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集八仙饭店灭门案案咋回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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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万州高笋塘杀人案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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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男生为一位女生打架,旁边的朋友去欠架,然后旁边的朋友就被误杀了,就这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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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男生为了一个女的打架情杀?,结果旁边的人去劝架,被捅死了,不知道你晓不晓得,听说那个女的当时就被吓晕了,要这件事前面的那个杀人事件影响比较大,还有一个死了,是主角之一,不过这个事不格外轰动?
2011年10月高唐杀人案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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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监狱凶杀案――死刑犯闹鬼的故事
&&&&&&&&& &&&&&&&&&&&&&&&&&&&&& 退休翁
&&& 珍宝岛事件发生后,由于担心“苏修”入侵新疆犯人逃散,从北疆兵团劳改农场调来补充进八中队的一批劳改犯人中,有一位引人注目的“二转子”叫李峰国。其父为山东人,早年侨居苏联,娶了一位俄罗斯女子为妻。五十年代初,夫妻俩带着儿女回中国参加社会主义建设,在新疆独山子炼油厂工作,大儿子李峰国后来也被安排在厂里当学徒。六十年代初,不到十六岁的李峰国因偷盗厂里两台小型发电机被判劳教。
&&& 中苏关系恶化后,父母亲带着弟妹们返回苏联,李峰国因正在服刑未能同行。他刑期本来不长,可是在劳改队经常逃跑偷盗,结果被加为无期徒刑。当我见到他时,他也是二十八九岁的小伙子了。
&&& “二转子”融合了两个民族的优点,明显显露出杂交优势。他身高一米八以上,圆圆的脑袋,黑黑的头发和眼珠,白里泛红的多汗毛的皮肤,凹目隆鼻,虎背熊腰,力大无穷,就像俄罗斯民间传说中的大力士瓦西里。也许正因如此,他显得自负阴沉,不多结交人。劳改队谁也不敢向他寻衅,他平时也从不无故欺负人。他对我还算客气,可能因为我是大学生,而且会唱不少俄罗斯民歌吧。
&&&& 1974年九月中旬,八中队照例又到水库清淤。这一次坐车途中,我没有晕车,我感到这是体质增强所致。由于突击性的重体力劳动中粮食定量增加,菜肴改善,我与胡军结成对子,忘命地干着,居然每人每天连扔带挑能完成十三方以上。
&&& 尽管如此,与“二转子”比起来,我们仍然望尘莫及。在这次清淤劳动中,李峰国真是锋芒尽显,出足了风头!他完全不用挑担,只凭一把锋利的铁锨,一人一天能完成二十四方以上!
&&& 他干活既有力量,又有心计。他先扔上层的淤泥,拿铁锨切下比一般人的切块重两倍以上的一大块淤泥,用粗壮的胳膊一扔,就扔到比我们远一截的渠坡外面,这样,清到接近渠底时,他那一截渠顶上就留下一个比我们大得多的空档,下层和渠底的淤泥完全用不着挑,只须甩上去填平那个空档就行。尽管一个人干了两个人的活儿,他却从容不迫,每天还能抽出空来抽几支莫合烟。
&&& 我们也想学他这样干,无奈力量不及他大,扔不了他那么重,也扔不了他那么远,最后下层和渠底的淤泥还是得用肩挑上去,竭尽全身之力,仍难以望其项背,只有羡慕地望着他那大力士般的好体格自愧弗如了。
&&& 干部们为鼓励他多干,修渠期间每餐让他吃双份肉菜,馍馍敞开肚皮吃,他一餐吃三个包谷馍(每个四两)简直不在话下!当他抽莫合烟休息时,每位带工干部经过他身旁都客客气气地与他搭讪几句,就连平时神情冷峻的柳队长见了他也笑容可掬,显得那么和蔼可亲。李峰国成了劳改犯人中一颗光采夺目的明星!
&&& 然而,当九月下旬从水库返回八中队后,李峰国的定量立即与大家一样,每餐只有一个包谷馍了。劳改食堂是典型的大锅饭体制,无论老少、强弱、高矮、胖瘦,平时食物都一律平均分配。干部也并非不知李峰国饭量大,但受到管理制度和粮食定量的约束,也只得硬着心肠听之任之了。
&&& 伙房的李安槐是个精细人,他每晚临睡前都在由他管理的粮油上做上暗号。国庆节前夕的一个星期天上午,李安槐突然发现伙房的大米和清油各被偷走了几公斤,立即满大院搜寻起来。当搜查到我们组时,李安槐发现门内灶台上放着一只熏黑了的中号铝锅,揭盖一看,里面是满满一锅未煮熟的大米,大米上面还有厚厚一层黄澄澄的清油。赃物被发现了!
&&& 李安槐当即追问:“这个锅子是谁的?”
&&& 组里人半晌答不出,突然蒲家长恍然顿悟,大叫一声:“对了,我记起来了!这锅子是李峰国的,刚才好像他进来了一下,在灶台上放下锅子就走了。”
&&& 院子毕竟只那么大,一共二三百人,李峰国不一会儿被找来审问了,他承认饭锅是他的,但又一口咬定,大米和清油不是他偷的,是别人盗用了他的锅子。事情陷于了僵局。
&&& 在此关键时刻,大组长梅金奎闻讯赶来。他见李峰国在狡辩,当众揭发道:“我证明这锅抓饭是李峰国煮的,刚才他慌慌张张敲开我的门,提着这锅饭要在我房里藏一会儿,我没同意,他又把锅子拎走了。”
&&& 这时,隔壁与李峰国同组者也证实那天一大清早李峰国就拎着锅子到厕所边破屋里煮东西吃。可李峰国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太贪馋太渴油了,锅里的大米没放水,或许放得极少,都被植物油浸泡着,所以煮了很长时间,还是半生不熟,根本成不了抓饭。李峰国见人证物证俱全,知道抵赖不过,只得俯首认罚了。
&&& 蒲家长是个嫉恶如仇、斗争性极强的人。但李峰国块头巨大,力壮如牛,劳动比他更能干,平日根本不尿“猪八戒”,他也无可奈何。这回他可逮着收拾李峰国的机会了。他同李安槐、梅金奎请示了中队干部后,决定捆李峰国一绳子。倘若只是像捆一般犯人那样本也没啥,李峰国绝对承受得起。偏偏蒲家长又懂得捆人的一个绝招,他热情洋溢地出谋划策道:“莫用粗麻绳捆他,粗麻绳捆不紧,太便宜他了。去找根长些的细麻绳浸过水再捆,这样时间一长麻绳一干就会勒进肉里。这家伙太不老实了,要狠狠收拾他一顿,让他尝尝厉害!”
&&& 他的建议被采纳,接着梅金奎又从民族组找来两位哈萨克族、柯尔克孜族的大个子,将李峰国紧紧地五花大绑。这一绳子一直捆到傍晚才松绑。据组内消息灵通人士王维聪透露:“今天这一绳子捆得真厉害,把李峰国这小子胳膊都捆得肿成老粗了!李峰国从来不告饶的人,今天也跪在地上告饶,请求干部给他松绑了。”松绑后,遵照队干部指示,给李峰国戴上脚镣手铐,关押在梅金奎隔壁小号里。
&&& 国庆节三天平安无事。队上宰了头二百多斤的大肥猪和几只羊,干部们将上等好肉分掉后,剩余的肉和杂碎都给了犯人们。伙房的主食和副食都比平日大为改善了,尽管如此,“满脑子资产阶级思想,只想吃好的”劳改犯们,仍然买来或换来一些白面或兔子肉加餐。
第二天,胡军将窜进大院的一只大猫逮住宰了,炖了一大锅。猫肉白白的,很诱人,我从未吃过。想到以前我们打过平伙,而且我不止一次送东西给他吃过,也不等他请,就过去舀了两块尝尝。味道居然一点也不膻,倒挺鲜嫩的。于是,晚上的话题也自然转向“吃”了。我好奇地问:“胡军,都说猫肉膻得很,怎么你炖的一点也不膻很好吃呢?”
&&&& 胡军得意地说:“这要看你加工的手艺了。猫剥掉皮后,它的背部脊椎骨两边有两根筋,膻味就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你把背上的肉割开抽掉这两根筋,猫肉就不膻了,还嫩得很哩。广东的一道名菜叫‘龙虎斗’,龙就是蛇肉、虎就是猫肉。”
&&& 洪诚说:“广东人啥不敢吃?天上飞的,地上爬的,听说连老鼠肉也敢吃哩!”
&&& 王德胜不以为然:“老鼠肉算什么,胡军也吃过。其实,我看劳改队的人比广东人还敢吃。1961年饿得最厉害的时候,胡军连地里的四脚蛇(蜥蜴)也吃过,还有的人连癞蛤蟆也敢剥了皮吃,就连地里的蝗虫、蚂蚱也敢烤了吃哩!”
&&& 张缺德道:“拢陡也桓业模硕黾耸保杂彩侨饬ǎ 
&&& 老齐说:“其实有些昆虫能吃,蚕蛹用油炸了还是一道下酒的好菜咧。”
&&& 王德胜赞同说:“这倒不假,其实连蛆也是可以吃的,旧社会有些有钱人家还专门把大鱼大肉挂在外面让它腐烂生蛆,然后把蛆扫下来用清水漂干净做菜,还起了个怪好听的名字叫‘肉芽’哩!”
&&& 刘老汉说:“你说的恐怕是少数大财主大地主,一般小地主咋舍得这样吃!”
&&& 这时,我不禁联想起离开尉犁时吃的那盒生蛆的麻烘糕,正想说“我也吃过蛆的”,见多识广的王德胜又开口了:“那当然。我还说一种东西一种吃法你们肯定不光没吃过,连听都没听过哩!旧社会有的有钱人家的老太爷,买来穷人家十六七岁的黄花闺女当丫环,每天早晚都在她阴道里塞一颗干红枣,等阴道里分泌出的水把红枣泡胀后,就取出来用冰糖蒸了吃。结果,老家伙七八十岁了还满面红光,细皮嫩肉的,那丫头身体里的精华都被吸走了,就变得一天比一天黄瘦。等她完全拖垮了,就再换个丫头。这种枣子就叫‘阴枣’。”
&&& 听了他这番话,我不禁联想起鲁迅在《狂人日记》等作品中批判旧中国一直在摆着“吃人的筵宴”的教导,对旧社会更加反感了,我说:“这不等于是在吃人吗?难怪会发生革命了!”
&&& 王德胜叹道:“唉,旧社会是有好些不合情理的事情哩,要不然穷人也不会起来革命了。”
&&& 刘老汉说:“这新社会确实是比旧社会进步,可新社会为什么也有些不合情理的事情呢?远的不说,就说文化大革命,有多少人冤枉挨整,有些老革命怎么一下成了走资派啦,这共产党内部怎么也斗得死去活来的?”
阮洪彦说:“说好听点是为反修防修呗,说穿了还不是为个‘权’字。”
王德胜说:“历朝历代,开国皇帝怕权力旁落,总是要收拾一批功臣的。所谓‘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嘛,朱元璋坐上龙庭后,不是差不多把原来的开国元勋都杀光了吗?”
&&& 王维聪刚当上组长不久,不愿意多谈这类危险话题,就干涉道:“扯这些陈芝麻烂谷子干什么?谁当皇帝谁掌权跟我们有什么相干?反正老百姓活着就是干活吃饭,还是谈点吃的吧。”
&&& 唐军平时组里交谈时很少开口,开口也从不涉及政治,他接过话题了:“周文复,你没到北方之前,肯定不知道驴肉的滋味吧?”
&&& 我连忙赞叹道:“驴肉的味道确实很清甜,比猪肉还好吃哩,而且都是瘦肉,一点也不腻人。”
&&& 王维聪说:“驴身上还有一种好东西你没吃过。我们陕西有样卤菜叫‘金钱肉’,是用驴的掳炎蛹由系髁下背傻模缘氖焙蚯谐杀”〉囊黄科屑溆懈隹哐郏裢谎越小鹎狻兜烂赖煤埽且坏老戮频暮貌肆ǎ 
&&& 自从怀疑王维聪是个耍两面派的告密者之后,我对他就有几分反感,不想与他说话,谁知他今天倒主动与我搭话了,这不禁使我的怀疑发生动摇,觉得用棉被换包谷面一事也未必是他汇报的,再说,今后他管劳动,最好不要把关系搞得太僵,免得麦收时节他给我小鞋穿,找我的麻烦。他既然想当组长,就让他当去,根本算不了什么,度量应当放宽些。于是我答道:“你说的我没尝过。不过,你们陕西的羊肉泡馍、油泼辣子面我路过西安时都吃过,确实别有风味。”
&&& “油泼辣子面冬天吃了特别来劲,浑身发热,还经饿得很哩!”王维聪兴奋地说。看他兴高采烈的样子,我几乎完全推翻自己的怀疑了。
&&& 王德胜却叹口气道:“你们知道我现在最想吃什么吗?我最想吃一种小米稀饭了。我们宁夏同心县有个地主家里有一块地,只一亩多一点,这块地上长出的小米与周围地里长出的小米就是明显不同,特别有油性,煮出的小米稀饭又糯软又清香。我家与这家人是世交。那年我路过他家作客,他特意盛了一碗小米稀饭让我尝,桌上只摆了一小碟腌菜,我一吃,果然比以往我吃过的小米稀饭好吃多了,他家的腌菜也特别有味道,配在一起,简直绝了!我还想吃第二碗,但主人不给,说任何贵客来,都只能尝一碗。后来,我却再没机会去他家,这后半辈子心里就老惦记着那小米稀饭。唉,谁知我这辈子还能不能回老家呢?这辈子要能再吃碗那种小米稀饭,我死也瞑目了!”
老人兴起莼鲈秋风之思了,但上海知青王孝硕毕竟年轻,不能体会这种思乡之情,他大发感慨道:“唉,你们谈了半天这好吃那好吃,都是在画饼充饥。王老汉,你说的那块地上的小米真要那么好吃的话,现在也都进贡给上面当官的了。再说,再好吃能比得上北京的高级宾馆和上海锦江饭店吗?那些地方现在只有无产阶级的先进代表们可以享受了,我们这些资产阶级明天再吃两顿猪下水羊杂碎什么的,后天还是乖乖地到工地上去啃包谷馍吧!”
众人哈哈大笑:“是哩,现在的无产阶级一出门屁股后面都在冒烟哩!”
&&& 这时,王维聪突然插了一句:“谈了半天吃的,你们都还不知道吧,李峰国这回真被捆伤心了,这两天他都在绝食哩!李安槐每顿饭菜还是照样送去放在旁边,劝他吃,他碰都不碰。”
&&& 几乎没人吭气,因为这时有人在思家有人想睡觉了。只有张缺德应了一句:“哼!共产党还怕你们这些人绝食,饿死一个少一个,饿不死只当是省了粮食。”
&&& 次日傍晚,王维聪又带来一个相反的消息:“他娘的,李峰国这小子饭量真大,听李安槐讲,今天下午他把国庆节三天的饭菜一顿全吃光了!从水库回来后,他肯定是饿极了才冒险到食堂去偷的,确实有几分情有可原哩。”
&&& 十月四日清晨,上工的钟又照常敲响了。隔壁组的于孚学起床后,突然惊呼自己的一双四十三码的解放鞋丢失了,跑到我们组也没找着。这双鞋还比较新。有人说:“他妈的,准是哪个缺德货偷去换吃的了。”众人也未介意。
&&& 等大田组的人都赶到大门口岗楼前集合时,通常早就拿着大喇叭筒吆喝的梅金奎却不知何故没有露面。带工干部叫人去催,室内无人应,门上一把锁。有的犯人猜测说:“可能梅金奎是找阴干事汇报情况去了。”带工的斯拉木队长不耐烦等下去,叫犯人们报完数,就同值勤战士押着大田组的一百几十人出发了。
&&& 每逢国庆节或春节接连休息几天后,人就变懒了,通常头一两天上工都不紧不慢地边干边聊,干部明知犯人磨洋工也懒得管。今年国庆节后依然如此。十月四日早晨,我们在秋耕过的条田里平整土地,懒洋洋地干了两个多小时。太阳已升得老高了,把秋天的田野映照得五彩斑斓,秋日的晴空格外澄澈高远,一群大雁正排着“人”字形往南飞去,世界显得格外和平宁静。但此刻人们很少有心思欣赏秋景,因为其肚子已发出了饥饿的信号,按惯例,李安槐送饭的毛驴车此时该到达一阵子了,奇怪的是,今天不知何故还不见踪影。
&&& 突然有位眼尖者嘀咕:“咦,又出啥事了?怎么场部的骑兵都赶来了?”
&&& 正说着,只见通往场部的大路上有七八位骑兵斜挎冲锋枪骑着高头骏马朝我们条田这边风驰电掣般疾奔而来,随即兵分几路,从四面包围了这片条田,并端着枪如临大敌般对着地里正在干活或好奇观望的犯人们。领头的骑兵高喊:“都不准动!谁逃跑我们就开枪!”
&&& 我从未见过这种场面,不由得心惊肉跳:咋回事呢?莫非真的像梅金奎所说的“老毛子入侵”了吗?抑或是场部接到八中队有些劳改犯密谋暴动或集体逃跑的情报了……
&&& 正揣测间,只见那位领头的骑兵跳下马跑到带工干部跟前低头附耳嘀咕了几句什么,平时一贯温和可亲的斯拉木队长当即神色严峻地挥手命令道:“大家马上停工,扛上工具到条田中间集合点名!”
&&& 众人看出一定是出了非同寻常的大事,不敢怠慢,当即扛着工具快步赶到条田中央站好队。点名报数完毕,发现犯人一个也不少,斯拉木队长又警告说:“现在都排好队回中队去,路上谁敢逃跑的话我们立即开枪!”
&&& 于是,大队人马又扛上工具在两侧骑兵及殿后的值勤战士的严密监视下踏上归途。路上,胡军忍不住兴奋地笑道:“哈哈,今天又捞着多休息一天了!”多少年之后,一回想起胡军当时的高兴神情和这句话,我总是忍俊不禁,因为胡军这么说笑时,绝对没有料到,他确实捞着了一个休息机会,而且时间要长得多,只不过休息的方式很特别而已。
&&& 返回大院后,我们将工具集中在一边,立即又遵照干部的吩咐排成几列点名报数。这时,我发现魏指导员、柳队长、朱副指导员、阴干事、还有几位民族队长等中队干部都站在对面,场部、大队部的干部也来了。他们都铁青着脸冷若冰霜地注视着犯人们。
&&& 点名报数无误后,干部又命令所有犯人分别隔开两步站立不动,脱掉长衣裤和内衣,上身赤膊只穿一条短内裤让他们检查。其中有几位被检查得特别仔细,连短内裤也叫脱掉,我也是其中之一。阴干事全神贯注地将我全身上下观察了一遍,也没发现什么疑点,又闷声不响地查看其他人去了。但在其中一人身上,干部们毕竟发现了疑点:“你的腿上怎么有伤痕?”
&&& “前些时砍包谷不小心砍着了,组里人都看见的,已经结疤好久了。”回答的是位维族犯人。显然,他不愿成为嫌疑对象。
&&& 这时,凭着从《福尔摩斯侦探案》等侦探反特小说中获得的常识,我已判断出,“老毛子”并未入侵,一定是院子里发生了重大犯罪案件。
&&& 检查完毕,干部命令犯人们穿上衣裤排成单行,一个接一个朝大组长梅金奎的房门走去。眼见前面的犯人鱼贯而入,随后又鱼贯而出,出门后一个个神色怪异,我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性质的罪案,浑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了。
&&& 终于,轮到我进门了。一踏进门,我就感到屋子里气氛森严,不知为何烟雾弥漫,光线黯淡。睁大眼仔细一瞧,只见先进去的犯人们都围着屋子中央的一片地面走成了一个圆圈,大多数人都好奇地像鹅一样伸长了脖子朝圈子中央看,少数人则掩起鼻子显出恶心或不忍再看的神情,而阴干事等几位队上的干部和刚从场部、大队部派来的干部则站在房间的四个角上,从不同角度审视着圈子中每个犯人的表情。
&&& 我紧随着前面的人从门槛往前挪动几步,终于走到能看得见圈子中央那块地面的位置。最初一刹那,只见地上摆着一张烧黑的床板和几片烧碎了的黑羊毛毡,由于刚被水浇不久,余烬未灭,门板和毡片的炭化的边角部分仍在冒出袅袅烟气,而床板和毡片的中央则蜷缩着一具完全烧黑变形的物体,外形与维族、哈族的烤全羊几乎毫无二致;再定睛细看,从还粘连着残余皮肉的比羊粗大一些的四肢,特别是宽大的脚掌和手掌的骨骼上,我才判明这是一具人的尸体;最后,当我视线凝聚到死者极细的脖子和比常人长出一截的后脑勺上时,不禁大惊失色!若干年后回想此事,我觉得,那一瞬间,我一定惊讶得瞳孔放大,下意识地张开了嘴巴:天哪,死者居然是梅金奎!大组长竟然被人杀害焚尸了!监狱之内竟然发生了如此凶残的恶性杀人案件!难怪得今天干警们都戒备森严、如临大敌了。
&&& 在那一瞬间,我绝没想到这一凶杀案会与自己有什么牵连。我倒是对已成冤鬼的死者产生了几分怜悯:尽管我觉得梅金奎思想反动,善于耍两面派,以至配合管教干部将我也打成反改造尖子,迫使我不得不揭发他企图叛国投敌的问题,但他毕竟是个知识分子,刑期也不太长了,从他大胆揭发李峰国一事看,他对这类鼠窃狗偷的勾当还是深恶痛绝的,说不定他生前确实下决心改过自新靠拢政府了。他无论如何也不该死,更不该死得这么惨!那么,是谁竟下得了这样的毒手呢?我的大脑和八中队几乎所有犯人和干部一样,最后都集中到这个要害问题上来。
&&& 犯人参观完毕重新排好队后,阴干事当场宣布,鉴于监狱中发生了如此重大的反革命杀人案件,下午停工半天,各小组下午开会讨论,揭发可疑的人和事,积极为协助政府破案提供线索。他说:“这件凶杀案看来一个人是干不了的,起码是两个人或更多的人合谋。这就更证明,在八中队确确实实存在着一个反改造集团,而且猖狂到了极点!这是阶级斗争在劳改队中的反映。大家必须提高警惕,靠拢政府,坚决打击反改造集团的嚣张气焰!”
&&& 随后,阴干事又从民族组抽调了几位比较放心而又孔武有力的犯人,吩咐他们用砍土馒、十字镐和铁锨在大门内离岗楼十来米远处并排挖了三个长两米多、宽一米多、高不到两米的大土坑,并吩咐马车组赶快到戈壁滩胡杨林中砍来一些直径二十公分左右的新鲜树干,由木工们按照坑的规格锯成一截截的,然后用大蚂蝗钉并排钉在土牢的四壁。顶棚也是用一根根圆木钉成的,只开了一个可以加盖上锁的刚够一个人钻进钻出的小出口。如此坚固的土牢,即令再凶悍狡猾的罪犯也插翅难飞了!
&&& 吃过中饭后,各小组就开展讨论。然而,人命关天的事,没有证据,谁敢轻易揭发呢?即使平时互相挟嫌怀恨的犯人,此刻也不敢诬陷对方。结果,揭发会变成了研讨会。研讨来研讨去,最后,疑点集中在下列问题上:一、于孚学的解放鞋为啥丢了?会不会被凶犯利用?二、人死了,门却被锁着,凶犯是从何处进屋的?三、李峰国的“小号”就在梅金奎隔壁,难道凶案发生时他就没有听见一点声响吗?建议提审李峰国。
&&& 当晚的学习时间众人继续揭发讨论,仍未发现新疑点。有人建议,此案既然关系重大,凶犯又难免在现场留下蛛丝马迹,理应报请自治区公安厅选派得力刑警和法医前来检验侦破。
&&& 晚上休息闲聊时,有人提出疑问,会不会是李峰国报复杀人呢?蒲家长当即否定:“那怎么可能哩!他戴着脚镣手铐,跟梅金奎隔着厚厚一堵墙,小号的房门日夜都上着锁,怎么过得去呢?个老子未必他有分身法不成!就算能过去,一走起来铁镣叮铃咣啷的,不是会把梅金奎吵醒也引起哨兵注意吗?听说领导上正在找他谈话,动员他大胆揭发,将功赎罪哩!”众人觉得“猪八戒”这次推理倒挺有头脑,合乎情理逻辑,就无意深究,把话题转开了。于是,组里的老资格们又聊起了以往耳闻目睹的监狱或劳改队中的杀人案件。
&&& 张缺德说:“我在北疆劳改时,有个管教干部打了犯人一顿,这小子记在心里,有次上工时,他趁那干部不注意,一铁锨照那干部脖子后根儿铲过去,那把铁锨用了好些年,刃口跟刀子一样快,结果像削萝卜似的把那干部的脑袋给铲掉了,这小子又用铁锨对准自己铲,但没有死成,后来还是被枪毙了。”
&&& 胡军说:“那还不枪毙吗?他这是不想活了自己找死!我在北疆的时候见到的一桩事才可笑哩。那次也是在号子里犯人整犯人,把一个犯人暗暗杀死了。干部们也像今天这样让犯人们脱光了衣服检查全身。有个家伙也是活该倒霉,他头两天偏偏痔疮破了,裤子上染的血迹比较新鲜,他怎么解释干部也不相信,怀疑他是凶手,把他关在小号里,直到后来真正的凶手查出来才放了他,你说冤枉不冤枉?”
&&& 熊家琪说:“这样的冤枉事情哪里都有哩!听说北疆发生了一件报复杀人案,凶手弄了些炸药把一家人给连锅端了,偏偏另外有个人弄了些炸药想炸鱼,又住在这家人附近,结果公安部门从他屋里搜出炸药,不听他解释,就认定他是凶手,法院也没深入调查,就判了他死刑,把他枪毙了。过了一年多以后,真正的凶手暴露了。公安部门和法院这才明白冤枉了被枪毙的那个人,但是已经晚了。唉,哪个朝代都少不了有几个冤死鬼……”
&&& 第二天,大田组的犯人们依旧在严密的监视下出工了。下午收工回到大院内时,岗楼下的三个地牢已经突击修成。集合点名后,阴干事突然宣布,于孚学和胡军有重大杀人嫌疑,领导决定关押审查。于孚学当即吓得面如土色,无力地嗫嚅辩解着;胡军却顽强地抗争着,大呼冤枉,然而都无济于事。他俩很快被戴上手铐和二十斤重的脚镣,关进了地牢。
我不免有些怀疑,觉得这两个人说不定又是被冤枉了。我想,胡军是因为逃跑而被定为反改造尖子的,要怪只能怪自己,怪不到梅金奎头上,他何至于要起杀人的恶念呢?于孚学被打成反改造尖子虽说冤枉,但他同我一样,并没有受批斗吃苦头,况且他一向待人温和,老父和妻儿还在阿克苏等着他,尽管他有些讨厌梅金奎,但又何至于要铤而走险下毒手呢?再说,胡军与于孚学很少往来,绝没有很深的关系,怎么可能合谋杀人呢?
&&& 然而,王维聪又迅速探听来消息,据李峰国交代,于孚学和胡军在杀梅金奎之前,曾在门外威胁过他,叫他不要出声。于是,我又不明究竟,以为这两个人说不定真的是凶手了。学生时代,看了那么多侦探小说,谁知收益并不大,一遇到复杂的矛盾纠葛,自己就分辨不清了。然而,自己毕竟不是公安学校的高材生,只是个学文的,又何必操那些冤枉心呢?于孚学和胡军是不是杀人犯,公安厅自然会派高人来侦破鉴别的。这样一想,我也就心情坦然了。
&&& 哪知这种坦然的心情并未维持多久。当晚学习时,阴干事特意来我们组,板着面孔说:“很明显,梅金奎被杀是八中队反改造集团对改造积极分子的猖狂反扑,是有预谋有勾结的。你们组除胡军外,周文复也有很大的问题!为什么你早不写,晚不写,偏偏在梅金奎被害前不久写了对他的所谓反动言论的揭发材料呢?现在看来,这是你们一伙人对梅金奎的有意诬陷。虽然目前我们还不能断定你也参与了杀人行凶,但你与八中队的反改造集团肯定是有联系的。从今天晚上起,你每天晚上都要在小组接受审查批判,由刘绍琦担任记录。你应当老实交代同反改造集团的联系,回答组里其他人的提问。党的政策一向是‘担白从宽,抗拒从严’,你是知道的。另外,也希望全组成员大胆揭发周文复或其他反改造尖子的反改造言行,积极靠拢政府。总之,问题不搞清,我们决不罢休。这一段时间里,周文复白天还是要照常随大队劳动。”说完,他吩咐我站出来接受批斗。
阴干事这番话,如同突然自天而降的冰雹,砸得我魂飞魄散,再也不可能心安理得了。
&&& 在此之前,74年元旦前夕,弟弟给我寄来二十元钱。那天阴干事派人催我取款时,匆忙之中我竟忘记带上存钱证。我想多取一元钱(可以多买一公斤多包谷面充饥),阴干事却反而只准我取四元――比通常还少一元。下一次再取钱时,我带上存折去了办公室。阴干事这次让我取了五元钱。当我取出存折登记时,记起上次取钱的事,就朝阴干事的大帐簿睃了一眼,结果,我惊异地发现,阴干事在补记我上次取款的帐目时,将上次的取款数记成了六元。
&& &倘若我老于世故,当时不吭气也没事了。可是,偏偏我是个书呆子,习惯于求真务实。因此,我当即追问:“阴干事,你记错了吧?我记得元旦前我请你让我取六元钱,你只让我取了四元,怎么现在帐上写的是取了六元呢?”
阴干事当即面露不悦之色,但很快就沉住气,不慌不忙指着大帐簿说:“怎么会错哩!上次我让你取的是六元钱,你一走我就记在帐上了,你看,这上面记得清清楚楚。你上次忘了带存折,是你自己记错了。” &
&& &我当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同时我也明白继续争执下去将毫无结果,甚至会对我不利。我没有真凭实据,从帐面上是看不出他的问题的,闹得不好反而会被扣上诬陷管教干部的大帽子。再说,进八队后,阴干事对我并不坏,作为一个农民出身的干部,他干农活真是一把好手,割麦时不止一次手把手教过我技术,他还有妻子儿女,我何必为两元钱闹得他丢饭碗呢?
&& &然而,想到他身为国家干部,每月拿好几十元工资,吃得比劳改犯人强得多,反倒挖空心思贪污吾辈的几个小钱,我又觉得他这样做未免太卑劣下作了!联想到他曾为贪污一千多元受过处分,我更感觉他并未痛改前非,而是仍在瞒着党悄悄地干坏事,这样做也是对党的不忠!于是回组后,我又问王维聪等人:“你们记得吗?元旦以前我弟弟寄钱来,我想取六元,阴干事却只准取了四元,回宿舍时我还对你们讲过。但这次我去取钱时,他在大帐簿上登记的却是上次我取了六元。我跟他指出来他反而说是我记错了,这是怎么回事呢?”
&& &王维聪却反问:“上次你不是忘了带存折,说这次一起补登吗?”
&& &我说:“是的,当时阴干事是说下次一起补登,但他今天又说上次我一走他就补登了。”
&& &王维聪劝道:“那这件事现在就说不清楚了,算了,不要为两元钱跟他把关系搞僵了。”
&& &梅金奎过后也在院子里悄悄劝我:“小周,你千万别再提阴干事让你少取多记两元钱那事儿了,不要因小而失大。现在是谁有权谁就有理,把他惹恼了可没你好果子吃。要知道,咱们这些人的命都捏在他手里哩!”
我听他们言之有理,也就只求息事宁人,吃个哑巴亏算了。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后来的事实说明,正像任何损害了他人的人都会将受害者视为潜在对手一样,阴干事已将我盯上了,只要有机会,他就会封住我的口。
&&& 自李峰国来八队后,梅金奎与“二转子”打得火热,经常找“二转子”学习俄语。我感到奇怪,就问他:“现在中苏关系恶化,俄语已经不吃香了,你还找‘二转子’学俄语,学了又有什么用呢?”
&& &金奎神情诡秘地说:“怎么没有用哩!你知道于孚学、李峰国这批人为什么从北疆调到南疆来劳改吗?据说珍宝岛事件后,新疆这边中苏边境的局势也紧张起来了,伊犁、塔城边界线那边已经集结了大量苏联军队。一旦‘老毛子’(新疆对俄国人的俗称)真的打过来了,会点俄语就可以拉上关系投靠他们呀!我们这种人在国内除了当苦力挨批斗还会有什么前途呢?你在学校里不是也学过俄语吗?干脆将来投靠‘老毛子’算了!’”
&& &我说:“我学的俄语已忘得差不多了。再说,我在给毛主席的信中对赫鲁晓夫的言论是持批判态度的,苏修真的打过来了,我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 “你毕竟年轻幼稚,人家会原谅你的嘛,为什么要像奴隶一样活着?”
我没再吭气。只要党和国家不将我当反革命看待,我还是愿意生活在自己祖国的土地上为人民服务的。因此,我宁可寄希望于上诉。
不久,劳动一贯踏实的我却被打成了“反改造尖子”。于孚学也无端被打成反改造尖子,心里也憋了一股气。回到大院里,他悄悄对我说:“梅金奎这小子真不是个东西,我不愿与他打平伙,他现在就借机报复我,听说他也在捣你的鬼哩!”
在此之前,胡军也曾提醒我,说梅金奎现在专门在干部面前搬弄是非,也说了我的坏话。
我想,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了。对了,干脆我给劳改队的领导们写一份检举材料,揭发梅金奎找“二转子”学俄语企图投靠苏修的反动言行,让领导上看看谁是真正的反改造分子,看看柳队长、阴干事重用的究竟是什么人。同时,这样做也等于给阴干事一个警告:我没有为区区两元钱与你计较,你也不要把我逼急了,否则,我会连你贪污劳改犯人家属汇款的事也揭发出来的!
这份检举材料看来起了一定作用。阴干事再也没对我进一步施加压力,包括柳队长在内的干部们与梅金奎似乎也不像往日那样亲近了。谁知道现在却惹祸上身了哩!
&&& 天哪,我真傻!我为什么没想到,由于写了梅金奎的揭发材料,我现在必然会成为重点怀疑对象呢?难怪阴干事检查时要我连短裤也脱掉了。我现在的处境同昨晚故事中被冤枉者何其相似啊!而且,由于阴干事对我做过亏心事,由于我揭发梅金奎的反动言论也意味着批评他和柳队长用人不当,他们说不定早已对我有些恼火了,现在正好我有瓜田李下之嫌,他们岂能不借机收拾我?现在空着的那个土牢会不会是为我准备的呢?倘使我在今晚和以后的批斗会中态度不好的话,说不定会给我加上顶撞干部、顽固抵赖等罪名将我也关进去的。
&&& 当然,如果只是阴干事个人借机整我,还并不是十分可怕。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哩!把我逼急了,我干脆就向魏指导员揭发他重新贪污的问题。更可怕的是,前几个月我已交了上诉,倘使上面的权势人物无法答复我的几点要求借此机会对我施加压力甚至加刑的话,我恐怕就很难避免更大的厄运临头。梅金奎已死,如果当局硬说我的检举材料是诬陷,那我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 然而,人命关天,非同小可。我决心无论压力来自何方,无论批斗也罢,关土牢也罢,都应临危不惧,实事求是,决不接受无端强栽在我身上的罪名。必要的时候,我将托人请已经刑满就业的刘世培、邱涛等人将我的冤情转告我的亲友。如今,我已生活在人群中,不像在尉犁县看守所那样求告无门了。当然,还是得沉住气,态度要坚决,语气则要和缓些,免得阴干事找岔儿。
&&& 正因为持此态度,加上平时组里绝大多数人对我印象甚好,甚至连斗争性最强的蒲家长和与我发生过口角的刘绍琦对我也不无好感。因此,尽管阴干事当晚神色严厉地坐镇我组,组里却没人发言。阴干事只有亲自出马了:“你说说看,你写的梅金奎的那些揭发材料是不是有意捏造的?受了什么人指使?”
&&& 我镇静平缓地答道:“梅金奎当大组长以前,确实有不少反动言论,我写的揭发材料完全是真实的。这件事情是我一个人做的,没有任何人指使我。我也确实不知道八中队有哪些人组成了反改造集团。只是现在梅金奎已经死了,死无对证,我也拿不出证据说不清楚了。”这时,我忽然灵机一动,联想起梅金奎学俄语是拜“二转子”为师,就又补充了一句:“但我相信梅金奎的那些话肯定不只对我一个人讲过,组织上也可以找其他人了解,比如他学俄语的动机是什么很可能对李峰国或其他人也讲过。”
&&& 阴干事继续追问:“那为什么当时你不揭发,偏偏在他积极靠拢政府以后才揭发呢?”
&&& 我仍不慌不急:“因为劳改队不少人说过,有些容易惹麻烦的涉及政治问题的话有第三者在场时不能谈,只能两人之间私下交谈。这样,万一有一方揭发,你也可以反过来说是对方讲的。梅金奎也曾这样说过。他的那些话,都是他同我两个人私下里讲的,所以我不敢揭发。再说,我的刑期也不长了,只想平平安安满刑出去,不想惹些麻烦。今年我虽然交了上诉,而且至今没得到答复,但我还是安心改造的,从没有逃跑的念头,劳动中总是尽力地干。但是,我却被打成了反改造尖子,我想不通,觉得梅金奎在从中捣鬼,他并不是真心靠拢政府,所以我才写了他的揭发材料。我哪会想到他会被人杀害哩!”
&&& “你还不承认你反改造,那你为什么把刚发的劳改棉被拿去换吃的呢?”
&&& 我坦然地说:“我饭量大,干活又不会使巧劲,收工回来总感到不够吃。今年发的新棉被,我是想换点吃的补充,但我只是在打听,并没有换成。这床棉被至今还寄存在库房王老汉那里,领导要是不相信,可以到库房去检查。”
&&& 阴干事没想到我的新棉被还在库房里,知道自己放了空炮,显得有点尴尬。王维聪则显得大失所望,悻悻地低下了头。这时,我终于断定,棉被一事肯定是他汇报的了。但王维聪碰了钉子仍不甘心,为了替阴干事打圆场,给阴干事一个台阶下,他出来帮腔了:“你虽然没有换成,但有换的想法也是不对的嘛。你一进来不久就跟伊玛姆搅在一起了。伊玛姆是什么人呐?小偷小摸出了名的,有人还说他‘卖沟子’哩!几次劝你不要跟这样的人来往你还不相信,不愿意,后来大家都劝你,你才同他分开了。”
&&& 蒲家长虽然受伤后没当组长了,也觉得这时候有必要站在政府一边说几句了:“你这个人呐,说你心眼坏倒也不坏,就是头脑不清醒,分不清好人与坏人,为什么你总是跟反改造尖子搅在一起呢?”
&&& 我说:“伊玛姆小偷小摸的事有没有我不清楚,但我相信他决不是‘卖沟子’的。你们后来劝我不跟他来往,我不是就没跟他来往了吗?我刚进劳改队时,对谁也不了解,对任何人都抱着与人为善的态度。我的一坛子花生豆瓣酱不是分给大家,你们也一样吃过吗?但是,当天晚上,我的钱就被偷了,我这才认识到劳改队的复杂。后来,在我身无分文肚子饿的时候,有些人不理我,有些人则给我包谷馍请我吃点帮助了我,我自然与帮助过我的人打平伙多一些了。我怎么能知道其中哪些人后来会成为反改造尖子呢,我至今也不知道有谁组织了反改造集团。再说,汉族组在大田里干活的就这几十个人,早不见面晚见面,同组的人更是朝夕相处,怎么可能不来往呢?我跟谁都说两句,打平伙也没固定跟谁在一起……”
&&& 在我分辩的过程中,阴干事闷声不响地走了。其他人也实在揭发不出我有什么反改造言行。其实,如果在外买点粮油补充也算反改造的话,蒲家长、马正义、王维聪也都得算反改造分子了,他们也同样不愿饿着肚子干活,更不愿揭发开小灶的粮油是谁代买进来的。结果,头一天的揭批会也就不了了之。
&&& 次日晚上揭批会开始不久,魏指导员进来旁听,见我站在火墙前面,他轻言细语地说:“周文复,以后开会你不必站着,可以拿个小板凳坐着听,坐着谈。党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但最基本的还是实事求是。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有问题就应当坦白交代,大胆揭发,没有的问题也不要强栽硬兜着。”
&&& 直到今天,我仍然怀着深深的感激铭记着魏指导员那天晚上的谈话。这不仅因为其他劳改犯人受批斗时从未受过如此礼遇,而魏指导员则让我在每天繁重的劳作后得以坐下喘口气,而且更因为他通过这个暗示和“实事求是”的叮嘱使我明白劳改农场党组织绝没有因为我上诉而借机给我加刑的意思,从而能坚定地顶住别有用心者施加的巨大压力。
&&& 当晚发言的人也不多。马正义、阮洪彦、刘绍琦等人都一言不发,老齐、王德胜等老年犯人则公开表示相信我绝不会卷入杀人案,但蒲家长和王维聪依旧老调重弹重复昨天的提问,把我搞火了,大声辩白道:“我又没有录音机,现在怎么能拿出证据来哩!但梅金奎确确实实是有过反动言论,有些话可能对李峰国也说过,可以找李峰国问问嘛。至于买点换点吃的,劳改队哪个不弄点吃的补充一下哩,连马文俊有时也搅点包谷糊吃哩。”我已知道,马文俊的包谷面是王维聪倒腾进来的,就顺便敲了他一下。
&&& 魏指导员无意于追究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坐了不久就起身了。
&&& 揭批会开了三夜之后,事情开始出现转机。第四天收工回来后,王维聪又给组里带来一个出乎大多数人意外的消息:原来李峰国有更大的杀人嫌疑,已经从小号押出来被戴上重镣关进土牢了!而发现李峰国有重大嫌疑的是斯拉木队长。
&&& 维族队长斯拉木虽然温和稳重,平时带工从不找犯人麻烦,但并不缺乏警惕性和心眼儿,正是他对李峰国检举于孚学与胡军合谋杀人一事产生了怀疑。于是,第四天大队上工后他就趁李峰国放风解手的时机到小号里巡视了一遍。
&&& 当他朝小号天窗口望去时,忽然发现紧挨天窗口的椽子上有一截短短的羊毛绳子头,接着又发现靠近天窗的墙角上方有一双大号解放鞋鞋印,这位队长顿时疑窦丛生,当即加派人对李峰国严加看管,又从维族组调来两个犯人用砍土镘将整个小号的地面翻挖了一遍,结果,在李峰国平日坐着的墙角地面下挖出一把没柄沾血的旧砍土镘、一双沾血的四十三码解放鞋和一根与天窗口的绳子头刚好吻合的羊毛绳子。
&&& 在接下来的仔细搜查中,队长等人又在靠梅金奎一侧的墙下方发现了一个可以钻进一个人的洞的痕迹。洞已被堵上了,而且两边都抹上了泥,用烟熏得与周围墙壁的颜色相差无几,但仔细观察,还是不难发现洞口周围一圈新泥的痕迹。于是,李峰国被换上二十八斤的特号重镣锒铛入牢了。
&&& 但李峰国仍狡辩抵赖,说发现的凶器鞋子等都是于孚学和胡军留下的。这样一来,我的揭批会仍旧得继续下去。我已记不清往后那些日子每晚两小时的揭批会是怎么熬过的了。干部们再也不进来,双方说来说去总是那几句话。许多人感到疲乏无聊都悄悄地闭目养神,马文俊则干脆毫无顾忌地鼾声大作了。劳累了一天,我也恹恹欲睡,但却不得不压住怒火强撑着身体奉陪蒲家长、王维聪等精力过剩者。
&&& 十月中旬后,天气一天冷似一天,每天清晨出工时,只见土牢的顶盖上凝着比周围地面厚得多的一圈白霜,那是被关押者呼出的水汽凝成的。于孚学和胡军在土牢里冤枉受了上十天罪,终于获释了。据说自治区公安厅派来了刑侦专家,运用科学手段查明凶案现场只有李峰国一个人的脚印和指纹,李峰国也不得不供认杀人案系他一人所为了。
&&& 乍看见胡军放出土牢后被整得蔫头蔫脑的模样,我不禁打趣道:“胡军,那天场部的骑兵押我们回来,你不是庆幸多捞着休息一天了吗?这一回你总该休息足了吧!”
&&& 胡军有些不好意思,随即又满不在乎地解嘲:“老弟,我这回吃了睡,睡了吃,确实休息美了。就是睡久了,身体走动不得,憋得慌哩!”
&&& 我问:“你成了杀人嫌疑犯,关在黑咕隆咚的土牢里,心里不害怕吗?”
&&& 他又玩世不恭地一笑:“哈,怕什么!我们这号人,反正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关在死牢里也就那么一回事。再说,逃跑我敢,杀人我可不敢呐!我想队上的干部敢随便关我,也不敢随便杀我的,上面肯定会派人来查清楚。所以,老子躺在里面,只当是在休长假。”
&&& 奇怪的是,于孚学和胡军被释放后,我的揭批会仍未结束。我心里恼火极了:他妈的,这是啥世道?为给领袖写一封意见信,将我打成反革命还不够,莫非现在为给政府写一封检举信,又要将我打成杀人帮凶不成!我想,或许是阴干事或柳队长还想在我身上捞一根稻草,以证明他们重用梅金奎没错吧。但事情眉目越来越清晰,形势对我越来越有利,我对这没完没了莫名其妙的揭批会也越来越嗤之以鼻了。以至到最后,揭批会竟变成了对我的辩护会和表扬会。
&&& 记得揭批会收场的前一天晚上,魏指导员又进组里来了。老齐、王德胜、李耕莘、王孝硕等人都当着指导员的面帮我说起来:
&&& “周文复进劳改队以来,劳动还是踏实认真的。他没有逃跑思想,没有反动言论,为人还是比较正直的。我认为,他这种人决不会参与杀人,给他胆子他也不会干……”
&&& “他进劳改队快两年了,除了做顿面条搅些包谷糊补充外,也确实挑不出什么毛病;虽然写了上诉,但这是法律允许的嘛,他的刑期也不长了,怎么会在监狱里与人合谋杀人呢……”
&&& “周文复毕竟是学生出身,比起这里面一些老油条来,思想要单纯得多,所以容易吃亏上当。他揭发了梅金奎些什么,我不清楚,但要说像他这样的人想诬陷杀害梅金奎,我看他确实还不够资格哩……”
&&& “周文复虽不认罪,还是服法的。我在他身上没发现什么反改造言行。不过,社会是复杂的,劳改队就更复杂了,今后结交人千万要注意,不要轻易相信人,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哇……”
&&& 魏指导员见会上没什么新内容,就动员刚刚释放出来的胡军说几句,谁知胡军的发言却更令人哭笑不得:“周文复是大学生,跟我们这些老油条确实不一样。他只晓得实话实说,要说他这样的人诬告梅金奎,我看不可能。他块头大,干起活来只晓得出苕力,有时候硬是教他巧干他都不会,当然就比一般人饿得狠一些啦。他又不会像李峰国那样去偷,有时候连在地里偷个生包谷吃都不敢,就只有打劳改棉被的主意了。其实,你弟弟又不是没给你寄钱,你就不晓得光明正大地请阴干事让你多取几元钱买点吃的吗?搞得一个大学生连点规矩都不懂,有时别人做吃的,也没请你,你就凑过来搛几筷子……”
&&& 他说我不敢吃生包谷是假,其实,正是在他鼓励下我不止一次偷吃过生包谷棒子,还将地里杂生的向日葵和洒落的麦穗偷偷夹在劳改服中带进院内充饥。但他为了对我实施明批暗保的策略,在发言末尾将我形容得像个‘强叫化’,倒令我羞愧得无地自容了。他的发言,也使我明白所谓“人鬼一齐来,就得说胡话”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 王维聪对胡军的发言显然不满,因为他有倒买倒卖的行为,所以最怕别人在领导面前扯到吃的问题,怕领导进一步追查吃的粮油是通过什么渠道倒腾进来的,他之所以向领导告密,恐怕还含有转移领导视线的动机在内。于是,他打断胡军的发言说:“胡军,打破碟子说碟子,打破碗说碗。狗扯羊肠子扯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干什么!现在开会主要是揭发周文复跟梅金奎被杀一案有什么联系。”
&&& 胡军却一点也不买他的账:“我都没有联系了,他还会有什么联系呢?你看周文复像个敢杀人的人吗?他要有牵连,李峰国不早就栽到他身上去了?领导也可以找李峰国问一问嘛。我觉得呀,周文复今后主要应该克服书呆子的呆气,莫上劳改队中两面派的当……”
&&& 我发觉胡军发言时,魏指导员忍俊不禁,差点儿笑了出来。当他竭力抿紧嘴唇恢复庄重的表情后,就拍一拍屁股离开了我们组。
&&& 第二天晚上,阴干事来到我们组,装模作样地训了我几句,说了几句要我汲取教训的套话后,不得不宣布收场了。这次专门针对我的揭批会,与我给主席写第三封信花了十四天恰好对应,接连开了十四个晚上,什么稻草也没捞着。除了因为我确实无辜,绝大多数犯人不愿冤枉我之外,我想李峰国的供词肯定也是个极重要的原因。我相信李峰国在向上级公安司法部门交代他的作案动机时,肯定如实披露了梅金奎当初与他拉关系学俄语企图投靠“老毛子”的真相,从而也就印证了我的揭发材料所言不虚。
&&& 揭批会收场后,李峰国的生平经历和作案过程由干部们口中陆陆续续传到李安槐等受信用的犯人耳中,最后又汇聚到“包打听”王维聪的口中,渐渐地传得尽人皆知了:
&&& 李峰国是由少年劳教而至青年劳改的。在长期监狱劳改生活中,他由工厂到农场,只是增添了一些农业劳动技能,除政治学习外,几乎没有学习什么文化科学知识,因此,他的文化心理素质并未改善,相反地,由于长期同形形色色的罪犯们厮混在一起,他倒是学会了更多的犯罪伎俩,日益加深地形成了一种犯罪心理。当他挨了令他刻骨铭心的一绳子后,这种犯罪心理就支配着他的全部思维活动。
&&& 一个初次犯罪的人会有忏悔之心,但一个像李峰国这样多次犯罪的人则已经不习惯于忏悔了。如果说李峰国在偷伙房粮油一事上对自身曾有所责怪的话,恐怕他也只是责怪自己策划不周密,处理不迅速,致使赃物露馅了。他更多的责怪则是向着社会和他人的:你们只知道有突击任务时利用我,让我敞开肚皮吃,一回到队上,明知我举目无亲干挨饿却不闻不问了。我为国家、为社会干了那么多,偷吃几斤米和油就值得这样下毒手捆绑我吗?
&&& 由于蒲家长出捆人的毒点子时李峰国不在场,他以为梅金奎不仅出卖了他,而且还出了那么毒的点子来捆他。在劳改队里,他唯一值得高傲的就是由他山东大汉的父亲和俄罗斯母亲遗传给他的巨人般的体格,这种体格不仅使任何犯人不敢欺负他,而且使他在前不久的修渠劳动中成为引人注目受人尊重的明星人物。然而,转眼之间,明星就变成胳膊被捆得发肿、以致被迫跪在地上求饶的孬种,他在八中队已经威风扫地脸丢尽,再也没脸见人了!于是,他就将全部愤恨都集中在梅金奎身上:你这个家伙,当初想学俄语叛国投敌就拉拢利用我,如今成了大组长又假装积极将我一脚踢开。从来没有犯人敢欺负我,而你这瘦精精的家伙竟狐假虎威,凭借国家的力量将我整得这样惨,今后简直抬不起头来了。我能饶过你吗?在国家面前,我是一只猫,在你梅金奎面前,我可是一头虎了!非把你收拾了出出这口恶气不可!
&&& 当李峰国国庆节期间在小号里赌气绝食的同时,他已在谋划报复杀人的行动方案和隐蔽策略了。十月三日晚上,他将三天的饭菜一顿吃光后,就开始将计划付诸行动。
&&& 像他这样多次蹲过小号的人,早已在犯罪高手的指点或独自的暗中摸索下学会了用一根细铁丝或火柴棍拨开镀铬手铐,然后用碎布条裹缠脚镣上的铁箍铁链使其不致因碰撞而传出声响,手脚无碍后,再用发给他洗脸饮用的水浇湿准备挖洞的土墙,并借放风时拾回的木棍之类顺着土砖的缝隙掏挖,土块就接二连三地可以抽出来了。当洞口能容他钻过身子时,他就神不知鬼不觉地钻进了梅金奎屋里。李峰以往教俄语时曾不止一次进过大组长室,知道屋内放有工具绳子之类,也知道梅金奎床铺的位置,所以,他在屋内暗中摸索了片刻,就摸到一把没柄的旧砍土镘作凶器。然后,他又悄悄摸到梅金奎床前。此刻,梅金奎正在睡乡,万万没料到隔壁的李峰国已成了站在他床头的催命的无常。
&&& 李峰国凭着呼吸和鼾声找准了梅金奎头部的位置,就举起手中的砍土镘,恶狠狠地砸下去。这一下是否致命我不清楚,据王维聪讲,梅金奎被猛砸一下后当即条件反射式地坐起来。李峰国吓慌了,立即用钢钳般的双手卡住金奎细瘦的脖子,并以巨大的身躯将金奎扑压下去,随后又用砍土镘补砸了几下,结果,梅金奎来不及呼叫一声就死于非命了。
&&& 随后,李峰国就开始处理后事。
&&& 他点燃大组长室内的一盏煤油灯,发现自己脚上那双四十三码的解放鞋已被梅金奎的鲜血糊脏。这时,联想到同组的于孚学穿的也是同样号码的鞋,为嫁祸于人,他就打开大组长室的门悄悄溜回组内将鞋偷到手,带回到小号里以便换下沾了血的鞋。
&&& 下一步是毁尸灭迹。他面临一个难题:为了隐蔽自己,他必须将洞口的土砖依原样塞好,并且两面抹上泥熏干使洞口处墙壁的颜色与周围一致,同时本人又能返回上了锁的小号中;而小号的锁可不像手铐那么容易开。这样一来,他就只有翻上屋顶从天窗口返回小号了。
&&& 为此,他用砍土镘和好抹墙的泥,两间房子各分一半,再从梅金奎房中找了一根长羊毛绳和一把椅子搬进小号里,站在椅子上将羊毛绳在天窗口边的椽子上系牢后,又将椅子还回梅金奎房中;随后,他就返回小号这边将洞口用土砖塞好,再用泥抹平并用事先准备好的柴草熏干。洞口大体上不露痕迹后,他就攀着羊毛绳从天窗口上到屋顶,再将羊毛绳从天窗口抽上来扔到小号门外一侧,顺着绳子降落到门外。
&&& 下一步是处理梅金奎的那间屋了。他进入大组长室门内,将洞口这一面的墙壁也照样抹平熏干,再将梅金奎的尸体拖到地面放在一张床板上,再用被褥床单羊毛毡将尸体包裹起来,接着就砸碎油灯将煤油浇在被褥毡子上用火点燃。当他觉得毁尸灭迹已告成功时,就走出了大组长室,并用室内找到的一把大锁锁上了房门。
&&& 最后,他走到小号门前,攀着那根羊毛绳又上了屋顶,他提起羊毛绳从天窗口扔进小号中,顺着羊毛绳蹬了一下墙壁又溜到小号地面上。然而,此时小号中已没有椅子踮脚解开绳子头了,他只得站在被褥上踮起脚尖用砍土镘割断了绳子,随后就将砍土镘和血污的解放鞋埋在墙角地面下,自己再垫上毡子褥子,终日坐在凶器罪证之上。他自以为做得万无一失了,殊不知留在椽子上的那截绳子头终于使他显露了原形。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恶有恶报,杀人偿命,李峰国是必死无疑了!
度过严寒的冬季后,李峰国仍关在地牢里,由于新疆春季比较短,他又受到塔克拉玛干大沙漠边缘炎热夏季的煎熬了。尽管他体格强壮,还是经不住潮湿地气的侵袭和狭窄空间的憋闷。据王维聪讲,李峰国已一再恳求政府尽早将他枪毙了事。有几次休息的日子,我见李峰国拖着沉重的铁镣到厕所大便,胡子拉茬,身体浮肿,脸上已褪尽往日那种极健康的白里透红的肤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惨白,那模样,活像一头被病毒严重感染的西伯利亚大棕熊。
&&& 1975年麦收以后,场部在三大队七中队又召开了宽严大会。李峰国终于被绳之以法,押赴刑场执行枪毙了。当晚,王维聪在组内说:“李峰国这小子真有种!好些被判死刑的人一听判决腿都吓瘫了,是被两边当兵的架到刑场的,可李峰国走上刑车时腿一点也不软,脸上一点害怕的神情都没有,看样子,他早巴不得到阎王爷那儿去报到了!”胡军也说:“唉,在地牢里除了吃喝睡觉,连动一动也没地方,人活到那份上真比畜牲都不如,还不如死了痛快……”
&&& 我没有吭气。我觉得,李峰国公然在狱中行凶杀人,手段残忍,作案后又没有勇气承担罪责,反倒嫁祸于人,当然是一个孬种。他被枪毙是罪有应得。
可另一方面,想到他年纪轻轻被处极刑,我又不禁为他、也为社会感到几分惋惜。倘使他能熬到满刑,将他安排到工厂,以他大力士般的体格,他可以成为一名多么出色的锻工或炉前工!可是,今后却再也见不到他潇洒自如、毫不吃力地甩出大块大块淤泥的矫健身姿了!如果真正执行“文革”前“吃粗吃饱、御寒遮体”的政策,每餐能吃饱包谷馍,他是否一定会铤而走险偷盗伙房呢?社会对此就无一点责任么?
我之所以感觉大锅饭似的平均主义不合理,就是从这件事引发的。这种制度看似公平,却由于抹杀了人天赋的智力和体力的差别,本身就蕴涵着很大的不公,也不利于整个社会物质生产力和文化生产力的发展。
&&& 李峰国被枪毙数月后,王维聪又在组内传播了一则奇闻:原来隔壁浇水组秃子搭的三角棚子离李峰国挨枪子儿的地方不远,有几天深夜秃子在地里浇完冬水回棚子睡觉,突然听见棚顶上有人蹦蹦跳跳,大吵大闹。秃子麻着胆子出外一看,却啥也见不到,啥事儿也没有了。等他返回铺上躺下,棚顶又闹腾起来。秃子觉得是李峰国阴魂未散故意作祟,吓得魂飞魄散,不住地祷告:“李峰国啊,平时我从来也没得罪过你,求你不要闹了,不要吓唬我了吧……”
&&& 可棚顶依然喧闹不已。
&&& 第二天,秃子就去找主管浇水的田队长,请求调换工作。队长询问缘由,秃子支吾不敢言。田队长发火了,秃子只得说出实情。岂料田队长压根儿就不相信,反而批评秃子迷信思想严重,秃子却横下一条心,宁可受处分,高低也不肯在那一带浇水了。田队长性直胆大,许诺道:“好吧,老子就不信这个邪!今天晚上就陪你去看一看,要是没事就莫怪我不答应了。”
&&& 当晚,田队长就带着一支手枪同秃子去那块条田了。浇完水返回窝棚躺下不久,果然棚顶又闹腾怪叫起来,田队长起身探头一看,又踪影全无,再回棚内,棚顶却闹得更欢了。田队长也搞懵了,对着棚顶开了两枪,当夜这才没事。田队长要秃子莫将这事告诉别人,并说李峰国的邪气已被镇住,劝秃子安心干下去。可是,秃子干了两晚,又被吓得死活也不肯干了。结果,还是中队干部请场部派了一个排全副武装的官兵在刑场窝棚附近搞了一次军事演习,又放机枪又炸手榴弹,棚子顶上以后才不再闹鬼了。
&&& 我在学校一直接受唯物主义教育,听了这传闻自然不愿轻易相信。过了两天,我在大院内碰见秃子,就将王维聪讲的奇闻复述给秃子听,问他是否当真。秃子听完先显出后怕的神色,继而斩钉截铁地说:“这事情是真的,一点不假!我怎么敢造这样的谣呢?搞了演习后才没闹鬼了。”听他也这么说,我不禁惶惶然溉涣耍∪欢邢敢幌耄志醯眉词拐嬗泄恚乙卜覆蛔藕ε隆F涫担羁膳碌幕故侨思涞墓恚乇鹗钦挝杼ㄉ系墓怼8慰觯鹤铀氖驴赡苁且恢稚衩氐淖匀幌窒螅档每蒲Чぷ髡呷パ芯亢徒馐汀S钪嬷屑洌勾嬖诙嗌侔旅赜写死嗳ヌ剿靼。
&&& 于今到了晚年,有幸生活在网络时代,我从网上又知道了更多的新奇事。
&&& 比如网上有文章披露,文革结束不久,无锡鼋头渚一带太湖湖面上每至夜深就有众多鬼魂喊冤,有些声音非常清晰,有名有姓有情节,事情反映到上面,中央专门派人到鬼魂故地调查,果然冤情属实。
&&& 又如文革期间,海南某县由于村庄之间的械斗,某村一位民兵连长(名字记不清了)遭枪击身亡,投胎再生在几百里外的另一个县,从小就告诉父母自己前世的情况,并能听懂前世所在地的方言,而且一再要求家里带他前去探亲。当父亲迫于无奈带着十几岁的儿子到达目的地时,儿子径直就走进了前世的家门,对当年的很多情景记忆犹新,后来甚至从围观的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了已经四十左右的前世的恋人。成人以后,这位转世人在海口市打工。国内报刊曾经公开报道过此事。
&&& 这类奇事听多了,再联想起李峰国闹鬼之事,晚年的我已经对人死魂灭由怀疑转为不怎么相信了。而且我觉得,如果不持机械唯物主义态度,不将这一问题政治化,相信人死魂存、人有来世,对社会也未必是坏事。事实上,很多宗教信徒都是相信彼岸世界、相信人有来世的。在当今世界,不少人极端自私,惟利是图,甚至不惜谋财害命(如已经众所周知的那位红色贵夫人),精神世界已经毫无顾忌无法无天了。人若相信人死魂存、人有来世,处世行事就会考虑因果报应、顾及来世,从而会多做善事,不干或尽量少干坏事,一时失控或迫不得已干坏事时由于精神有底线也不至于太恶毒,比如报复仇敌时就不会像《水浒传》中的几位好汉那样提着斧头或朴刀排头砍去,连穷苦无辜的仆人丫鬟也不放过;小偷行窃时也不会偷穷人残疾人和病人的钱财。从这个角度看问题,人生在世,不要过于“唯物”,而能够“唯心(良心)”点,无论对自己还是对社会都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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