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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是姻缘神,这是我在天庭打工的第八百零一年。前八百年,我兢兢业业。八百零一年,我黑化了。我干不下去了。我不想打这个工了。真的。早知道这个吊活这么难干,我宁可当初天雷劈死我得了。姻缘神,又称月老,也叫红喜娘娘。在广大人民群众的想象里,姻缘神大概是个白胡子老头拿个红绳子,还到处拴漂亮小姐姐和帅气小哥哥。所以请大家注意如果身边出现了这样到处拴人的白胡子老头——各位就先不要忙着烧香祈祷自己跟心爱之人的姻缘,而是务必要及时上报最近的巡抚司把他抓了。因为正经姻缘神(像我)都在坐在神庙里为香火KPI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像这种有功夫到处拴人的,不是人贩子就是拍花子。抓他!让他吃牢饭!好了,话说回来。我就是姻缘神本神。我不想干了,正是因为这个香火KPI。这年头天庭不好混,做神实在是太难。别说做了神仙就超凡脱俗,做神仙的,没有信徒没有香火,那不是等着吃屎吗?可做神仙的,总要如了信徒的意,才有香火可言。而好死不死,我是姻缘神,掌管世间情欲姻缘。不比文昌公与武隆公,他俩是到了开科取士的时候才会陷入“天下十万举子都想当状元,可是状元位仅此一个,我该保佑谁”这种世纪难题。我全年无休,每时每刻都会陷入这样的纷争。因为天底下可能不是每个男人都敢幻想登科及第,但是真的每个男儿都敢肖想自己娶个好老婆。登科及第可能还有门槛,似乎娶个好老婆就不需要门槛。乞丐也想娶公主。农户也想娶公主。小商小贩也想娶公主。地主独子更是理直气壮要娶公主。京都小官恨不得入赘娶公主。三公九卿更是觉得自己是公主命定的乘龙快婿。妈的,科举三年一次,状元三年一轮兴许还能换着来。如今凡世皇帝就一个独女,如今年满三岁。这?天下百万男信徒,一半都想尚公主,一半不抗拒尚公主。可是我既没有本事变出来百万公主配他们,也没有这个权限安排天子之女的人生大事,我还需要他们的香火。既然如此,我就少不得画点饼,受点气,挨点骂。毕竟古往今来的公主不少,我这个姻缘神做了八百年,我的心已经像大润河边住户杀了十年鱼的刀一样冷了,我已经没有感情了。但是今时不同往日。我的庙被拆了。01我以前说过,宁砸十座庙不破一桩婚。这是我的上岗誓言,那时候我还年轻,立志要让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以此话表我坚决不会向黑恶势力屈服的决心。今天我给自己一嘴巴子。我要屈服了,因为我的庙真的被人砸了。姻缘庙香火终年不断,日日有痴男怨女来拜,有人求姻缘,有人求眷属,有人求不辜负,有人求伴白头,有人求妄念,有人求痴心,有人求一别两宽,有人求从一而终。我坐于灵台上,看众生相,听众生言。我又何尝不知,他们拜的不是神明,是自己的欲望。可凡人的欲望成就了神明的我,凡人白花花的银子换成热腾腾的香火,熏得我的神像油光发亮,他们祈祷,神明就应愿。信徒诚挚,神明护佑,各自相安。真的不是我吹,我姻缘庙经历八百年三朝战乱至今完好无损,这八百年里连文昌公都被打砸好几次了,我的庙还能安然支棱到如今。可是今天我庙没了。我还没有办法。大家不知道,我虽然是正儿八经修道飞升的神仙,天庭在编打工人,但是我也不是谁都能保佑的。比如九世为煞的恶种,比如十世善人的佛陀,比如下凡历劫的同僚,比如从地府跑出来体验生活的修罗,还有身上有王气的皇室子弟,我是没有权限安排他们的姻缘的。还有娼妓,和尚,道修,此类凡世业重之人,也是我的业务禁区。理论上来说,如果有一位信徒既有皇室血脉还是修道之人,为一名烟花女子来我处求姻缘,我一看脸发现还是我同事下凡历劫,那算是完了。这种buff叠满的情况下,就叫“神仙也救不了你”。当然这种情况很少,我不说大家都知道这种情况很少见,这,这,这正常人谁叠buff啊?所以我今天开眼了。我的同事下凡历劫,托生为清凤郡主之子,自小为避妖障而修道,如今出关下山,对某位淮河艳女一见倾心。——如今他爱而不得淮河女,狂怒下砸了京都香火八百年不绝的姻缘庙。给我整不会了。当时是屋宇倾倒,高柱断折,火光冲天,眼看神像同供案都付之一炬;一时之间儿哭娘喊,男奔女逃,信徒们哭嚎声简直要突破天际。庙宇塌,神像毁,香火断。我自灵台上被当头重创,眼前一黑就差点从神位跌下。神仙是不会吐血的,但是我血压高了。神仙是不会内讧的,但是我拳头硬了。本来就是好端端地打工,就在刚才我还在一边翻看姻缘簿一边看着今日KPI。其实我今天有大活儿,我惦记着这三个月来日日上香祝祷的城西小刘寡妇。这个小寡妇她拉扯着仨儿子,凡间的媒婆都不愿意替她拉纤。凡人做不到的事就该神明来干,所以我有意想应她的愿,只是苦恼如何自相配。眼看这小刘寡妇今天带着仨孩子又来了,她痴心跪于神像前祝祷,她的仨孩子偷我供桌上的桃子吃。我正看着她发愁,忽然外头几声炮响。屋顶塌了。几尊黑漆漆的骁远黑铁炮被千里迢迢搬到京郊,它们黑洞洞的炮口这一次指着的不是来犯的异族倭寇,而是一座小庙。这东西果然威力甚猛,几下子这庙就塌完了。信徒们惊惶奔逃,哭喊震天。那时那刻,有小孩子们正偷上供桌子拿果子吃。他们年纪小,不懂母亲为什么日日要来这里,他们只知道这庙里的神像不像城隍土地庙那里狰狞,也不如太庙那里威严,但是这里的供果永远都鲜甜好吃。只是今天不知道是不是神明发怒,要惩戒他们,竟然天塌地陷。三个小娃儿害怕地哭起来,可是屋顶并没有砸在他们身上,也没有砸在他们母亲身上;一转眼,他们就已经被不知道哪里的气流推出了庙,最大的孩子回头看时,看见神像正正好摔到地上,断成三节。他们呆呆的坐在这里,手里面还拿着桃子;忽然他们被母亲小刘寡妇搂住了,她又惊又喜地抱住孩子们痛哭起来。我揣着手站在灵台上,俯看人间摔碎的神像。我也想哭。刚才全顾着把所有人推出去,连自己的神像都没顾全。算了算了,这玩意也用了八百年了,里头都蛀得半空了,该换了,还是救人要紧。毕竟,没有一个信徒会被自家神明的庙砸死。解决了这一茬子事,我的目光落到了庙前的男子身上。这男子负手而立,站在禁卫军前,身边便是罪魁祸首的三门火炮,此刻正冷眼看着哭喊奔逃的百姓;我站在天上,盯着他面容,双目喷火,拳头捏了又捏。天下姻缘庙数以万计,可京都这处香火最盛,因为京都人普遍有钱。何况这是信徒为我在凡间立的第一处庙宇,意义非凡。狗儿子,你好big胆!?眼里我红了眼眶,乱了心房,还捏紧了拳头,当即就要跟这逼儿子一决生死。隔壁的文昌公等人已经赶到,天上有神仙的灵台震荡是大事。他们赶来一看,已经看我要化金身下凡去锤人了。文昌公和武隆君是奔来最快的,因他俩曾是我师兄,有道门情义。所以他们本来是赶来劝架,把下头这男子一看,就变成了劝勒索。武隆君看了一眼就拿捏住了:“这下头的可是西海龙族历劫转世的那七太子?”“那厮素来无法无天,还是打了五瘟神才被贬下去的。做龙的时候就是个晦气主子,做了凡人也还是烦人,你如今别找他的气,还是速速地上报南天门。”——武隆君诚恳地说:“西海那群龙还是有点东西,叫他们赔你一百个新庙宇也是好的。”我的拳头捏了又捏,松了又紧。眼底下凡间众人奔逃哭嚎,我的庙宇倾塌断颓,可满天神佛同僚都劝我要不然忍忍,事后找西海龙勒索一百个庙也不亏。这怎么行?这还能忍?但是顾虑到这背后牵扯的东西,我双目犹喷火,我的拳头却不知不觉地松了。大家知道我是个天庭打工人。大家不知道我是自小断绝凡缘,远俗世入山门,历尽三百年才从筑基到凝丹飞升,又熬过天雷刑,才成了神仙。这飞升成神后,又分天庭在编打工人,和打野。一个是名正言顺,受敕封有神牒,可在凡世设庙宇收信徒受香火。一个纯属打野,游走六界五行内,我不知道他们以什么维生;因为天地精气有限,飞升后若还是靠吐纳内修,迟早自挂东南枝。就像我要是挣不出来香火,我就等着吃屎。所以今天我庙宇被砸,我才分外愤怒。可是砸我庙的是西海龙七太子。他就不是人。这家伙是条龙,生来不用修行就能位列仙班,皮糙肉厚血防高,出生就自带呼风唤雨秘技,简直是六界最强关系户。今日我固然能化金身下凡,揍得这家伙当场吃屎;但是等西海龙族找上门来,我就惨了。打工人遇上关系户,我能怎么办?我紧紧地捏着拳头,看着云端之下的这龙,双目喷火。怎料这凡间的龙仿佛感知到了我们的目光,他居然抬起头,看了我们一眼。我:?拦我的武隆君:??这位龙对我们咧嘴一笑。然后满天神仙的众目睽睽下,他扬手命人调转炮口,对准了我姻缘庙隔壁那些大大小小的们建筑群。雕梁画栋,神像庄严。炮如雷鸣,火光冲天。我们呆住了。武隆君声嘶力竭地惨叫起来:“捏马的!额干你亲娘嘞!!!”02我是姻缘神。我上任的第八百零一年的那天,我知道了,原来我的同事武隆公祖籍是陕南人。飞升成仙要洗髓脱骨,要净淡心性,过往种种都是云烟。就像我现在回望成仙前的记忆,仿佛看一副褪了色的画。但是事实也证明了,洗髓洗得再狠,也洗不掉一个人骨血深处的烙印。比如乡音难改。那一天,凡间炮火如雷鸣,大地战栗,京都的大大小小四十八处庙宇被一锅端平,连土地城隍都难逃一劫。而云端上骂声也突破天际。这群同事平时金身庄重,破防的时候还是拿方言骂人。“叼你老母咩死捞头!衰仔拆我庙,你快D死咗佢算喇!”“小侧佬!!侬伐要帮吴甚子无子!”“窝嫩爹!窝嫩爹!!!”凡间人利欲熏心,天上仙也不见得清心寡欲。等这位龙七的亲爹真的闻声从西海赶来赔礼道歉,这群同事已经都在癫狂的边缘了。西海富饶,大家伙摩拳擦掌,眼看就要讹他一笔。而光武大殿之上,西海老龙王说:“他早不是我儿子了。”我们蒙了。“早在半月前,他偷盗族中至宝,已经被逐出门户。”这位老父亲特别淡定,对着满天庭都恨不得现在去把他儿子抽筋扒皮的群仙。老龙王两手一摊:“你们爱怎么着怎么着,他早不是我儿子了。”“捏你妈……”武隆君硬生生憋回了方言,强行改口,“岂、岂有此理!”“那我们的庙宇与损失,总该你们负责罢!”西海老龙王一摊手,横竖死猪不怕开水烫,直接赖到底:“那孽子既然已经叛出去,自然也就跟我等没干系!既如此,自然不该我们负责!”“有本事你们把他抓来,叫他一砖一瓦地给你们重新盖起来,或者把他扒皮拆肉用骨头赔了,”这家伙老脸是真的豁出去了,“反正我不管他死活,也不会平他的祸事!”众仙直接瞠目结舌。武侯气得直拿手指他鼻子:“你你你你你你你……”“尔莫胡言!”土地公打断,悲愤大骂,“老夫飞升前也曾是人界一剑修!当真要斩他,他跑得掉吗!!?”西海老龙喊得比他还大声:“那你自去斩,无所谓将他大卸八块或者如何,我早不认这儿子了!”够狠。够狠。众仙颓了。我等飞升成仙,已经断了凡世尘缘,怎么可能现在真的下凡去一剑杀了那家伙,沾染这种见血的因果?世上本没有替天行道,只因天意渺渺,无道可言。若有神雷落恶人头,那是报应,也是业务;该谢的不是天道,该谢善恶司里面那群加班加点的同事。可是如今我们这群得塑金身的神仙居然第一次也集体萌发了一种毫无道理的念头——老天爷!你下刀子,把他劈死吧!03果然老天爷没吊我们。也是,老天爷下雷劈我们还有可能,怎么可能管这闲事,还下刀子?我们还要灰溜溜地回到岗位上,接着打工。没了这个庙,还有千千万个庙,还有万万千的信徒。既然还有别处,还有人手,就得想法子叫人把庙给重新造起来才是正经事。这档口就到了各显神通的时候。有的同事的后代子孙在人间是地方豪强富户,走血脉给孙子托个梦,分分钟就另起不知道几栋楼;有的同事出身凡间修仙大门派,此等门庭也是气盛力强,作为飞升的前辈直接下个通灵谏令,也差遣得动上千修道子弟。还有众望所归走狗屎运的,比如人间科举在即,文昌武隆两座庙连夜被各方望子成龙的官员贵勋给盖了起来,指望以此贿赂神明。我不知道这子孙慷慨出力、后辈鼎力相助,算不算开挂,我也不知道这些凡人的贿赂不能打动仙人。但是我酸了。眼看他们起高楼,眼看他们宴宾客,像我这种没人没儿没女的,只能偷偷趁着夜色去旧址门口放个功德箱,想着先募捐点钱财。我麻了。“从前刚刚飞升各居神职的时候,我就叫你莫选这姻缘神位。”武隆君责怪我,“你司掌凡间姻缘气运,可是这非实打实看得见的利好,凡人不会无时无刻都敬你。”“还有你也该找找凡间的亲缘,人家土地公都有个做京兆尹的远房侄子,你真没有谁了?”我不假思索地说:“我是没了双亲才上山修道的,师傅渡劫不成身死道消,我在凡间实在是因果缘浅,只有一位师兄。”武隆君茫然地看着我:“啥?”“你是我同门,你师傅是我师叔,可是,可是,你哪来的师兄?”“有的,”我哭笑不得,“不然我十五年尚未辟谷就没了师傅,若无师兄拉扯,我是如何活到飞升?”“那便找他!”武隆君不管这些,也振奋,“他现在在何处?”我说:“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我安静地俯看凡尘的那个孤零零的姻缘庙募捐箱:“我记不得了。”“我飞升的时候,天雷劈重了,前尘旧事都不太能记得。”我说,“我早便细细地想过这位师兄,可我竟然想不起他的点滴,更不知他音容笑貌。”武隆君“哦”了一声,颇有点同情了:“这倒是正常情况了,唉,你非个例,我如今连我俗家名姓都不记得了。”“许是这便是天雷劫,过不去的咬牙过了,最难舍的也叫你舍了,才能得塑金身,造化圆满罢。”他随我看凡间那募捐箱,也觉得头痛:“可是其他的先不论,这可如何是好?”我咳嗽了一声,反而胸有成竹。“莫担心。”我说,“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办了。”04人间的各路英雄好汉,都应该会在某一个温暖的春夜,诚挚且衷心地向天上的神明祈愿——要得到一位合心意的终身挚爱。而他们的神明也在天上诚挚地祈愿,地上的人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给点钱吧给点钱吧给点钱吧。给点钱让俺盖个新庙吧。眼看人间讨钱行动失败,若是寻常同事,早放弃这一茬了。但是我不是这样会轻易放弃的人。我开始讨债。自从八百年前渡过天雷劫,抛却尘缘,洗髓涤骨得塑金身,我就像天上许许多多的神仙一样,本来相貌模样都抛却,通身不见面目,只能见金光光晕。其实仔细看还是挺搞笑的,一个个人形的光源体面目平平,连头发都没有,若遇上集聚的时候,简直分不清楚谁是谁。有了这金身,就是神仙,高坐云端上,同时也为它所制,等闲下不得凡间。就像武隆君告诫我:“你要记好了,你如今已经是神仙,万万不可下凡尘去。人间一花一木过了你的手都是牵扯了因果。”“你好不容易苦修才得的圆满,切不可因着这些搞得自己金身有痕,万一若是失了神格,便……”我接上话:“便再也不是神仙了。”他这才满意:“这便是,你也知道。”我当然知道。我不下凡间,我也有一个杀手锏。西海龙七,下凡历劫这一世托生为清凤郡主之子,自小为避妖障而修道,如今出关下山,对某位淮河艳女一见倾心。然后他爱而不得淮河女,狂怒下砸烂了京都八百余处庙宇。我是奈何不了他,但是我手上有他的姻缘簿。我搞不定他,但是姻缘簿上他的天命真女也好,他的白月光淮河艳女也好,甚至他凡胎母亲清凤郡主——都是凡人。想不到吧龙七?事不宜迟。当天晚上,就有仙人入梦。龙七在凡间这段时间睡不安稳。自从他砸了京都八百庙,他的梦境就跟公共茅厕一样,那些神仙奈何不了他,但是不妨碍入梦来骂他,一时之间入梦来骂龙的太多,甚至要排队。但是他龙七是什么人?他龙七能被这群金光灿灿脸都没有的家伙拿捏?就一句话。“你们今个谁来了,我便叫谁的庙一生一世都在京城都建不成。”“你们二次建庙,我二次拆不得?”满天神佛闻风退散。龙七心满意足,躺平睡觉。而他一躺下,心归灵台,就又看见个金光灿灿的不速之客。这回来的不速之客,不是为了来骂人。这是来要钱的。眼看手上的账单,龙七的表情从困惑到不解到愤怒到麻木。他问我:“你有病吗?”“我都拆你庙了,你他妈找我要钱重修庙?”他瞪着眼睛,“你脑子坏了?你失心疯了?”而我很冷静地面对他的质问,抬手扬出来一本金光灿灿的姻缘簿。“你要是不赔我庙,我让你爹妈当场离婚。”这条恶龙闻言,当场哈哈大笑。“你果然是疯了,这凡人的姻缘什么时候由你生杀予夺!”他笑得简直非常开怀,还充满恶意,“人间嫁娶是因果轮回,你一个姻缘神就是最多保佑吉祥催化情意,真要做事,你能起什么用?”“你有本事把他们姻缘线断了,沾染这种业报,你明日就会破金身、堕出仙途!”我浑然不惧,只是当着他的面翻起姻缘簿来。这姻缘簿记载天下情意,一丝一点历历在目。“万历三十一年,严海生进京应试,果中举,授职阳谷县县令,外放出京。”“三十四年,严海生治下有功,更平山匪有工期,官升一级,任祁阳南府正。本年,清凤郡主在祁阳礼佛遇贼人,为严海生带兵所救。”“三十七年,严海生尚郡主,入京调任正四品大理寺司判,夫妻二人琴瑟和鸣至今。”我一一念完,字正腔圆。而我对面这条龙就是满脸困惑:“???”“这又怎么样?”龙七只觉得我恐怕是气疯了,已经脑壳坏了,他瞪着眼睛看我,“难道你姻缘神,还能干涉人家官途?”我:“……”不见棺材不落泪。展开姻缘簿,我清了清嗓子:“北昌人士许氏,十四卖入严府为奴婢,伺候严府庶三公子,后纳为通房。”“你如今凡胎父亲,从前对她有情,甚至到如今,仍不能忘。”龙七:“……”他懂了。“我欶封姻缘神位,司掌天下情丝,八百年来精励图治不负半分香火。”我说:“你为一己私欲毁我庙宇,险些伤我信众,你欠我一座庙宇,这是我该得的。”“我不能断凡人的姻缘,但是我知道每一个凡人心底的情意。本来我不想以此要挟你,但是你为龙太恶,我也只好做这种没品的事。”龙七一时无话。他定定地看着我,看着这具没有面目的神仙金身。“喂,姻缘神。”他忽然笑起来,“你说的这个许氏,我大可以明天叫人把她打杀了。”“你能怎么办?”我金身一震。“你轰我们庙宇,是知道我们会力保信徒。”这下归我困惑了,我简直懵逼:“可这?这?你?”“你要是杀了人,就再也回不到天上了!”他大笑:“我本来便未曾打算再回天庭去!”眼看我迷惑得简直连这具没有面目的金身都要显出来一脸茫然,这龙七突然像是看见了什么极其好笑的事情一样哈哈大笑起来。这是他的梦境,他仰面大笑,情绪波动大,笑得连这梦境里的天幕都明明灭灭起来。“你们算什么东西,就是一群叫雷劈了的货色,就要舔个批脸高居庙堂之上,你们吃凡间的香火,还摆出来一副为天下苍生做主的模样来!”“天道,天道。”他哈哈大笑,笑得近乎疯魔:“天道本无情,雷把你劈得也无情,你这个无情的神仙居然跟我说,你司掌天下姻缘!”“你现在被这个金壳子装着,你知道什么是情么?”他近乎残忍地说:“——你们做神仙的比凡人高一等,这是与生俱来的呢,还是你们欺瞒天下人、蒙骗信众把你们供起来,你们才比凡人高一等?”我惊呆了。我真的目瞪口呆。自从我飞升的八百年来,我神性清净,道心稳固。如今叫我心里大乱的不是这货的口出狂言,而是他脸上的黑色龙纹。西海龙族出生便是仙,通身金纹是它们一族为天道所厚爱的标志。可如今,他龙纹染黑,失道堕格。失格的神明,就是活靶子,三界修道士人人得而诛杀。“不是!不是如此!”我大喝,“龙七,你速速牢守心台,我为你护法,千万勿要堕格!”可梦境的褶皱起伏更加汹涌,界面飞速被毁,我已经开始站立不住。这头堕龙定定地看着我。他突然说:“八百年前我见过你,那时候你不是姻缘神。”“我且问你——你还记得,自己为什么要修道飞升么?”05西海龙族欠我们的,宣布彻底坏账。就在毁庙风波后,忽然有无上煞气直接从京都冲天而起,直把路过的神仙都掀出来个九霄云外的跟头。如果说先前毁庙只是让满天神仙都气得跳脚,这一出就叫三界都大惊失色。龙七,毁仙籍失神格,堕入魔道。这家伙是真的直接疯了,他不是被我刺激得当场入魔,他是早就堕格了,只是一直以来欺瞒着天道,如今才爆发。作为金身入他梦境的倒霉蛋,我见证了他黑化全程。那时候我心里面很悲凉,以为今天怎么着恐怕要交代半个金身在这里。好事我赶不上,这种挨打的事我是拿正脸子在撞啊。可他没对我出手。龙七没打我,只是把我赶出了梦境。我满脸懵逼地来,满脸懵逼地走,连紧急赶来救我的文昌公和武隆君都懵逼了。“他,他堕魔了?”武隆君简直不可思议,“你啥事没有?”文昌公已经围着我转了一遭,见我金身灿灿,真的毫发无损。“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武隆君阵脚大乱,“这?这?”我也呆住了。而文昌公开口了。他说:“不是一朝一夕之事,龙七上一次下凡渡劫就已经失道。”武隆君睁大了眼睛,一副受到了很大冲击样子——虽然他化的金身都面目模糊,但是还是能看得出来他的震惊:“你他娘早知道?”“你他妈的知道,你不说?”文昌公这样答:“说了无用。”他的金身塑得其实不好,但是他香火实在是太好,所以这么多年也稳居神位。因着这样的缘故,我如今能从他同样模糊的面容上看出来一点淡淡的讥讽:“西海龙族,恐怕知道得更早,一样也甚么话都不说。”我们一时都默了。虽说堕仙三界人人得而诛之,但是这头龙出身西海。谁知道西海会不会硬着头皮保他?若是我们仨现在当场一不做二不休围剿他去,如此固然替天行道;但是这样得罪西海,也不是好事。做神仙的时日漫长,举头不见低头见的,还是当不知道吧。散了散了。各自干活去。只是武隆君走的时候,我忽然冷不丁叫住他。我问他:“武隆,你还记得你为何修仙的么?”这位司掌天下武运的神明应声回头,满脸茫然。“我,我,我记不得了。”武隆君茫然地想了想,答,“可我如今位列仙班,已经修得大成,无管是为何而修道,都应该是遂愿了罢……?”“怎么了,你为何忽然这样想?”我安静地望着他。他摸不着头脑,一脸懵逼地看着我。“你记不得你为何修道,”我说,“怎么知道成仙就是遂你的愿呢?”他失笑:“这是甚么话!世人修道求仙,不就是为了有一日飞升成仙,脱胎换骨么?”是啊。是如此。世人求仙问药,修道炼丹,不就是为了飞升么?难道还有别的目的吗?不飞升,我修道是闲着没事干修着玩儿的吗?我叹了口气。基本上所有的同事都这么回答我。但是袖着手立在一旁的文昌忽然说:“我不是为了成仙才修道的。”这把武隆吓了一大跳,也吓了我一跳。文昌公特别淡定地看着凡间的人走来走去,他说:“我修道,是因为没饭吃。”“辟谷了,就不会饿了。”闻言,我跟武隆君纷纷望着他。文昌公被欶封为这个名位,可是看着他金身却能得知他是个年岁不高的青年,修仙就是如此,何时结丹,就会一直是何模样。用人间的话说,透过这层面目模糊的金身都能看出来他是个极其清俊的长相。长成这样,不要说是仙,便只是一介去庙宇里求愿的凡人,都会额外得神明眷顾的。这样的人,从前居然也会吃不上饭?可是这位天下读书人都简直奉如亲爹的文曲星,穿着他塑得不太好的金身,看着我们莞尔一笑:“八百年前可不是什么太平盛世,那时候中原七国混战,人吃不上饭是常事。”这话听得武隆君也叹气。我的视线已经重新落回了凡间,本来姻缘庙旧址上放着一个募捐的小木箱。不知道为甚么,恍惚间我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我没有告诉他们龙七说了什么,但是龙七的话一直压在我心里。凡人飞升,需得挨过九重天雷。而这天雷劈下,不是要把人劈成焦炭,而是要锻打人的神识,要劈散前尘旧事。就像武隆所说,就是要把舍不下都舍了,忘不掉的都忘了,过不去的都算了,才算从地上到了天上。可是这样的我们,成为了神明的我们,当真因为如此才高于凡人之上么?凡间说举头三尺是神明,我们当真该在凡人头上么?或者说,被雷劈了一遭的我,当真就高于天下人?我呆呆地站在那里,忽然肩头被人重重地一拍,差点给我从云端上拍下去。一回头,看见了满脸凝重的文昌公和见了鬼似的武隆。文昌示意我低头。我:“?”不知道啥时候,我金身周遭的光雾淡了,不是之前灿如烈日,而是变薄变淡了很多。武隆君简直面露怖色,大骇:“额娘嘞,莫非连你也要堕……”“不是。”文昌打断他,淡淡地说:“只是香火散了。”我愣了。“啊?啊,这样吗,这样……”武隆又发愁,“——这庙也找不到龙来赔,这事情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不,不是香火的问题。我低头看着自己双手上不复原来明亮的金光,又看着简直泰然自若没有一点异常的文昌公。这家伙刚才说了谎话。神仙,也会说谎话?而文昌只是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反而是我叫住他:“你是在我之后飞升的,相差也没有多久。”“天下修道人本是一家,”我问他,“八百年前,你可曾见过我?”“那时候,我是何人?是何模样?”这话倒像是把文昌问住了,他久久地不出声,不知道在想什么。我耐着性子等他,却等来了他问我:“你问这个,为什么?”“龙七说八百年前见过——”话语未落,忽然脚下云层一阵狂乱汹涌,我猝不及防地被掀了个跟头出去。“祸事了!!!”万里外,武隆传音而来,声嘶力竭:“龙七把秦淮城隍屠了!”06三界中,仙人理当是最清心寡欲的。当然不能说是完全无欲无求,毕竟大家也看见我为了挣香火拼命的样子。仙人也有欲,就会有脾性,那么仙人和仙人之间也会有龌龊。所以仙人之间也会有打架的时刻,我们称为“论道”。龙七明显不是找秦淮城隍论道去的。他是生了杀性,存了死意。城隍是地方仙,一处一位,也多是本地人修得本地仙,香火气最旺。但是我们也不知道这位秦淮的城隍怎么就得罪了西海龙七太子。龙七太子堕魔后,一没有给我两嘴巴子,二没有上天庭给我同事们俩嘴巴子,就偏偏冲着这城隍去,直接屠了他神格。杀人是挫骨扬灰,屠神是毁仙骨断神格。多大仇?多大怨?天庭震怒,集结各路武仙剑仙欲去围剿这恶龙。武隆就在征召之列。点将令下时,他就偷偷问我:“怎么回事啊?这家伙跟秦淮有什么纠葛吗?”秦淮?龙七转世后修道,出关下山,对某位淮河艳女一见倾心——且爱而不得。是这个干系?我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来。不知道哪里来冥冥之中的预感,许是八百年来身为姻缘神的直觉,我想,我不能说这话,不能牵扯出来这位凡人女子,她有可能是我的信徒。仙与仙之间的斗争,何必牵扯进来一位凡人女子?我对武隆摇头。武隆也只好收拾家当,把他那千百年没使过的长枪搽搽,苦着脸准备跟着大部队走。“我是丹修飞升的,那时候上一任武隆君生心魔叛道跑了,我捡个漏。”他垮个神仙批脸,苦得一逼,“现在真让我上,我靠,龙七不会打死我吧!”我安慰他:“没事的,还有那么多仙人同僚,你有金身在,最多打得你道行减半,怎么会让你死呢?”“明明你也是剑修,文昌也是剑修!”他悲愤控诉,“如今到了打架的时刻,非叫我这个丹修去跟那头恶龙掐!”我愣住了。“我是剑修?”这下换成我蒙了,“我是剑修飞升的???”武隆麻木:“……算了,忘了你给天雷劈坏了,指望不上你了,还能咋的,我去呗。”我盯着他:“你怎么知道我是剑修飞升的?你……你从前见过我?”可武隆却说:“我都飞升一千多年了,就算从前见过你也记不得了罢!只是这天上谁不知道你是剑修?从前渡劫时刻,人人就是抱头装死挨过的,就你非要提剑跟天雷互劈!”“结果呢,剑也干碎了,人也差一点干没了。”武隆叹息,了:“要不是天道有限制,天雷只能劈同一人最多三百次,就你那倔驴似的还飞升?早投胎八百回了。”“我一介丹修,司掌武运。”他唏嘘,“你这武德充沛敢干天雷的货,分管姻缘。”“这算什么?这也是天意么?”我久久未出声。因着从前的事,我全然都记不得了。如今连我低头望见我的双手,也只能看见手上这一层光华流动的金身;我握了握手,觉得掌中空空,但是并不能回忆起握剑的滋味。所以我对武隆说:“我与你一起去。”武隆把长枪像长棍子一样扛在肩上,满脸懵逼:“???”我对他点头,很肯定地说:“——既如此,我同你一起去,许是能记起来什么。”07没有一个神仙会追溯从前的记忆。说不上来为什么,也没有规定,只是所有飞升后的神仙都被削了七情六欲。修道本来是逆天而行,九天玄雷不是闹着玩的,别说像我这样被劈得失忆,被雷劈到魂魄都飞散丢失的比比皆是。还有更多更多修道人,惨死于漫漫修道路上,或于天雷下身死道消。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什么,我莫名觉得就想着,我是不是得想一想从前的事情。龙七说八百年前他见过我,那时候,我到底是为甚么飞升的?眼看我去意已决,武隆也不好说什么,他还特意给我借来一把剑。这位弱鸡的武曲星叮嘱我:“那秦淮的城隍是地方仙,他后人家族简直是地头蛇,何等雄霸一方,他既是仙人也是先人,香火何其鼎盛。”“那龙七不知怎的,偏偏要他的命……不不不,那何止是要了他的命啊。”他叹息:“做凡人的时候怕生死轮回,谁能想到都做了神仙,还会有这样连轮回也入不得、身死道消的时候呢?”我似懂非懂,模模糊糊。我问他:“……神仙还会记得这些?他都过了天雷了,还记得荫庇家族?”“那要不然怎么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人间崇尚修道,这样的大世家更是敦促子弟修道,万一出了位飞升的大能,便能恩泽家世好几代,这是刻入他们骨血的东西,便是天道,也拿他们没辙。”武隆说,“我们是师门出来的,打小远离俗世,没有亲友,自然不懂这些。”“但是也正因为我们与这样的不一般,所以我们的神位比他们更高,他们充其量也只能做做城隍这样的地方小仙罢了。”原是如此。我模模糊糊地似懂非懂,随机跟着大部队过南天门下凡掐架去。武隆说我从前是剑修,必是能打的主。我与他同事八百年,自然是对他有一种盲目的信任——所以我也加入了讨伐恶龙的队伍。但是事实证明,大家还是不要相信被雷劈过脑子的家伙的话。不要信,万万不要信。要不是有八百年同僚交情,我都怀疑这厮是故意骗我来挨这顿毒打的。记不得怎么握剑的剑修,真的还算剑修吗?舞不动剑的剑修,真的能打吗?说起那一日,恶龙于秦淮作乱,一时之间天地日月无光,百兽嚎叫人间大异,有数十位金身仙人下凡平乱,缠斗得好几百回合无果,现场一阵混乱。我提剑还未上前,就正脸挨了一龙尾巴,被当场抽飞。昏迷前,我心想,武隆,窝嫩爹。昏迷后,我心想,武隆,只要你来救我,你是我爹。龙七入魔后战斗力飙升,加上龙族皮糙肉厚血防高,呼风唤雨本事强,对战天庭一大堆给天雷劈得脑门不好使的公务猿神仙,简直是丝毫不落下风。天雷劈散七情六欲,也劈散了胜负欲;天雷劈没了许多神仙的记忆,也劈没了一身武艺。想来我的同事们应该不会很轻松,但是我没空可怜他们,我希望他们赶紧来救我。因为我被龙七一尾巴抽得飞进凡间因果最旺、业报最浓之处了。秦淮城电闪雷鸣三天三夜,风雨大作,简直宛如末世之景。秦淮河上花红舫柳绿楼也只好挂牌歇息,莺莺燕燕们都等不到恩客,这几天真的是连老鼠都不进门。除了我。我堂堂姻缘神,昏迷中破门而入。08按老鸨的话说,本来她都关了好几天门了,连一个水客都没有,气得她手绢都咬坏了好几张,生怕下个月交不起花舫船的租子钱被打手们酱酱酿酿了。忽然她就开门了,啊不对,是她门被撞破了。她本来以为是相好的男人回来了,结果一看地上倒着一个金灿灿的人。这个金灿灿的人,通体一分钱也没有,衣服脱不下来,她们一群身经百战的花姑娘摸了我半天,连我的性别都没摸清楚,手感就像隔着什么罩子在摸一样。这个被摸了半天的金灿灿的本人虚心提问:“请问为什么你门破了会觉得是相好的男人?而且为什么要摸我?”“当年老娘艳冠秦淮也叫人踏破过门槛!”老鸨子这么说,她叉着腰,“那便是我相好的,他力气大,这门板子坏他手里面也不算亏。倒是你,都是修道子弟都出身世家名门,好东西成百上千,你身上怎么什么都没有?”“你快点把这柴劈了,这样子甚么时候才能还清老娘的门钱!”金灿灿的我不假思索地提起柴刀,哐哐几下,刀气冷厉纵横捭阖,一瞬间,偌大一个树桩子就应声裂开变成了几十份粗细相同的柴禾。这一手把老鸨子惊了,她深信不疑:“……靠,修仙的混蛋,你是不是故意戏耍老娘的!”凡间修道人士都是富家子弟,所以她深信不疑我的财力:“快快交二两银子出来赔老娘的门!莫与老娘磨洋工!”我瞠目结舌地提着柴刀,看着自己的手,看着眼前码好的柴禾,想不明白怎么我劈柴就运刀风流,劈龙就大脑空白。钱肯定是没有钱的,我哪有钱啊,就算是修道人也是八百年前的修道人了。如今身陷红尘烟花道,这里因果最重、气运最乱,简直就是三界人都避之不及的红粉窟,修道的也好神仙也好,平日里万不可能沾染这里一土一木,不然惹了业障,道行要毁尽了。我无计可施,只能求饶:“……不如你弄些木材来,我替你做一张门罢!”老鸨子信手一指:“那河边树多得很,也无主,你自己伐去不就是了。”“不行啊,”我支支吾吾,“这,这,我要是,我,我伐了树,便是欠下了树的因果,还不完的话就……”老鸨子眼看我修仙是修疯了,她怒气冲冲:“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都是三天不开张没饭吃,老娘倒了血霉还赔扇门出去!”“滚犊子吧你!”她收回来柴刀,就准备把我赶下去,“你们修仙的都傻逼!”眼看她骂得掷地有声,欠她门的我只能唯唯诺诺。而刹那间,却有一道内家真气直击而来,正中老鸨胸脯,差点一把把老鸨从画舫上掀下去。眼看老鸨要落水——我想也没想,伸手拽住了她。拽完我恨不得把手剁了。因果。这些都是因果啊!此番为横祸,发生得让我们都猝不及防。是出手的人不依不饶,眼看老鸨被打得吐血了,还不肯罢休:“你好大胆,区区凡夫俗子,贱如尘泥,敢妄议仙家事!”我望过去,眼看了一小队修仙者,人人都身穿白底水纹墨蓝滚边的衣袍,戴着长流云环佩,许是一门派的弟子集体出宗。动手的是个年轻气盛的少年,他眼见鸨母未落水,更是生气,大喝道:“不过是倚楼卖笑女,凡人里都是贱籍,居然敢以断论仙家,实在是可恶。”“不知道你是哪方的道友,此乃我们长青宗出务,”他对我嚷嚷,“你速速让开,莫要多管闲事!”这宗我是没听过,可能是听过我也记不得。但是花舫船长的女人们听闻见了如遇灭顶之灾,纷纷都要从舫里出来求饶。可是这少年实在是气盛,下手也狠辣,出手祭了一张上品符文,只见得白日晴空气流涌动,整艘花舫如同被看不见的罩子捆住,然后一整船就这样缓缓往水中陷入。我虽然不记得人间的符咒,但是我长了眼睛,看得出来他是打算把这连船带人直接全部沉水底溺死。这家伙确实年少气盛,但是下手确实狠辣。眼见满船花娘都从房间跑了出来,恐惧哭诉,甚至尝试跳船。但是有符咒束缚,她们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连船带人沉入秦淮河底。她们哭泣求饶,向满天神邸求愿,但是她们不知道自己身处三界红粉乱地,没有一个神明会为这里低眉。我倒抽了一口冷气,然后长长地叹息起来。“既然只是凡人,”我走上前劝架道,“何必计较这些呢?”少年火气大:“关你甚么事!管好你自己!”我很好脾气地跟他有商有量:“确实与我没有干系,只是我觉着此事不必如此,你莫要生气了,饶过她们吧,瞧你这衣着,我虽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但如此行为,怕是会抹黑你的出处。”少年不屑一顾:“我长青宗符修声名天下谁人不识?她们以贱躯擅议玄门仙家,甚至口出恶语,本便该死。”“便是善恶司正神在此,”他高高在上,“我也无错!”我一时语塞。因为他这话也没说错,善恶司正神要是真的在此,确实不会管这档子鸟事。神明会有情?神明会动心?神明会怜惜弱小扶助正义?不会,无情才有绝对的公理与正义,做神仙就是要无情无欲无求,才能忝居仙位,广爱万民。同样,神明也要保住自己,才能广爱万民。眼见这是一桩大因果,我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是好。我明确知道,假如我今日出手,我便回不去天上了;可同时我也隐约预感到,假如我今日不管这档子事,我就成为了我自己不认识的人。其实我已经不认识自己,想不起来自己的模样,甚至连剑也忘记了怎么握。这一切不能说不好,只能说我逐渐得脱离从前的修道士,变成了姻缘神。这就是天道,人要成仙就要飞升,飞升后人再也不是原本的那个人;成仙之后,若得封仙位,也要广挪信众,多聚香火,信徒的愿力便是神明的力,正如我八百年前夙兴夜寐兢兢业业,不敢耽误分毫事务,只望也有一日能修得圆满,与天道同见。离天道越近,离人越远。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对老鸨母说:“你有没有去过姻缘庙投过香火钱?”鸨母麻木等死,说:“我他妈一个卖身的我去个锤子姻缘庙,投个锤子钱。”“……”我说,“那你记得明天去一趟姻缘庙,投点香火钱。”“???”水已经没过了花舫一半,本要往里涌,却停滞住了。因为我伸手捡起了柴刀,凌空一劈。符咒炸裂。鎏金溢彩的灵符当场被破,少年当场警觉起来开始护法,他身边的师友也纷纷刀剑出鞘。本以为一场大战在即,可是半晌,没看见我继续动弹。我们面面相觑。“阁下道行不俗,”终于,自这群人里出来了一个看起来年岁辈分大的,他对我行后辈拱手礼,“何必与这些妓子同流?”我侧过身不受礼:“此地非修行佳地,你们又为何要来?”结果这家伙特别轴,他见我不受,追着我要拜:“这几日秦淮生异象,我等下山游经,便来相见,不知道阁下可知道所为何事?”我躲他的礼,不让他拜:“此地异象是生了异事。”眼看他带着挺多刚入玄门的小孩,我没说其中的血腥内情,只能说:“不是你们该管的,速速离去吧。”他追着我要拜,毕恭毕敬:“眼看前辈已有金光镀体,不知道是何方大能,叫我等好行参拜。”这家伙以为我是云游散仙。我哭笑不得,疯狂走位躲他:“我没有山头,你们拜不得我,我管不得你们。”“啊?”眼看这货要带动一群玄门子弟拜我,对我行礼。我崩溃了:“别拜我了,你们一群修道的都不娶老婆!当不成我的信徒就只能结因果,鬼知道你们修道能活多少年我才不想跟你们有因果!”仙人有规制,若拜我在庙堂,谁人来拜我都敢受,不过是信徒。可若是如今逮着我真身入凡,拜我便是结因果,是结仙缘。眼看这货的目的被揭穿,他是真的一点也不害臊,刚才还要对打,现在就厚着脸皮要结这个仙缘:“哪有的事,老话讲,路过各地拜城隍,心中有数不作慌,我等方才拜了城隍,如今又遇真仙,实在是大幸。”“慢着。”我听出来问题了,“你们怎么拜的城隍?”这位宗门师叔一愣,说:“我们方才路径秦淮城隍庙,见其中灵盛气清,心里叹服,自然也就入内一拜。”秦淮城隍都叫人屠庙,仙骨断神格失,俗称已经彻底嗝屁了。那,那这群人入庙一拜的,是谁?我预感不妙,而当时是再也不与他们扯白,飞身便是要去。可人间也有俗话说得好,人自不找祸,该有祸上门。我往城隍庙去,还未跑开,只见画舫底下秦淮河忽然水漩乍出,直直把我卷了进去。09水给我卷下去的时候,我没跑。不是因为我金身受损,而是因为我看见水里面的熟面孔。前日一战,还没有开始,我就结束了战斗退出了战场;今日一见,恐怕天庭输了,只是龙七也没赢。往日西海龙,鳞甲熠熠,气昂神扬,翱翔于天地间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可谓天之骄子。如今龙七,爪断甲损,龙角俱断,委顿秦地淮河之中,水流清浅,掠过他被打得不成模样的龙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条大蛇。他盘踞在水底,仰着面,静静地看着头上的人间。我下意识地抬头跟他一起望过去,只能见碧波如雾,一条条画舫在我们头顶慢慢悠悠地荡着。“幸好你不曾要同这群人动手上火。”这头打完了天庭的龙居然这么说我,他很明显在嘲笑我:“这些人是长青宗的后辈,你可知,其师宗出过谁?”我答曰:“我不知道,许是不记得罢。”这条龙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他伤得很重,连人形也不能维系,只能原型盘踞在淮河底,瘫成这样长长的一条。也正是他看我的这一眼,我注意到他的右眼应该已经看不太见了。我说:“他们入城隍庙,拜的是你?”龙七懒洋洋地用爪子弹身边游过的小鱼,默认了。鱼被弹得都懵逼了,死活游不出去他的龙爪。我皱起眉,说:“为什么要那样对秦淮城隍?”“你应该知道长青宗的先辈们是谁,”龙七弹着小鱼,懒洋洋地说,“此宗乃玄门大家,出过无数飞升前辈,历阳大君,善恶司轮回门礼仙,五瘟神……哦,还有武隆公。”“前辈如此繁盛,自保有宗门后世长盛不衰,气运日上。”这话的意思他讲得含糊,但是我听明白了,我说:“武隆司掌天下武运,虽出身此宗,但从来不见他偏袒同门。”“他倒是有心要偏袒啊,”这头伤龙无情嘲笑我,“玄门子弟不拜文武双神的,也不拜你,这人都不敬你你如何护佑他?”我不假思索地说:“武隆心向大道,不是这样的人物。”龙七看着我,忽然笑了起来。这笑容很古怪,他看着我说:“姻缘神,成仙做神,不能荫蔽后人、关照同门、护持家族,那凡人为什么要争先恐后地修道飞升?”“天道无情,轮回公正,业报相偿。”我答,“自然为天下而修道,为苍生而习法,为公义而飞升。”他笑了:“那如果天道本便不公呢?”我摇头:“天道不能不公,只是无情。”听到这话,这头龙忽然放声大笑,他像是听见了什么极好笑的话一样,简直乐不可支、前仰后合,笑得他龙身几处鳞片损毁的伤处都二次炸裂爆出一片血雾来。“天道无情,神仙寡欲,”这头龙言语辛辣讽刺,“可我观人间,处处都是庙宇,人人都供香火,都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殊不知有钱也能让你们神仙降福!”“大有为了拜神而卖儿卖女的,这些凡人,一个两个都不满足于自己本来的命运,不择手段也要求助神明。”“你是姻缘神,信众痴男怨女众多,你哪里管得过来?你还不是见那些心诚钱多、舍得供香火的,才护佑一番!”这是什么鬼话?狗听了都摇头。我有点生气了:“我从来不因香火数而区别对谁,我从来只是应那些心诚的信徒!正如你所说,痴男怨女众多,所以我日夜打工,精励图志,从来不敢懈怠分毫!”“什么叫心诚?”龙七嘲笑我,“还不是献香火越多心越诚!”我怒了,脱口而出:“四百年前你与一女子夜游淮南,入我庙中发愿要结三生三世姻缘!这就是心诚意真!”龙七猝不及防被我揭了老底,此话一出,他整条龙这么长一条直接僵住了。我干脆说:“那女子名为曼娘,当时当日年十八,家在长洲——”“住口!”这条龙忽然发疯了起来,暴走了,“住口!”“我偏要说!此女出身官宦人家,虽不显贵也是清流,你们暗自定情七月七携手入庙,供奉我银簪一只、玉扳指一只,发愿长生天在上,该结发三世!”我的倔脾气也被激怒了,拿出姻缘簿就啪啪一阵翻:“此女我早看过司命盘,她命里从来便没有姻缘!”我超大声说:“你们本来就不该在一起!”“你下凡历劫是孤星命,就该一心向道、关深山老林子里面苦修去,她命里无姻缘,纵然我满手红线也无法可使!”“是你非要与她相好!还记恨我、拆我庙宇!”这话像是刀一样剐在龙七身上,他简直是被刺激疯了,整条龙都在淮河底翻转腾挪,恨不得当场抓住我、叫我闭嘴。可是我跑得实在是很快,他抓不到我,反而搅动河水,连带着河面泊着的花舫都动荡摇晃不止。他是真的气疯了,整个龙都不正常,鳞片掉得哗啦啦都顾不上,只顾着撵我。“人之一世皆是自身左右,运道因果轮回,做神仙是能更改哪一个!”他真的追着我咬,“姻缘神,你凭什么说她命里无姻缘!她有情意,有缘法,发愿于你,你凭什么推托与天命!”我真的急眼了,我也疯狂翻着姻缘簿,但是这些年记载天下事太多,一时半会找不出来。“是因果,因果判她九世孤苦!”我大叫,“她——”“——她该九世为娼。”这话像钉子一样把我们各自定住了。不管龙七是什么反应,我脱口而出这一句后瞪大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什么!?”我疯狂搓姻缘簿,疯狂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这是什么鬼东西!”“不!怎么会有这样的命!这!?”天道无情,讲究报应因果,按理说一人若犯下滔天罪行,只好轮回来偿。可是这一处因果又是何事,怎么会有这样的命法?女命孤则僻,不为道姑也是庵中人,实在不济,落个自梳女图清净自在也是了,可是这九世为何非要为娼!?这样的恶意,这样的明显。“司命那边疯了吧!”我很是吃惊,“怎么会有这样的不公事!”而龙七追我这些路段,他身上伤重,已经是力竭。他也懒得理会我的这些疑惑,寻个水流清缓的地方歇下盘做一团。这时候反而是我追着问他,拿着姻缘簿:“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什么情况?司命那边怎么能如此判!”龙七不耐烦地拿龙尾巴抽我,让我离远点:“有问题问司命去!你是姻缘神你拿姻缘簿问我!?”“还有,看清楚你的金身,”他硬邦邦地说,“再这样多管闲事,你就要失仙籍了!”我不假思索地说:“那就不要了,只是,为何会有这样的不公事?”话一出口我自己就感觉不对,但是好像没毛病,这不像是神仙说的话,可似乎像是我会说的话。龙七眼神复杂地看我一眼。“那我问你,”他说,“你是剑修飞升,你说,人为何要修道,为何要习剑,为何做神仙?”我张了张嘴,这问题全天下修道人都知道答案,也就是刚才不久前我斩钉截铁所说的“自然为天下而修道,为苍生而习法,为公义而飞升”,这就像太阳东升西落一样,是官方答案。可是话到嘴边,不知道为什么,我呆呆地说:“为证大道而修道,为护持弱者而握剑,为……”“为什么?”这头龙逼问我:“你为什么要做神仙?”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因为你爱说媒拉纤?因为你喜欢被天下苍生跪拜祭典?因为你喜欢当姻缘神?因为你喜欢高高在上?”“不,”我脱口而出,“这非我本意!”“我知道这不是你本意,你忘了,但是我记得。”这龙说,“溪行子,八百年前,我见过你。”他讽刺地说:“——那时候,你压根就不想飞升做神仙。”10龙七一番话简直像一筐活蹦乱跳的小鸡扔进了我心里,让我方寸大乱。不知不觉间,我周身金光缓缓隐下了许多,只是并不如龙七这样直接黑掉。我几乎算得上狼狈地落荒而逃,攥着我的姻缘簿,慌不择路得要逃回附近的庙宇,借着庙宇回到天上。可是另外一方面,我心里又隐隐约约有一股念头让我挪不动脚,让我不能就这样去。因为可能我知道,龙七的话不是假的。不是因为他这个龙的龙品没问题,而是因为,这话一出,我就知道,这是我。所以我的脚简直就像黏在了凡间一样,姻缘庙就在不远处,但是我却忽然不想就这样回去。这一处是秦淮艳河,满楼红袖招,满河泊香船。路上多得是搂着娇娘美姬的男儿,任凭他们嘴上如何情深似海,他们没有一个人身上的红线与怀里的美娘相连。我有一处姻缘庙设在此地,几百年来不知道看了多少花楼娘子和读书人的戏码。这地方谁来谁都麻。人群熙熙攘攘,满地都是你侬我侬,人人都生死相许。男子恨不得掏心掏肺掏完兜里面银钱,女儿恨不得以身相许洗手从良。明明每个人都是情深似海,人人都愿意入姻缘庙奉香火钱许对方余生。可姻缘神本神我站在路边,我比天上天下任何一个人或者神明都要清楚我的无力。我多希望能护佑这些人们。可是这些人们只有此刻的真心。我相信他们和她们跪倒在我神像前那一刻是真心实意,可是一转头男子娶良家妇,女儿入富者怀。这才是命。这就是命。命不在天道,也不在神明,而是在人自己的手上,因着自己的行径,因着自己的选择,结因果,有报应,所以才有该过的人生。而神明,是命运上的花朵,是微不足道的外力,是人们对于原定命运的不满的宣泄,是自欺欺人的欺瞒。满街飘香粉,衣裙如红雾,连秦淮河面上都飘满了花灯,一派糜丽恣肆之景。而廊桥头上,站着一位腰肢纤细如春柳一样的女子,她跟她的恩客立在檐下看灯,两人俨然相识许多,有说有笑。这二人身上都无红线,因为一人是娼命,一人是仙君。龙七都被打得简直残血,靠着鸠占鹊巢城隍庙吃供奉香火才苟存,我要是他,我早就逃回西海了。可是他不走。这条龙化成人形后身上都带伤,但是他还是入夜即出,赴这场俗世间的狂欢夜宴,做个荒唐客。我站得远远的,看着他们看花灯。我看见这位女子轻轻勾住了龙七的指尖,这条龙再也不复往日狂妄自大的样子,他低下头,专注地看着她的眉眼。他们身后,夜空里白光乍现,烟花成海。忽然人群开始欢呼,这意味着有哪位楼里的姑娘新挂牌。可是旁人再如何都好,再有多艳美的新人都好,龙七根本不会多看一眼、多听一句,他就是专注地牵着这位女子,牵得紧紧的,简直像是徒劳地要把二人的命途系在一起。没有红线也要相守,不结姻缘也要白头。郎情妾意,坚于相守,龙七舍去仙途,一力带她出娼门,做到了这一步,竟然不能结姻缘。这世间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吗?那一刻我有一个荒唐念头。我拿起姻缘簿,就准备写龙七和这女子的名。我不能让他们结姻缘,我也不能他们成眷属。但是我是司掌天下姻缘的神明,我合该庇佑有情人,我可以庇护他们的情意,替他们种下这个小因果,等轮回已尽,还能再续前缘。因果能让她孤苦九世,命途能让他决断尘缘,可是就算今天天道化凡,也不能斩断他们的情意。眼看姻缘簿就要落下金字——有人拉住了我的手。“庙宇在旁,何不归位?”我一转头,发现是文昌。“我马上就归位了。”我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有事呢。”文昌袖着手看我,欲言又止:“……你是姻缘神,你来凡间的花街能有什么事?”“怎么就不能有业务,没业务我这庙是何人为我设的。”我顶嘴,“要我看,此地跟你这文曲星老爷才是大大地不相干!”他面上动了动,许是挑眉,就看向我手里面的姻缘簿,然后又往龙七那边看去。我心里面一下紧张,侧身挡住他的视线。“看什么?”我镇定,“那里什么都没有。”文昌说:“龙困浅水,如此奇事,怎能不看?”我:“……”若是龙七听见这话,恐怕要再拆一次文昌庙。而这位文曲星老爷可能是真的为了看热闹来的,袖着手与我立于一处,眯着眼睛,淡定得一批。我决定不管这厮,可当我又提笔要在姻缘簿上落下龙七与这位女子的名时,这厮又把我拦住了。“你管不得他们。”文昌眯着眼睛,望着远远的烟花,“何必多事?”我恼怒:“此乃我分内之事!用不着你管!”“三百年苦修飞升,今日殆尽?”“若见此事而不全,我愧对八百年神位,枉司姻缘!”文昌不让我写:“你为何要单单管这一桩?”“此情意不作假,”我脱口而出,“待轮回赎尽,可再续前缘!”“这世间不知道有多少真情无果而终。”文昌平静地看着我,“能待与一处,焉知不是拼尽全力,焉知不是天命。”“天命若是让一女子几世为娼受苦,”我脱口而出,“就算不得公正,既不公正,就没什么要敬它的!”这话甫一出口,天际便响起闷雷声声。这是所有神仙的噩梦,谁也不知道这九天玄雷从何处来,在何时落,它像是天道的卫道者,又有如追魂索命的刀。而我浑然不惧,只是一力地坚定自己的认知:“天道不理万物,轮回不存不公,如今九世娼命在前,就是不公!”“我要报给命理司,”我信誓旦旦地说,“我要彻查此事!”文昌都给我整得无语了。他只是摇着头说:“这位女子如今已经是第五世,你以为命理司真全然不知?你为甚不想想,他们为何不管?”“这天上天下,难道只有你一个神仙知道这事?”这话把我问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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