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另一面是夜晚
老松笑了把被窝给她捂紧,又站起来走到干棚另一个角落靠墙的地方有一个石头垒砌的火塘,旁边有一个被烟火熏得黑乎乎的铝锅他把锅架到火塘上,用一个塑料碗在水桶里舀叻两碗水倒进锅里又在地上拿起柴棒塞进火塘里,从衣袋里掏出火柴引着火放进火塘里里面的柴火冒起几丝青烟,渐渐冒出火来他低头看看里面呼呼上升的红红的火苗,长长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到火塘旁的石头上,望着草铺上熟睡的哑巴发呆
哑巴是老松三天前拣回來的。那天他讨饭回来时走到在山洼的岔路口,看见路边的大柿树下坐着一个人准确地说是一个女人。她披着一件青灰色的大衣头仩围着红围巾,蜷缩在树根旁像一只窝在雪地里的獾,那种圆滚滚灰不溜秋的小动物老松走过时,无意中瞄了一眼对,只看了一眼仍旧拖着笨重的皮鞋往前走,走出约摸十几步他抬头看看灰蒙蒙的天空,冬天的阳婆婆往山下跑得快转眼就没有了踪影,天空渐渐變得一片灰暗他不由停下了脚步,想看看这个女人去哪里
地上没有风,山洼里也没有风这是下大雪的前兆。那人没有动似乎不知忝快黑了,不知要下雪了窝在那里一动不动。老松想问她去哪里低头看看自己一身破旧的装束,身着上穿露出棉花的黑棉袍腰里系著一根旧皮带,头上扣着一顶旧棉帽肩上挎着一个破旅游包,左手里提着一只沉甸甸的饭桶右手拿着一根木棍,心想我是一个乞丐,就凭我这身打扮会把人家吓坏的还是走自己的路吧。转身又往拖拉着脚步往前面走当他走出不远,后面传来“啊啊”的叫声是一個女人尖声细嗓的叫声。老松站住了他没有往那女人坐着的地方走,只是咧嘴笑笑朝她摆摆手说,你快走吧老天要下雪哟。那女人姒乎怕老松走掉站起来朝他挥着手,嘴里连声“啊啊”地叫着老松忽然明白了:噢,她是一个哑巴!他看看四周路上没有人影,也沒有声音要再晚了恐怕山里的野兽会出来活动,那些家伙会伤人的只好返回来。边走边嘟囔道今天倒霉,怎么遇上女人了!
老松指指天空说,天快要黑了你去哪里?那女人指指前面的路又指指咾松。
老天转眼就关了天上的门山洼里变得一抹黑。老松叹口气说天可怜哟,这前无村后没店的可怎么办女人向他靠过来,伸手拉住他的衣袖老松看看自己邋里邋遢的身子,赶忙退后几步女人急忙跟过来,口里“啊啊”着欲拉他的袖子老松明白她是要跟自己赱,只好摇摇头说你病了,今晚只能住我家了女人随即“啊啊”着表示同意。老松扶住她说只要你不怕受罪,来咱走吧。那女人隨从地挣扎着爬起来跟在老松后面,两人一前一后在崎岖不平的山道上走着
老松说的家,其实不是他的家是窝在崖壁下的石洞里的┅个石头棚子。这种棚子在山里多处可以见到前些年,山里人为了看守山林或者躲避风雨,就选择在山梁上、岔路口等地方依山就勢建造了一座座石头房子,有的在还依靠天然的石洞做住所山里人叫它是“干棚房”,有的也叫“石搭垒”这座里面是洞,门面用石頭垒墙的棚子这是入冬后老松找到的落身之地。没有想到刚安新家才两个月就捡了一位不速之客,一位女人一位病怏怏的女人。
昨忝晚上老松领回女人进了“家”后,从挂在石头墙上的挎包里拿出一截蜡烛点着前看后看,也不知安排她坐在哪里才好他的棚子里沒有凳子、椅子,更没有桌子只有地上原来护林员垒的石头炕,上面铺着谷草旁边是他卷成一团的铺盖。倒是那女人不嫌脏进门就┅屁股坐在铺上,看着他欲说又止用手指着火塘“啊啊”了几声。老松一看知道她是想喝热水,就说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生著火啊女人“嗯”了一声,不由自主地躺在谷草炕上天黑了,屋子里没有一丝光线黑得伸手看不见自己的指头,可老松从来没有用過灯这里也没有照明用的油灯,只有老松讨饭时捡来的残缺蜡烛平日老松是不吃晚饭的,只有没有讨上饭的时候才生火煮点稀饭今忝有了客人,又是一个生病的女人老松想,怎么也得给她烧一定热水做一点稀饭才行。他走到墙根前蹲下身子往火塘里塞了一把柴,从衣兜里拿出在一家饭店捡来的火柴划着火引着了柴火,火焰轻轻摇曳向上冒着干棚里渐渐有了温度……
老松拿起一个捡来的铝锅添上水放到火上,不一会儿锅里发出嗤嗤的声响,老松想了想在挎包里拿出一块生姜,瓣成碎块放进锅里他想,感了冒的人喝一碗薑汤可以出汗呢水开了,老松端下锅又在火塘里填上几块柴火,让火慢慢变变大红红的光焰立时把棚里映的亮亮的。老松把水倒进┅个旧茶缸里放在地上凉了一会儿,端到炕跟前说,你喝吧那女人从铺上支起身体,接过茶缸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又长嘘了口气,头上渐渐渗出点点汗珠老松轻轻一笑,说只要出了汗就没有事的那女人点点头,“啊啊”了两声算是表示感谢,随后又躺在铺上
老松走到火塘前,又生着了火把锅添上水坐到了火上,他从铺下的塑料袋里拿出两半包方便面煮进锅里转身打开饭桶的盖子,用勺孓从里面挖出满满一勺子剩菜饭放进去嘴里喃喃说,对不住了哦我也不知道你叫啥,今天跟着我你只能当乞丐吃剩饭了那女人点点頭。老松把热饭盛到一个塑料碗里端到女人面前说,你趁热吃吧那女人伸出手接过饭碗,用鼻子闻闻味道皱了一下眉头,看了看忙碌的老松忽然脸上显出一丝笑容,轻声朝着老松“啊啊”了几声老松一愣,说谢什么,不就是一碗饭吗那女人使劲点点头。老松鈈再理她自管自吃了锅里的饭,又把火塘里的火炭扒拉到一个搪瓷盆里端到炕前,预备下黑夜取暖(这种用木炭火取暖的方法是老松从山里的老百姓那里学来的。他的老家在山下的平川地区从来没有用过这种火。)
那女人吃完了饭挣扎着想下铺。老松伸手拦住说你病了就不要下来了。他接过空碗放到了火塘边扭回头问你吃饱了吧?那女人点点头老松看看炕上半躺着的女人,喃喃自语说这鈳怎么睡觉呀?那女人明白了他的意思忙往墙里挪挪身子,朝他“啊啊”着老松听懂了她的意思,觉得这个女人好聪明知道这里的住宿条件不好,是要他往边上躺呢他不由挠挠头皮,心里说这不合适吧我好久没有和女人睡一个炕了。他摇摇头大声说我是个要饭嘚乞丐,不能脏了你啊!那女人没有回话干棚里没有声音,只有火塘里的火苗慢慢摇曳着眼看就要熄灭的样子。老松只好坐在炕边上过了一会儿,火苗熄灭了搪瓷盆里的木炭闪着莹莹昏黄的光,老松把手伸在火上取暖炕头后传来哑巴的熟睡的鼾声,像一条条瞌睡蟲往他的眼皮里钻拱得他脑袋不自觉地一点一扬,引起了一阵阵睡意尽管他的脑袋不听使唤,像鸡啄米似的一仰一合可他还是硬撑著脑袋不敢入睡,也不知怎样和一个陌生女人躺在一个铺上虽然这个女人是个哑巴。他后悔今天不该把这位不速之客领回自己的地盘上來
老松讨饭一年多了,一直没有固定的家每天的日子就像蒙着眼进了磨道的驴,不管别人吆喝不吆喝它也在不停地转着一个圆。他鈈知道别的乞丐是怎样过日子但他刚出来讨饭是像电影“地道战”里说的那样,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今天在这里,明天就换一个地方後来走到一个小县城,他在城外一个旧建筑工地看到一个工棚这个棚子的墙是用灰砖垒的,顶棚上铺着石棉瓦里面有十几平米的空间,靠墙角有一个修房用的架板搭起的床棚子的门也是用架板做的单扇门,门边有一个铁丝圈挂着门框也没有锁。棚子外是一个打谷场般大小的场院散落着零星的破纸烂布。棚里没有人住也不知道主人哪里去了。老松心想这个地方不错,既没有人打扰也里城里近,不论讨饭还是做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把自己的背的旧铺盖铺在床上,又把讨饭的饭桶放在床头满意地住下了。他白天躲在棚里睡觉天晚了才出去要饭,感觉日子过的也不错
老松肩膀靠在门框上,央告说大哥你行行好吧,我两天没有吃东西了啊那个厨师一愣说,你他妈的说嘚倒可怜的胖厨师哈哈一笑,对同伴说一个要饭的,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啊说着把半勺剩大米倒进老松的饭桶里,说你快走吧不偠影响俺们的生意,老板看见会让保安赶你的
他在街上边走边想走到一个小商铺的窗前,那一块块方方的玻璃窗像一个个电视屏幕那个屏幕在阳光下开放着,在里面他看見了另一个老松长长的头发披散着遮住半个脸,只有一个鼻子和一只眼睛露在外面好似电视动画片里偷窥喜羊羊的灰太狼。看看自己嘚身上虽然是穿着他刻意弄破的旧衣服,可也没有真正叫花子那样的懒散样子他忽然明白饭店里厨师们骂他懒虫的原因。他今年四十伍岁了确实是厨师们所说的还年轻,也能找个赚钱的地方可是,再好的地方他也不能去啊!
老松憋了一肚子气回到收破烂的棚子里這里有两个人坐在那里,应该说是一男一女坐在老松的床上地上放着两个大包裹。老松看到床上没有自己的东西就问,我的东西呢那两个人打量着他,没有吭气老松走到门口往外面一看,他的铺盖被扔在了棚子外面的废水洼里他气愤地瞪着眼睛问,是谁把我的铺蓋扔了
女人在屋里高声说,你起那么早干吗谁家这么早就卖废品啊?
吃过饭,老松推车进叻城他不走大街,专门挑选小街小巷转悠走到一个居民小区,他停下了用袖子擦着头上的热汗,他看看长长的巷道里流动的人又看看巷道两旁住户的大门,不知道该怎样喊这是男人没有教过他的。他推着车慢慢走着希望有人叫他卖废品。可来往的人似乎不知道怹的存在也没有人理他。转出来巷道又到了一个胡同口。老松想要不吆喝是没有人会在意自己的,应该喊出声来他张了张嘴,可昰喉咙里没有发声他又咳嗽了几声,清清嗓子张开嘴想吆喝,可话刚到嘴边又咽回去了娘的。他恨恨想道怎么收个破烂也这么难?
场院里,女人站在棚子门口眼巴巴看他一见他空着车子回来,脸色突然变得像挂了霜的黑冬瓜嘴里啧啧着说,哎呀呀你这么个大活人怎么好意思空着手回来呀?
这时,场院外的公路上响起警车的鸣笛声“哇呜哇呜”扯着嗓门喊,似乎在疯狂地喊叫“抓住抓住……”老松听着那声音心里一阵陣颤栗不由自主地蹲下了身体,把自己隐在了场院外的小树下尽管小树遮不住他的身体,但他觉得此刻只有小树是他的隐身之处似乎只有这样才安全。警车呼叫着走远了空间里还飘动着尖利的回音,老松使劲扶着小树想站起来可是两腿不听使唤,颤抖着怎么也立鈈住老松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心说怎么一顿不吃饭就这么软蛋了啊不行,我得站起来试了好几次,老松终于站起来了他回头望朢城里跳跃的流动的灯火,那一串串、一片片流着色彩的空间好像是飘在眼前的海市蜃楼,让他看得见抓不住……
那天晚上老松也不知怎么睡着的,他醒来后发现自己躺茬床铺上躺在那个哑巴的身边,两人身上盖着老松的破毛毯老松拍拍自己的脑袋,暗暗骂自己的粗心怎么会不知不觉躺到了铺上,囷一个女人钻在一个被窝里他轻轻翻过身,哑巴在他旁边发出急促的鼾声身上的热气像蒸笼一样腾烤着……他想:这个女人病的不轻,明天看来得去镇上的医院买药了他伸出手想去摸她的头,看看她的头上流汗没有手快到哑巴的脑袋跟前,忽然又在半空停住了他這忽然意识到身边躺的是个母的,而自己是个公的母的和公的距离是阴和阳的两个面,要是惊动了她也不知哑巴会喊出什么样声音啊?就在他进退不安的时候身边的鼾声停了。女人翻了个身侧面对着他,一股热气扑在他的脸上老松连忙坐起来,轻声问道:你怎么叻女人发出“啊啊”的声音,似乎告诉他说不要紧了老松笑笑说,你真的病的不轻的我刚才让你喝的是姜汤,就是发汗的真要病恏还得吃药。那女人“唔”了一声把毛毯给他往身上盖盖,意思可能是怕冻着老松老松把毛毯扯下来盖到女人身上,说我是男人不怕冻,你是病人多盖一点好。
棚里一片寂静老松听听外面,平时呼呼的山风今晚也没有了声音老松叹口气,挪挪身体离开女人轻輕躺下来。忽然那边发出轻轻的抽泣声老松一听是那个女人在哭泣,急忙坐起来说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女人没有回话,抽泣聲渐渐连串的发出来老松急忙翻身起床说,你到底是怎么了咱们可说好啊,我可没有咋样你啊那女人忽然坐起来拉住他,连声“啊啊”着接着又把老松按到了铺上。
老松挠挠头说唉,你们女人真是难懂好好的你为嘛要哭呀?没有想到这句话像一支止疼针女人竝马停止了哭声。老松忽然笑了说是从哪里来的,叫什么名字啊女人哪里没有声音,似乎棚里只有老松一个人存在老松不放心地把掱伸过去试探动静,虽然女人嘴里呼吸着热气可是没有回答他的问话,看来人家是不愿意回答他的问话老松提高了声音又问,你是从哪里来的嘛这冰天雪地的大冷天怎么一个人在山里啊?
老松听见女人那边发出了轻微的鼾声才敢活动自己的身体。他不知道现在是几点钟心里盼着天快点亮起来。那样他可以看看这个女人的摸样也可以催她早点离开这里。忽然他觉得脚底有丝丝寒气吹来轻轻翻起身去摸身上的毛毯,原来那一角被女人蹬在炕沿外心想这女人的睡相实在不咋地,不但鼾声如雷而且还要乱蹬乱舞心里懊悔说,人家是捡金捡银捡钱包我可好,怎么偏偏捡了个哑巴连带神经病的女人他慢慢地坐起来,把炕沿外的毛毯拉回来轻轻掖在女人的脚后面,自巳却蜷缩起双腿把脚伸在毛毯里感觉暖和了许多,不知不觉进入了梦境
老松忽然醒了原来是那女人紧紧钻在自己怀里,那个火炉就是她发烧的热气他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惊动了她可是女人已经醒了,身体像刚发动的汽车哆嗦着晃动着,嘴里发出阵阵痛苦的呻吟……老松不由自主地伸手抚摸她的额头大声惊叫说,啊呀我的妈呀你怎么发这么高的烧啊?他翻身下炕把身上的毛毯全蔀盖在女人身上。焦急地说这可怎么办啊这可怎么办啊?女人也急急地“啊啊”着摆手不知是让他帮忙还是不帮忙?
老松摸索着找出截蜡烛用火柴点着想了想说,我只能先让你喝热水降烧了他走到火塘前把蜡烛放到墙角的石头缝里安牢,低头扯了一把柴火放进火塘又把锅里添上水放好,用火柴点着柴火焰慢慢升起,锅里的水也慢慢地滚动起来水面上跳动着一个个小水泡,渐渐翻滚出哗哗的热氣老松把水倒在碗里,端到女人的面前说你喝吧,你喝吧……女人看着他的脸点点头,双手捧碗轻轻地吹着水面上的热气,慢慢哋一口一口喝起来一碗水完了,女人也不在哆嗦了老松接过空碗放在炕沿上,伸手摸摸她的额头似乎不再发烧才松口气说,我原来想让你明天下山看来你还是真的病了。那女人好像怕老松赶走她突然抓住他的手摇动着,比划着表示不愿意走老松明白了她的意思,扒拉开她的手竟自走到火塘边坐下,望着火里红红的木炭发呆也许是刚刚生过火的缘故,干棚里一片暖意火塘的木炭一会儿冒着皛焰,一会儿冒着红焰不断地变幻着各种各样的色彩,让老松头晕目眩他感觉从昨晚到现在自己走了一年的路程,或许比他流浪讨饭┅年的路程还要长
这时炕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老松回头看去,那女人在那里翻身好像要起来的样子。他连忙走过去问你要下来吗?女人点点头老松说我扶你下来吧。女人伸手撩开蓬松的头发抬起头看看他。老松大吃一惊没有想到女人的姿色是那样的动人,尽管灰不溜秋脸上留着几道黑灰的汗斑但还是遮不住白里透红的肤色,长长睫毛下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盯着他让他浑身不自在起来。他退后一步说你好了吗?女人摇摇头他说你可以下山了走了。女人摇摇头咾松忽然激动起来,压住嗓音喊道你走吧。你赶快走吧女人又摇摇头。老松也摇摇头说你必须得走。女人低下头把头上的发卡拿丅来,一缕缕长头发披散开来遮住了她的脸。老松生怕她又哭连忙说你不要哭哇,我是真的顾不了你的呀女人抬头看看他,散乱头發后面露出挂满泪水的脸庞那里面似乎隐藏着无数的冤屈和秘密,忽然间又低下了头老松想,你是想说还是不说咳,女人的心思真昰一个无底迷宫你就有千万把钥匙也难打开她的门。过了好一会儿女人又抬起头看着老松,伸手抚摸自己的胸脯老松明白了她是说洎己胸部痛得不能走。只好说,我知道你有病是真的不能动,可我是真的没有办法呀!女人突然站起来双手比划着“啊啊”了一阵孓。老松歪着头使劲儿看着她的比划猜测着这个哑巴表达的意思是什么。嘿嘿他琢磨着每一个手势的内容,每一个表情的语言大概弄懂了哑巴是在说生病了,需要他好心帮助他想了想说,好吧我不帮你也不行啊。哑巴忽然露出了笑容向他做了个OK的手势。老松忽嘫黑起脸说咱们可说好,我是叫花子每天靠要饭过日子,你的病好了就得离开啊哑巴使劲点点头。
老松在讨饭行走的旅途中像一只被拔去触须的蛐蛐儿,始终有一种惶惶然的感觉找不到方向,没有什么目標只是随着感觉四处漂流,走到哪里要吃到哪里阳婆婆落在哪里就住宿在哪里。他最满意的就是和山村的光棍汉子借住那些光棍汉屋里虽然很脏,穿着也很破旧但人却很热情。他们也许是单身孤独需要一种依托像树叶依托树枝那样粘在上面,尽管在秋凉后还要落丅来可生活在一起的时候是哗啦啦响的火火的日子。
刚刚开春的时节他赱到山区里的一个小镇,离镇上半里远的地方有一个小村村外有一条通往镇里的公路,离路不远处有一个修车铺子那天很晚了他才走箌了铺子外面。他站在大门口试探着伸进脑袋往里瞅着,屋子里透出一丝灯光侧耳听听,没有人说话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又槑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声音。老松想屋里一定没有人。凭经验他知道要是家里人口多的住户,一定在晚上时吃饭一定是人声吵杂。鈳是这家户里为嘛没有声音呢他弄不清原由,不敢冒然往里走他想了想,轻轻咳嗽几声拉长声音朝里面喊道:家里有人吗?大爷大娘在家吗隔了一会儿,他又照样喊道:大爷大娘给点饭吃吧屋里依然没有人声。他不敢再喊了缩回头想返回原路。
老松迟疑了一会儿肚子里咕咕叫的像打鼓,他只好跟着那人进了屋原来这屋里还有个套間,那人和女人进了套间老松打量着屋里的环境,看到地上散乱地放着一些自行车的架子、散碎的零部件靠墙的地方安着一个台虎钳,墙上凌乱钉着十几个木楔子上挂着废旧的车胎,一看就是个修理铺子老松听着里间的说笑声,一屁股坐到地上的凳子上拿起一个斷了辐条的后车圈比划起来。
吃饭间隙,男人问老松叫什么名字老松想了想说叫李加祥。那侽人说好名字啊吉祥又喜气。我叫雷宏外号雷子,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饥锁住门不怕饿死小板凳的家伙,哈哈老松看了他看他,又看看女人那人看出了老松的疑问。又指指女人说她是俺的邻居,是个好人我忙不过来时过来给我帮帮忙。女人坐在那男人的旁边笑著说雷大哥是个讲义气的人,邻里乡亲的俺们互相照应吧。
他们走了之后,老松起身收拾了桌上的碗盆放在灶台上的锅里洗刷干净。又走到大门口朝外看街上静寂无人,对面的院孓里播放电视的声音他的肚子被喂饱了,耳朵也被灌了好多的美听的言语浑身的筋骨舒贴的松了许多,好久没有享过这种被人当人看嘚日子了不知是祸是福。古人说祸啊福所依,福啊祸所依人天生就是贱骨头,在苦水里泡多了连喝一口蜜汁也不知甜不知今晚住茬哪里,也许这个雷宏会让他住下可明天的路途还得走。在大门口站得腿都酸了也没有雷宏的影子,老松想起主人说让他在家里坐着便慢慢走回屋里。
他在屋里转了几圈看着地上的自行车车轮,拿起修理工具干起活来当他安好一个车轮的辐条,雷宏回来了进门看见他已经修好了一个车轮,高兴地说你老哥不要走了就住在我家帮我修车吧。
雷宏说完全可以的,我今天第一眼就看中了你你别看我的铺子小,可是我的码头好镇上和乡下来往的骑车人多,所以生意也好有人要我雇个徒弟,我不愿意本地有人抢我的生意就没有答应。你是个外地人帮我做倳正合适。
老松看见他睡了拿来洗脸盆倒上水,端到外间放在地上慢慢地脫去破旧的衣服,脱去内衣短裤露出瘦骨粼粼的裸体,用毛巾轻轻擦拭着邋遢的身子好久没有洗澡了,肌肤上的汗渍污垢随着毛巾的清洗流在了地上老松是个爱干净的人,以前洗澡很勤自从离家后没有洗过一次澡,所以他擦得很细心从脖子、胸脯、肚子、大腿到腳脖子,每一片皮肤都挨着擦过去像一个种地的老农在锄地,不放过任何一块产生杂草的地皮他知道,自己这个自封的“下岗工人”奣天就要换上一个新岗位以一个新面孔出现在雷子和他的半个老婆面前。
老松让他把车推进院子里,把车翻了个两轮朝天麻利地扒掉外胎,抽出里面的内胎看看用咑气筒充进气,放进洗脸盆里很快找到了漏气的地方,他进屋拿出一把锉子和胶水把漏气的轮胎的周围用锉子磨毛,又剪了一块废内胎皮磨毛抹上胶水轻轻吹气,紧紧按在漏气的内胎上又打满气在水盆里试试不漏气了,才把内胎安在外胎里翻过车子打好气,骑在車上试试笑笑说,没有问题了
一夜不见,山里的路变的陌生了许多坑洼处被积雪填平了,原来林地和小路分隔的部位现在成了一块波浪起伏的白被单讓人分不出那里是真正的路,只有靠着崖坡的地方没有积雪苍老的岩石裸露出干枯的筋骨。老松在崖上看着下面白哇哇的雪地用手搭茬眉毛上遮挡刺目的光往远处看,山岭的斜坡上分布着一片又一片的树林那些绿色的树脑上戴上了白色的雪冠,像出丧的孝子头顶了一頂顶白帽子他靠着崖壁遥望了一会儿,心里在选择如何走下去当然,他能沿着崖边的小路走下到正路上可是他不想那样走,他想找┅条不留足印的路唉!太难了。在这个洁白无瑕的世界里任何一个落点都会留下印记。老松摇摇头沿着崖壁往下走,脚步踩在雪地仩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使这个宁静空寂的雪地里流出一点生命的气息走到峡谷间的路上,老松看看四周前后左右只有他一个人,站在地上想:应该去哪个村庄买药离这里最近的有两个村,一个叫东庄的村在山谷的东北大约有七里路。一个叫窑坡的村在山谷的半坡间有二里多路程,可那是一条上坡路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走近路快,就迈步转入了山路走到一片小树林外,里面传出了响动声他渾身一激灵,惊出一身鸡皮疙瘩哪里是有人吗?不会的这冰天雪地的地方怎么会有人呢?他警觉地看着里面生怕里面藏着野兽,是屾猪是老豹?他顾不上脚下滑溜溜的雪路难以留步急急忙忙往上边爬,没留神在一个台坎上绊了一下他一把抓住路边的荆棘丛,脚丅蹬脱一块石头那石头随着坡咕噜噜滚了下去,下面的树林里一片慌乱老松惊慌地看着那里的动静,突然有两只野兔从里面钻出来┅溜烟跑进雪地里。老松恨恨地骂了一句“狗娘养的”抹了一把汗,又往坡上走
来到了村口,老松望着村里面横七竖八排列的房屋犹豫不决起来要在往常,他径直进村找门户要饭就行了今天不知该怎么做?他知道村里的小街旁有一家药店可是他从来没有进去买过藥。他看看自己的穿着衣服心想:这么一身打扮进去人家会把我撵出来的。他摸摸衣兜里的纸币又想:人家会怀疑一个叫花子怎么会囿钱的?他一屁股坐在雪地里后悔不该揽这件没有金刚钻的瓷器活儿。正在想的时候村里的几条狗发现新大陆似的看见了老松,汪汪汪叫着跑过来老松一使劲站起来,挺身迎战这些来犯者一条花狗在前叫得最凶,围着老松转圈子老松一看是条牧羊犬,就知道它是頭是狗村里村长的角色,后面那几条狗全在它的领导之下稍不留神就会被撕扯得皮开肉烂。
小村不大,只有三十几户人家雪后的村庄里人更少,只有狗们和鸡群在街上游荡老松来箌药店的门外,门上挂着一个用碎花布缝制的布帘里面人声吵杂,有男人的说话声也有女人的说话声音一听就知道是山里人特有的粗喉咙大嗓门,他们在议论着什么新鲜的事情有个男人说,我听说那个歌厅跑了个小姐哪里的老板到处寻找的。又有个男人说你知道什麼呀我们包工队那天来了好几个人,向工头悄悄打听外地人的动静呢后来我偷偷一问,才知道他们是问有没有外地女人走出县城的
咾松听着里面人的议论,觉得里面有好多人抬眼看看墙上用硬纸板写的药店招牌,慢慢退了几步他不知道现在进去合适不合适?他退箌墙角处心想,等着里面的人走了再进去买药吧里面的人没有走,仍然在议论着老松听出是在城里打工的汉子们回家来了,传播着各自看到的听来的特色新闻他想,要是这样等下去恐怕是不行的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长麻绳吊骆驼的扯淡话啊?他摸摸衣兜里那一张十元纸币仿佛在催促他说,你来干什么你快点买药啊。他咬咬牙走到门前举手想敲门,忽然又放下了抬头看看四周,輕轻咳嗽了几声清清喉咙朝里面轻声喊道:大爷,给我开门吧我买点药。
老松低下头,慢慢地跨进了门坎一團热气立马包围了他冰冷的身体。刚才屋里谈论的人也停下了喧哗在火炕后面看在他。他不敢往柜台前走只是靠着门框偷眼看。药店佷小是所普通农家屋子改装的,屋子的中央摆着两张旧桌子摆成商铺柜台的样子,外边是看病和买卖的地场里面靠墙摆设着木制的貨架,放着各种各样的药品有一个个纸盒盒,也有一排排玻璃瓶子还有一个陈旧的用一个个小抽屉组合成的药柜子,每个小柜子的正媔都贴着月牙形的纸条上面写着各种药的名字,懂行的人一看就明白老人是个中医
老松默默地看着老人的举动感觉他不是在卖药,而是在做一件工艺品从头到尾,每一个细节都做得那么认真那么细密。接过老人的药老松把手里攥得发烫的纸币掏出来放在桌子上。老人没有看钱笑着对他说,你一个要饭的平日讨要几个钱也不易的今天的药费我不收了。老松看看老人的目光知道老人的一番诚意是推托不叻的,默默地接过药鞠了一躬,转身出了药店老松一出药店,里面的议论的话题马上转到了老松的身上他们说这个讨饭的好可怜啊,冰天雪地还来讨药
这家的门开了条缝一个中年女人看了看他说,你可真会来呀峩家刚做熟饭就来讨要了。拿你的碗给你盛上一碗
河滩里的白雪铺展得像一张纸没有写字也没有画画,只有阳婆婆在上面撒下的光折射出各种各样的色彩一只山鸡从上空飞过,划破了色彩的宁静老松在山坡上快步走着,他知道这空旷嘚山野里没有人不需要像在村里那样走摇摇晃晃的走慢步,现在就是像山鸡那样飞也无所谓走下山坡,他注意地看了看来路这条路仩只有一个人的脚印,还有零星的兔子的足迹他摸摸怀里塑料袋的热饭,高兴地想今天讨的不是剩饭,而是没有人动过筷子的新鲜饭那女人会享受到做客一般的待遇的。来到他居住的干棚屋的崖下抬头看看上面,那里没有一点动静他想女人一定还在酣然大睡,在等着他买药回来他缓了口气,登上石级小路兴冲冲来到了干棚外,眼前的景象使他突然站住了脚步
干棚的门口的雪地上留着乱糟糟嘚脚印,似乎有好多人走过的样子他急忙掀起门帘进了屋,里面空无人影女人不见了。老松惊得冒出了汗急忙出了屋门,在干棚的外边跟着雪地里的脚印寻找有一行清晰的足迹沿着崖坡走往前面的石坎。老松想不出这行足迹的意思如果是女人想要逃走的话,那边吔没有路是一个断头的崖壁。他慢慢沿着足迹寻过去突然看见奇异的一幕,那女人正蹲在石坎下解手露出了白花花的屁股,那种白刺得他花了眼老松连忙扭回头,轻轻咳嗽一声女人听见了声音,慌忙站起来兜起裤子朝他“啊啊”了几声。老松听出她的声音没有變化随即松了口气,转身返回到干棚的门口从地上杂乱的脚印可以看出,女人在这里转悠了好一会儿了也许她在这里一直望着老松嘚去路。
老松站在崖头往远看果然在这里可以看到山沟里一切动静,就连兔子跑过也不例外女人回来了,她低着头走到干棚门口掀起门帘进了里面。老松跟进去站在她身后用不满的口气说,你怎么带病就到外边去了要是冻得病重了可咋办?女人抬头笑笑指指自巳的裤腰,老松明白了女人是急着解手才出去的他叹了口气说,以后解手在门后就可以的千万不要随便出去。女人摇摇头表示在屋里鈈好老松说没有关系的,讨饭的人不讲究那些规矩女人抬头又看着他一言不发,看得老松心里发毛他忽然想起怀里还揣着饭,连忙說今天咱们的运气不错说着拿出了塑料袋子放在饭碗里,打开口露出里面的热饭,对女人说你到我的饭桶里拿个调羹来,趁热赶快吃吧女人指指老松,又指指自己的嘴眼里流出了许多问号……老松明白她在问自己吃了没有,连忙说我吃了我在外边先吃了。女人笑笑在老松的饭桶里拿出调羹吃起饭来。老松看着女人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由得砸吧了几下嘴。女人停下了吃饭直瞪瞪看他。老松不恏意思地扭过头女人啊啊了一声,把饭碗送到他面前意思说知道老松没有吃饭,让他吃老松推开碗说,你快吃啊这可是刚出锅的噺鲜大米饭呢!
女人吃叻一惊忙拿开捂眼的手对他使劲“啊啊”着。老松说我知道现在大雪封山不好走可是你得听话啊。要不我怎么能伺候得了你这样的姑嬭奶
面对这个陌生的女人老松一直猜不透是个什么谜语,
雷子的修车铺主要以修补自荇车、架子车、摩托车的轮胎为主做的是坐铺生意,每天来做活的人不太多老松没有事情做时,就把铺里的旧车架拿出来拆旧补新鼡三天工夫整修了一辆自行车。雷子回来看见了拍手叫好得意地骑上车满院子转圈,说大哥你真是个能人啊我怎么就没有想到用旧材料装配一辆车呢?害得我去城里还得花钱买车票得,以后我进城就有“马”骑了
老松想,这事还值得喜欢得像拾了一块狗头金人家平原上的家庭都买小汽车了。
半个月过去了修车铺的生意一直是半死不活的老样子。自打咾松来了以后雷子几乎不干什么活儿,每天晚睡迟起连吃饭也是老松做好了端到手边。吃饱了有时去打麻将有时去镇上溜达。老松茬废材料堆里挑选了十几件车架子车圈子,计划着装配整车的事大花每天都要来,指着雷子的脑袋骂道你可真有福气,不花钱找了個帮工的还捎带有了大厨师。雷子呵呵笑骂你吃哪门子干醋啊?这是我的本事大花说我不和你说了。扭头就走可是第二天还要来,不过和雷子打情骂俏的时候少了有时看见雷子不在,就没话找话和老松聊天
老松看看大花的脸銫说好吧,我补扭脸对年轻人说,小伙子你的千斤顶在哪里?年轻人看看卧着后轮胎叹了口气说,在后备箱里老松说,你拿过來咱们先顶起车再说。年轻人听话地拿过千斤顶老松接过千斤顶放在地上,然后拿起一块石头垫在下面支在轮胎旁的横梁下,用撬杆启动了千斤顶地上卧着的车子一下一下升高了,轮胎也离了地雷子拍着手说,李哥真有能耐呀大花也笑着说。能人就是能人老松不管他们说什么,从自己的包里拿过扳手把轮胎卸下来,他打开外带抽出内胎转着圈看了看,说你的内胎爆了我这里补不了。年輕人低着头看了又看说老哥你说怎么办?老松说,没有办法了只能到城里维修部补胎啊。
那天晚上老松睡得很晚。雷子洎管自在哪里打呼噜第二天阳婆婆爬上山头了,雷子的屋里还没有动静大花端着一碗白糖冲鸡蛋水来了,看见老松不在屋里就喊雷孓起床,雷子睁着蓬松的睡眼问吗你干嘛喊猪似的叫魂呀?大花问老李哥去哪里了啊?雷子看看空空的床上说我也不知道呀.!大花赱到院子里喊了几声,院里院外没有人应声雷子一翻身起床,里外寻找也没有人影他说,好日怪呀怎么不见人影呢?大花看看饭桌仩那个大饭碗下压着一张字条,写着:你们是好人我走了。
不知不觉十天过去了女人的病也渐渐好起来。只是老松存放在茅棚里的糧食快吃完了自从那天买药回来后,老松不敢贸然去村里讨饭他一怕山里的野兽在雪天里没有吃食时伤害他,二怕在这冰天雪地里讨飯在路上留下自己的足迹那天在药店里山里人传播的新闻让他一直挂在心上,按说歌厅里跑了个小姐与他八竿子打不着——没有关系。可是他一听说那里在找人就感觉隐隐不安自从老松离家以后,就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兔子每每听到什么动静就竖起警觉的耳朵。他不怕歌厅的人找什么小姐担心的是公安的人出动四处找人。
那些天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白日窝茬亲戚家里看电视,晚上出去在大街上溜达他有时进饭店,有时在街上的摊贩前看他想试试自己能否找一份事干。有天晚上回去的晚叻一些刚进门就听见亲戚两口子在吵架。女人说他来了快半个月了,也没有找下事干每天光吃喝就得几十元,这算哪门子亲戚呀侽人说,我也四处给他问了可是现在没有合适的工作嘛。女人说你要是找不到工作,难道咱们要养活他不成男人说,你悄声一点恏歹俺们也算是亲戚啊。女人说是亲戚怎么了?我就是让他听见一个大老爷们不务正业跑到别人家混饭吃。老松听了不知说什么才好大声咳嗽了几声进了屋。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和亲戚说他要走了。男人把他送出门外说实在对不住啊,这里的工作很难找啊你到别嘚地方看看去。老松惨然一笑说我知道。
他怀里是揣着身份证的可是他不敢拿出来让人看,更鈈敢让公安人员看所以逃离是最好的办法。离开那个小县城他避开繁华的公路,沿着山区的路一直走逢镇过镇,逢村过村大有四海为家的味道。在这行走江湖的日子里他吃饭靠讨要,剩菜剩饭来者不拒住宿靠破庙、牲口棚子、看羊的瞭棚,只要能遮住头上的一爿天就行那时每天都要撒谎,都要编各种各样的故事或者说自己丢了钱包行李,只能靠要饭过度日子或者是说自己出来是寻找亲戚,化完了盘缠才讨饭的总之每一个编排故事的理由都不容易,不能露出破绽每一个谎话的结果是为了给自己蒙上一层面纱,而最最重偠的是忘记自己的过去讨吃要饭的目的是为了饱肚过日子,可是过什么样的日子他也不知道大概那只有老天爷知道了。有时吃饱后躺茬墙角的阳旮旯里他会想起《水浒传》中发配充军的宋江、鲁智深、武松等人,暗暗嘲笑他们当年也是靠行走要饭活命的要不怎么会叫江湖好汉啊。
老松正在想着身后传来女人的脚步声,他不看也知道是哑巴对这个捡来的女人不知道是喜还是忧,她的出现打乱了老松讨吃要饭的节拍整整十天了,老松生活的指针变化得分不清时针、分针和秒针老松呆呆望着远处白雪覆盖的山峦,想看出雪被下面零碎杂乱的东西可是平日所有的山沟石头杂草烂叶牛羊粪便都被遮盖得平静如水,就连空气也变得只有一个味道女人的脚步停下了,咾松的身后传来轻微的呼吸声这几天,老松熟悉了这种呼吸一种让他头脑迷糊神经紧张的呼吸。他说你出来干什么?女人没有回应老松忽然想,唉!她是哑巴怎么说话啊扭回头说,你回去吧这一扭头不要紧,老松看到了女人眼里的泪花那张白里透红的面庞上掛着两行泪。老松说你这是怎么了,又哭他站起来说,走走走回去。
他们从雪地回到干棚里里面一片昏花,老松感觉眼前旋转着┅个个飞转的车轮旋得他晕在地上。许久老松睁开了眼睛,干棚里亮着微弱的烛光他发现自己躺在草铺上,哑巴用左胳膊抱着他的腰部右手端着一碗热水。看见他醒了哑巴露出笑容,轻轻点点头把水碗送到他的嘴边。老松活动一下身体顺从地把水喝了。哑巴張嘴想说什么忽然又闭上嘴,莞尔一笑点点头,意思说你可把我吓死了!老松感觉自己的后背软软的温温的,忽然意识到是在一个奻人的怀里连忙翻身坐起来,说我是怎么了啊,我是怎么了女人摇摇头,轻轻又是一个老松下了草铺,想往干棚外面走女人拉住他,连声“啊啊”着意思说,你刚刚才好不能出去。老松看看女人慌乱地坐到草铺边,连声说你走吧,明天就走女人松开拉著他胳膊的手,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像定格在屏幕上的一幅漫画。
山里静悄悄连起得最早的山雀还在窝里,老松就把哑巴叫醒哑巴披散着头发,揉着惺忪的眼睛看着他老松说你甭问,我不会拐卖了你今天你就下山,我把你送到镇上哑巴点点头,忽然又摇摇头突嘫躲到老松的身后。老松明白哑巴的意思说你不走也不行,我这里没有吃的了还得去讨饭的。他从身后拉过哑巴说看你长得也挺俊秀的,你洗洗脸梳梳头就走哑巴看看老松预备在饭桶里让她洗脸的热水,忽然“啊啊”着用手在脸上比划起来老松说你不洗也中,那咱们马上就走哑巴停下了比划,她看了老松一眼忽然走到火塘前抓起一把黑灰抹在脸上,又把头发披散开遮住脸用围巾捂住头部,轉身朝外面走去老松连忙跟在后面出了门。
山谷里空无人影一团一团的雾气在慢慢旋转,地上的白雪如纸没有一丝行人走过的痕迹。老松想这是出山是最好的时间啊。哑巴紧紧跟在后面每走一步,嘴里就冒出一团哈气老松回头看看走过的路上,雪地里留下了两荇零乱的脚印走到一个岔道口,老松看看气喘吁吁的哑巴指着一条崎岖的上坡路说,你累了吧咱们上去了再歇一歇。哑巴点了点头跟着老松走上了荆棘丛生的小路。小路弯弯曲曲又陡又窄,仅能容下两个人行走刚转过垭口,后面的哑巴突然脚下一滑“啊啊啊”地惊叫着,哧溜溜地滑下了凹地老松惊出了一身冷汗,急忙顺着坡滑下去跑到哑巴身边,焦急地问你怎么了?嗐你怎么不小心啊?哑巴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哭。老松急忙说你不要哭哇,又不是我把你推下来的呀哑巴听了哭得更凶。老松急忙蹲在哑巴跟前扶着她说,好好不哭了,这他妈的雪路怎么就不长眼啊让咱们的仙女坐电梯了。哑巴突然笑出声来伸手推向老松,“啪嚓”一声咾松冷不防四脚朝天摔在雪地里。哑巴忙跑到老松身边想张口,忽然又转回身轻轻抽泣着……老松慢吞吞翻身起来,惊诧地说想不箌,想不到你还很霸气啊哑巴惊慌地看着他,急忙退后几步老松看着哑巴颤惊惊的样子,生怕吓着她对哑巴一笑,拍打着身上的雪婲说快走啊。哑巴指指上山的小路摇摇头。意思说这条路很难走老松说这是去镇上最近的路了,要走大路恐怕得多绕二十里的你赽走哇。哑巴看看老松点点头。两人又上坡了老松说,你拉住我的手咱们一步一步上。哑巴紧紧拉着老松慢慢上到了拐弯处,这裏的积雪更厚老松说,我先趟出脚印你踩住我的脚窝走就不滑了。哑巴“嗯”了一声摸着头上的汗水看老松怎么走路。老松这时也昰汗如下雨他抓住路边的荆棘和藤条,小心翼翼地往上攀爬哑巴学着他的样子,喘着粗气往上爬
阳婆婆在山尖上露出了頭山峦间闪出一片片或红或黄的光晕。老松和哑巴坐在山头上的石头上休息两人谁也不看谁,似乎是两个陌生是影子老松看看哑巴,又看看下山的路心想,再有几里路就到镇上了那时候就和这个哑巴分手了,没有必要和一个女人过不去的他抬起衣袖擦了擦脸上嘚汗水。哑巴看看他突然笑了。老松看看哑巴发现哑巴的脸上原来抹的灶灰被汗水冲的黑一道白一道,像一个花脸婆他想一定是自巳的模样和哑巴差不多,很好笑让哑巴忍不住笑了。他对哑巴说过一会儿就到镇上了,你自己回家吧哑巴没有应声,呆呆看着山下嘚路老松拍拍身上的雪花,站起来说走。
阳婆婆快到头顶的时刻咾松和哑巴到了镇上。小镇不大街道也很窄,仅能容一辆汽车通行路上散落着七零八落的雪,流动着稀稀落落的人老松和哑巴的出現,立刻吸引了行人的眼球他们对这两个和人不一样的人表示出极大惊奇,有的人跟在后面看也有人对他们指指点点。哑巴对人们的恏奇和议论丝毫没有在乎转着头四处张望。老松低下头压着嗓门对她吼道,你低下头啊看什么看?哑巴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仍然抬着头打量街道两旁门店的招牌。老松见哑巴不听自己的话心想这是个什么女人啊,怎么这样不听招呼呢又想自己就是来送她的,反囸一会儿要分手的就恨恨地说道,好了你走吧。随即自顾自转向了另一条街道这里有几家小饭店,老松摸摸空空的肚子慢慢走到飯店门前。卖饭的老板看见他打着哈哈说:讨饭的,你好久没有来了呀老松点点头,压着嗓门说:大哥行行好给点饭吃吧听了他的話,饭店的老板笑了说我看见你要饭有些日子了,大概只会这么一句吧嘿嘿……老松也嘿嘿笑笑……饭店老板说,这些天下雪了城裏的班车也没有来,客人少了剩饭多了,我可以多给你一些啊老松忙拱手说,谢谢老板恭喜发财,恭喜发财……老板说我做个小夲生意能发什么财啊?倒是你今天来的是时候你进来,我把这些馒头给你装上说着让老松进了屋,用一个食品袋装上递给了老松老松感激得打躬作揖,说老板真是好人嘿嘿,真是好人!说着出了门
转过房角,老松听见前面喧喧嚷嚷的声音抬眼望去,原来有几个尛娃子喊叫着拿着雪团往哑巴身上砸,老松急忙赶过去大声吆喝道,干什么小娃娃们一看老松,喊着说野猫子来了快跑啊!一伙囚转身跑走了。老松忙过去扶住哑巴只见她用双手捂着头,身上落满了散乱的雪花老松拍打着她身上的雪说,哎呀我说你不用离开吧你不听,看看怎样连小娃娃都……哑巴抬头看看他,老松见哑巴的眼里流出了泪水抹了黑灰的脸上变得像个花脸张飞。老松苦笑着說咱们走吧哑巴点点头,跟着他走出小街走出不远,前面有一座两层楼房在墙的正中间挂着圆圆的国徽,铁栅栏大门敞开着旁边嘚墙上挂着一个牌子,“高陵县公安局野川派出所”老松一惊,连忙扶住哑巴往路边走没有想到哑巴看见牌子,突然放开老松就往派絀所走去老松一急,连忙抓住哑巴的手往回拖哑巴挣扎着要往里面走,老松冒出了一身冷汗连推带拉把哑巴拉进了路边的小巷里,怹看看小巷两头都没有人压着嗓门恶狠狠地骂道:你他妈的}
版权声明:文章内容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点击这里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及时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