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象棋游戏可以作为职业吗,一闲下来就想下棋,工厂上班觉得很枯燥,唯有这个东西能吸引我,世上怎么有我这号人啊?

第二十章:我是我,你是你,我们不再是我们
13:55 &&& 译林出版社
  周止诺的思路还停留在对徐嫣包庇陈珂行为的愤怒上,突然看到陆坤的名字,有些回不过神来。陆坤已经"拒绝"加她好友了,而且好几天没有打电话、发短信过来,怎么这会儿又冒出来了?手抽筋似的哆嗦了半天,周止诺才按了接听。
  "一一,你身体怎么样了?现在在家休息吗?"陆坤的声音的声音好暖,周止诺刚才那满心的钢铁一般坚硬的恨意瞬间化成了柔软的天鹅绒,声音也顺着他的语调软了下去。
  "陆坤,你去哪儿了,怎么好几天没消息?"
  "我不是出差了吗,手机丢在火车上了。到了那边又不方便补办手机卡,拖到现在才弄好。你怎么样,这两天好好吃饭没有?"
  周止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为他这份紧张欢喜不已。她尽量按捺住心中那份激动,努力让声音平静些:"我完全好了,已经上班了。你回来没有,买手机了吗?"
  "已经买好了。昨天半夜回来的,太晚了,怕影响你休息就没给你打电话。上午事情又多,这会儿才腾出工夫来跟你说几句话。"
  "你那么忙啊,那……"周止诺游移不定,纠结了好半天,才决定说出下半句,"那么,你还有空请我吃火锅吗?"
  "有空。我下午要写个材料,写完去你单位那边等你。我定好位子,还是海底捞,行吗?"
  "好!"挂掉电话,周止诺才发现戴安和裴浩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她收敛了脸上夸张的笑意,坐到座位前看稿件,心中却是一万头千里马奋力奔腾。
  "你的男神给你打电话啦?重色轻友的家伙,快点儿抓紧时间跟徐嫣道歉!"戴安不客气地说了她一句。
  "我没做错事,我不道歉。"周止诺几乎要忘记了刚才跟徐嫣的争吵,经戴安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她此刻热血沸腾异常兴奋,感觉有了陆坤就有了全世界,才不在乎失去徐嫣的友情呢--更何况,她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周止诺,你刚才那样对徐嫣太过分了,你道歉吧。"裴浩跟周止诺的关系一直不错,嘻嘻哈哈经常以"兄弟"相称,这时却板起脸,像审犯人似的对待周止诺。
  "我再说一遍,我没做错事,我不道歉!徐嫣要是不理亏,何必跑呢?不用问,她自己心里也没底,她知道陈珂是个什么货色,偷选题勾结盗版书商这种事绝对做得出来。"
  "你这么说太武断了。"裴浩的态度前所未有的差,"徐嫣挺无辜的。有件事我原本不想说的,因为我没有亲手抓住小偷的手,证据不足。可是现在你把过错都推到徐嫣身上,我替徐嫣不平。"
  "小偷?什么小偷?"周止诺和戴安都愣了一下。
  裴浩皱了皱眉头,低声说:"有一天下午,你和戴安先走了,陈珂过来找徐嫣。徐嫣出去办事,他就坐在你的位置上等她。我注意到他翻了你的东西。当时我还想,这小伙子样子挺帅,人怎么这么没素质啊,乱动别人东西。后来我眼睛瞟到他在你字纸篓里拿了张纸,看了看,装走了。然后徐嫣就回来了,给了他一个大提包,把他打发走了。"
  "字纸篓?一张纸?"周止诺像悬疑电影里的侦探抓到破案线索似的,啪地一拍桌子。她想起来了,那天她扔了一张纸,是雷电电那个稿子的扉页,《前任教我学会爱》的扉页。她在上面写了句"前任算个屁,不过是场空欢喜",不过是胡乱画的,没当回事。后来雷电电跟她说不合作了,就是把这张纸拿出来给她看。周止诺万万想不到,在雷电电面前栽了个大跟头,竟然是被陈珂暗算的!
  "这到底是什么节奏啊?我越听越糊涂。"戴安一头雾水。
  "正常人都会觉得离谱,对于不靠谱的人来说正是钻营的好机会!"周止诺咬牙切齿,"要不是亲身经历,真不敢相信会有这种事发生。雷电电那个人最矫情,最爱面子,陈珂这么费尽心思地去讨好她,难怪她会不顾老同学情面跟我毁约。"
  "现在你相信徐嫣是清白的吧,赶紧给她道个歉吧。她年纪小,来咱们这儿时间不长,一直相处得挺好的,你刚才不分青红皂白就把她骂了一顿,还说了那么多重话,她肯定特难受。"裴浩护着徐嫣。
  "我可没那么容易说对不起。"周止诺咕哝了一句,不再出声。
  整个下午,徐嫣都没有回来。周止诺有一点点担心,但是跟陆坤约会的甜蜜取代了那点儿担心。虽然她对"拒绝加为好友"的事情还很介意,但是陆坤已经打来电话嘘寒问暖了,这足以证明她在他心中占有一定的分量。这就够了。
  按照事先约定的,下班后,周止诺直接去了海底捞。陆坤没有失约,又像上次一样,早早地等在了预定的位置上,在低头在iPad上划拉着什么。桌子上摆了几碟周止诺爱吃的水果,在灯火通明的大厅里闪耀着令人愉悦的光泽。
  "早啊,我还担心你会爽约!"周止诺一说话,陆坤吓了一跳。他猛地抬头,看到她之后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说:"怎么敢爽约呢,会被你骂的。"
  "骂你也轮不到我啊,那是你女朋友的特权!"周止诺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点菜吧,想吃什么?"
  "老样子。"
  陆坤冲一旁的服务员招了招手,麻利地点好菜,又问周止诺:"今天还想吐吗?想吐的话我就少点儿几个菜,上次浪费我好多钱呢。"
  "呸,你想死吗?"周止诺啐他一口,"还敢提上次!我没死掉你很失望是吗?"
  陆坤忍着笑说:"好了好了,之前我还担心你没好利落,现在听起来,中气十足,脸色看起来也很红润,这我就放心了。"
  "你担心过吗?"周止诺不敢问得太认真,拿捏了半天才找到一个听起来不太矫情的腔调。
  "我能不担心吗,你硬朗得跟钢铁侠似的,这么多年没进过几次医院。好不容易见我一次,一下子就去输液了。我当然害怕了。"
  "呸!你才钢铁侠呢!敢再说一句!"周止诺咆哮着站起来,隔着桌子用筷子去敲陆坤的头。
  "饶命饶命饶命!"陆坤一边笑一边用手挡,"别闹了,当心招来围观。"
  "哼,怕围观就别惹我!"周止诺夸张地撸了一下袖子,大大咧咧坐回到位置上。趁着这会儿气氛好,她问出了心底那个蠢蠢欲动的问题:"喂,我在QQ上加你好友,你为什么拒绝我?"
  "有吗?什么时候?"陆坤一脸惊讶。
  "就前几天啊。我用新的号码加你好友,被拒绝了。你换QQ号了吗?"
  "没换,就用以前的。"
  "我那天闲着无聊,想把你加为好友,但是系统提示说拒绝了。"
  "哦。"陆坤想了想,低头看了眼手里的iPad,"可能当时同事用我iPad来着,刚好我的QQ在线,你发来消息,他不知道是谁,就拒绝了。"
  "哼哼,你女朋友吧?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好大的醋味哟!"陆坤破例没有避开女友的话题,笑着调侃了一句,然后把iPad收到挎包里。周止诺看着那个包,愣了愣,问道:"那个破包,还没扔呢?"
  "啊?"陆坤反应了一秒钟,笑了笑,"扔了干吗,好好的。LK,名牌呢!"
  "我还以为会有人送你更大牌的。"
  "嗯,是送了。"陆坤点了点头。周止诺等着他的下文,他却换了话题。"工作忙吗?怎么没多休息几天?"
  听到工作俩字,周止诺突然亢奋起来,把马天越书稿被盗和版商抢先印刷的事讲了一遍。她说得义愤填膺,还不忘记感慨一下戴安和马天越那段无望的爱情。服务员将火锅端了上来,各色菜也备齐了,陆坤一边听她说,一边帮她煮了金针菇和油豆皮,被她慷慨激昂的情形逗得面带笑意。
  "你还笑得出来?盗版,多可恨啊!我还指望这个书能红一把呢,这么一闹,没希望了。"
  "不对啊。我听说,很多出版社的编辑都逛盗版书摊呢,书被盗版了说明卖得好,盗版书商才不做赔本买卖呢。"
  "我说你怎么变得这么三观不正啊!"
  "我说的是事实呀。"
  "要是我说盗版我稿子的人是我同事的前男友,你是不是要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呀。"
  "什么?慢点儿说,我没听明白。"陆坤夹菜的手停了停。
  周止诺就把徐嫣和陈珂、兰初的情债讲了一遍,然后补充说:"怎么就那么巧,陈珂捡了我的稿子,徐嫣就看到了。他们又不住一起,徐嫣怎么会看到呢?他们肯定是串通好的。"
  "怎么串通?稿子是你丢的,没错吧?"
  "是我丢的,没错。陈珂捡到了稿子,肯定跟徐嫣说了。徐嫣知道马天越的重要性,因为戴安和我谈论这个选题的时候她在一旁都听到了。他们一定串通好了,把稿子卖给盗版书商,两个人分钱。徐嫣太爱陈珂了,什么糊涂事都干得出来。就算她不是共犯,肯定也没有阻止。"
  "一一,我觉得你的结论有些武断。你说徐嫣是帮凶,是建立在假设的基础上,没有证据啊。从你讲的来看,这个女孩是挺单纯挺善良的,应该不会做那么没有职业操守的事。陈珂骗兰初的事情,她看不下去了,告诉你和戴安,甚至还告诉兰初的妈妈,说明她很诚实。"
  "你竟然说我武断?"周止诺的火气噌噌往上长,"我再跟你说件诡异的事,听完你再说我到底是不是武断。"周止诺几乎顾不上吃火锅,连珠炮一样啪啪啪啪把跟雷电电解约的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最后,她特别提高了声调强调:"陈珂竟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去讨好雷电电,你说他是不是人渣?"
  陆坤一直认真听着,直到她说完最后一个字,他重重点了点头说:"这陈珂人品真差,徐嫣怎么会对这种人死心塌地的。"言罢又问:"雷电电解约,你的工作任务是不是就完不成了?"
  "当然有影响啊。她的第一本书卖了很多,第二本保守估计也能冲上同类书的畅销榜前十名呢。到嘴的鸭子飞了,我当然郁闷。尤其是鸭子是被卑鄙小人钩走的,心里就更憋屈,怎么会有人为了钱做这种鸡鸣狗盗的事呢!"
  "社会就是复杂,烂人多得是。你别生气了。咱们跟雷电电认识这么多年了,好好商量一下,让她把下本书签给你,不成问题。实在不行,就让宋春宇去施美男计。"
  周止诺被陆坤逗笑。
  "我才不愿意去求她呢。我跟畅销书没仇,但是我有我的原则。'壮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我就是完不成任务被罚款,穷死,也不想求雷电电。"
  "你呀!"陆坤笑着夹了一筷子她最爱吃的金针菇到她碗里,"写过书还当了这么多年编辑,用词还是不准确嘛,老祖宗这句话应该用在这里?词不达意嘛!连我这个理科生都知道。"
  "去你的!"周止诺被气乐,"'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这句总对了吧?!"
  这是陆坤特别喜欢的一句诗。刚刚参加工作那会儿,陆坤总是被领导带着出去应酬,他不适应那些寒暄客套,不明白官腔官调下面隐藏着的潜台词,看不惯各种吃拿卡要的职场小伎俩,每次喝得醉醺醺地回到筒子楼的小房间里,都会借着酒力说这句诗。但是第二天一早,他还会精神抖擞斗志昂扬地去上班。周止诺常说:"老公,你别这么累,别太勉强自己。"陆坤会点着她的鼻子说:"我得赚钱养你这只馋猫啊!"一向心直口快的周止诺只在那时藏下了一句话:"我不要你这么辛苦,我可以少吃一点的。"
  陆坤当然也记得那段日子,所以听到周止诺念这句诗,扑哧一声笑出来,说:"好吧,我错了,我不能揪你的小辫子,要不最后永远是我被挤对。说正事,"他收敛了笑意,"一一,陈珂有陈珂的错,但是你不能冒冒失失就把徐嫣骂一顿,还在办公室里,当着那么多同事的面。"
  "又来了!"周止诺不耐烦地嘟囔了一句,"明摆着的事情,你们为什么都埋怨我,袒护徐嫣?"
  "现在不是你逞强嘴硬的时候,你老实告诉我,你心里就没有一点儿后悔吗?你不觉得徐嫣挺冤枉的吗?"
  "哎呀烦死了!"周止诺啪地一摔筷子,"有完没完啊,好像你们都跟徐嫣很熟似的,都一边倒地向着她说话。我也是受害者啊,谁替我喊冤啊?要是徐嫣懂事,她为什么让自己的前男友跑到办公室来?还让他坐在我的位置上?"
  "当时徐嫣不是出去办事了吗?"
  "那就有理了?那就可以随便带人去办公室?她就是个小妈,成天帮陈珂操心这个操心那个。陈珂都那么大人了,连衣服都让徐嫣帮着洗。徐嫣伺候他伺候到这个份儿上,难说不帮着他偷我的资料。说不定陈珂还偷了我其他什么东西,我还没发现呢。我还经常把电脑借给徐嫣用,我的电脑速度快,软件多,说不定徐嫣趁我不注意拷走了电脑里什么文件给陈珂呢!"
  "你想到哪儿去了?你怎么变得这么阴暗?"
  "阴暗?你竟然说我阴暗?真好笑,你都没见过徐嫣,就帮她不帮我,我就那么招人讨厌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就是那个意思!你嫌弃我!你嫌我武断,嫌我无理取闹,嫌我不够细心,嫌我猜疑妒忌,嫌我没有耐心,嫌我耳根软听风就是雨,对不对?你以前就这么说我,现在还是这么说我。下午裴浩已经数落我一顿了,你现在又数落我,我的两个重要项目都被陈珂毁了,难道我就没有生气的权利吗?"
  "对,我就是嫌弃你!"陆坤重重放下手里的碗,"我最嫌弃的就是现在这个样子的你!脾气暴躁,不讲道理,我说东你非得说西,给我强加一大堆莫须有的罪名。每次我试着跟你讲道理,你都没耐心听完。只要我跟你提出异议,你都会质疑我爱不爱你。我不能说别人好,我要是说别人好就代表我说你不好。你这是哪儿来的逻辑?我们以前为这事儿吵过多少次架?我以为分开几年你会有长进,我真蠢,你根本就是无可救药!满意了吧?"
  "陆坤!"周止诺腾地站起来,"你终于说出心里话了。怪我猪油蒙心把你当成好人,敢情你这么多年还是不知悔改!"
  "我没做错任何事,没什么要悔要改的。"
  "那我们就没有必要再多说了!"周止诺起身拎了包和外套,头也不回地朝大门走去。
  多滑稽,几分钟之前他们还有说有笑;几分钟之前她还偷偷幻想就此与他重归于好;几分钟之前她还亲昵地把他当成男朋友倾诉心事。不过是几分钟,他们竟然从把酒言欢变成毒舌相向。她以为他会情真意切地安慰她,她以为他会无条件地倒向她这边,她以为即使全世界都说她不对,他也会为她撑腰,可惜,一切都是她以为。她错了,他丝毫不顾及她的苦楚和委屈,竟然护着从来没见过面的徐嫣,专戳她心里最痛的地方。
  "他就是个混蛋,再过一百年也是混蛋,我不值得为一个混蛋再伤一次心!"周止诺暗暗警告自己,大步流星地往外走,眼泪却不争气地淌出来。"骗子,根本就是个骗子,说什么担心我,不过是怜悯罢了,想在我面前装好人当英雄,用他的高高在上赢得我的俯身臣服。我真是太蠢了,当了小丑演了出闹剧,还以为自己是情场大明星。"
  周止诺一边哭一边拦下出租车,坐在后座上泣不成声。
  "跟男朋友吵架了?"司机大叔慢悠悠地问了一句。
  周止诺没回应,望着车窗外,狠狠吸了吸鼻子。
  "年轻真好啊,哭得这么伤心。"司机回身递了一盒纸巾过来。周止诺接过纸巾,没说话。司机又问:"去哪儿?"
  "我也不知道,随便逛逛吧。"
  "哟,这可难办了,大冷天的,你想去哪儿逛?绕三环?四环?还是直奔购物中心?带着男朋友的信用卡没有,要是带着就使劲儿刷。"
  司机大叔那带着浓重京腔的笑话并没有让周止诺笑出来。"使劲儿刷"这句话好像真的有人对她说过。那时陆坤刚刚在设计院站稳脚跟,生平第一次拿到了作为福利发放的购物卡。说来也有趣,那购物卡里面的钱不算少,整整一千块,可是只能到君太、国贸等几个物价贵得吓死人的大商城购物。陆坤把购物卡郑重其事交到周止诺的手上,豪迈地说:"老婆,咱也是有卡的人了,拿去,随便刷!"那张购物卡周止诺一直没有刷,她嘴上骂他"这么一点点钱在国贸都不够买件衬衣的",心里却觉得这是他们幸福生活的种子,好好藏起来,深深埋下去,以后会收获很多很多幸福。那时她并不知道,幸福和购物卡一样,不刷就过期了。
  周止诺苦涩地咧嘴笑了笑,说:"您要是不怕远,咱们去趟五环。"
  做编辑的这些年,周止诺留意过很多畅销书,其中有一本叫《蚁族》,反映的是漂在北京的年轻人为了省钱住在环境很差的郊区小平房里,书的作者把这种聚集地称为城中村。当时那本书引起了很大反响,看过书的人都唏嘘不已,对蚁族们清苦简陋的生活表示同情。周止诺很少对人提及,她此生最幸福的时光,就是和陆坤在城中村相依为命的。
  那一片片自建房密密匝匝的都是筒子楼,楼下有闹哄哄的菜市场,四季蔬菜的价格比超市还要便宜很多。卖熟食的小店的大锅里永远咕嘟咕嘟地煮着猪头肉和肘子,卖面食的店里则摆着一人多高的大笼屉,里面蒸着白花花的大馒头和香喷喷的花卷,门口还有一个直径差不多半米的大饼铛,里面永远有一张葱花肉饼将要出锅。周止诺特别爱吃那家的大饼,下班回来称上半斤,切成小块,用牙签叉一块放进嘴里一咬,外焦里嫩吱吱冒油,别提多香了。他们住的那栋楼下有一个小小的开水房和一个小公共浴室。陆坤给周止诺画了好多图纸才让她弄清楚,原来公共浴室的锅炉房就在他们房间的下面,所以他们那间位居二层的小屋子才会在冬天的时候格外暖和--当然,夏天热起来的时候也是一等一的桑拿待遇。
  一路上想了很多,周止诺早就止住了眼泪。出租车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她甚至露出一种交织着怀念、悲怆和欣慰的笑容。一切都是老样子,没变--只是少了她和陆坤手挽手在菜市场买菜的身影。
  周止诺下了车,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面走。菜市场一部分摊位已经收摊了,但是买熟食和面食的店铺还都开着。这时正是上班族们下班回来做饭吃饭的时间,所以人来人往很热闹。虽然是冬天,沿街的几家小餐馆却冒出热气,玻璃上都蒙着白乎乎的水蒸气。周止诺甚至认出一条经常游荡在麻辣烫门口的流浪狗。那会儿它比现在要瘦小,周止诺下班的时候总会随手丢给它点东西吃。楼下的开水房还开着门,有人拎着暖水瓶在排队。菜市场旁边有个小超市,周止诺慢慢走过去,推门进去转了一圈,还是三个货架子,一个不多,一个不少。以前陆坤经常会在这里买烟,交钱的时候顺便给她买一个棒棒糖。周止诺盯着收银台旁边的棒棒糖罐子出神,收银员问她:"想要什么?"
  "哦,不用。"周止诺尴尬地笑了笑,推门出去。物是人非,收银员已经换人了,从前的那个小收银员还问过她什么时候嫁给陆坤呢。
  从超市出来,周止诺又转回到开水房旁边。那里就是她曾经住过的那栋筒子楼的入口,现在装了新的防盗门。她看到有人刷卡进了门,她心里突然有种冲动,很想进去看看曾经住过的屋子。就在她用手抵住门的那一刻,她退缩了。进去有什么意义呢?每一级台阶她都熟悉,每一扇门她都认得。她闭上眼睛,都能回忆起走廊里的味道。小煤气灶的燃气味,炒菜的油烟味,男住户的香烟味道,走廊另一头的厕所味道,隐隐混着阳台上刚刚洗过的衣服的洗衣粉味……对了,有个做销售的女孩喜欢用一种廉价的香水,味道浓烈刺鼻,每次她下班回来,半条走廊都能闻到那个味道。那是怎样一个乱糟糟的环境啊,可是在周止诺的记忆里,那几乎就等同于幸福的味道。
  仰头看,能够看到二楼的公用阳台。阳台宽敞,拉了几根铁丝,大家的衣服、床单、被子都往那儿晾。那时候周止诺最喜欢在大晴天一早起来去抢位置晾被子,晾好之后再回到屋子里睡回笼觉。陆坤多半像个虾米似的勾着腰缩在毯子里睡得迷迷糊糊,她会挤在他身后睡在床沿上,他就转过身来往里面挪一挪,伸出一条胳膊给她枕着,另一只手拉起毯子把她裹起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埋怨她:"大周末的不好好睡觉,淘气!"胡茬儿扎在她的脑门儿上,她用手指挠他下巴,然后被他攥住手,不一会儿就又睡着了……
  周止诺抵着门的手慢慢松开,她把脚步收了回来。这里跟她已经没有关系了,旧地重游也是枉然。陆坤已经有了新女友,有了新房子,他的新女友熟知各种名牌,能把自己打扮得光彩照人,肯定也能把他们的新家装点得漂漂亮亮。陆坤肯定早已经忘记这个城中村,忘记那段"蚁族"岁月。从前吃苦,不就是为了有一天能享福吗。
  周止诺突然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点可笑。一定是大姨妈要来了才会这么多愁善感情绪不稳定。又不是七老八十要入土为安了,玩什么旧地重游?既然陆坤已经大踏步地往前走了,她又何必孤零零像个孤魂野鬼似的在这里盘旋打转儿。街边一对对情侣亲亲热热地吃着麻辣烫和炸鸡排,她却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回忆那块永远回不来的肉骨头。
  想到这里,周止诺决然转身,迈开大步向路口走去。刚才的火锅没吃几口,她现在觉得饿了,决定买一个炸鸡排吃。路口有公交车可以直接到她现在的住所,只要吃完这个炸鸡排,上了这趟公交车,她就再不跟回忆纠缠,再不去想陆坤。况且,当年他们吵得那么凶,几乎要把对方折磨死,陆坤他甚至……周止诺觉得心头一块藏匿了很久的伤疤猛地被揭开来,那种切断筋脉撕心裂肺的疼又回来了。是啊,周止诺,你怎么好了伤疤忘了疼呢,光想着陆坤的好,难道你忘了当初自己为什么毅然决然地离开他?
  "哟,这不是小周吗?"
  周止诺正举着一块炸鸡排要啃,忽然有人在旁边叫了她一声。她转头一看,居然是以前的房东刘叔。刘叔发现没有认错人,笑得更开心了,他说:"还真是小周!好几年不见了吧,变漂亮了!"
  "呃,刘叔啊,您气色不错啊!"周止诺尴尬地举着炸鸡排,啃也不是,不啃也不是。
  "托福,托福。你怎么样?工作还顺利吧?又出书了没?"
  "刘叔,我现在是编辑,帮别人出书,自己不写书了。"周止诺举着炸鸡排傻傻地说。
  "那也好,文化人!你一搬走啊,咱楼里可就没文化人了!"
  "呵呵,您可别这么说,我没文化。"
  "怎么着,要搬回来住吗?你搬走我真是太吃惊了。"刘叔笑得脸上的皱纹都开了。
  周止诺突然很难过,很想拿炸鸡排抽他。他怎么这么不开眼,专往别人伤口上撒盐。
  "不,不搬回来了。"
  "哟,那真可惜了,我还以为你回心转意了呢。"
  "刘叔,我赶时间先走了,改天再跟您聊!"周止诺被一种巨大的沮丧感包围起来,连最起码的礼貌也顾不上了,只想马上逃离。
  "行行行,你忙去吧!"刘叔爽快地道再见。周止诺几乎连再见都没说一句,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到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像是要逃命一样催着司机快点儿开车。
  刘叔笑呵呵地冲着慌张逃跑的周止诺叹了口气,说:"可惜呀,没遇上。"
  陆坤回到家的时候,发现甄诚正站在门口。狭窄破旧的筒子楼楼道里,灯光昏黄,照得她的脸庞不甚清晰,耳垂上的钻石耳钉却光彩夺目。她正专注地玩手机游戏,不用问,是一款升级版的扫雷游戏。前几天他玩的时候被她看到,她瞬间就有了兴趣,从下载安装到掌握游戏要领再到超越他的最好成绩,没超过一小时。这是理工科女生的思维,简单,专注,一心一意,直达目的。与这样的人相处,无需牵肠挂肚、纠结权衡,非常省心,可是也许是太省心了,他的心里出现了一个空落落、凉飕飕的黑洞,不知道用什么填满。
  很多次,陆坤下班晚归,都看到甄诚这样等在他的门口,身上穿着名牌衣服,手里拎着名牌包包,用的是最新款的手机,一颗耳钉抵得上这里一年的房租,整个人与这破破烂烂的筒子楼完全不搭,可是她就那样大方自然地等他,就像回到自己家门口发现忘记带钥匙而等待家人回来开门一样。他说过很多次,不要过来等,万一他加班不回来她就得白白站一夜。她从不会撒娇耍赖说那你就给我一把钥匙呀,她只会淡淡一笑说,没事,难得有个安静的地方让我消停地玩会儿游戏。她的表情丝毫不做作,语气没有半点矫情,那妥帖的感觉就像一个最贴心的伙伴,只要你需要,可以向她寻求温暖和宽慰;如果你不需要,她不介意远远保持观望。陆坤不得不承认,某些瞬间,他是愿意跟甄诚这样长久地走下去的。跟周止诺那小疯子比起来,甄诚是女神。可是,更多时候,他痛恨自己,偏偏爱的是疯子而不是女神。
  "这么冷的天,你就一直站在这儿?"陆坤快速掏出钥匙开门。
  "刚来,一轮游戏还没打完!"甄诚举起手机给他看,"不过分值已经超过你啦!"表情有几分调皮。
  陆坤满是歉意地笑笑。只有九平方米的小屋子里面暖气很足,又因为楼下刚好是浴室的锅炉位置,所以很暖,一开门,暖洋洋的空气扑面而来。
  "你这小屋子还真暖和!"甄诚说着,大方地脱了羊绒大衣,随手挂在门后简易的挂衣钩上。
  "嗯,是。你在外面站冷了吧?"陆坤顾不上脱外套,急忙从暖瓶里给她倒了杯水,把屋子里唯一的一张椅子拉给她,"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晚上约了人吃饭,让你别过来了。"
  "约了人吃饭,这么早就回来了?"甄诚笑得狡黠,但是很快发现了陆坤脸上的不自然,于是立刻转移话题。"我晚上去一个老同学家吃饭,刚巧她家离这儿不远,吃完我就顺路过来了。好多天没见到你了,替我爸爸来看看你。"
  "你看,真对不起,前几天院长生日,刚巧我出差,没过去吃生日面。他肯定挑理了吧,改天我专门去负荆请罪吧。"
  "好啊,哪天?"
  "嗯……"陆坤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一时语塞,支吾了一会儿才说,"哪天都行,是我去请罪,只要院长愿意见我,我随叫随到。"
  甄诚扑哧一声笑出来,说:"你怎么把我爸爸说得那么可怕,他那么喜欢你,怎么舍得生你的气!他倒是不停地埋怨我,说是我前期工作没做好,没有提前跟你约档期。知道你是公司的顶梁柱、大忙人,轻易约不到。"
  陆坤的脸腾地一红,摇头说:"千万别这么说了,再说我就要钻地缝了。当年院长对我那么好,要是没有他提携我,我还不知道要画多少公共厕所呢。"
  "你知道我爸爸的心意就好。他的学生、下属很多,但他好像偏偏喜欢你,他说跟你喝酒、下象棋、聊天的感觉最好。你差不多就是他的理想女婿范本。"甄诚大方地笑,目光专注地看着陆坤。陆坤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眼睛不自然地瞄向电脑桌上的台历。甄诚追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抬手拿起日历看了看。
  "过几天要搬家了吧?我替你联系了搬家公司,价格公道,服务质量也不错。具体哪天搬?定了没有?"
  "我还没想好。"
  "那就这天吧,"甄诚在日历上面一指,一个日子被红笔画了圆圈,"看你这么认真地做了记录,这是什么重要日子?"
  "没什么,一个图纸的交稿日期。"陆坤敷衍地笑了一下。
  甄诚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失落,但是很快收拾好,转变了话题:"你的脸色不好,是不是出差这几天很累?"
  "还行吧。"陆坤用手搓了搓脸,倦意好像更重了,不禁打了个哈欠,"可能是昨晚没睡好,早上又赶着去公司,写了一天文件。今天晚上补个觉就好了。"
  "那好,你早休息,我先走了。过来看看你我就放心了。"甄诚说着站起身来,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事似的哦了一声,"对了,忘记告诉你,刚才我等你的时候,房东来了。"
  "房东?有事吗?"
  "他说过来随便转转,看我在这儿等你,还说要帮我开门来着。我说等不了一会儿,他就笑呵呵地走了。"
  "哦,那应该没急事,有的话他一定给我打电话。这片房子要拆迁了,很多住户都搬走了,估计房东是过来跟谁结算押金的。"陆坤确实有些累了,看甄诚要走,就不再挽留,"我送送你吧。改天我去看院长,带着好酒去陪他下棋。"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陆坤穿好外套,伸手去包里拿钱包,忽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背包的带子在根部裂了个口子。虽然撕裂的痕迹不是太明显,但是仔细看的话,还是能清晰地看到那条裂痕。算起来,这个包陆坤背了三年多了,一直用得很细心,现在看到它有了伤痕,陆坤的心里突然觉得疼。
  "怎么,钱包丢了?"甄诚看他手在包里,眼神愣愣的,于是发问。
  "哦,没,没什么。"陆坤拿了钱包揣在兜里,说:"走,我送你出去。"
  虽然天很冷,筒子楼外的"城中村"却很热闹,麻辣烫、炸鸡排、烤冷面以及油炸臭豆腐,各种烟火气十足的民间美食气味强烈地刺激着人的嗅觉。甄诚不自觉地用手捂了一下鼻子,小心翼翼地绕开地面上的竹签子和废纸团,穿过小巷子,走向路边。陆坤走在她身后五十公分的距离,看到她细细的鞋跟和细细的腰身在前面晃动,突然想起了周止诺一手举着炸鸡排一手拎着千层饼还不住地左顾右盼想再买点儿什么拎回家吃的样子。他今晚没管住脾气,跟她吵架了,看她气呼呼地离开也没去追她,可是不知为什么,她的样子老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怎么都赶不走。
  走到路边,陆坤抬手拦了出租车,帮甄诚打开后面的车门,然后打开前车门跟司机说了地址,预先付了车费。他发现甄诚没上车,而是站在后面笑笑地望着他。
  "快上车吧,太冷了。"
  "好。"甄诚答应着,却站着没动。
  "还有什么事?"陆坤傻傻地问。
  "你说呢?"甄诚歪着头,笑着反问。看陆坤脸上倦意极深,她不再逗他,上前一步说,"我爸爸的生日你没赶上,而我的生日你根本就没想起。"
  "啊?今天是你生日?"陆坤如梦初醒,"哎呀,真是对不起,我想起来了,你跟院长的生日挨得很近!"
  "好吧,看来,我得一辈子活在我爸的阴影里了。"甄诚无奈地笑,"不过没关系,今天不是,过几天才是,你还有机会补救。好好想想,送什么礼物给我。"
  "好好好,我一定将功补过,送你一份大礼!"陆坤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那样子就像犯了错的孩子被老师告知要找家长,正愁得团团转,忽然又被告知不用找家长了,交份书面检查就可以。甄诚被他孩子气的样子逗笑,忍不住探过身去,在他脸上轻轻吻了一下。
  陆坤突然愣住。他们认识了几年,一直把关系维持在朋友层面,虽然甄诚渴望交往的意愿表达得比较明朗,但是陆坤并没有明确表态,她也就没有进一步强求。今天,她忽然有了这样的举动,陆坤一时搞不懂究竟要如何应对。甄诚则表现得很淡定,后退一步说:"我走了。今天晚上很高兴。等你的电话和礼物,再见!"
  回到筒子楼的小房间里,陆坤把自己重重地放倒在床上。他太累了,出差这几天一直睡得不好,昨天半夜回来,睡了没几个小时,一大早又赶去公司写汇报材料。在私企工作这两年多,他已经习惯了这样随时待命、冲锋陷阵的节奏,似乎只有忙一点才能填满心里那个凉飕飕的黑洞。可是只要稍微一闲下来,他就能听到心里近似呜咽的风声。那个地方曾经滚烫过,孕育着他最美好最火热的梦,一砖一瓦都是他和周止诺一起搭建起来的,可是她头也不回地走了,所有梦想都坍塌了。他还以为这次重逢能够有机会把这个梦打捞回来,今晚她再次离开,看样子是把最后的希望都打碎了。他觉得自己没错,他只是想把道理说清楚--也许,他就错在想跟疯子讲道理,尤其那是一个爱他的疯子。
  最初的裂痕似乎就是从"讲道理"开始的。大学里,周止诺的专业是四年制,而陆坤的是五年,所以周止诺先他一年进入职场。她性子直,脾气躁,做事又粗枝大叶,所以刚刚参加工作时遇到各种不如意,每天负能量满溢,看什么都不顺眼,动不动就想跟人吵架。陆坤自然是懂得她的性子的,只得好言相劝,掰开揉碎给她讲道理。虽然他跟她一样的年纪,没有什么社会阅历,但是大学四年里他经常给设计公司做兼职,职场上的事情见了不少,就显得情商比她高许多。再加上他一贯不紧不慢的性格,做事稳健牢靠,同学、老师以及兼职单位的老板对他都是有口皆碑的,周止诺对他的话是服气的。
  可是到了后来,陆坤也参加了工作,两个人开始合租房子,每天朝夕相处,职场上的不如意加上生活中鸡毛蒜皮的磕磕绊绊,各种摩擦越来越多,感情上的裂痕就逐渐出现了。周止诺是典型的外向型性格,想做什么事就要马上做,想说什么话就必须照直说;而陆坤偏内向,说话做事之前都要深思熟虑,情绪轻易不外露。周止诺开始觉得他有事瞒着她。陆坤说没有,我只是很累。周止诺说你可以告诉我呀。陆坤就不明白,告诉她有什么用呢。周止诺就说,你不爱我,如果你爱我就应该把心事告诉我。陆坤不解,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男人习惯去解决问题,而女人只喜欢探寻问题,思维方式不一样,只怪当时他们都年轻,谁都悟不出这样深奥的道理,轻而易举就让对方背上"不讲理"的大罪名。
  欢乐的日子是有的,美妙似童话,下班后一起买菜、做饭、看肥皂剧,周末时到附近的大学里逛书摊、看露天电影。就算实在没有娱乐项目,关门关灯窝在床上也是如胶似漆甜腻得如同化掉的蜜糖。年轻的身体,火热的纠缠,彼此就是整个世界。居住的环境虽然简陋,但毕竟是刚刚凑在一起的"小夫妻",有情真的可以饮水饱--更何况他们的经济状况比起其他同学来要好得多。陆坤的运气不错,进了职场之后稍稍"潜伏"了一阵子就得到了部门领导的赏识,薪水涨得快,跟领导出去抛头露面的机会也多。周止诺的工作也算是磕磕绊绊地走上了正轨,往日里风风火火的"拳至闲"终于能安安稳稳地坐下来平心静气研究一部书稿的好坏,这是编辑部的老编辑给予她的最中肯的评价。
  好像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陆坤没有轻易许诺什么,但是他觉得,如果按照那样的轨迹前行,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能在这个城市里买一套属于自己的小房子,然后养一个小孩子,再养一只小狗,过上更美满的生活。只是,事情没有他计划的那么简单。
  他觉得周止诺变了。从前她只是任性,耍耍小姑娘的脾气,给她买颗糖或者做顿好吃的饭菜她就会转怒为喜。可是渐渐地,她没有那么好哄了,她对他越来越挑剔,嫌他下班晚,嫌他不陪她逛街,嫌他不会甜言蜜语。他试着解释,工作实在太忙,应酬又多,领导和客户都得罪不起,他只能牺牲休息时间。她就是不听,她说他在找借口,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薪水涨了、职位高了就想换女朋友了。起初,看到她因为吃醋而撒泼耍赖的样子,他还觉得蛮有趣的,故意逗她说:"你再这么闹下去,我真要换个'白玫瑰'女友了。"她就疯狂了,咬他,挠他,最后两个人的"肉搏战"总要到床上结束。可是时间一长,陆坤觉得不好玩了,这个游戏太耗神,而且周止诺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陆坤想哄她高兴,就说:"一一,我们搬家吧,换一个更好的居住环境,房租不是问题。"周止诺并没有像他期待的那样露出兴奋的表情,而是反问他:"好好的为什么要搬家?你嫌弃这个家了吗?你嫌弃我了吗?"陆坤就很无奈,只好说:"你喜欢住这里,我们就继续住这里。"周止诺就又追问:"难道你不喜欢吗?"陆坤觉得头痛。
  那个时候,甄诚刚刚从美国留学回来,到设计院工作,与陆坤在同一个办公室。陆坤并不知道她是副院长的女儿,只知道她知性、大方、有魅力,自从她到办公室,很多没有工作往来的其他部门的人都找各种理由往他们办公室跑。后来,部门承接了一个大项目,陆坤和甄诚虽然工作时间不长,却都有机会参加到项目中来。接触得多了,陆坤才知道甄诚有那样的家世和背景,不过,他并没有想太多,他更愿意承认这个女孩子有能力、有想法,即使没有父亲帮衬,也能把工作干得漂漂亮亮。
  由于赶工,陆坤经常加班,周止诺开始来"探班"。有漂亮的女朋友来探班是一件幸福的事,虽然周止诺带来的水果和零食多半会被陆坤的同事们分而食之,但陆坤是高兴的。看到她叽叽呱呱地跟他的同事们打成一片,看到她在他的领导面前为他挣足面子,他那样低调的人,也掩饰不住地虚荣骄傲起来,甚至做出在办公室当众亲吻女朋友的事。以至于很久之后,甄诚对他说:"陆坤,帅气而有才华的男孩子我见过不少,你并没有比他们优秀太多,但是我看到你看周止诺时眼睛里宠溺的光芒,突然觉得嫉妒,继而渴望。我想,你可能会把她宠坏。如果她被你宠坏了,你觉得她不再可爱了,让我取代她,好吗?"
  可是后来,周止诺和陆坤之间的争吵并没有减少,而是升级了。人前越是秀恩爱,人后就越显得无奈。回到两个人的小家里,周止诺越来越多地问起:"你真的爱我吗?会变吗?""你们单位有那么优秀美丽的女海归,你会变心吗?""我什么都做不好,你会不会不要我了?""我是不是很没用?""有时候我好讨厌我自己,你是不是也讨厌我?"陆坤一遍遍解释,一遍遍保证,一遍遍承诺,最后实在是不想再多说一个字。项目进展到后期,所有人都加班加点,疲惫不堪,陆坤工作的时候累,回到家里更累,实在熬不住了,就对周止诺说:"我去单位职工宿舍住一段时间,项目结束再搬回来。"她不同意,把他所有衣服都藏了起来,甚至拆下了他的手机卡,把他反锁在家里。他说一一你别闹了,你怎么能不信任我呢。周止诺就哭着说,你不许离开我,你说过要一辈子对我好的。
  那些争吵,那些哭闹,那些完全没有道理的吃醋和猜疑,现在想起来都要发高烧。陆坤已经很久没有去回想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了,他怕稍微一想,就把两人最初相爱时的甜蜜和浪漫都毁灭掉。如果可以,他巴不得把自己一颗滚烫的心剖出来献给周止诺,让她知道自己真的没有任何越轨的想法,偶尔的逢场作戏和插科打诨无非是所有职场男士用来消遣解闷儿的方式罢了。工作已经很累了,他不希望回到家里还那么累。他可以对她好,也不要求她做什么贤妻良母,他只希望她懂事。但是周止诺不懂,或者说,她不接受。她要一个纯粹的陆坤,一个纯粹的恋人,一丁点儿缺陷和瑕疵都会让她无法忍受,一丁点儿风吹草动都能让她草木皆兵。有个哥们儿酒后调侃陆坤说:"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谁他妈倒霉到底。"陆坤借着酒劲儿仰头大笑,可不是吗,面对敏感症发作时的周止诺,他真的有一种预先杀之而后快的冲动。
  大吵大闹之后,陆坤还是拎着简易的行李搬出了筒子楼的小房间,去了单位的集体宿舍。他指天发誓,真的只是想静一静。可是他静不下来。周止诺每天无数个连环夺命call,恨不得要分分秒秒掌握他的行踪。夸张的时候,她竟然在上班时间溜出来,打车跑到他的办公室,看他究竟在做什么。还有一次也很惊悚,他加班到很晚,需要去隔壁办公室找一位同事,过去的时候才发现,周止诺竟然在那里吃瓜子上网看电影,他根本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的。她睁大眼睛很无辜地说:"我想来看看你,但是又不想打扰你工作,所以就在这儿。"他是怎么答的?他说:"你是想监视我吧?"现在想来,他很混蛋,可在当时,他真的要被她逼疯了,说出那样的话再正常不过。他不知道那天她什么时候离开的,因为他再不想看到她。
  与大项目同时到来的,还有一个公费去美国培训的机会。陆坤一边忙工作,一边准备考核参加选拔。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一天,自己迫切想要逃离的,是那个自己曾经深深迷恋、无限宠爱、渴望呵护一辈子的姑娘。他很想继续爱她、呵护她,可是她又全身利刺,亲近不得。在她一次又一次的追问中,他甚至真的有点儿怀疑,自己还爱她吗,她还可爱吗?他不是一个遇到问题就逃避的人,可是人世间偏偏有很多问题,不是你迎难而上就可以解决得掉的,如果所有精神疾病都可以针对痛点对症下药,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割舍不掉的牵绊、斩不断的情丝和愈合不了的情殇。再难的技术难关他都有信心攻克,女友的猜疑和敏感却让他充满无力感。
  那年冬天特别冷,那个晚上下了大雪,很多人都早早回家、回宿舍了,陆坤一个人在办公室看英文资料看到很晚,抬头松一松僵硬的颈椎,发现甄诚就静静坐在不远处的一个工位上拿着手机玩游戏,嘴角带着沉醉的微笑,好像玩得很投入。
  "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在这儿玩游戏,有瘾啊?"陆坤问了一句。
  "对啊,真的有瘾!"甄诚擎着手机朝他晃了晃,"我就是这么无聊,喜欢'推箱子'这种老气横秋的游戏。"
  陆坤揉着颈椎笑了。他以为甄诚在嘲笑他,因为他就喜欢玩"推箱子",玩了很多年都没觉得厌倦。好多同事都笑他不够与时俱进,可他就是喜欢。没想到甄诚也喜欢。
  "怎么样,是不是有种知音难觅、相见恨晚的感觉?"甄诚站到他办公位前面,嘴角带笑,低头看他。
  陆坤笑了笑,没有接她的话。院长的女儿喜欢陆坤,几乎已经成为他们这个部门众人皆知的事,连院长本人都会在得闲的时候到办公室来跟陆坤下棋,谁都不傻,院长就算再喜欢下棋,也不差这么一个搭档吧。有哥们儿甚至酒后挑明了说:"陆坤,别不识抬举,这么好的机会,赶紧抓住吧。学校里的爱情有几对能修成正果的,眼前大好的事业爱情双丰收的机会,何必跟前途较劲呢。"陆坤只是笑,不想解释。他不想像酸腐文人那样矫情地说周止诺是他胸口的一颗朱砂痣因为前世有缘所以今生再见之类的鬼话,但是他知道,无论她是玫瑰花还是玫瑰刺,她都是他心里的一部分,分开的时候撕心裂肺,分开之后心里就空了,灵魂不知道放在哪儿。这样的感受,单身汉不会懂。
  "陆坤,你最近憔悴多了,工作够忙的了,出国培训的事你不用急,我让爸爸帮你想想办法。"甄诚丝毫不掩饰身为院长女儿的优越感。
  "谢谢,我还扛得住。"陆坤还不够老练,不知道要怎样婉拒这太过明显的好意。
  "还扛呢,照照镜子,你都快变成山顶洞人了!"甄诚笑着凑到他跟前,把手机里的镜面功能打开,递到他面前。镜子里的陆坤头发长了,乱糟糟的,胡子也很久没刮,很邋遢的样子。陆坤很尴尬地笑着说:"哎哟,我把自己都给吓着了。"
  偌大的办公室里,天花板上的大部分日光灯已经熄灭了,其他工位上的台灯也都已经关闭,只剩陆坤头顶的灯和他办公桌上的台灯以及显示器是亮的。这样暧昧不明的光线里,陆坤的脸格外英俊,哪怕是头发胡子乱成一团,也带着几分落拓不羁的沧桑美。甄诚看得心动,忍不住伸出手去,疼爱地揉了揉他的头发,笑着说:"你怎么那么可爱呢。"
  陆坤一下子就懵了,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虽说当年也是周止诺死缠烂打倒追他,他却是带着几分享受故意放任她的,可是甄诚完全不同于当年的"拳至闲",她是他的同事,他把她当朋友,她还有一个更让人头疼的身份:院长的女儿。他才不愿意被贴上"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标签,况且,他从来也没把甄诚往别的方面想过。
  "你别逗我了。"陆坤不知所措地往后躲了一下,挥开甄诚的手。
  "我就那么让人讨厌吗?"甄诚并不灰心,"如果我追求你,一点儿胜券都没有吗?"
  "我有女朋友,好多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陆坤觉得喉咙冒火。
  "陆坤,帅气而有才华的男孩子我见过不少,你并没有比他们优秀太多,但是我看到你看周止诺时眼睛里宠溺的光芒,突然觉得嫉妒,继而渴望。我想,你可能会把她宠坏。如果她被你宠坏了,你觉得她不再可爱了,让我取代她,好吗?"甄诚坦然地直视他的眼睛,陆坤被这居高临下的姿势以及太过直白的表达压得身子往后退。
  "可能我的表白并不动听,对不起,我不擅长抒情,只是习惯有话直说。陆坤,希望你考虑我的建议。"
  陆坤不再抬头看她,胡乱捋了两把头发,闷声闷气地说:"谢谢你,甄诚。我和一一已经在一起好多年了,我答应过她会一直对她好的。"
  "但这并不表示你会一直爱她,对吗?责任和爱是不一样的。你是个懂责任的男孩子,这是我最喜欢的。"
  陆坤的手机就在那时候疯狂地响起来,是周止诺打来的。陆坤像做了什么错事似的,飞快地接听。他听到她在那边一边哭一边说:"陆坤,你马上搬回家住,好不好?"换作平时,听到这句话,陆坤有会责备她无理取闹,可是刚刚听过甄诚的一番表白,陆坤虽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却隐隐觉得对不起周止诺。他好言安慰她:"别哭了,听话,我忙完这几天就搬回去住。"
  "不,我要你现在就回来,立刻,马上,搬回家住。如果你不回来,就是不爱我。"
  "我过几天就搬回去。"
  "不,现在就搬。"
  "好好好,我搬。"
  "我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你用最快的速度回来。"
  "好,我很快就回去。"
  "你要是做不到,我就离开,让你再也见不到我。"周止诺越说越伤心,在电话那边大哭起来。陆坤已经听怕了她的哭声,不断安慰,终于挂了电话,然后看到甄诚在一旁看戏的表情。
  "做个被宠坏的女孩真幸福,随时可以找人大哭发泄情绪。"
  "哎,头疼。"陆坤真的没有夸张。他关了电脑和台灯,准备离开。甄诚又问了一句:"真的回家了?我原本想约你一起夜宵的,看样子我只能自己去吃了。"
  "抱歉,改天吧。我送你去门口打车吧。"
  两个人一起到了设计院的大门口,陆坤先拦了一辆出租车把甄诚送上车,看着车子走远,他才松了一口气,感觉刚才的一幕像是做梦。手机铃声响,周止诺又打来电话。
  "你回来了没有?要到了吗?"
  陆坤深深吸了一口气,极不情愿地说:"我刚刚处理完手头的事,现在上车回去。"
  家里的情形让陆坤大吃一惊。周止诺穿戴整齐,拖着一个行李箱,一副要离家出走的模样,站在他们的小屋门口。
  "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只要你一句话,"周止诺眼睛又红又肿,"你到底还爱不爱我,还要不要这个家。"
  "太晚了,别站在楼道里吵行不行?"陆坤拉她进屋,周止诺用力甩开他的胳膊,抽噎了一声,继续问他:"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还爱不爱我,还要不要这个家?"
  "一一,我们能不能别再吵架了?你让我回来,我回来了。你还想怎样?你到底希望我怎样?"
  "我要你明确告诉我,你是不是嫌我不够好?我的工资不高,人不够聪明,我没有有钱的爸爸,也不能帮你出国深造、升官发财。"
  "哪儿跟哪儿啊这是?你又发什么神经?"
  "对,我发神经!"周止诺突然吼了一句,筒子楼楼道里的声控灯都亮了起来。
  "你到底要干吗?"陆坤也突然丧失了耐心。
  "你在申请出国,为什么都不告诉我?我问了你同事才知道你要出国了。"
  "那不过是单位的培训机会,所有人都可以申请,谁最后能去还不一定。"
  "可是他们说机会是内定的,肯定会给你。"
  "你信他们还是信我?"
  "我很想信你,可是……"周止诺又忍不住哭起来,"你学会骗我了。"
  陆坤被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厌倦感包围起来,他觉得又困又累,连辩解的力气都没有。他把声音降到最低,轻轻说了一句:"进屋说行吗,太晚了,别人都睡了。"然后自己进了屋子,连衣服都没脱,很随意地倒在了床上。
  以前他们也这样吵过、闹过,她故意在外面玩离家出走的把戏,就是为了让他着急,他急着去找她,她就乐颠颠地回来。或者,他假装不着急,自己在家吃好吃的、睡觉,她闹累了也会厚着脸皮回来。他决定今天采取第二种方式,任她自己在外面站一会儿。他躺在床上装睡,没想到太累了,竟然真的睡了过去。不知道睡了多久,他突然醒了,周止诺还没进屋。他猛地坐起来,看看手机时间,已经快四点钟了。他立刻打开门,周止诺还跟之前一样,拖着行李箱,穿戴整齐地站在门口,脸上冻得红彤彤的,映衬着清晰的泪痕。
  "傻孩子,你怎么就这么站着啊?"陆坤一把把她拉进屋里。
  周止诺不哭也不笑,什么表情也没有。陆坤重重叹了口气,问:"一一,你说,你到底想怎么样?我做错了什么,还是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你直接说。你要是觉得我不好,没资格做你男朋友,也直接说。"
  面无表情的周止诺突然抬起头来盯着他,喃喃地说:"你不爱我了,还用这种方式给我栽赃,是吗?我恨你,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陆坤的最后一道防线终于被击溃,不禁笑了出来。他一屁股坐在床上,脸埋在手心里,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轻声说:"一一,我们分手吧。趁着还没有把彼此折磨死,分手也许是件好事。"
  陆坤再次用手揉了揉脸,倦意稍稍减退,记忆却越来越清晰。那天周止诺匆匆忙忙就走了,他没有拦她,甚至也没有找她。他并不后悔说出那句话,因为彼时的他的确是恨透了那样的周止诺和那样的自己。他弄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的两个人要被猜忌弄得心力交瘁,好好的生活一定要变得剑拔弩张、毒舌相向。如果一定要捆绑在一起被折磨得遍体鳞伤,那么不如放手给彼此一条活路。他不知道最好的解脱方法是什么,但是当时的他实在想不出更好的解脱方法。
  分手之后,没过多久,出国培训的机会果然到了陆坤手里。大家都认定陆坤是院长的准女婿,把陆坤看成是为了名利背弃女友的势利小人,背后说三道四是自然而然的事,表面却依旧一团和气。可是,陆坤做了一个谁都没有想到的决定:辞职。他不想被流言淹没,也不想在裙带关系错综复杂的事业单位里继续耗下去。他不顾各级领导的好言相劝,离开了前景一片大好的设计院,跳槽去了现在这家公司。从头做起,他不怕,忙碌让他更充实,没有时间去想别的。就这样,三年。
  他仰面朝天躺在床上,还是能把小小的房间看得清清楚楚。角落里摆着简易衣架,是他们一起买的,里面有他的衣服,却不再有她收衣服;床上的被子是他们一起买的,他还在盖,却不再有她晾晒;柜子里的电饭锅和碗筷是他们一起买的,他还在用,却不再有她抢着添饭盛菜;小小的房间里再没有煮过火锅,衣服和头发再不会有浓重的火锅底料味,可是每当下班回来走进筒子楼,别人在做饭的时候,他会忍不住留恋那烟火气。那时候,他指责她是地狱是牢笼,可是她真的走了,他发现自己走不出这个牢笼,甘愿把地狱当成天堂。
作者:&&&&编辑:栾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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