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节,我俩是在日本过的。这是我第一次出国,也是妻子第一次到日本。
清晨从南昌飞上海,在浦东机场稍作逗留,然后转飞日本静冈。
经过两个小时左右航程,飞机舷窗下开始出现大块的山川陆地,告诉我们已经来到日本列岛上空。随后飞机完全飞行在一片海面之上。因为高度已经降得很低,可以清楚看到一大片青蓝色海面上,不停泛起的白色浪花。妻子起初以为是陆地上的屋顶,我告诉她是海浪。这些远远看去确实像连片屋顶的阵阵海浪和浪花,让我想起瓦雷里的名句:这片平静的房顶上有白鸽荡漾。
出机场后,当地导游说,静冈这片海面和海滩,就叫白羽海滩。
飞机降落时,我们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前所未有的惯性冲击。我和不少乘客不由自主把一只手掌紧紧抵在前排座椅的靠背上,用以缓冲这股几乎难以承受的冲击。下飞机后,以前有过无数飞行经历的妻子,在之后几个小时里,一直处于一种类似晕机的难受状态,发冷,冒虚汗,浑身无力。我告诉导游后,导游指导我们在便利店买了一小包“晕机药”,说吃了就没事了。后来知道,这完全是因为静冈机场太小(跑道太短)造成的。回来后我查了一下,如今机场跑道基本都在3000米以上,4000米的也不罕见,但静冈机场跑道全长只有2500米,飞机降落时,不得不采取更急促的刹车动作,以使飞机尽早停下,因此飞机的惯性冲击,要比在其它机场降落时强劲猛烈得多。
这是我们抵达日本后的第一感受和印象。
当时坐在我们身边的一位杭州妇女(她女儿早已在静冈安家定居,因此老俩口经常过来)跟我们说,有一回他们的航班硬是降不下来,最后只好飞往大阪机场,然后从大阪坐大巴回到静冈,“那次可把我们吓到了”。----估计也跟静冈机场的小有关。
静冈机场小,主要是因为机场周边地主(中国所谓“钉子户”)不肯让步的结果。
后来导游在给我们介绍讲解日本时,完全与静冈机场无关的,说到了东京成田机场那个举世闻名的“钉子户”故事。我想,在土地私有制的法治国家,这种事情大概也算不上特别稀奇和不可思议,只是中国人觉得有点像奇闻。
走过登机桥下机时,有人轻轻喊了一句:看,那就是富士山。
抬头一看,果然,那熟悉又陌生的富士山,静静地立在看似不远处。据说静冈机场是距离富士山最近的机场,所以全名叫富士山静冈机场。因为距离相对较近(也有近百公里吧),中间又没有崇山峻岭和高大建筑物的遮挡,所以一抬头就能看见。
抬头看富士山时,我们自然而然注意到头顶的天色,瓦蓝瓦蓝的,真正的一尘不染。
出机场海关很顺利,不知是否跟静冈机场的小有关。我在这里跟现实中的日本人有了第一次近距离的接触。他们有的显得十分热情,一位站在通道边的高个子引导员,一边做着引导手势,一边嘴里不时地说着“多佐、多佐”(请,请),脸上始终挂着微笑。我想这种用语和热情洋溢的状态,在中国类似的窗口地方,大概不多见。也有工作人员显得很平静,或者说有点淡漠。过关的基本都是中国人。
过关后,在机场门厅处等了一会,说是我们的航班提前到了,导游和迎接大巴还没来。乘此空隙,我们把手机和手表调到日本当地时间,然后把手机卡给换了。
导游来了,我们一行十几人上了去酒店的大巴。
从机场到酒店,要四十多分钟。
大巴开出机场没多久,开始沿着海岸行驶。车身左侧的海面,一直在窗外时隐时现。
途中在一家七十一便利店停了会,导游说是酒店附近没有商店,又怕大家刚到日本,饮食日用不习惯,安排先在便利店买些食品和日用品。其实酒店离便利店并不很远,但一下车我们发现,濒临海边的马路上风很大。此时已是下午三点过后,气温明显开始下降,等到入住酒店后我们发现,我们完全被黄昏后的大风和凛冽寒意阻在了酒店里,很难出门,更别说散步什么的,这是我们刚出机场沐浴在明亮温暖的阳光里时没想到的。
酒店名叫御前崎大酒店,位于一块三角型陆地的最边缘。陆地形似乳房或鹰嘴状,略微倾斜着伸进了蔚蓝色的海洋。陆地东边是与著名的伊豆半岛合围而成的骏河湾,西边是开阔的远州滩。(后来看谷歌地图知道的)酒店跟大海之间只隔着一条形似飘带的海滨公路,沿岸弯曲而狭窄,偶尔有车辆驶过,是一个行人罕至、十分僻静的地方。
一放好行李,我们就来到海边。
虽然我以前到过上海、厦门,到过从汕头到湛江几乎所有的广东沿海地方,还到过香港南边的桂山岛和外伶仃岛,坐船从广州到过海南岛,但这一次,站在日本静冈县的御前崎海岸边,我才有了一种更纯粹的面向大海的感觉,这是真正的直面浩瀚的太平洋。眼前这片海面,随着时间和观看角度的不同,呈现出不同的颜色和光泽,有时是蔚蓝色的,有时是青蓝色或藏青色的。滚滚海浪从遥远的地方翻卷而来,一阵阵地拍打在坚实的岸堤上,发出巨大悦耳的轰鸣声。远处有一艘巨轮缓缓驶过。夕阳西下,暮色渐起,海面的颜色也越来越暗,越来越深。风开始越来越大,暮色中的寒意也越来越浓。虽然我们有一种初来乍到的新鲜、兴奋感,想在海边多停留一会,多拍些照片,但终究抵御不住海边寒风的吹拂和凛冽寒意的裹袭,只好跑回酒店避风避寒。
这间有些孤独地矗立在海边的大酒店,其实很像一间家庭酒店。小小的柜台里站着两、三个男人,既像老板又像雇员,此外就看不到其他服务人员,尤其是中国人习惯见到的酒店女服务员。因此柜台里的几个男人,就有点像中国人说的“校长兼校工,上课带打钟”的味道。大堂旁边有一间小卖部,里面有位中年女性,像是柜台里某个男人的直系亲属。我们到日本后的第一餐,需要自行解决,这就等于给我们出了一道小小的考试题。日语我们自然不会,酒店的几个人,又好像都不太擅长英语。当我们来到酒店内唯一能解决晚餐的居酒屋,一直在小卖部忙乎的那位妇女过来帮忙点餐,然后又回到小卖部去收银了。居酒屋唯一的厨师(兼服务员),是之前在大堂柜台里跟导游接洽的一位中年男子。虽说来用餐的人屈指可数(居酒屋最多也只能容纳10人用餐,再多就没地方坐了),但已足够把这位厨师兼服务员忙得团团转。不过,虽说语言不通,点餐倒是问题不大,因为餐牌上有图有汉字,价钱也清清楚楚,关键是等的时间实在太长了。我俩进来之前,已经有人(我们团的几位女性和她们的孩子)坐下点餐了,点的还是比较丰盛且复杂的日式料理,光是侍候他们,厨师就已不亦乐乎!我俩各点了一碗拉面,结果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才终于迎来自己面前的一碗拉面,腹中早已饥肠辘辘。而眼前这位身材中等偏矮的日本男人,始终是独自一人一刻不停地在柜台里面十分狭窄的通道中快步走来走去。居酒屋的格局是吧台式的,以一溜长柜台隔成内外,厨师在里面穿梭,看上去有点像战壕里的战士充满紧张感,不时能看见他擦拭脑门上的汗水,偶尔还会抽空对等待中的食客说一句,“雀躲嘛得”,这句我懂,是稍等片刻的意思。跟在我们后面进来的一对年轻情侣,也加入了等餐的队伍(队伍就是我们四个人)。大概在来日本前“突击”过一点日语,我听见男青年对厨师一再说“斯密妈森”,不过始终也就这一句,很显然,光是这一句,完全没法跟厨师之间形成有效沟通。(“斯密妈森”的意思是“对不起”)我记得黄昏前后,陆续有好几拨中国游客进到酒店,要是他们都来这里用餐,这可真是咋整?于是瞬间明白了导游之前让大家进便利店的用意。
在等拉面的漫长过程中,我注意到厨师手里不时攥起的一把电子打火枪。我对妻子说,这种东西在中国淘汰怕有二十多年了,估计现在很多中国人,已经根本不认识这玩意。
整个等餐,包括后来用餐时,我们都没有喝一口水,不是没有水,有的,而且当然也是免费的,但是是冰水!一些晶莹细小的冰块,就在我们眼前的一只玻璃水杯里飘浮着。此时外面正风紧天寒,很可能还飘着雪花。导游跟我们说过,日本人一年四季都喝冷水(冰水)。初来乍到的我们,自然不敢冒然尝试。不过,仅仅一两天后,我们开始适应日本人喝冰水、喝冰牛奶以及吃各种生冷食物的习惯。结果我这个肠胃偏敏感的人,在日本的一个星期,没有出现过一次腹泻或肠胃反应。
在日本的第一顿晚餐,就这样顺利解决。
第二天的早餐,毫不夸张地说,在我的记忆里,是我在外面吃过的最美好的早餐。早餐的地点在紧邻酒店的一栋四层楼的顶楼,宽敞明亮的自助餐大厅,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可以直视清晨近在咫尺的御前崎海面。烟波浩淼这样的形容词,只适合用来形容江湖水面,不适合形容太平洋的壮丽景致。此时正是日出时分,可惜当天云层太厚,只见霞光不见日。餐厅的食物丰盛----简直是太丰盛了!我觉得对于一个中国人来说,早餐好像是无需如此丰盛的----精洁而美味,而且还出现了昨天没见过的女服务员。我始终没弄明白,这个名叫太平阁的自助餐厅,跟昨晚我们住的酒店是什么关系?是一家吗?
早餐前后,我独自一人来到海边漫步。这片景致简单的海岸,的确是个惹人流连忘返的地方。天空有些阴沉,有人在惊喜地欢呼,空中有细小的雪花在飞舞。
昨天下午分房间,领队说我俩是团里年龄最大的,就把一间据说是唯一有床的房给了我们。开门一看,大概只有五、六平方的不规则房间里,摆了两张床,加上一把挤在角落里、坐上之后完全无法伸腿的椅子。当我们把两只行李箱平放在紧靠门边的地板上时,整个房间就真的没有立锥之地了。卫生间自然是有的,拉开门一看,顿时有种置身船舱的感觉,目测在两个平方左右,不过倒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切用具,应有尽有,包括一只小小浴缸!后来我们偶然得知并醒悟,分房时候的信息是错误的,所有房间都既有榻榻米,也有床,除了我们这间以外;我们分得的是一间最小、也最差的房间。再说,睡榻榻米也没有问题啊,之后在富士山和松本的酒店,睡的都是榻榻米。问题是房间里还少了被子,天冷,开了空调也不管用,我们俩只好挤在一张床上睡了一夜,那两张单人床的宽度,都在一米左右。
在国内动身前,知道是从静冈入境,并且随后就会前往东京。我在地图上看了一下,发现从静冈往东京,伊豆半岛就在路途有一侧。川端康成的《雪国
伊豆的舞女》(上海译文出版社,侍桁译)是我大学时读过的,后来还看过三浦友和和山口百惠主演的电影《伊豆的舞女》,于是心里就有些期待,希望能顺道经过伊豆半岛,起码可以路过一下热海。但是很显然,导游并没有注意到我的想法。第二天,我们不但没有绕道伊豆半岛,连热海也没有经过。
到日本的第二天中午,我们出现在东京街头。
最初在国内跟旅行社联系时,因为签证上的一些问题,旅行社曾提议是否考虑坐邮轮游日本,不过邮轮游日本,只到冲绳和九州、四国一带,不会到东京。我想第一次到日本,没到东京就回来了,感觉有点怪怪的,就放弃了邮轮的想法。
从静冈县到东京,路上经过神奈川县,然后从涉谷进入东京市区。
涉谷的名字不算陌生,但也就是知道个名字。
开始进入市区后,大巴一直行驶在高架上,弯弯绕绕的,可以说我们是“脚不点地”、从半空中进入到东京市内的。很早就知道东京是一座人口非常稠密的超级大都市,据说光市区就有上千万人口,可是当我们透过行驶中的大巴车的车窗,打量眼前这座城市时,我们完全陷入了不解和惊讶中,高架下面的街道空空荡荡,有些地方甚至根本看不到人影,简直像一座空城,这会是一座人口上千万的世界级大都市?这时导游说话了,她说以前也有游客提出过这个疑问,东京人在哪呢?在地下。东京光是地铁就有四、五层,地下工程一直挖到能直接看见熔岩冒烟的地方。东京市的地底下有各种各样的城市设施,容纳了超乎想象的众多人口,每天像水一样在里面流动。所以东京实际是一座双层城市,地上一层,地下一层,就跟双层巴士一样。
很遗憾,这次在日本,我们从头到尾的移动都在大巴上,没有机会体验一下日本的地铁、公交、出租和新干线。
我们在东京停留了一天半,是这次日本游在一个地方停留时间最长的。头半天游玩,第二天一整天,都花在逛街购物上了。
顺便说一下,我们这个旅行团,全部团员14人,其中两人是成年男性,另有一名小男孩,其余全都是中青年女性。因此可以想象,逛街、购物成了不言而喻的题中必有之义。跟团旅游就是这样,没办法。
不过头半天的游玩,倒是能让人兴致勃勃。
中午到东京,草草吃了午饭,随后我们就像外语书上的漫画画的,一小队人马跟在举着小旗的导游身后,浩浩荡荡前往浅草寺。
浅草寺的名字是熟悉的。要是之前有人问我,你到东京,最先会想到哪?我想会是浅草寺。为什么呢,我也说不出来,只觉得一说到东京,浅草寺的名字就会跳出来。记得川端康成好像写过以浅草为题的系列小说,不过内容是什么,是一点印象也没有。总之,说起东京和浅草寺,就像说起北京会想到故宫和颐和园一样。我们吃午饭的地方,在浅草寺的邻近不远,走路过去也就十来分钟的样子。在街道上穿过马路,左右转了几个弯,就进到一个热闹的市场里边,再拐一个弯,就看到了那高高耸立的色彩明丽的五重塔,——浅草寺的五重塔。据说这座五重塔是全日本第二高的塔,仅次于京都的那座五重塔。顺着五重塔的所在方位,很快我们就已经挤在浅草寺摩肩接踵的人群里了。
这座寺庙可以说是我所到过的最热闹非凡、最具人间烟火气的佛教寺庙。中国南京的夫子庙和上海的城隍庙,也是远近闻名的热闹场所,但要说起佛教寺庙中像浅草寺这样充满市井气氛的热闹地方,我能想起的好像只有安庆的迎江寺能稍稍相比,但无论是规模、气势还是热闹程度,迎江寺可都有点小巫见大巫。一走进浅草寺的范围,迎面而来的是一段上百米长的狭长商铺街,店铺里面售卖各式商品堪称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有玩具,有各种工艺品,最吸引人眼睛的,当属日本特色小吃“人形烧”什么的。在两排商铺中间缓缓挪动的稠密游人,真真是到了人潮涌动、人头攒动、难以迈步的程度。从形貌和说话上判断,这些游人有来自中国和韩国的,有来自东南亚的,也有来自欧美和非洲的,同时日本本地人也相当不少,年龄也是老中青少幼皆有。跟中国同等声望的寺庙相比,浅草寺在整体格局和建筑数量上要简单得多,除了五重塔外,主要建筑就只有雷门和作为正殿(日本人称为本堂)的观音殿。然而游览这座看似简单而热闹的浅草寺,却给我留下了两点特别深的印象,首先当然是它那旺盛异常的人间烟火气(简直可以说是烧烤气)。据说浅草寺是最具江户特色的东京市民的游乐场所。用游乐这样的字眼,来表述一座佛教寺庙的特色,我想至少在现在的中国,大概很少见到吧?但浅草寺的场景就是如此。各家“人形烧”店铺里的老板店员们的高声叫卖和热情招揽,构成了浅草寺一景。在人声鼎沸中,自然而然洋溢着欢快享受的游乐氛围。我在随着人群缓步向前推移时,发现几只白鸽在人群中自由自在地飞翔起落,并且能自如地在密集人群之中找到它们的活动空隙,闲庭信步,悠然啄食。浅草寺给我的另一个印象,是人群如此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但前来烧香拜佛的人们的宗教仪式感,却并未因此降低或变得漫不经心,观音殿前面的水池边络绎不绝前来净手、净口、净心(所谓“三净”)的人们,多数应当是外来游客,也尽量学着当地人的做法,认认真真、一板一眼地去完成既定的仪式,而日本人的动作行为,似乎含有更多的庄重和虔诚味道。总之,宗教仪式感是清晰和完整的。在浅草寺,能让人感受到一种宗教行为和礼仪与欢快享乐的现实生活之间自然融洽的氛围。我不由想到,中国的佛教寺庙,尽管也时常会有人潮涌动的盛况,但身处寺庙之中,总是容易有一种让人感到压抑甚至阴冷的感觉。同样是出于宗教肃穆感,中日之间似乎存在着一种不同的意识与表现形态。当然,这里不宜对这两种看似不同的场景和风格状态率然臧否,况且浅草寺的风格也未必代表了整个日本佛教寺庙的风格,但浅草寺的这种氛围特点能否给我们一些有益的启示呢?事实上,在我的想象中,世界上许多地方,比如欧洲或西亚、非洲的一些宗教场所,或者中国古代的所谓庙会,其情其景说不定跟浅草寺就是一脉相通的。宗教既然是人类生活的一种现实形态,为何不让它跟现实生活之间的结合显得更自然舒适些呢?
浅草寺的东北角,是浅草神社,据说供奉的是浅草寺的创建人。在神社前面不大的一块空地靠边处,一位日本女子,看样子像是从别处乡下来到东京的,身旁立着一只小猴子,正在做表演前的准备。没想到,在东京,在浅草寺和浅草神社这样的地方,还真能看到久违的耍猴表演,而且在她的身前周围站立着人数不算很少的围观人群,看面容、听声音,应当大多都是日本当地人,兴致勃勃地站着,等待表演的开始,同时跟正热情演说的女子之间,进行着欢快轻松的语言交流。
顺着浅草寺的东门走出去,有一间专卖浮世绘艺术品的商店,我在那里买了一本关于浮世绘的插图书籍。出来后转了一下,又回到浅草寺。其实,如果我们继续朝前走一小段,就会走到隅田川河边。隅田川是东京市内一条主要河流,临近浅草寺的隅田川公园,也是东京一处有名的赏樱地方。站在那里,能近距离眺望东京著名的晴空塔(天空树)。
离开浅草寺,我们来到皇居参观。
皇居,是日本天皇一家居住的地方。
参观一词用在这里,显然有点太夸张,非常名不副实。实际上,我们只是站在名叫二重桥的地方,隔着栏杆,朝远处花园里有屋顶的地方看了几眼。
不过,来看皇居,还是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不是对皇居,而是对皇居前面的广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说实话,别说在上海、广州,我没见过如此巨大的广场,就是北京的天安门广场,也没有这种巨大、空阔感。
这种感觉可能跟比较有关。之前御前崎酒店的那间小小房间,以及之后的一些经历和观察,让我们对日本的狭小,有了切实的体验和认识。因此,置身于皇居前广场,我顿时有了陶渊明《桃花源记》中“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的感觉。从日本回来后,我又借阅了日本学者沟口雄三的《中国的思想》一书,无意间恰好看到以下句子:
オホヤケ(“公”)的语源
为明了其差异,有必要弄清楚日语オホヤケ的原义。
オホヤケ分解为オホ·ヤ·ケ。オホ为大;ヤ为宫(皇宫),与ウマヤ(马棚)的ヤ同为建筑设施;ケ为酒(サケ--サカ)是可以和カ交替使用的词,和表示场所的アリカ、スミカ(所在地、住处)等词的カ相同。オホヤケ从而可以被理解为:环绕高墙大门、场地宽阔、建筑华丽的设施。
如果问一个中国人公(私)的意思,通常情况下,人们首先会想到的,应该是性质和身份,谁会先想到地方空间的大小呢?现在读了沟口先生的解释,自然而然想起东京皇居广场留下的印象,顿时有了一种醍醐灌顶、恍然大悟的感觉。
东京游玩的最后一处地方,是东京湾的台场。
东京湾,“密苏里”号战舰当年停泊的地方,更早以前美国人柏里和他的“黑船”舰队,也是从东京湾进入日本的。据说在沿东京湾的某个地方(柏里和他的舰队当年途经之地),立有柏里的纪念塑像。我想这种事情在中国,会有么?
我们站在东京湾的岸边,四处眺望,然后乘游船渡过狭窄的海湾,来到对岸的台场,看到的是填海而成的陆地上矗立着各式各样的现代建筑,历史的遗踪早已无处寻觅。这里据说是东京市民最喜欢来游玩的休闲场所,看上去似乎是个更适合年青人娱乐、购物的地方。
第二天在全天逛街购物主旋律的引导下,我们跟着一起到了几处购物场所。先是一家珍珠珊瑚馆,在那里给妻子买了一条AKOYA的珍珠项链(真假何须细论,又不等它升值,看着喜欢就好);然后去了著名的新宿和银座,买了一些衣物和日用品。最后在暮色渐浓、华灯四起时,离开东京,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回来以后,对照地图,我有点惊讶地发现,在东京的一天半时间里,我们几乎把东京整个城区的东西南北中跑了个遍,起码是东京都心6区,全都一个不落地跑到了。我们由西南的涉谷进入东京市区,穿城而过到了东北的台东区(浅草寺在这里),随后在位居东京最核心中央的千代田参观皇居,银座在东南的中央区,台场在南边的港区,新宿在东京的西边,最远越过荒川到了东边的江户川区。坐在大巴上两次经过上野(鲁迅《藤野先生》开篇提到的上野),发现东京市区的街面上,也不全都是空荡荡的,也有人烟稠密之处,比如浅草寺和上野(秋叶原想必也是如此)。
我们晚上入住的the B
东京水道桥酒店,位于东京城北的文京区。对照地图,我看到这家位于东京后乐园的酒店,旁边居然有许多我熟悉的名字,比如东京大学,就在邻近不远的地方。同样相距不远的另一个方向,靖国神社的字样赫然在目;东京巨蛋近在咫尺,就在马路对面。有名的汤岛在东边的一箭之地外,它的东北方,是上野。最让我没想到的,是我们入住的地方,也是鲁迅当年留学日本时居住和活动的地方,包括鲁迅从仙台回东京后住的伏见馆、中越馆,以及伍舍和一轩屋,都在相距不远处,步行最多不过二、三十分钟。连鲁迅刚到日本时就读的弘文学院,以及后来听章太炎讲课的《民报》社,也都在附近的步行范围内。牛込的地名也依然存在,只是不再是区名。(参见北京鲁迅博物馆鲁迅研究室编辑的《鲁迅研究资料》第13期《鲁迅在东京》一文,作者为几位日本学者,何乃英译)一想到我们就住在水道桥边,却把一整天的时间,花在了逛街购物上,没能在神田川河边(鲁迅当年身影出没的地方)走一走,看一看,心里顿时平添了些许遗憾。
本来我还想去练马区的一家书店看看。2007年,拙著《思想门》(中国长安初版)刚出版,我即在网络上看到,有家名为上海学术书店的书店,就把它列在了销售目录上。书店的名字看着像是中国上海的书店,实际却是一家日本书店,地址写的是日本東京〒176-0021
東京都練馬区貫井1-35-3,售价1800日元。这事让我有点好奇,我想如果有机会到东京,一定去这家书店看看。前两年有朋友托人打听了一下,说这家书店还在。当我在入住酒店向柜台服务员打听如何去练马时,服务员非常热情地递给我一张东京市地铁交通线路图,并向我标示出如何从后乐园去练马的线路和换乘,但我一看到这张密密麻麻如经络血管般的东京地铁线路图,立刻动摇了想去练马的念头,况且想想导游也肯定不会同意,于是只好算了。
离开东京,我们的下一个目的地,是富士山。
黄昏时候出东京城,经过两个多小时行程,到达当晚入住的酒店,天色早已黑了,看不清车窗外的景色,只听到导游说了一声:那些白色的是雪,于是车厢里立刻响起了欢呼的喊叫声。确实有些没想到,在东京度过了晴空万里、有暖洋洋阳光照耀的一天半时间,感觉好像已经忘记了初春的寒意,现在居然又能看到地上的积雪。无论何时,雪总是容易引起人的欣喜愉快感,何况是在异国他乡的日本,第一次正儿八经能看到地上成堆的积雪,欢快的心情顿时油然而生。其实想一想,我们已经来到富士山脚下,时间还在腊月早春时节,能看到地上的积雪,不是很自然的吗?天亮以后我们就会发现,在接下来的一天里,富士山和雪将构成我们这一段旅程的主题背景,假如说富士山是主旋律,那么雪就是它的副部主题。
今晚入住的酒店,名叫富士之堡华园酒店,位于静冈县的东北角,静冈、山梨和神奈川三县交界之地。酒店是一栋独立九层楼房,楼房外墙面的颜色,是整体统一明亮有温暖感的浅橙近赭黄色。这种外立面颜色,使得酒店无论在夜色还是在雪色背景中,都显得十分显眼,远远就能被看到。
酒店最特别的地方,是它跟富士山的亲密关系,就像它的名字所显示的。
我们一下车,站在酒店大门前,因为富士山顶那皑皑积雪的缘故,就已经能大致看到富士山的轮廓。进到房间,放好行李,推开窗户,蓦然映入眼帘的,也是黑夜中泛白的富士山身影。当我们来到酒店最高层的九楼餐厅吃晚饭,透过餐厅的大玻璃窗,看到的依然是富士山的身影。
富士山就屹立在我们酒店的正西边。
在来富士山的路上,导游说过一句:我在各种角度看到过富士山,看到过富士山的倒影,有空中和海面上的,也有江河湖沟的水面上的,但我还没有看到过倒影在餐桌上的富士山。这句颇有诗情画意的话语,立即激起我们想在明天早餐时在餐桌上看到富士山倒影的期待兴趣。
第二天一早六点没到,天色朦朦尚未透亮,我就起床了。我一直有早起的习惯,冬天一般在五点半左右起床,住在富士山脚下的新鲜感,更让我有了早起的兴致。华园酒店是一家温泉酒店,起床后,我先去了六楼的温泉池泡温泉。在日本,但凡位置相对较偏的地方,都会有温泉,像之前的御前崎酒店和接下来的松本酒店,都有,但在东京、金泽和大阪住的酒店好像没有。因为时间尚早,温泉室里只有一、两名日本人,显得非常清静。相比于酒店住房,温泉室显得十分宽敞,加上整洁精致,简直有点奢华感。富士之堡温泉最特别的地方,当然是它隔着大大的玻璃窗,就能直接看见窗外的富士山。这是真正的晨曦中的富士山,天色已朦朦发亮,天空显示出美丽的绯红霞光和深青色,富士山的轮廓清晰地显现在朦胧的晨光中。我一边泡着温泉,一边欣赏着窗外的富士山景色,这种感觉确实是很奇妙。在日本,泡温泉是全裸的,不过即使站在玻璃窗前也不用担心“走光”,因为窗玻璃是特制的,是那种站在里面可以看到外面,外面朝里看,却只是一面镜子,所以即便窗户外面是车水马龙的热闹街市,站在窗前,也没有问题。
泡完温泉,看看还早,还没到早餐时间,便独自一人走出酒店。一出酒店,就看到了地上的积雪,昨晚天黑,没能看清楚,现在都展现在眼前,是些残雪,不厚,薄薄一层,所以东一块,西一块的,斑斑驳驳地遍布着。风有点大,有点凛冽的感觉,仿佛在证明我们确实又回到了静冈。酒店旁边是一片小树木,说小其实也不算小,林中空地足以让人转悠半个小时以上。林木比较稀疏,多是些细长高耸的乔木。行人稀少,难得一见,只有一位日本妇女踏雪而过,非常适合独自漫步。邻近除了有些低矮的、应该是附属于酒店的房屋外,就没有别的建筑了。目光穿过树林,隔着一条狭长、弯曲的山间公路,对面是连绵起伏的群山,山岭并不很高,密布着各种树木丛林,景色跟我家乡好像也差不多。西边的富士山此刻正沐浴在旭日东升的霞光照射中,山顶的积雪让它很容易就被人们纳入视线。
估摸已经到了早餐时间,于是快步朝酒店餐厅赶去,希望能看到导游说的倒影在餐桌上的富士山,然而并没有看到。
早饭后,集体退房离开酒店,直奔富士山而去。我们昨晚住的酒店,应该是在富士山和周围平地相连接的地方,就是中国人说的山麓。我们很快离开了静冈县,来到山梨县境内。大巴一直沿着狭窄弯曲的山路车道蜿蜒而行,随着路面的不断爬升,道路两旁的积雪也慢慢变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厚,渐渐地完全连成白茫茫的一片了。道路两边的树林也显得越来越密,有些细长的树木在雪和风的作用下倒伏地上,途中碰到一些应该是林业或电力单位穿制服的工人,正在路边处理状况。导游在车上对我们说,我们这次来富士山的时机真好。富士山一年四季多数时候都是云遮雾绕,真容难得一见,我们这次却能一直看到富士山最清楚的样子,是非常难得的好运气。
不到一个小时,我们来到一个完全被白雪覆盖的山上游乐场。这里应该是富士山比较低一点的山腰位置,站在游乐场看富士山山峰,完全没有了眺望的感觉,只是觉得近在咫尺,似乎触手可及。
也许是这种太靠近的缘故,这时候的富士山,看起来显得没那么高大,没有了那种浮在空中、遥不可及的感觉,甚至失去了不少它那一贯特有的优美感,看上去觉得它就是个普通的小山包,形象十分平常,一副貌不惊人的样子,给人以不过尔尔的感觉,有些角度看上去,甚至有种其貌不扬的感觉。冬春之季,山上的树木植被,也显得有些稀落,且以落叶林居多,又被雪覆盖着,愈加剧了萧瑟冷落的感觉。以前在中国,富士山的名字当然是熟悉的,图片影像也不知道看过多少回,但对于富士山,无论是它的自然状况,还是附加在它身上的各种文艺色彩,比如神话传说和诗文艺术创作,我都知之甚少,甚至可以说是一无所知。这跟我多年来一直很少阅读跟日本有关的东西有关。记得以前看过一点日本文学,还是在上大学时,因为对“五四”文学中几个留日作家的兴趣,顺带看的,如夏目漱石、川端康成和芥川龙之介等。前些年写过几篇以鲁迅为题的文章,又顺带性地了解了一点,也只是蜻蜓点水、聊胜于无而已。直到最近,才偶尔读一点跟日本有关的文史书籍。所以从文化的角度来说,富士山对于我,只是一座山,一座纯自然的山(裸山),我对它的观感和联想,完全是纯自然的,没有任何文艺人文的装饰成份在内。
以前在国内看富士山的图片和影像,总觉得它有一种特异感,或者说神秘感。确实,形象上就与世上大多山脉、山峰迥然不同,仿佛始终有一种达·芬奇笔下蒙娜丽莎的神情,既单纯而又捉摸不定。现在越过遥远的距离(其实也不遥远),来到它的跟前,发现它原来有如此简单朴素的一面,倒是有点让我出乎意料,有点不太习惯。不管怎么说,这毕竟是一座海拔3770多米的活火山。3770多米,放到中国或世界范围来看,就其绝对高度而言,举世群峰之中,自然是稍逊风骚,难免要叨陪末座,但中国古人不是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看看中国东部地区的那些名山,如五岳、黄山和庐山,其主峰最高者也不过2000多米,多数只有1000多米,若以绝对高度论英雄,岂不都要沦为不值一提之族?所以看待一座山脉和山峰,纯粹以高度论英雄,显然并非公允之道。看一座山脉和山峰,除其自然景观外,当主要看它跟人类,尤其是跟当地人之间凝结有怎样的人文情感关系,所谓“有仙则名”的“仙”,其实际所指,难道不正是当地民众对于这座山脉、山峰的情感投注与心灵寄托?山水无情人有情,其间奥义,就在于此吧。
旅行社和导游把我们安排到富士山的这个游乐场来,自然是想我们跟富士山之间有个亲密接触。那么既来之,就不能只是干站在漫山遍野的雪地里静静观赏,于是我们也学了千年前东坡的“老夫聊发少年狂”,忘情地投入到滑雪的游戏中,来来回回几次从山坡顺雪道冲刺下来,玩得个不亦乐乎!只是滑雪工具实在有点简易,就是一只长条船形的塑料盆,但安全是有充分保障的。之后我俩又去旁边的摩天轮转了一圈。摩天轮不大,主要以情境取胜。当转到最高处时,我们看见身旁不远的富士山,好像跟我们完全处于同样的高度,甚至比我们还要略低一筹。
一向以优美和高耸示人的富士山,此刻间显得如此朴素和谦卑,让我想起两个中国成语:仰之弥高,平易近人。这确实是一座既亘古不变而又变幻百端的千面富士山。
在富士山游乐场轻松游玩时,我感到富士山在日本人的生活中,决不只是一座用以远观和膜拜的山,而是一座十分亲切实用的山(非常符合日本人的生活哲学和美学)。这是我在中国看富士山的图片影像时,未曾感受和想象过的。在大巴上下富士山的路途中,我们不止一次看到日本陆上自卫队的驻屯营地。在富士山周围,有数不胜数的高尔夫球场和其它娱乐休闲场所。日本人尊崇和赞美富士山,但并不把它只是看作仰望的对象。
在游乐场吃完中午饭后,我们开始下山,不过不是离开富士山,而是从另一个地方去更高的富士山,目标是富士山的四合目。日本人把富士山按高度分为十个等份,每个等份称为一合目。我们的大巴最后开到了四合目。其实,车辆最高是可以到五合目的,这有点让人觉得遗憾。
站在四合目的地方,我们身后就是富士山的顶峰了,它呈现给我们的是体量巨大的感觉,但样貌看上去却更加平凡普通了。当我们朝远处眺望、俯视时,我们发现富士山确实不是一座孤峰,在它的周边,有连绵不断如波涛起伏的群山山脉。
我们在富士山游玩的最后一个项目,是参观一个名叫忍野八海的村庄。它是一处著名的旅游景点,但并非我想看到的那种更自然真实的日本乡村。
尽管我们已经更换了好几处地方,但富士山就像是有魔力一样,始终存在于我们的视线范围,简直是如影随形。《西游记》里有“孙猴子跳不出如来佛的手掌”,我们好像走不出富士山的范围了。天空依然是淡蓝的,泛出些白光,一轮苍白的月亮印在上面,挂在富士山顶上空的侧边,不用心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在村中闲逛时,在一家店铺门口,我看到一面旗子,上面有四个字:风林火山,起初我没经意,后来醒悟到,这四个字出自《孙子兵法》中“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一句,是日本战国时期著名军事人物武田信玄的军旗标语。我在写有关《孙子兵法》文章时,曾经引用过苏桂亮、阿竹仙之助合编的《日本孙子书知见录》一书,书里提到过武田信玄和这面军旗,还有插图,没想到竟然也会一时忘了。
忍野八海,正是在武田信玄的“老巢”根据地甲斐国(今山梨县)的地界上。
我们离开忍野八海时,天色还没暗下来。大巴行驶途中,在一处服务区,导游让司机稍作停留,让一些人去上个厕所,或买点水。当时正值黄昏,彩霞满天,彤云片片。服务区位于丘陵之间的一块平地上,稍远处可见连绵起伏的山峦。天色渐暗,薄暮余晖中,我坐在车上,看见刚才下车的几个人,在晚风中微缩着身子,一路小跑回到车上。
那时候要去哪,我们并不清楚。本来是清楚的,早在国内动身前,计划说明书上就说好了,富士山之后,要去长野,但导游一直在说,我们要去伊豆。尽管我对导游这个说法十分怀疑,因为从御前崎去东京都没有顺道伊豆,怎么可能在已经到了山梨境内,离开忍野八海以后,又向南去伊豆半岛?要知道接下来我们铁定要去西北方向的长野和金泽,如此来回折返,岂不是太荒唐和不可思议?可导游几次三番,言之凿凿,说我们要去伊豆,我也不好强作争辩,只好怀着将信将疑的心情,看看这辆大巴车,究竟会把我们带到哪里去。
离开服务区,很快我们就淹没在越来越暗的夜色中,对面车道上的车流像成串的流星不间断地划过。黑夜中,路牌、路标也都全看不清了。
有点睡意朦胧中,听到导游说了一声:我们到了。大巴停在一块小小空地上。很快来了两辆中巴,把我们带到一条十分狭窄、曲折的街巷深处,街道显得幽暗而寂静。车停下,我看见我们当晚要入住的酒店名字:伊东园ホテル浅间の汤。直到这时,我仍然不能确定,我们已经到了哪里。
我想我肯定是在第二天早上,才知道我们昨晚到的地方,是长野县的松本市。而导游一而再地说我们要去伊豆半岛的原因,也已真相大白,原来我们当晚入住的酒店名字里有伊东园三个字,导游就误以为我们要去的是伊豆半岛的伊东市。这里顺便说一句,在日本,一名多用是非常普遍的现象,像金泽、富士、浅间和草津这些名字,会出现在各不相同的地方,这很容易让一个初来乍到的外国人“晕菜”。导游虽说早已在日本定居,但不代表她哪都去过,哪都熟悉不会搞错,女人更容易迷失方向,这是她们自己都乐于承认的。
这样一来,我们昨天傍晚离开忍野八海以后,对于接下来要去哪,事实上就一直处于一种模模糊糊、糊里糊涂的状态,加上夜间行车,完全看不清车外状况,也就无法明确知道,我们是走在一条什么方向的路上(其实打开高德地图,就知道我们在哪,要去哪,估计当时是太累了)。回国后,回顾这段行程,我发现从山梨到松本的中央自动车道,穿行于周边诸多山脉和高原之间。它的西南方是静冈、山梨和长野三县交界处的南阿尔卑斯山,西边是木曾山脉,东边是著名的长野八岳。越接近松本,整个地势和海拔越高。我们入住的伊东园酒店,东边不远,就是著名的旅游胜地美原高原。我们就这样有些糊里糊涂地来到了我之前一直有点心向往的长野县。
长野素有“日本屋脊”之称,以日本阿尔卑斯山为主体的中央山脉从西北到东南贯穿整个县境。同时长野也是全日本列岛除北海道以外最中心的位置。除了东京、大阪和名古屋等几个特别有名的地方以外,长野的名字对于我来说,还是要算熟悉的,因为这里曾经举办过冬奥会。至于松本市,说实话,之前就谈不到任何具体印象了,只是在讲日本战国故事的历史书上,看到说武田信玄打下过松本,把它作为当时信州地区的主城。在整个日本,松本都说得上是有数的古城,有丰富的历史文化遗迹,周边更有众多著名的旅游胜地。美原高原再往东一些,就是著名的轻井泽。在美原和轻井泽之间,是在日本家喻户晓、享有盛誉的千曲川(日本最长河流信浓川的上游名字,类似富春江和钱塘江的关系,同样附着有无数优美动人的历史人文故事)。在松本市内,极富特色的“黑色松本城”,被看作是日本“国宝四城”之一,距离我们酒店,步行也就半小时的样子。可惜我们头天夜里七、八点钟疲惫不堪、模模糊糊来到松本,匆匆入住,匆匆晚饭,匆匆睡觉;第二天一早七、八点钟,又是匆匆起床,匆匆早餐,匆匆离开。我都怀疑我们中间是否有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到过松本,就已经离开松本了。
相比之下,我那早起的习惯,让我跟松本之间,还多了点“私人接触”。
我在清晨五点多起床,去温泉池泡完温泉后,看看时间还早,就一个人走出酒店。走出门口才发现,原来我们昨晚住的地方,位于一座山岭的半腰处。山岭看上去不高,呈丘陵状,但我不知道,这里的海拔至少已有近千米。酒店门外的街道,是一条下山坡路,很窄,仅容一车过,但很干净,铺着黑色沥青路面。街道两边的街区,都修筑在山坡之上,一看就是那种小型山城的模样。天色尚早,浓云密布,天空显得很阴暗,一副马上要下雨的样子。街道两边屋檐角挂着的路灯,还亮着桔黄的光。密密麻麻的露天电线和电线杆,让街道和城市看起来有种旧旧的感觉,这是全日本都有的特色。两边密集排列的日式低矮房屋,此刻仍然在一片寂静中。整条路上和街区都显得空荡荡的,偶尔能看见一、两个行人,有的站在街角,不知道在等什么;有中学生带着未全醒的神情,骑着自行车从巷口经过;也有车辆从侧边相交叉的另一条坡路上开下来,停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等候红绿灯。我独自一人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漫步,不敢走得太远,怕误了早餐和出发时间,大概十几、二十分钟后,就循原路返回了。
这时天已发白,但也好像更阴沉了,空气湿度很大,像是之前下过一场小雨。快到酒店时,天空好像飘下雪花来,很薄很细的那种,看不太清楚,仿佛没等落地,在空中就已融化不见。我一边走,一边注意到街道两旁的店名和招牌,有不少写着信州的字样,还有的写的是中信。后来想起来,信州是日本古代信浓国(如今长野县)的别名,中信无疑是指中部信州的意思,也就是松本的代称了。我后来对导游说,我们江西旅游团来长野和松本算是来对了,因为江西也有信州。后来查看地图,发现如果我顺着街道往前再多走几步,就会看到川岛芳子的故居,事实上我已经来到它的边上,却与之失之交臂。我想这个地方倒是可以去看看的,如果它对外开放,并且有文字说明,我倒想看看它会怎么说。
吃过早饭,我们就离开了酒店,离开了松本。这次日本旅游,一直给我一种马不停蹄、野营拉练的感觉,松本的短暂逗留,尤其如此。离开前,导游只说要去一个叫白川乡的地方,没说我们要穿越日本中央山脉。之前我对于日本中央山脉,只有一个模糊概念,并不很清楚松本以西就是日本中央山脉(北段,即飞驒山脉,又称北阿尔卑斯山)。飞驒山脉的东边为断层陡崖,也就是接近松本这边为断层陡崖,这样我们刚一出松本市,眼前即展现出飞驒山脉的雄壮身姿。我们乘坐的大巴,就像一枚插头插入插座,直接把我们带入到一个让人眼前一亮的全新景色环境。车很快行驶在极其狭窄陡峭、蜿蜒起伏的山道上,两边是高高耸立的巨大山崖,真正的壁立千仞,底下开始出现斧劈刀削的幽深壑谷。一座接一座的桥梁,不断出现在眼前,有结构复杂的铁桥,也有简易的石桥。大巴紧贴着山崖的岩壁行驶,岩壁的另一侧,基本都是V字型的巨大峡谷。峡谷曲折,时见水流,有时忽然汇聚成一片湖泊(人工水库),湖水清澈碧绿,被四周高大险峻的悬崖紧紧包围,形成壮丽秀美的风景。某些河流和湖泊地段,能看到巨型水电设施,有些电力工人正在进行维护工程。
即使单凭肉眼直观,也能看出我们眼前的山岳,跟之前看到的富士山有明显不同。富士山体主要由玄武岩构成,飞驒山脉由闪长花冈岩构成,前者看上去有种土石感,后者呈现的是人们熟悉的花冈岩的坚硬外表。从单纯审美角度说,实事求是地讲,富士山更适合远观而不太适宜近玩,但飞驒山脉就不同了,花冈岩的构造和冰河时期留下的种种印记,让它有一种必须置身其间才能获得郦道元《水经注》中所描写的那种身临其境感,“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春冬之时,则素湍绿潭,回清倒影,绝巘多生怪柏,悬泉瀑布,飞漱其间,清荣峻茂,良多趣味。”以及南朝吴均笔下的“夹岸高山,皆生寒树。负势竞上,互相轩邈;争高直指,千百成峰”景象。这里要说一句,郦道元所写的“两岸连山”,即三峡两边的山峰,其高出江面不到千米,即便是巫山主峰,最高也在2000多米;至于吴均所说高山,最高只有1000多米,但飞驒山脉却由一组为数众多的3000米以上高山群峰构成,其中有日本第三高的穗高岳(3190米)和枪岳(3180米)、乘鞍岳(3026米)以及御岳山(3063米)等,所以单从挺拔险峻的高度来说,也许李白的《蜀道难》,要更贴近飞驒山脉的景象。
行驶于崎岖陡峭的山道上,大巴车时而长驱直入,时而盘旋爬升。道路上除了一道道桥梁外,还有一座接一座的隧道,短的瞬间而过,最长的有十多公里,常常是刚出隧道,又进隧道,而且道路还始终是弯弯曲曲的,有时会出现近180度的转向拐弯,且连续不断,反复盘旋,以此攀爬上坡。让人印象深刻的是,行驶在这样的山路上,日本司机驾驶的大巴也依然保持了相当不低的车速,有时难免让人有种惊心动魄感,尤其是经过漫长隧道时,要知道,飞驒山区的多数隧道,都是一洞双向,且多数都是双向两车道,很少看到双洞分离、各行其道的隧道,像如今中国绝大多数隧道那样。
正当我们的视线被车窗外连绵不断的崇山峻岭和峡谷河流所吸引,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路面和山岭上的积雪,开始变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厚,渐渐地,完全连成白茫茫一片。向远处看,高高低低的山岭和两旁茂密的丛林缀满了粉状的积雪,但看近处的地面,厚厚的积雪仍然呈晶莹丰润状,像待切的雪白蛋糕丰厚而完整。在车子的快速行驶中,路面、房屋(有些屋顶上有人正在欢快、奋力地铲雪)和树林间的厚厚积雪,迅速地朝身后流逝而去,车厢里开始响起兴奋的欢呼声。
高山悬崖和森林积雪构成了奇异美丽的图景,在快速宛转的流逝中,加上路过一闪而过的房屋、峡谷、温泉招牌,以及偶然可见的飞流瀑布,不禁让人想起《世说新语》里王献之那句脍炙人口的名言:“从山阴道上行,山川自相映发,使人应接不暇。若秋冬之际,尤难为怀。”两相对比,冬春之际日本飞驒山脉的景色,其韵味自会与山阴道上不同,但壮观险峻或许过之。难怪这里会成为世界各地游客和登山冒险者的向往之地。顺便说一句,日本阿尔卑斯山的叫法,出自一百多年前的两位英国人,还写成了旅游专记,并非是日本人的攀龙附凤和自吹自擂。
据说在欧洲的阿尔卑斯山口,立有一块木牌,上面写着一句:慢慢走,欣赏啊!确实,美景如美人,需要用心欣赏。可是我们身在汽车之上,面对日本的阿尔卑斯山,只能看着窗外的美丽景物,在快速流动中转瞬即逝。
从松本前往白川乡,途中要经过高山和飞驒两市。其中松本到梓湖的一段道路,名叫野麦街道(日语的街道是公路的意思)。三十年多年前的日本电影《啊!野麦岭》,让我记住了一位日本影星的名字:古手川祐子。影片讲述的故事,正是飞驒地区的山村少女,翻过飞驒山脉,前往长野县的缫丝工厂打工的凄惨故事。从梓湖往西,叫安房峠道路。安房峠是日本古代有名的关隘之一,翻过安房峠之后,基本也就越过了日本中央山脉(飞驒山脉)的中脊线,此后地形开始慢慢由高往低,特别是抵达高山市后,折向飞驒市的一段,可以明显感觉到缓缓下坡的趋势。犹如一段古典交响乐曲,经过一阵持续的铿锵激荡之后,终于又重新回到了平和、舒缓的旋律与节奏。但此时四周仍为崇山峻岭所环抱,甚至因为视角对比的缘故,四周的山岭比之前似乎更显峻峭突出。道路四周的积雪,也显得更加深厚,像是硕大无比、层层叠叠的棉被一样。记得川端康成自己说过,《雪国》写的是新潟县的故事,那么,小说开头第一句,“穿出长长的国境隧道就是雪国了”所说的国境线,就是长野县(信浓国)北部和新潟县(越后国)的分界线了;句中所说隧道,也就是飞驒山脉北部的隧道了。在小说结尾处,作者描写某个村镇被大雪覆盖的情景,为了说明积雪的厚度,说有个人从二楼的窗口跳下,然后人就直接不见了。
东坡晚年,从流放地海南遇赦重回大陆,渡海时写了一首诗,结尾一句是:兹游奇绝冠平生。这次日本旅游,从松本到飞驒,穿越飞驒山脉,我当时心里蓦然想到的,正是苏轼的这句诗,不过我把它改了一下:此景奇绝冠兹游。
我们很快来到了群山环抱中的白川乡合掌村。
这里的确是个山川秀美、晶莹剔透的冰雪世界,是个仿佛如黑白水墨画般的世外桃源。
金泽,听起来更像一个中国或朝鲜地名。
到金泽那天,正好是中国农历除夕。
那天离开松本的时间比较早,跑了近两百公里山路,还在白川乡合掌村玩了一阵,到金泽市区时,正好是中午。整个市区遍地是雪,很明显不久前刚刚下过一场大雪,街道、马路和人行道以外,整个城市都在积雪的覆盖中,由于雪的融化,街道路面上湿漉漉的。这场雪跟我们在飞驒山区见到的大雪想必是同时落下的。金泽所在的石川县跟新潟县紧相比邻(中间隔着不大的富山县),同在日本海边,新潟是日本除北海道以外降雪最大最多的地方(有人说降雪比北海道还大还多),因此在石川和金泽能看到大雪,是很自然的事。
说到雪,说到日本的雪,我有种感觉。人们通常把富士山和樱花看作日本的象征,这当然没错,但我认为,富士山和樱花之外,雪也是日本的象征。没有雪的日本,同样是不完整的日本。川端康成以《雪国》、《古都》和《千只鹤》获得诺贝尔文学奖,《雪国》是头篇。就像如今樱花到处可见,雪在地球上更是到处都有,有些地方下的雪,不见得比日本更少,但我说过,一件事物的意义,并不以它的自然客观参数为绝对指标,要看它和人之间的关系,尤其是情感人文关系,看人们在它身上投注、维系的特别情感浓度和维度,山川草木,四季雨雪,莫不如此。我觉得,雪和日本之间,就有这样的相互映照关系。
置身金泽城中,尽管积雪满目,但却并不感到寒冷,这也是日本海气候特有的现象,雪大,气温并不低,是个玩雪的天堂,跟静冈县的太平洋气候形成鲜明对比,那里的冬天雪花细舞,但却风寒彻骨,御前崎海边的凛冽海风,你只要被吹过一次,就永难忘怀。
导游安排我们在停车场附近一家海鲜市场(近江町海鲜市场)逛逛,然后就地吃饭。为什么要安排我们逛海鲜市场?没搞明白。我们在市场里面吃了一碗日本拉面。
到金泽,兼六园自然是必游之地,而且是首选。
兼六园建于江户时期,距今已有三百多年,据说是日本三大名园之首。园子建在一处高地上,站在园中,可以俯瞰大半个金泽城。兼六园有些别致的园名,来自中国北宋文人李格非(李清照之父)的《洛阳名园记》,其中《湖园》一篇,有这样的句子:
洛人云:“园圃之胜,不能相兼者六务。”宏大者,少幽邃;人力胜者,少苍古;多水泉者,艰眺望。兼此六者,惟湖园而巳。
兼六园的最初建造者,认为自己建造的园子,恰恰汇聚了宏大与幽邃、人力与苍古、水泉和眺望六项优长,所以取名兼六园。
园子里遍地是雪,厚度超过一尺。一进到园子,我就说,大雪天游园,可不是个好时节,尤其是游兼六园。我脑子里油然浮现的,是中国那首著名打油诗,江山一笼统。可不是么,除了地上、树上、池边和屋顶上的积雪,整座园子难以见到富有生机的景物,到处是白茫茫一片。园子的面积、范围倒是不小,气势上绝对绰绰有余。园中林木错落有致,往往以高大乔木如松树之类居多。道路设置也颇见匠心,曲径通幽,循环相连,是园中最能得中国园林之长的部分。园中花卉草木、池沼流泉以及楼台亭阁等景致,可谓应有尽有。漫步园中,可以想象,一到春夏之时,这里必然是个生机盎然、姹紫嫣红开遍的地方。站在园中,向北眺望,可以看到跟兼六园一路之隔的金泽城,那古色古香、巍峨屹立的城墙和天守阁,在满目雪景的视野中,正好跟兼六园形成绝美的相互映照。不过,一圈游览下来,有种总体感觉,兼六园虽然取名于中国古籍,但对于一位中国人来说,它仍然是一座日式风格浓郁强烈的园林,如果用一个字来概括,就是实。这既是日本民族风格的典型体现,恐怕也是中日艺术趣味的差异所在。以我对中国古人思维情趣的理解,园林的基本特性,在于它以小见大,以曲见直,以虚见实,实际是个充满隐喻的象征世界,实用性倒通常是位居其次的。而日本人在艺术精神的追求上,虽然从源头上说,往往取法中国古典,但总给人一种“走样”和再造的感觉,这大概就是日本学者丸山真男所说“执拗的低音”在起作用吧?我在兼六园中游览,有一种跟在东京浅草寺和后来在京都伏见稻荷神社与清水寺游览相似的感觉,就是对日式风格那种特有的厚实强烈与浓艳明丽的深刻印象,这跟中国类似场所多以清秀或庄严为主的风格,可谓迥异其趣和大相径庭。尤其是中国审美中那种幽微不可言说的感觉,我想对于日本人来讲,恐怕始终是种难以捕捉的东西。日本人围棋,喜欢说味道一词,然而我在兼六园中感觉到的,似乎正是中日两国人在味道上的不同趋向与追求。如果说日本人始终是着重于实,实大于虚,中国人则是讲求恰到好处的虚实相间,虚实结合。这两种不同风格表现的背后,显然有人生哲学的影子在晃荡。在脱离或缺乏具体语境的情况下,要在它们之间强分高下,无疑是大可不必。
日本人在艺术表现上追求实感的例子,可谓比比皆是,尤其是日本的神庙建筑,其浓重与明艳的风格,堪称推到极致,让人过目难忘。不过在日本,稍加用心观察品味,你会发现,但凡某一个方面十分突出强烈,必定会在与之相反的方向,看到同样十分突出强烈的存在。这也许可以看作是日本人的自我制衡纠偏法。譬如在追求极尽夸张的朴实与厚重的同时,日本同样发展出让人叹为观止的精细小巧的艺术精神,像日本的餐具和用餐形式,以及著名的茶道和花道等等。在我的印象感觉中,不同于中国人习惯事先留有余地的思维做法,日本人往往表现出一条道走到尽头以后,再掉转头来转换方向的特点。所以,看日本,如果只看到某一面,而不去与之相反的另一面看看,评判显然会易于失之偏颇。
离开兼六园,导游安排去东茶屋。在没有人专门讲解的情况下,到这种地方游览,只能是纯粹的浮光掠影,基本属于浪费时间。难得到日本旅游,一想到时间被白白浪费,心里就觉得有点冤。但跟团旅游,又总是难免,没办法。
今晚是除夕,年三十,旅行社说年夜饭大伙自行安排,于是草草结束游览,下午四点多就来到了酒店,——金泽东急酒店,属于日本一家大型连锁酒店,看上去颇有模样的一家城市酒店。
入住酒店时,来了一位中国员工,名叫杨智,大连人,标准的东北身材,为人十分热心,我们刚下车,就出现在我们中间,热情地说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他。我们刚才还在想今晚要去哪吃饭,这下不成问题了。另外,我又想去日本海边看看,就跟杨智打听要怎么去。杨智热情细致地跟我们讲了好几种可以去的方法,但我们一听说来回要两、三个小时,加上想到语言障碍和人生地不熟,就有些疑虑,犹豫踌躇再三,最后还是放弃了。到了金泽,却没能去到日本海边看看(本来应该正好是看日落的时间,日本海边的日落景色,想来一定十分美丽壮观吧),心里很有些遗憾,特别是想到从兼六园出来后,至少有一两个小时的时间,被白白浪费了。
杨智给我们推荐了一家吃年夜饭的居酒屋,名叫长八,离酒店不远,步行也就十几、二十分钟。晚上六点左右,街灯早已亮起来了,街道显得十分清洁华丽。整座城市看上去像中国比较繁华的地级市。据说金泽以前是日本排名第四的城市,仅次于东京、大阪和京都,现在退下来了,这一说有点让人想起扬州。日本人过不过中国农历新年,我们不了解,听《静说日本》,说明治维新以前是过的,以后就不过了,不知道是不是这样,但看街道上华丽的装饰街灯,倒也不失过年的一种喜庆气氛。
长八居酒屋位于两条较宽街道的交叉路口(我在这里第一次走了对角型的斑马线,中国的北上广深如今是否也有了这种斑马线?),店面在二楼,中等大小,清洁雅致,不知是否跟中国除夕有关,店客不少,但也没到需要排队的程度,也好像没怎么听到中国人的声音。我们费了点劲,跟老板说明刚才东急酒店杨智来过电话预约的,终于听懂了(我忘了是怎么跟她说明白的),然后热情地安排我俩在一张两人小桌边坐下。
我们之所以会选择到国外过年,跟母亲在去年中秋节后的去世有关。在母亲的病情明显一天天加重时,我就曾不止一次地想过,也许之后我会选择去某个遥远的外地,比如国外什么的。妻子的父母早在十多年前已相继去世,我父亲在我六岁时就离开了这个世界,所以今年我们不想在家里或回老家,跟兄弟姐妹或族中叔侄兄弟们一块过年(今年老家祖父名下的同族人聚在一起过的年,收到微信邀约时,我俩已经在东京),于是就选择了春节日本游。除夕这天,正好在金泽。
今年也是我和妻子的结婚十周年,我也一直想给妻子一个新的过年记忆。这样,在日本金泽的长八居酒屋,我俩度过了中国丁酉年的除夕,静静地迎接戊戌新年的即将到来。
我们以最简便的方式,点了居酒屋的招牌推荐,好像是最贵的每人5000日元的寿司套餐。说实话,确实不错,一小碟一小碟过于精致的盘碗食物次第送上,我都觉得自己有点像是“猪八戒吃人参果”了。其中印象最深的,当属竹筒酒,——贮藏在青翠碧绿、像是刚刚砍下来的新鲜竹筒里的酒,是我从未品尝过的真正的清冽非常!不知道是否是日本清酒的一种,但我在松本喝过清酒,滋味好像很不一样。我也算是喝过点酒的人,但这次饮酒的感觉,却十分特别难忘。妻子要了一小瓶日本梅酒,好像说是给女性喝的酒。另外印象深刻的,要属能登牛肉,这是店里的招牌。我们后来在大阪也品尝了著名的神户牛肉,说实话,觉得远不如能登牛肉,大概是没有在正确的地方吃上正确的神户牛肉。整套套餐大概分为八次依次上餐,基本是你品尝完一道,再给你上下一道,你没吃完的食物,如果不特别说明,就不会替你撤下。我当然是风卷残云一般一扫而光,但妻子要“独食”整套套餐,就时时有些面有难色。最后我俩花了12000日元,算是小小豪奢了一顿,然后带着微醺回到酒店。
我们在日本行程的倒数第二天,实际也是我们这次日本游的最后一天。早饭后离开金泽酒店,我们将在这一天里先后抵达京都和大阪,并且游览这两个著名的地方。
离开金泽不久,我就在车上看见了我想看到的日本海。从金泽一直到加贺,海面才渐渐远去,但快到敦贺时,日本海又再次出现,像是特地依依不舍地前来道别,美丽的敦贺湾给我们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那些漫山遍野的积雪,什么起完全消失了。
到京都时,正好是中午。
我们去了两个地方,伏见稻荷神社和清水寺。
清水寺建筑在半山腰上,气势极为恢弘巍峨。站在寺庙侧边的山崖处,可以极目远眺几乎整个京都城,用中国话说,确实是块风水宝地,风景极佳。如果是春夏或秋冬之际,花树绽放红遍,景色更加宜人,赏心悦目。
离开京都,前往大阪。车到大阪市区的高架桥底下时,时间已是四点多了。暮色之中,我们去看大阪城。
大阪城最早由丰臣秀吉建造。丰臣秀吉死后,德川家康乘势崛起,以大阪城为争战焦点,前后经过两次战役,彻底清除了丰臣秀吉的全部势力,取而代之,成为日本江户时代的开创者。因此,大阪城可算是日本历史重大转折的一处历史见证。即便从单纯的旅游观赏角度来说,大阪城也值得一到。由堪比建造金字塔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巨石构筑而成的巨大城墙,迥然不同于中国同类建筑,真的给人一种固若金汤感,尽管在实战中同样归于失守和失败,但其审美价值却能延续至今,为世人所惊叹。与厚实雄伟的城墙一河之隔,是沿河一片密集的樱花林。时间已是阳历二月中旬,满树花蕾粲然成形,含苞欲放。可以想象,再过十天半月,这里樱花盛开,枝头缀满繁密细嫩的粉色花朵,跟巨大坚实的厚重城墙,恰成相得益彰的相互映照,河边树下,必然是游人如织的热闹场景。
可惜此时暮色渐浓,时间太紧,我们虽然走到了城墙里面那金绿色的天守阁下面,却没有时间再进去一看,据说那里是大阪城的博物馆。这次日本旅游,可以说是一趟纯粹的文化绝缘之旅。日本各地众多的博物馆、美术馆、艺术馆之类,全无涉足。金泽在日本,本是一座极具传统文化特色的海滨城市,有诸多传统特色物品,我们却一无所获。我们吃年夜饭的居酒屋前面一点点(就在兼六园的南边),是铃木大拙馆(铃木大拙是金泽人),我们同样与之失之交臂,却把不少时间浪费在了海鲜市场,虚耗在不明所以的东茶屋。至于京都和大阪,我们压根就不能算是真正到过这两个地方。
大阪的心斋桥,也是一处有名的购物场所,有点像东京的银座,我们依旧只好在夜色下的璀璨华灯与人潮交织中随意漫步,购物的兴趣一点没有,不过却意外地发现在这热闹非凡的商业街市,居然藏有两家书店。一家规模稍大,看样子有点像中国的新华书店,卖的是些流行文化类书籍,我本想看看有没有我感兴趣的书,比如松尾芭蕉或芥川龙之介的,没有看到,倒是村上春树的书不少。另一家书店,店面只有几平米,卖的大多是中国古籍,如《史记》、《汉书》、《三国志》,医书和《易》书也很不少。我在店里看见一方砚台,色泽、形制很像是端砚,十分光洁雅致,要价10000日元,我犹豫了一会,还是放弃了。
在大阪市区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我们从大阪关西机场乘机回国。
这次日本旅游,对我来说,感觉收获最大的,是整条旅游线路的安排,尤其是从金泽到京都和大阪一线。事实上,这次旅行,我们足迹所至,先后包括了东京都和京都、大阪两府,另有静冈、神奈川、山梨、长野、岐阜、富山、石川、福井,滋贺各县,尽管绝大多数都是蜻蜓点水式的走马观花,但毕竟是身临其境了。这些县域分别对应着日本历史上的以下古国:远江、骏河、伊豆、相模、武藏、甲斐、信浓、飞騨、越后、越中、越前、近江和摄津,以及丹波、山城、河内等。这样一来,我在阅读跟日本古代尤其是战国史有关的书籍时,面对那些古国名,以及诸如关东、关西、中部、北陆、近畿等地理名词,包括与之相关的山川河湖、名胜古迹,就再也不会有腾云驾雾之感,因此我把这,看作是这次日本游的最大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