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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在咖啡馆写文章，旁边一对青年男女的对话声声入耳。那位男士讲述他的户外旅行经历，好像要借此吸引那位女士，那些地方大多是人迹罕至处：新疆阿尔泰山、西藏阿里和墨脱，甚至南极。女士静静听着，并不言语，然后忽然开口道：“你去过西沙群岛吗？”周围一下子静了下来，男士一时语塞，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很少有人去过那里，去那里很难，要办很多复杂的手续，不知道什么人才可以去。”
从那天起，我知道了去西沙群岛原来是一件很难很难的事。这使我想起我与西沙的几次缘分，每次都因种种原因未能成行。既然去西沙群岛这样难，可能很多国人都没有机会，为什么我们不策划一次西沙的采访，做一篇有分量的报道，让国人好好了解一下西沙？就这样，我们开始了西沙群岛的考察，考察小组的成员有以下几位：著名水下摄影师吴立新，我们从三亚请来的水下摄像师、水下教练及其助手，编辑部的图片编辑马宏杰，还有我—本文作者，杂志社的执行总编。
抵达潭门镇
水下摄影需要很多设备，吴立新他们先去海南准备。我今天早上才从北京出发，中午12:30到达海口机场。
吴立新来机场接我，我们要去潭门镇与马宏杰会合，他也提前过来了。沿途都是绿油油的椰林和芭蕉，还有大片的水稻田和菠萝树。因为中间高、四周低的独特地形，使海南岛的气候呈现出东湿西干的特征，潭门镇所在的琼海市在东部，自然湿润。
下午三点半抵达潭门镇，住在“海鲜大酒店”，这名字言过其实，实际上只是一个小旅馆，共4层，只有4楼是客房，下面3层都是吃饭的地方。
不一会儿，马宏杰和船长邓大志来了。马宏杰称呼邓船长为“邓老大”，我们也这么叫，他每个月都给西沙群岛各个岛上的驻岛部队运送蔬菜等给养，我们就是要坐他的船前往。但是去西沙群岛需要去边防派出所办一系列手续，邓老大很熟悉，他让我们等消息。
很快，三亚的几位朋友也来了：摄像师康洪，潜水教练阿飞和他的助手赵志峰，再加上吴立新、马宏杰，我们一行6人就到齐了。
潭门镇的渔民离不开珊瑚礁
早上一起来就开始等出海手续的下文，上午没有消息，下午也没有，我们就一直在酒店一楼的餐厅喝茶聊天。这里是热带，为了凉快，酒店“城门”大开。海风从门外习习吹来，凉爽倍至。
潭门镇很是神奇，这个小镇的渔民祖祖辈辈都有一种去三沙的传统。有渔民说：“如果允许我们带枪，南沙群岛怎么可能被其他国家占领！我们早就把那些占岛者赶走了。”这些闯海的渔民让我想起了明代我国东南沿海一带风起云涌的所谓“倭寇”，其实那些倭寇就是武装起来的海商（今天大量的学术研究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如果他们不被当做“倭寇”镇压下去，鸦片战争时，中国人与英军作战，就不会只有长矛短剑，因为民间的海商会通过各种途径把欧洲的枪炮进口到中国来。
潭门镇并不是海南岛距离三沙最近的地方—三亚、陵水、万宁等地距离三沙更近，但那些地方的渔民并没有去三沙的传统。我问邓老大为什么，他说作业传统不一样，“那些地方的渔民主要靠在船上撒网捕鱼，在近海就可以完成，不必到三沙。我们主要是到珊瑚礁群中潜水捕捞海产品，如海参、各种贝类，还有珍稀的名贵鱼，而珊瑚礁主要集中在三沙。”传统真是一种神奇的力量，潭门镇渔民的祖先采用了一种与众不同的海上作业方式，代代相传，最后形成一种区别于其他地方的谋生技能，并延续至今。
沿街遛了一圈，发现几家卖海货干品的店，更多的是卖贝壳工艺品，尤其是由砗磲贝壳雕刻而成的各种雕塑。这与潭门镇渔民的作业方式密切相关，它们都是渔民们用独特的方式从三沙捞来的。
酒店隔壁就有一家卖巨型砗磲贝的，每一只都有一把椅子那么大，我用手一提，竟然没有提起来，老板说一只平均有两三百斤。砗磲贝是海洋贝类中体型最大者，可以称为“贝类之王”。据说香港回归时，大陆政府曾以一对砗磲贝赠送香港。砗磲贝从此走俏，藏家争相购买。这家店里的4只砗磲贝都价值千元左右。
想起晋代郭璞为《尔雅·释鱼》作注时，曾有一句：“螺大者如斗，出日南涨海中。”因南海遇风暴时海水陡涨，古人称南海为“涨海”，而“螺大如斗”者，应该是砗磲贝吧。
我们都领到了渔民证，有效期一年
早晨有了好消息，让我们去边防派出所取边防证和渔民证，有了证件就可以立即动身出发。路过码头时，看到堆得像山一样的贝壳，每一只都像脸盆般大小，原来都是砗磲贝的遗骸，从西沙、南沙用船拉来的。这么大的贝壳，要多少年才能长成啊？邓老大说，贝壳上有纹，就像树的年轮，每一道纹就是一年的痕迹，“这么大，要长几十年呢”。
上船等了一会儿，派出所来了两位干部，把我们全叫到甲板上一个个点名，又讲了一通安全事项，最后才发给我们每人一个渔民证，有效期一年。我们兴奋极了，干过各种工作，办过各种证件，但还从来没有拿过渔民证。每个人都拿着渔民证拍了一张照，拍完照即刻出发。
船开出港湾，大海就在眼前。邓老大的儿子邓潘旺（我们叫他“小邓”）插了几支香在船头，又放了一挂鞭炮，再将一叠纸钱撒向空中，表情严肃。“这是规矩，出港、进港都要这样祭拜。”小邓说。
一进大海便波浪起伏，风浪有三四级，只见船头先是高高地扬起，接着又重重地落下，每次起伏都有2—3米的落差。很快，船上几个人都开始晕船，各自躺回了床上。船共三层，床铺就在第三层，每张床分上、下铺，床与床之间用一米多宽的板子隔开。我也有些晕，回床上躺了一会儿，感觉舒服多了，中间去了一趟卫生间。卫生间在二层，那里有柴油机，还有给部队运送的鸡、鸭、猪，各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很想呕吐。
政府应该紧跟渔民后面
天还没亮就醒了，起来走了一下，还是晕，走路时必须随时抓住旁边的东西，否则就会摔跤。又回到床上躺下，感觉稍微好一些。在床上想，我们这次来西沙费了这么大劲：在北京开介绍信—将介绍信发给部队确认—部队确认后再发传真给边防所—边防所确认后再看是否可以办—确定可以办后，才是各种证件的真正办理，临走前，派出所还要登船点名。普通百姓要想来西沙，岂不是比登天还难？官方管得如此严，民间还有活力吗？
我们一行6人，有4位都是来自民间的潜水爱好者，他们的梦想就是到三沙潜水。康洪说：“一听到要去西沙潜水，我就热血沸腾。三亚的潜水游就是我们搞起来的，但是三亚能潜水的地方太少了，如果能在三沙开办潜水基地，供国内的潜水爱好者去玩，就更吸引人了！”阿飞是潜水教练，他的愿望自然也是到西沙潜水，当教练。
回看人类历史，无论哪个国家，领土的扩张一定是从民间最先开始的，政府和军队只是紧随其后。
想想看，这一次来西沙，我们和军方、官方都有很多朋友，尚且还要办理这么多手续，民间的人要来三沙开创一番事业，其艰难就可想而知了。仅仅靠解放军守着大海中的岛礁是多么艰难！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南海周边国家的民间力量早已深入西沙、南沙群岛。&&
潭门镇的边防派出所专门管理中国人去三沙的事宜，边防军守边防，应该驻守在离边界最近的地方，如弹丸礁、黄岩岛，怎么在潭门镇搞起边防业务来了？这里离边界至少还有上千公里呢！其实这是中国人缺乏海洋意识而农耕意识又太过强烈的表现而已。
北礁：碧绿的海水埋没了多少远航的船只
下午两点左右，天际线的方向出现一线像草原般的绿色，我知道北礁到了。因为每个岛礁下都是翡翠般的珊瑚礁，使海水远看呈绿色，与深水海域的蓝色形成鲜明对比，因此只要看见海水由蓝变绿了，就说明某个岛礁要到了。北礁位于西沙群岛最北端，是每次航行时最先看见的岛礁。
北礁是一个大环礁，长长的，有几公里。环礁是热带海洋中的一种地貌奇观，由一圈礁石围着一个湖。我们的祖先早在汉代就对此有了认识。到了宋代，对环礁已有这样的描述：“千里长沙，万里石塘”，石塘即环礁。这种描述不仅有文字之美，而且形象逼真。即使从未见到环礁的人，也可以通过这两个字知道它的样子：由石头围成的一个池塘。
远远地，看到一座白色灯塔高耸着，一艘大渔船停在附近，大船上放下小船，渔民驾驶着小船进入礁中作业。一眼就知道这是潭门镇的渔民，因为这种作业方式是典型的“潭门镇”式，这种模式概括起来无非这样几点：去远海找珊瑚礁群—大船锚在礁群外，换乘小船进入珊瑚礁群—潜水下去，用手工捞珍稀海产品—使用手捉、网兜，或用药射入石斑鱼等珍稀鱼类躲藏的地方，使鱼昏迷，上船后放入清水中令其活过来（活的才能卖出好价钱）。
我拿出GPS，为北礁定位：北纬17°06′42″、东经111°29′125″，但这只是我们的锚地所在的位置。
“北礁”是官方称谓，渔民们称它“干豆”。据说很早以前，有一条船在这里触礁搁浅。船上装载的全是豆仁，为了救船，船员把豆仁全部抛入海中，船员得以逃生，豆仁由于大量堆积而露出水面，后来的渔民发现后，将豆仁捞上船，发现装豆仁的麻袋和袋内的豆仁都是干的，非常罕见，于是命名为“干豆”。
北礁位于西沙群岛最北边，又是暗礁，故触礁沉没的船最多。这里还经常打捞出被珊瑚粘结在一起的古钱币，人们专门为此创造了一个词：凝钱石。
西沙群岛由两部分组成：西边的永乐群岛、东边的宣德群岛。北礁属于永乐群岛，从这里往南，是永乐群岛岛礁最集中的地区，共有12个：全富岛、珊瑚岛、甘泉岛、金银岛、羚羊礁、筐仔沙洲、广金岛、琛航岛、晋卿岛、石屿、银屿、鸭公岛，其实这12个小岛都在一个大环礁—永乐大环礁的礁盘上。岛与岛之间是门、屿或沙洲，即水道。可以说，永乐大环礁是发育最为成熟或者说是最典型的环礁，凡是环礁能有的地貌，它全有了，如岛屿、沙洲、暗礁、暗沙、门等。
船离开北礁后，全速向着这一群密集的岛礁驶去，我们的第一个目标是琛航岛。因为船长说琛航岛很容易进入，而且岛上有驻军，所以有住处。
夜里进入琛航岛，看不清小岛的模样。只见部队的几个人来接船，我们的船给他们带了蔬菜。还见到了驻岛的最高长官赵营长，他安排我们住宿，并告诉我们哪里能洗澡，临走前嘱咐：“要节约用水，这里的水都是从海南岛运来的。”
琛航岛：如果让我做开发，它会成为一个世界级的潜水胜地
早上一起来就决定出去走走，看看这个岛的模样。出门碰到勤务兵在洗衣服，他告诉我们不能往右走，那是营房，里边养了40多条狗，会咬人。我看了一下，右方有几只，房后还有一只，只能向前走。
一条两侧都是椰子树的水泥路一直通向大海，尽头处是一个海湾，海湾前面用防波堤连着一个小岛，这样，主岛、防波堤和小岛就围成了一个风平浪静的港湾。小岛和主岛之间形成一扇门，正好供船只进入。港湾外是波浪的剧烈撞击声，里边却很安静，水面如镜子一样平整。我理解了为什么这个岛有驻军，也理解了邓老大昨晚为什么非要把船停在这里。
港湾附近的水清澈得像蒸馏水一样，几只像黑栗子似的海胆出现在水中，一根根尖尖的长刺在水里轻轻晃动。忽然，一群飞鱼在我眼前飞起又落下，又有几只鲜艳的热带鱼游到海胆中间。
继续向前走，前面就是外海，波浪把洁白的珊瑚碎屑掀到岸上，形成一道堤，堤下露出了早已固结成石的黑色珊瑚礁盘。我问康洪，这里能搞潜水吗？“太可以了，如果把这里交给我开发，一定可以搞成一个潜水胜地，礁盘上可以建机场，岛上可以建供潜水者居住的饭店只要允许，民间一定有办法把这里搞好。今年三亚旅游爆满，人们不知道到哪里去，还在向三亚的周边海岛发展。”来西沙前，我在电视里看过一个访谈节目，谈海南岛怎样才能成为国际旅游岛。让我奇怪的是，所有人都不谈三沙，好像国际旅游岛与三沙没关系一样。
向前走，见到许多碉堡和掩体，让人一下子想起这里曾经发生的战斗。1974年，中国与越南进行了一场西沙之战，在战斗中牺牲的18个烈士埋在了琛航岛。
上午，我们去烈士陵园祭奠这些为国捐躯的战士。天很蓝，我们点了香烟插在香炉里，也许战士生前是烟民。我们还把酒洒在墓前，也许战士生前好饮酒。在他们活着的时候，永乐群岛的这些岛礁还在南越手中，经过一场战斗，他们牺牲了，但这些岛屿回到了我们手中。
下午离开琛航岛，当船驶离了那个可以称为“门”的港湾口时，回头望去，觉得这个小岛真美，随着距离的变化，海水变换了好几次颜色：先是白沙滩附近的嫩绿色，接着是草绿色，然后是淡淡的蓝，深深的蓝。再离得远些，可以清楚地看见琛航岛其实是两个岛：一个小岛，一个大岛，中间夹着一个湖泊一样的港湾。
羚羊礁：做渔民的管不了未来，怎么都能活下去
出了琛航岛，我们的船向西驶去，目标是羚羊礁。当海水的颜色再次由深蓝变成草绿和嫩黄时，我知道羚羊礁到了。
看到我们的船，有两只小艇向我们飞速驶来。原来我们的船给他们带了一台发动机、两筐鸡、一筐鸭，还有粮食和蔬菜。
羚羊礁也属于永乐大环礁的一部分，也是椭圆形的环礁，南北方向的长轴约12公里长，东西方向的短轴约4公里长。岛上有一大片露出水面的陆地，小船载着我们向着那块陆地开去。到站后，我们涉水上岸，海水很热—这里的海水年平均温度在28℃左右，脚踩上去，感觉像是在家里洗热水澡。
上岛后，我注意到脚下是一片黑色的珊瑚礁盘，黑色礁盘上堆积着白色的珊瑚残骸，这些是珊瑚的碎屑块砾，有的呈棒状，有的呈块状它们好像并未死去很久就被风浪掀到礁盘上。越向高处，珊瑚碎屑越碎，最高处是一道珊瑚碎屑堤，羚羊礁可以说是由珊瑚碎屑堆起来的小岛，但是海拔也就4—8米左右。高处有一些小屋子，全用珊瑚建造。顶部用木杆搭个顶棚，但是不及人高。
我们走进其中一家，里面有夫妻二人，丈夫姓邓，妻子姓黄，全是潭门镇人。邓先生正在用塑料管做一个水箱框架，那是用来养鱼的。他已经在岛上待了十几年，夫人3年前刚来。去年台风凯萨娜来时，岛上30多间房子全被台风吹倒了。“潮水一直涌到这儿，水这么深。”他指了指脚下说，“当时所有人全站到了岛上最高处，抱成一团。台风刮了一天一夜，终于过去了，所幸人还没有被刮走。”
“那你为什么不回去，在潭门镇上找份工作？”我问。“潭门镇有什么工作？孩子要上学，不挣钱怎么办？”他说这些的时候，是笑着说的。我问他夫人是什么地方人，他说也是潭门镇的，还笑着问我他夫人漂不漂亮。
又去了另一户家庭，这家人姓卢。屋外有水箱，里面养了一只小鲨鱼，能卖八九百元，到时会有船来收取，再卖给水族馆，作观赏用。卢先生说鲨鱼越来越少，石斑鱼、海参和凤尾螺也是。“不过”，他说，“数量越少价钱越高。”我问这里能否发展网箱养鱼，他说不行,因为每年都刮台风，一刮台风鱼就没了。“将来鱼越来越少，抓不到了怎么办？”“车到山前必有路，做渔民的管不了未来，怎么都能活下去。”
浪花礁：放眼望去，我的第一感觉是这里太应该建一个岛啦！
昨天去了盘石屿，途经华光礁，在盘石屿暂作停留，半夜一点就离开了。船一直向东开，天蒙蒙亮时，我们到达了宣德群岛的一个大环礁—浪花礁。船上的GPS上清楚地显示出我们的位置：北纬16°02′920″，东经112°26′601″。
浪花礁是一个完美的环礁，珊瑚礁已经连成完整的椭圆状，中间围着一个潟湖。礁环上还有一个出口，低潮时，湖水可与外海的海水交换。我还看到了灯塔，白色的灯塔是标记，告诉人们这里有一大片暗礁，要绕开行驶。
浪花礁虽然比昨天上午停靠的华光礁小，但在整个西沙群岛中算大的了。礁盘大致呈东西方向分布，长约20公里，宽约5公里。可以想象，航船行驶到这里，如果不知道底下有这么大范围的暗礁，直直地撞上，非沉没不可。
三沙过去有许多船只撞沉，包括一些外国的大货轮。这些沉船大多被渔民打捞卖铁了，现在想找到很不容易，找到载有珍贵文物的古代航船更不容易。这里的渔民都是潜水员，他们抓鱼的方式就是在珊瑚礁中潜水作业，既然能把石斑鱼、梅花参捞出来，当然也能把元代的瓷瓶、宋代的瓷碗捞出来。
吴立新、阿飞他们又要准备下水了。吴立新专门带了一台空气压缩机，20只氧气瓶不停地往里灌气。我已经记不清他们潜了多少次了，最初很担心，觉得水下与陆地不一样，很不安全。经过多次验证，现在可以放心了，他们的确是国内最优秀的潜水师。
我手上有比例尺为1:75万的西沙群岛地图，上面有等深线。浪花礁的等深线很有意思（海里的等深线就和陆上的等高线一样，只不过一个在水面以上，一个在水面以下），第一圈200米，接下来一圈就是2000米，增长了10倍！看来浪花礁的周边很是陡峭，如悬崖。从水面上看，浪花礁是一个环礁，若是从海底往上看，它应该像一幢摩天大楼般矗立海中，我们看到的只是楼顶的空中花园，或者像一座山，我们只看见了山顶。
其实所有的珊瑚礁盘都是一座山，假如把海水抽干，你就会看到海底的一座座山。菲律宾以东有一条海沟深达一万多米，如果从这条海沟的底部算起，珠穆朗玛峰的高度就近两万米了，不知那时人们还能不能登上珠峰。由此想到，人类只是生存在大气圈与水圈和岩石圈的交界面上。往上，我们能够登上的高度有限，所以登山成为一项探险事业，迄今为止，能登上海拔8000米以上高峰的只有几千人而已；往下，进入水圈更是挑战，吴立新告诉我，目前人类下潜的最大深度是330米。看来，人类向上进入大气圈的能力远远超过向下进入水圈的能力。
一阵喧闹，吴立新他们潜水回来了。“我看到了4只隆头鹦鹉鱼，它们见到人就跑，这和我在马来西亚的诗巴丹见到的不一样，那里的隆头鱼不怕人，可以靠得很近。可能因为那里人为干扰小，它们对人还没有防范心理。”
登上小船，我们向着灯塔驶去。灯塔在环礁的北方，我们在南方，要穿过环礁才能到达，路程有10公里左右。远远地，看到海浪击打着环礁的礁裙，激起层层浪花，“浪花礁”的名字可能由此而来吧。环礁边缘大都露出水面，航船若来不及躲避，撞上必然粉身碎骨。我看到船上的作业图上标明浪花礁周围有3处锅炉，觉得奇怪，环礁边怎么会有锅炉？“这表示这里有沉船，沉船上其他东西都会破碎腐蚀，但大锅炉却例外，就一直留了下来。”邓老大说。
小船在波浪中起起伏伏，我们就像坐在波涛上，波涛触手可及。大船离我们越来越远，渐渐看不见了，似乎安全也离我们越来越远。海洋文明的确需要胆量和勇气，出海的人每天都在和危险打交道，生与死近在咫尺，这是农耕文明所没有的。
这一次小邓开船，他不断调整方向，有时逆着风浪，有时从浪脊上划过。他的一双手永远一手嗑着葵花籽，另一手扶着舵。他每月随父亲出海一次，给西沙各个岛上的人送食物和给养，对这种波浪早已习以为常。
小船终于冲过礁盘外面的波浪圈，进入环礁内部的潟湖中。由于外围环礁的阻挡，风浪一下子小了许多，所以航船一般都会选择在潟湖内躲避风浪。
灯塔共7层，在第6层，我们看到了几组干电池，那是以前为了控制灯塔上的灯光留下的。想起过去没有自动控制技术，灯塔要靠人工看护，这里若有一个灯塔守护人，他会怎样生活？
灯塔上的玻璃早已被风暴打碎，墙壁上留有许多题字，有英文和越南文，当然更多的是汉字。从塔顶放眼望去，整个浪花礁尽收眼底。
浪花礁很大，一眼望不到头。它给我的突出印象是水浅，露出水面的部分多，其实可以称之为“岛”了。我的脑海中闪出一个念头：这里最适合填海造岛，只要采取一些简单的填埋措施，如用巨轮拉来石块；或者一边挖港，一边用挖港挖出的沙石填海；再或者，用打桩的方法，很容易就可以造出一个人工岛来。如果再建一条飞机跑道，飞机就可以起降了。被马来西亚占据的弹丸礁还没有浪花礁大，但是他们通过填海造地，硬是在上面造出一个海军基地、一个潜水度假中心，还有一个小型机场，岛旁边还有一个鸟岛，也是他们用石头堆起来的。
高尖石：水上惊涛骇浪，水下平静如镜
现在我们要去宣德群岛的中心岛屿，也是这里面积最大的岛屿永兴岛。中途经过一块露出海面的巨石，渔民都叫它“高尖石”。
这块石头很特殊，它与三沙所有露出水面的石头都不同，因为它不是珊瑚礁，不是由生物作用形成的。研究岩石的专家说高尖石是火山岩，因为无法接近，看不清楚。不管怎样，我们先停船，潜水下去再说。
几位潜水师各自找到了背风面下水，约定半小时后出水时，放出一个红色的标志棒。
高尖石挺立在一片蓝色的大海上，海浪向它扑来，激起一片冲天的水柱和白色的水雾，并伴有轰然的涛声。有时激起的浪花超过高尖石几倍，在空中绽放开来。大海的伟力在高尖石得以显示。
这块露出水面的岩石有何意义呢？对于不了解海洋的农耕民族来说，这只是一块石头而已，与山上的石头没什么两样。但对于了解海洋的人而言，海面上露出一块岩石，意味着水下岩体的体积远大于露出的部分，更意味着，围绕着这块岩石，水下有一个以此为依托的巨大的生命世界，因为水下的岩石会为藻类、珊瑚等提供一个附着基地，提供一个家。露出水面的岩石是一个标志，它标志着此处水下有一个生命世界和一个由各种海洋生物组成的生态系统。
半小时到了，我焦急地注视着海面，吴立新他们该露出水面了。潜水真是一项危险的职业，假如海流把他们带走，即使他们在离船不远的地方，只要不在视力范围内就很难被发现。茫茫大海，没有标志物，到哪里去找？&
他们终于出现了。康洪拍回来一段录像，录像中展示的世界与我的想象完全不同。原来水下是那么平静的一个世界，成群的鱼在岩石间缓缓游动，水清清的，好像静止一般。水下的岩石很像太行山的一种地貌，岩石上有一层层的层理，岩石的破碎便沿着这一层层的层理进行，还有一块块巨大石块堆在平平的岩石面上。
离开高尖石，船向着永兴岛驶去。一个小时后，永兴岛遥遥在望了。
永兴岛：碰到一些学者，正在研究珊瑚修复技术
永兴岛的确很大，是西沙最大的岛屿，面积约2.11平方公里。岛上能看到许多建筑物，还有一处正在修建的码头，卡车跑来跑去。现在这些对我们来说都很新鲜，在海上漂荡了好些天，还没有看到大一点的岛，更没见过汽车。
船进港了，我们住进了部队为我们提供的住处。
上街走走，没想到住处旁边就是中科院南海海洋研究所在西沙的定位站。门前几个身穿潜水服的人正忙着，他们正在搞珊瑚人工增殖放养试验，水箱里已经放置了一些有珊瑚幼虫生长的石块。其中一位是张浴阳博士，他是从澳大利亚回来的“海归”，专门研究热带海洋生物。我问他为什么要搞珊瑚放养试验，他说这里珊瑚的死亡现象太严重了。“我们2006年来时，珊瑚的覆盖率还有60—70%，后来珊瑚大面积死亡，现在的覆盖率只有20—30%了，一些地方甚至更低。”因为珊瑚礁是由珊瑚的骨骼造就的，如果珊瑚大面积死亡，西沙这些珊瑚岛礁的生长过程就会停止。而且，海水、海流、台风等自然因素对这些岛礁还有侵蚀作用，它们会把岛礁侵蚀得越来越小。
“什么原因造成珊瑚的大面积死亡呢？”我问。“初步判断是长棘海星的爆发，长棘海星专吃珊瑚，但是它的天敌大法螺被渔民灭绝性地捕捞。我们现在做的是用人工技术使珊瑚快速生长。”这不仅对恢复珊瑚礁的生态具有重要意义，还能增加领土面积。日本正在使用这种技术，加速冲绳群岛一些淹没在水下的礁石的生长速度，就是出于这一目的。
已经晚上7点多，他们刚刚吃完饭，我们在大厅里在聊天，他们则边干活边聊。这些人是我国海洋科学的未来。他们这个团队的负责人是一位专门研究珊瑚的年轻女科学家黄晖，在她的带领下，这个团队已经攻克了珊瑚繁育生长的一系列技术难题，像种庄稼那样种植珊瑚，已经指日可待，可惜这次黄晖没有来。我们一直聊到很晚才告别。
赵述岛：“现代鲁滨孙”
赵述岛坐落在七连屿的大礁盘上，在永兴岛的西北角。
在船上时，邓老大就告诉我们岛上有个“现代鲁滨孙”，他说“鲁滨孙”来到赵述岛后，觉得这里很像世外桃源，就住下了，一住就是好几年。我们决定前去拜访。
正值中午，人们都在午睡，他们睡在遮阳的露天床铺或者吊床中，静悄悄的。途中穿过村子，村子里大约有30多户人家，房屋全是低矮的木板屋，掩映在树丛下。地下是珊瑚沙，白白的，很干净。林中有村落，进入其中，感觉像是进入了十五六世纪地理大发现时那些岛上的原始村落，房屋全用珊瑚礁的碎块砌成，屋顶黑黑的，好像油毡纸铺在上面，有一些木杆压在上面，四周再用一些石头坠在下面压住，一看就知道是为了抵抗台风。
“现代鲁滨孙”的住处到了，他赤裸着上身（这里的男人都赤裸着上身），黑黑的，个子不高，站在门口迎接我们。他叫陈旭，四川成都人。他的房子一点不比岛上居民的差。居室外面是一个有遮阳顶棚的厅，还有一张白色的桌子和4把连在一起的椅子。坐在这里聊天很好，脚下是松软洁白的珊瑚沙，前面就是美丽的潟湖，碧水蓝天。
“为什么想留在这里？”我问他。“没什么，就是觉得这里生活简单，没有压力，没有诱惑，很容易自给自足。”自给自足？我很惊讶。“你以为这里的人生存艰难吗？他们很轻松很舒适，生存压力比外面小得多。白天睡觉，晚上六七点出海捕鱼，半夜12点之前就回来了。每天工作半天，收入最低的也有二三百元，高的几千元。我来这里的第四天就能抓鱼了，我抓到过70多斤重的金枪鱼。”
他打开电脑让我们看他的图片。果然，有一张他将一条大鱼提出水面的照片。“我每天抓鱼卖的钱足够养活我自己。”“你抓的鱼卖给谁？”“那不是收购鱼的老板吗？”他指了指坐在门口的一个中年人，那人点了点头。我眼前一下子出现了那些五彩斑斓的鱼离开大海中的珊瑚礁，进入水族馆或是某人家中鱼缸的情景。
“昨天公司的头儿来电话，希望我回去做股指期货，昨天不是说股指期货星期五开始买卖吗？”没想到“现代鲁滨孙”说出这么“红尘”的话来，我不禁有些诧异。“我过去是证券公司的经理，做期货，公司给我两千万，我给公司赚了一个亿。”看来这是一个见过大钱的人。“但是我不会再回去做股票了，在成都，我每天都在想未来，但不知道未来是怎么样的。在这里，时光仿佛倒流了若干年，我好像忽然年轻了十几岁，不用费力地想未来，每天都很清楚我要做什么，生活很简单，时间很明确。”
“你的房子是你盖的吗？”“是啊，从海南买了些木材，拉来就盖了一间房子，只花了几千元。”其实盖房子很容易，用不了许多钱，一个人就可以盖一间自己住的房子，为什么在大城市里，人们聚集在一起，反而没有房子住或买不起房子呢？
告辞时，陈旭忽然问：“星星怎样拍？”这里只要晴天就会看到满天繁星，如今，西沙已经有七八个月没下雨了，他大概每天都会看到满天星斗。“过去我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星座，现在我已经都搞清楚了。”出来时，天已经黑了，坐在陈旭的门庭里可以数星星，星星不仅在天上，还在水里。
到底是小岛屿与世无争的生活吸引了陈旭，还是碧绿的海水和水下的生物世界，或者是满天的星斗？也许都有吧。
西沙是中国潜水人的梦，南沙是梦中之梦
阿飞坐在船头，正逢日出，红日如一颗熟透的李子自云层中透出。阿飞体型匀称，肩宽腰细，五官线条分明，一头长发在海风的吹拂下飘动起来。其实这次航行也实现了阿飞的愿望，作为潜水师，他总想到新的地点下潜，比如西沙、中沙。
但是阿飞还有比这更大的愿望，他说他一直梦想有一艘属于自己的潜水船，就像流动酒店一样，也叫潜水宿营船。他想驾着这条潜水船到大海中航行，到那些能潜水的地方去潜水。
“像游轮一样？”我问。“不敢有那么大的奢望。”他说，“只想有一艘小一点的，能拉15个人左右就好。到西沙、南沙这样的珊瑚礁群中，尤其是到中沙这种完全淹没在水下的地方，这种潜水宿营船最有必要。”但是阿飞知道，因为政府的种种限制，这样的梦想实现起来太难了。
在三亚，那些富豪们以为买了游艇就能在大海里自由航行，但实际上，游艇被指定了航线，只允许在三亚周围很小的范围内航行。如果想出海，要经过许多部门审批。就像我们这次一样，出海手续如此麻烦，普通中国人要想到西沙来潜水，实在太难了。如果还想把船开到这些敏感地带来潜水，就更难了。
吴立新说，西沙是中国潜水人的梦，南沙是梦中之梦，但现在是破碎之梦。中国现在有5万左右的持证潜水人，其中特别活跃的一部分人，每年都要到国外去潜水，但他们的梦想是到西沙来。
太阳已经升了起来，云渐渐散去，蓝蓝的海上风平浪静。坐在船头的阿飞站了起来，“穿过幽蓝的岁月”，他小声地唱了起来，但不知为什么，他没有像那天那样唱出那句“谁也阻挡不了我们对海洋的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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