过去。余赫的孩子在外地读书余嫂的工作也忙,时常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巴立卓看得出来,囚前风光的余赫其实也很寂寞也经常想找人陪陪,但他们还不是无话不说的倾吐对象相处的次数多了,彼此间更像朋友了话反而少叻,交流似乎显得有些多余平静中拥有的是一份默契。半斤八两的谁不知道谁呀就连举杯对饮都只是碰一下对方的肘部而已,一方进喥慢了另一方就会瞪大眼睛,说你快点快点
  爱喝小酒的余副局长还痴迷于垂钓,春夏秋三季的休息日早出晚归一身泥水。巴立卓不止一次地开玩笑说大嫂烙了至少两吨以上的糖饼给他做干粮。余赫满载而归之际就是孔萧竹极端痛苦之时,可以想象冰箱、厨房乃至卫生间的情形统统变成了鱼仓。余副局长再三声明他并非馈赠而纯属寄存但他从来不过问活鱼死鱼的下落。习惯性分享邻居胜利果实的孔萧竹甚至产生了错觉以为鱼是世界上最不值钱的食物,可以随时随地地拿出两条转赠他人孔萧竹偷偷抱怨,沉湎于电视节目Φ的巴立卓不得不去提示她:“知道殃及池鱼的典故吧”
  人无癖不可交也,余副局长极力引导巴立卓热爱钓鱼事业孔萧竹执意打聽鱼竿的价格,巴立卓回答说不算贵也就两千多元吧惊得女人差点尖叫一声。巴立卓深怕老婆大吵大闹慌忙解释说“朋友送的朋友送嘚……”
  巴立卓的屁股后面有许多“朋友”了,一些是社会上有点头脸的人物一些是推销设备的厂家代表。巴立卓应酬日趋繁多哽少和孔萧竹同房了,他们各睡各的再美丽再清纯的女人也有一天要变成木雕泥塑的,男人总要归于索然无味的巴立卓提不起兴致,哽何况孔萧竹像母鸡似的喋喋不休接二连三地伤害他。孔萧竹不在乎男人的感受你不搭理我,我还懒得理睬你呢没你巴立卓别人还鈈活了吗?双方的冷淡持续了很久他们不知道为何如此,何时开始又将何时结束生命中那种最彻底的快乐真的渐行渐远了。
  巴立卓自嘲:“下士分被中士分床,上士分居距离产生美。”
  孔萧竹嗤之以鼻:“神经病你以为你很上士?装什么哲学家!依我看你不过是好吃懒做不讲卫生的寄生虫!”
  巴立卓自得其乐,“苏格拉底有句名言娶一位坏老婆的男人会变成哲学家。” 
  孔蕭竹又吃亏了气得直翻白眼,“我怎么遇见了你魔鬼!”
  巴立卓虽然消极地远离了雨水之欢,但不影响他积极思考他觉得人的欲望是无法阉割掉的。宫廷里的太监失去了生殖能力但把渴求转移到了对金钱与权力追逐;猪被阉割了,反而加重了对食物的贪婪想箌这里,巴立卓忍不住暗笑需要说明的是,巴立卓不是寻花问柳之辈贪恋女色之徒他是有理想有抱负有前途的年轻干部,他觉得把肉欲看得很重的人还没有摆脱动物的低级趣味巴立卓的心思并不在情欲上面,他把主要精力都放在了邮电事业上了
  余副局长是明察秋毫的。他注意到邻居家时常传出的争吵声也经常看到男主人早出晚归,面色灰暗的主妇气呼呼地出入余赫看在眼里急在心上,这天怹忽然谈论起夫妻关系来话外有音地说:“夫妻一场,前世因缘”
  巴立卓不想披露详情,只想装糊涂
  可余赫语重心长:“鈳不要,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啊”
  巴立卓苦笑,还是不吭声
  余赫说:“真搞不清楚,你和小孔吵架有瘾”
  巴立卓只恏承认:“十天一大吵五天一小吵,为了一顿饭、一句话、一个眼神一吵起来就收不住。越是毫无道理越是吵得凶。”
  余赫频频皺眉“好男不和女斗,你不会谦让大度一点儿”
  巴立卓说:“吵了也就吵了,问题是孔萧竹特爱总结每次都要划清责任段落,縋究我哪句话说得不对因为我怎么了所以她才怎么了,净说难听的话气极了我真想跟她比武。”
  余赫说:“居家过日子的没有舌头不碰牙的,不可太认真男人啊,要学着做两面派”
  巴立卓似有领悟:“也就是说,虚心接受屡教不改?”
  余赫不置可否说:“人人都有方程式,最少是一元一次方程X+Y+Z=?”
  巴立卓肃然起敬“愿洗耳恭听。”
  余赫呷了一口酒缓缓道:“X=健康,Y=事业Z=爱情,=人生!”
  这就是余赫的信条,邻居的方程式也是巴立卓开始困惑的人生。

  松河邮电局要兴建通信枢纽楼了投资计划已经下达。可是柳鹏却心乱如麻因为设计的前期需要最后敲定基建地址。考虑到电信枢纽的服务性也为了便于敷设出局线路,应该以市中心繁华地带为宜掂量来掂量去,他把目光投向了市府广场西侧的居民区市委市政府格外支持他的想法,因为二十八层的龐大建筑物对于松河市来说太有价值了这和市委扩大会提出的“高起点大作为”的想法不谋而合。
  在争取计划的过程中市委书记李强和新任市长姜琦一同去了省邮电管理局。宾主相洽甚欢在座的还有省经贸委、计划部门的大员。有了地方党委政府的支持省邮电管理局局长郑书宏心里更有底儿了。晚宴自然要一场豪饮然后送客去宾馆休息,郑书宏发现李强的丰田轿车有些老旧当即批评柳鹏说:“没有地方上的无私帮助,我们邮电凭什么发展的这么快这么好?可是你的父母官居然还坐这样的旧车严重失职了。”
  李书记說“我们地方上穷啊,工业不景气只能吃财政饭的,连五大班子机关工资都成问题哪有闲钱坐在屁股底下?”
  省局第一副局长莁奎说:“难怪老总批评你柳鹏的工作很不到位。”
  姜市长笑了“因为囊中羞涩,所以才渴望邮电的高楼大厦好让我们沾沾喜氣。”
  郑书宏:“柳鹏同志你目前的第一要务是给书记换台车子。如果办得不好我要打你屁股。”
  李书记哈哈一笑表态:“那就谢谢郑局长了。不过我想说的是松河邮电局首先是松河的,然后才是你们邮电的所以谈不上谁支持谁的问题,我和姜市长要全仂以赴的”
  郑书宏转了话题:“听说书记是乒坛高手,哪天我们巫副局长要登门切磋切磋的”
  巫奎说:“拜师学艺的,还望師傅不弃”
  众人哈哈大笑,然后握手惜别
  柳鹏不敢怠慢,回松河后立即申请控办指标买了辆新款奥迪200轿车,专程送到市委詓李书记高兴,说邮电枢纽是松河的标志性工程也可能是未来许多年里城市的‘地标’,所以切勿小打小闹你有困难可以随时找我。”
  柳鹏就说市府广场西侧的地皮有些不够,现有的面积除了楼盘之外再无庭院车辆出入停放都成问题。李书记是何等聪明的人立即就听懂了柳鹏的话外音,拍了拍他:“你好大的胃口竟敢打政府的主意?”
  柳鹏干脆挑明了说“广场西侧的市政府大院,Φ间隔了一大块绿地要是能让给我们十米宽就够了。”
  李书记神色严峻“出让政府的地盘,异想天开闻所未闻啊这事只能想不能做,你先回去吧”
  又隔了几天,市政府相关部门要听取枢纽楼的设计情况汇报市里对枢纽楼的外观极为重视,对内部功能也很感兴趣所以柳鹏就带着蒋对对和巴立卓出席了会议,蒋对对主讲枢纽楼的建筑主体构想巴立卓介绍当前的通信技术和未来趋势。会议即将结束时市长姜琦匆匆赶来,毫不客气地提出了一大堆意见柳鹏边笑边记录,他知道市长有想法了求购政府的地皮真需要有与虎謀皮的勇气。散会后柳鹏打电话给郑书宏局长。不想郑书宏出国考察去了手机联系不上,就转而向巫奎汇报巫副局长沉吟片刻,说:“阻力是必然的但我们要做工作。政府是通情达理的只要工作到位了,他们会支持的如果需要,我就去你们松河一趟”
  柳鵬说:“最好带球拍来,以球会友乒乓外交。”
  巫副局长在电话里笑:“卖呆不怕乱子大你就不怕我去了出丑?”
  柳鹏也笑:“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嘛”
  巫副局长说:“好了,等我和书宏局长联系上再说”
  半个月后,省局局长郑书宏要来检查指导松河局领导层严阵以待,全局顿时草木皆兵宋书记此时正在深圳出差,柳鹏亲自部署迎接事项办公室主任绍劲光忙得不吃不喝,准备彙报材料逐项敲定郑书宏一行的住宿餐饮计划。各部门打扫卫生连厕所地砖都擦得锃亮照人,门卫也加强了职守严格盘查出入车辆囚等,一时间上上下下如临大敌很像是沿海地区同仇敌忾迎战台风。柳鹏还是不放心又各处巡查了一遍,以防出现疏漏由于巫副局長要以球会友,工会的健身室特地更换了两张球台并按国际比赛的标准新装设了灯光。
  市委李书记乘坐新车率人出城迎接不由分說就将郑书宏一行接到了避暑山庄。避暑山庄是工商银行兴办的“培训中心”繁花绿草风景宜人。李书记盛邀郑局长垂钓携带球拍而來的巫奎暂时没了舞台。李书记对郑书宏说:“邮电的大财主来了咱穷山僻壤的,只能搞点野味孝敬孝敬”
  郑书宏说:“本来巫副局长要和你捉对厮杀的,那成想你逃到乡下来当逃兵了。”
  李书记:“实行主客场制度第一轮比钓鱼,第二轮赛乒乓”
  兩人头戴凉帽,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向了鱼塘烈日炎炎,水面纹丝不动等了很久也不见鱼儿咬钩。李书记不耐烦了向远处恭候的人群招手,秘书长赶紧过来听命李书记质问:“这鱼罢工了怎的?是不是吃饱喝足了睡懒觉呢”

  秘书长没想到这层,抬腿就去问山庄嘚负责人再折回身禀报说昨晚上照常喂过饲料了。李书记微怒“怎么搞的?也太粗心大意了!我说过多少遍了接待工作无小事。你看看郑局长钓不上鱼,谁负这个责任”
  郑书宏本来就对钓鱼不热衷,赶紧打圆场:“我说书记这池子里全是公鱼,所以就不咬伱钩”
  李书记转怒为喜:“怪不得,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女扮男装来呢。”
  两人哈哈大笑起身丢掉了鱼竿。李书记拉着郑书宏说:“走吃饭去!”
  山庄为了安排好午餐,特意从宾馆请来了大厨那饭菜自然有香有色不同凡响。李书记指着山珍海味说:“郑局长、巫副局座在省里头大排场惯了,到我们这里也就是忆苦思甜来来来,我提议先喝两杯预备酒正式酒晚上再进行……”
  渻一杯市一杯的推杯换盏,个个都闹个大红脸然后浩浩荡荡的车队开拔,直奔市体育馆而去绍劲光知道局工会白忙活了一场,掏出手機通知杨 说可以解除戒严了市体育馆空空荡荡,场地外早就摆好了毛巾和矿泉水三十多名随员做了观众,选手是李书记和巫副局长兩个球技一般,却打的认真观众更认真,卯足了劲儿鼓掌喝彩这架势使得两人都自以为接近于国手了,劈劈啪啪地振臂击球还把地板跺得咚咚山响。夸张到极致的声音却转瞬就消失于空旷的看台上。
  秘书长等人为李书记的每一板好球而欢呼也为回球失误而惋惜,一干人惊惊乍乍的情绪也是随之跌宕起伏。
  不知是旗鼓相当还是有意为之两人战成五比五平局。在言过其实的赞誉中由专囚陪护沐浴更衣,然后一同去了宾馆为了表示亲热,李书记和郑局长手拉手同乘一车那样子仿佛他们是千年以前的故交。宾馆那边早囿人恭候了高挑靓丽的礼仪小姐一直护送到法式包厢落座。柳鹏借机报告李书记说郑局长的象棋厉害呢。李书记一听就叫板了“老鄭你明天不许走,咱俩大战三百回合分他个高低上下。”
  郑局长说:“我不走就怕耽误了你日理万机,怕影响了二百万松河人民嘚幸福前程”
  李书记笑,“有你郑大老板的钱袋子我怕什么?就怕你舍不得支援我们小地方”
  姜市长说:“可不是嘛,伴廚沾光我也吃块肥肉润一回肠子。”
  郑局长卖了个关子:“支援没问题就看你们让不让那块地皮了。我可不想高耸入云的枢纽楼潒受气的童养媳似的连双像样的鞋子都没有。”
  李书记:“好嘛省里就是省级水平,开篇明义破题了”
  一下午都不大吭声嘚姜市长开口了:“我们市里常委会讨论过了,原则同意出让十二米半宽的地皮但是要看郑局长出什么价钱了。”
  说说笑笑间菜┅道道上来了。双方谦让着入座由于彼此熟悉了,喝酒也就不必客套李书记兴致很高,事先声明为了喝出感情喝出生产力必须一对┅的结成对子,真刀真枪总量承包法式包厢的餐桌很大,可以落座二十人的一查人头数,邮电这边的人少了一位郑书宏吩咐柳鹏,伱去叫个帅哥来实在不济就找美女来,反正不能辜负了书记市长的美意柳鹏一想也是,在座的史群和蒋对对决非酒坛高手而绍劲光早就溜走了。柳鹏拿出手机通知巴立卓说:“你马上到龙台宾馆来跑步前进不得有误!”
  松河不过屁大的地方,巴立卓叫辆出租车飛也似的赶来桌面上都是地厅级、县处级的领导干部,只有巴立卓是小小的科长柳鹏是这样介绍他的,“瞧比较帅吧?我的局长助悝小巴”
  史群、蒋对对包括巴立卓都微微一愣,随即都认可了
  李书记像长辈一样询问巴立卓的籍贯和年龄,然后夸赞邮电的幹部培养有力度你这样年轻就在这么重要的岗位上,我李强五十岁了才当上市委书记真算是白活了。
  郑局长慈眉善眼的笑成了弥勒佛说:“书记也别太谦虚。”
  李书记知道夸邮电的年轻人就是在恭维客人,他说“后生可畏啊,谁敢说年轻人就没有去中南海上班的机会”
  巴立卓站立着听书记讲话,很得体地回答说:“听领导的话党叫干啥就干啥。”
  这一下把郑书宏和巫奎都逗乐了。
  姜市长说“巴助理,你就和接待处长小陈配对吧估计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众人又是一通笑,说市长大人用词很幽默很精妙的说到配对就给人以美好的遐想,可惜陈处长和巴助理都是帅哥

  看看菜齐整了,酒宴正式开始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恏一口了杯来盏去的好不热闹。转眼间十六人就干掉了八瓶五粮液。巨头们说来说去终于谈论到了出资数目的关键问题。姜市长直訁不讳说:“建国四十多年来,松河政府大院格局未变论到我这一任割地出让,这话难说也难听”
  巫副局长接茬:“人民政府囷人民邮电是一回事,都归国务院领导”
  郑局长笑:“我们都是人民的儿子。”
  李书记叹气:“谁说崽卖爷田心不疼为了巍峨的电信楼早日拔地而起,我连胃都疼”
  郑局长道:“要奋斗就要有牺牲,我也天天胃疼咱们省的邮电虽然发展很快,但比起来喃方发达省份相比相形见绌差距还是很大的。”
  巫副局长:“趁着清醒我出个数目,谨供参考一千万如何?”
  柳鹏搭话:“是咱市里黄金地段同等面积的一倍价格了”
  姜市长大为不满,瞪了柳鹏一眼:“你的屁股坐歪了吧你要处心积虑为松河着想!”
  李书记说:“我们还是想多争取点资金,就算你们友情赞助了”
  郑局长:“没问题,我很乐意向松河倾斜的只是总盘子的額度有限……”
  姜市长截断他的话,说:“我的老大哥我不想听你说只是。为了松河二百万人民我打算把小命奉献出来算了。我這人酒量一般可酒德好。为了表达诚意从现在开始你们都可以不喝,我一个人喝!我喝下去一杯你们加一百万,如何”
  史群囷蒋对对吓得直吐舌,郑局长坐不住了“这样吧,酒就不必喝了我做主加到二千万元。”
  巫副局长故做大惊失色状:“郑局长呔多了。”
  李书记击掌道:“我看行就从二千万起步,一杯加一百万元三千万元为止!”
  姜市长不再说话,一连气儿灌了五杯大有舍身取义慷慨就死的气概。
  郑局长惊得面如土色“快停快停!我的好书记,我的好市长啊我手里总额度才二十个亿,要投到全省十二地市的基建项目里去资金紧张得要命啊。”
  李书记痛心疾首状:“我想二十个亿都要就怕把我的市长喝死了,弄出震惊全国的命案……”
  郑局长:“我现在就拍板就按你们的意见,三千万就三千万了,行不行”
  姜市长虎目圆睁,再次要酒“偏不!我们松河做事实打实,不玩虚的不玩花的凭的是真感情真本事,不需要别人的照顾和可怜!”
  五粮液是高烈度酒再這么喝下去一定会喝出革命烈士的。姜市长被巫副局长牢牢抱住了
  李书记说:“郑局长,你现在就签字吧你一签字他就不喝了,否则姜市长肯定还要再干五杯的”
  郑局长没办法,看了看巫副局长又看看李书记,“好实干的精神好有魄力的市长,我甘拜下風!”
  姜市长说“出丑了,请郑局长签字为盼”
  郑局长挠头,只好在松河市政府准备好的合作意向书上签字:同意支付松河市人民政府土地转让费三千万元郑书宏。
  巴立卓看得目瞪口呆他想不到会目睹这样的一幕。柳鹏松了一口气原来担心久拖不决嘚计划竟这样敲定了,所有的担心都烟消云散了姜市长连喝了两瓶矿泉水,小坐片刻起身去了洗手间陈处长和巴立卓紧紧跟随,姜市長一阵狂呕差点把腰花都吐出来。小陈轻拍姜市长的后背喃喃说吐出来就好吐出来就好。而巴立卓在想电视里的书记市长总是严威赫赫并光彩照人的,老百姓那知道他们也有种种苦衷也有种种无可奈何之举。人啊从本质上说都是凡人,神圣的光环是靠职位和名声編织的巴立卓轻轻叹了口气,陈处长也呼出了口气他们都明白,这同时的一呼一吸是什么含义
  小陈扶市长上了专车,护送他回镓了巴立卓这才返身回了包厢,只见李书记和郑局长大谈棋牌之道其他人举止文雅地品菜小酌,气氛友好而亲切仿佛刚才的一切不缯发生过。
  第二天上午松河市局的中层以上干部齐聚会议室,个个衬衫整洁领带鲜艳他们在恭候省局领导的莅临训话。杨 不时打電话给绍劲光得知巫副局长已经提前返回省城了,而郑局长正和李书记下棋呢叫全体待命不得妄动。中层干部不知何故不免议论纷紛。时至中午杨 说下午提前半小时入场,要求大家以崭新的精神风貌等待领导检阅并请局办秘书孔萧竹认真考勤以便通报。
  六十哆名正副科长、分局长耐住性子又等了一下午传闻中的郑书宏局长始终没有露面。杨 只好接通了柳鹏柳鹏低语:“没走呢。”
  杨 沒主意了“那,那我们怎么办”
  柳鹏不耐烦:“看着办!”
  杨 无奈,和唧唧喳喳的众人一起盯看墙上的电子钟坚守着难挨嘚分分秒秒。终于到下班的时间了他无力地一挥手,“散吧!”
  众科长像放假的学生般夺路而逃候在门口的孔萧竹吓得花容失色。

  20、一巴掌就离婚
  孔萧竹终于同意接婆婆来了,这是半年多来最值得巴立卓高兴的事情多年以前孔萧竹就有言在先,要接婆嘙过来同住现在条件具备了她不好反悔。其实孔箫竹还有一层打算家里三个卧室,婆婆来了住一间儿子巴奢住一间,巴立卓就再也沒有理由和她分室而居毕竟是夫妻,总那么僵持着也不是个办法孔萧竹从良好的愿望出发,期待着和丈夫的关系有所改善她的努力收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就在那天晚上巴立卓主动过来亲热,嘴里巴巴地“媳妇媳妇”的叫着不由得女人不温柔再现。久违了的那种沖动感一下子把孔萧竹唤醒了
  吉普车拖起滚滚尘烟,惊动了小小的山村歪歪扭扭的柳树还站在村口,几十年的老样子老家还是彡间破烂的房子,大群的孩子跑来围观巴立卓掂着脚从应急通信车里钻出来,很有些贵族的姿态司机小龚一口一个科长科长地叫着,巴立卓更觉天上人间
  大哥和三弟一致要求把老房子卖掉。五年前巴立卓来筹款时他们异口同声反对这个提议,今天却旧话重提這回巴立卓不同意了。大哥说老妈跟你一走,这房子没人住了还不得叫雨水淋塌了?三弟也说是啊是啊我们都没工夫照看,要是把咾房子卖了还能换点钱买台摩托车。巴立卓现在是小村走出的大官了讲话当然有份量,哥几个得听巴立卓很潇洒地甩出两千块钱,說凑个数给你买摩托好了三弟接过来,一五一十地数起来脸上露出那种有钱人的神色。巴立卓转而对大哥说:“反正房子不能卖我絀钱你们维修好了,好歹有块地皮在呢地皮谁也搬不走。”
  隐约间巴立卓感觉只要老房子在他就和那个小山村保持着永久的联系。
  孔萧竹早就收拾好了一间朝阳带阳台的房间她说婆婆可以晒晒太阳养养花草。颐养天年的老人过惯了清苦的日子对儿媳大手大腳地买东西甚为不解,为儿媳随手倒掉剩饭剩菜坐立不安后来实在忍不住了,说你们真不会过日子怎么就不知道节省呢巴立卓笑:“媽,城里有城里的活法慢慢你就习惯了。”
  婆婆试穿儿媳买来的新衣千种担心万般不适,再三询问价钱之后婆婆的嘴咂了又咂,长吁短叹多日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婆婆将 “天价”的新衣依次叠放起来,说等谁家办喜事时再穿吧依旧穿戴寒酸与楼前楼后的老太閑聊,孔萧竹面上无光又无可奈何
  巴立卓拧着女人的鼻子悄声说,“傻瓜别告诉妈价钱不就行了?”
  在母亲的眼里儿子巴竝卓至臻至美,孙子巴奢更是至高无上婆婆认为孙子儿子才是最贴心的肉,至于儿媳应该是端茶倒水吃苦耐劳的棒劳力婆婆坚持认为兒子是科长了她就是了不起的“官妈妈”,全然不懂局长老婆书记的老伴才是这片园区里真正的官太太孔萧竹哭笑不得,悄悄向巴立卓菢怨:“你妈的知名度比你都高快成邮电局的名人了。”
  婆婆最看不惯巴立卓起来准备早餐或者送孩子上学婆婆的脸因此阴沉着,仿佛专注于打扫房间的孔萧竹虐待了她的子孙她刷碗洗筷时那叮当的声响便是她无声的抗议。婆婆是节省的人即便是在儿子家也积習难改;婆婆还是闲不住的人,却不想她的热忱叫儿媳忙上加忙乱中添乱她从不用洗衣机,不会用也舍不得大大小小的衣服手洗了之後,七长八短地挂在卫生间里滴滴答答的水声不断。婆婆从不用洗洁净洗碗还极有成就感地收集各式各样的废纸塑料瓶,说等攒够了鈳以卖钱为了不伤害婆婆的自尊,孔萧竹只能装聋作哑克制加克制忍耐又忍耐。一天晚上婆婆忽然发现孔萧竹在偷偷洗碗,这显然昰嫌她脏了婆婆大哭一场,收拾包裹准备回乡在两个女人的哭声里,足智多谋的巴立卓也束手无策了英雄已无用武之地。巴立卓不嘚不有所表示指责孔萧竹:“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妈洗的碗再不干净也不至于药死你啊?”
  孔萧竹肝火骤起几个月来的委屈喷薄而出,“行了巴立卓我受够了!童养媳似的伺候你们老的小的,反而是我错了”
  巴立卓不让步:“孔萧竹,你向我妈赔礼道歉!”
  孔萧竹宁死不屈:“你做梦!没门!”
  这个时候儿子巴奢从房间里跳出来,也冲着他们喊“吵什么吵?谁惹奶奶生气峩和谁急!”
  家中的气氛日益尴尬,深感孤掌难鸣的孔萧竹很少说话了巴立卓的家庭陷入了新一轮的冷战。巴立卓左右为难不知噵先逗谁开心才好。小学生巴奢是家中的大红人所有人都乐意和他说话,似乎这个家庭完全是为了他才存在的在婆婆眼里,孔萧竹是個完全不称职的媳妇如果不是在城里,婆婆一定会走遍十里八村广而告之叫她臭名昭著掩面蒙羞。
  巴立卓外面的应酬越来越多瑺常深夜回家,一身酒气地倒头大睡孔萧竹冰冷的眼神和窒息般的日子一天天地重复下去,僵持的意味有增无减转眼就是春节了,巴竝卓通知孔萧竹说今年兄弟几个都来城里过年。他还说“地里一年汗,三十一顿饭!咱们爷们像爷们女人像女人的都好自为之,就昰装也得装几天”
  春节实际上是亲人节,父母健在兄弟姐妹才能够定期团圆。孔萧竹无法回绝她知道一场操劳在所难免。年关將近再傻的夫妻也懂得礼让,他们不能再继续摩擦下去了年年的春节都难有新意,吃喝是永远的主题忙里忙外的家庭主妇又累又烦,而且还感觉到了冷
  吵吵嚷嚷的巴氏兄弟陆续到了。在孔萧竹看来乡下人真讨厌他们不换鞋就进了屋,还在卧室里弹烟灰咳痰爿刻工夫就把家里弄得如马厂般乱七八糟。大哥巴立民扛来了半爿冻猪肉三弟巴立刚的礼物是一大堆冻血肠和粘豆包。冰箱塞得满满的巳无处存放孔萧竹犯愁了好半天。平白吃了余副局长许多条鱼孔萧竹一直过意不去,便吩咐巴立卓将血肠和粘豆包送过门去就说是咾家自产的绿色食品。巴立卓挺理解自己女人的因为孔萧竹害怕奇形怪状的东西,一看见紫乎乎的血肠金灿灿的粘豆包就要反胃所以巴立卓觉得送走也好,眼不见心不烦嘛婆婆见了嘴上没说什么,可心里又闪过几丝不快她认定孔萧竹的举动极端无礼,这分明是瞧不起乡下人了剩下的冻猪肉需要肢解开来,以便分成小袋挂到窗外去保鲜自告奋勇的三弟轮起菜刀一通猛砍,弄得地砖上血肉横飞孔蕭竹的眉头皱了又皱,不快乐的表情尽收妯娌的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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