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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日作画音响常开着。八⑨年冬初是在迟午,纽约第104频道古典音乐台正播放肖邦曲毕,照例的报告曲目之后是一条新闻:

   “演奏者,弗拉基米尔?霍罗維茨今晨在纽约寓所逝世,享年八十六岁”

  霍罗维茨!国中的爱乐者想必知道他。此间说起这名字可谓“如雷贯耳”。唱片行烸年推出他的新磁碟我也藏有好几枚。琴艺不论单看封面上的照片,老头真是仪表非凡便是在本世纪初,这样的人物也不多见了:怹兼有士绅、贵族和演奏大家的风度当代各国演奏明星的卖相,比他可嫩得多了我一向自以为认识老霍,记录他演奏生活的四部电影我都看过,在荧幕上他又是另一番风采第一次见到他,老霍已在七十八九的年纪被人簇拥着步入录音室,他笑逐言开颤微微走向┅位标致的女提琴手,指着自己的衬衣领子问到:“这回的领结你以为如何”

  一位大师,得活到这份岁数上帝才会给他如此生动嘚老脸。看他早岁的照片头发紧紧向后梳拢,斯拉夫人的修长鼻梁顶光照下来,风流倜傥如今老了,嘴唇象老太太那样抿着似笑非笑。莫扎特协奏曲的慢乐章被他弹错一句指挥叫停,重来老头嘟哝着,一脸委屈在下一章乐队行进时,他闲出双手侧耳倾听,忽而妙不可言笑起来举起左臂在空中打一响指。制片人去他家拍片老头就象个孩子,听任摄影师摆布然后开始弹奏,渐渐忘记正在拍摄:“下一支么”他自言自语,“我还会弹舒伯特!”于是舒伯特

  他访问莫斯科的那部影片,诸位真该看看开头是他坐在家裏,朗读俄国表妹的来信接着是工人托运他的钢琴。镜头一转红场、涅瓦河、音乐厅,掌声雷动老人出台。弹到舒曼座中俄国佬鋶下泪来……片尾是他长时间在台前傻站着,等候掌声平息终于,他用双手移到耳边——因掌声使他说不成话——作出要去躺下休息的姿势

  老霍弹琴的姿势如何?去看一位行将打盹的老人便是脑袋低垂,稳坐后他周身极少摆动。手掌巨大肥厚每个指端微微上翹。他并不由上而下地“弹”十指只是轮番向键盘伸缩撩拨,状如飞快的抚摸奇怪,他的著名的左手的力度那排雷轰鸣般的低音,即处于如此这般镜头移近了,移向他皮肉垂挂的老脸——一滴鼻涕正凝在他巨大的、西方人才有的鼻孔边缘。全场肃静那一曲记得昰弹奏李斯特,曲罢他欠身取过琴面上的白手绢,笑吟吟拂拭了这才起身蹒跚走到疯狂叫喊的观众面前。

   那是他六十年前出亡苏俄头一次重归故园。六十年前他说他绝不再回这个国家。

  原来霍罗维茨先生就住在纽约讣告过后,电台又播出他弹奏的斯卡拉蒂正是我最心仪的一首,由老霍弹来是散漫游荡、停停走走的语气。忽然老头子本人在收音机里唠叨起来,结巴、咳嗽、夹着老人嘚干笑谈起他年轻时怎样被引见斯克里亚宾,又说拉赫玛尼诺夫待他怎么好:“是的我想,他就是我的爸爸”

   收音机就在我右側,连他的喘息换气都听的清清楚楚:今晨老先生不是去世了么随即我想起这是他生前录制的防谈。接着播音员换成女性:

   “曼囧顿,上东城麦迪逊大道八十一街街口,某号小教堂,周五周六下午四至八时,霍罗维茨告别仪式向公众开放”

   那么,我去看他去路是熟的,就在大都会美术馆附近

  国中现在的规矩不知怎样了,在我出国前一位文化名人的殡仪,卑贱如我可有幸前往?票是断乎少不了的且非有十二分背景的熟人。但周五午后我径自去到上东城:我确知自己属于“公众”之一除非演出,票一概无須不久前帕瓦罗第在林肯中心的唱片行为他的歌迷签名三小时,我眼见几百男女在寒风中排队等候甘之如饴。果然刚向街口的增派巡警问出“霍罗维茨”,我就被引向一扇精致但不起眼的小门

  入口处人不多,内厅亮堂我移步进入,猛听得老霍在弹琴他不是迉了么?我诧异随即一眼望见厅堂尽头围满玫瑰花的他的棺木,棺的两侧是一对扬声器,叮咚琴声就从那儿送出来我兴奋莫名,仿佛来到音乐会场优质的音响!我的那套哪里比得,这时我才明白自己从未亲聆老霍演奏因为电影,他的形象于我很熟悉了好,过一會儿我就能面见大师本人了

  琴声。人们排成一线依次缓缓移向棺木。一对老夫妇正从花丛前退下在队伍两边的长椅阵中,与先湔到来拜谒遗容后未曾离去的人们坐在一起。我环顾来者这是每天在地铁中见到的平民百姓。天阴有人持伞,大家显然才下班衣著纷杂,各自柃着皮包、购物袋或抱着刚从幼儿园领回的小孩。在我面前是一位肥胖的黑人妇女她蹑手蹑脚走上前去,划了十字伫竝着,背影象是俯看摇篮的母亲转过身来,她神色平和满面泪水。巧呢这时响起的曲子,又是那首斯卡拉蒂其时花丛棺木距离我彡两步的样子,琴声近切而响亮轮到我了。

  退开时我只在纳闷何以坐在棺木右侧的霍罗维茨夫人留心朝我打量,落座后这才注意箌当晚在我停留的半小时人群中仅我一个是中国人。六点正我离开来人增多,厅内渐渐拥挤下雨了,两位警察在雨中为络绎赶来的車辆与人群安排秩序下到地铁车厢,起动后的轰响便不容我专心回想灵堂里的琴声那一对扬声器想必价格昂贵,我从未听过如此纯净良好的音质那么我其实并不认得霍罗维茨先生,到我面见他时他已经死了,今天晚上他的遗体和他的琴声,何者更真实当我贴近棺木俯看这位钢琴家时,他平躺着一具尸体。化装过的尸体都是相似的此外还能怎样。他的大鼻孔干涸了那双大手照例被人安放在禮服上,交叠着

   三年来,第104频道又分别报告了几位音乐名流的死讯他们先后是乔治?布莱,伦纳德?伯恩斯坦还有今春辞世的克劳迪亚?阿劳。


   年前为《音乐爱好者》写了霍罗维茨的丧仪那播报讣闻的纽约第104古典音乐频道,最近关闭了


想来是英语欠佳,未及事先听清频道关闭的通告有一天照例拨到104频道的那一瞬,竟是摇滚乐的爆响轰鸣当下一怔,连连重拨轰轰然。一时百思不得其解几天后友人转告,原来这条频道财务不支叫一家摇滚乐广播公司给吃没了。

  电台里专播古典音乐的频道纽约共有三条,分别昰93、96、104频道全天二十四小时“古典”着。那年初抵纽约无师自通地在收音机里摸着这几条频道,得意之余不免大叹“到底美国”,古典音乐任君挑选简直颐指气使。纽约的音乐演奏会自是四季不断,去是去过的或持赠卷,或买廉票穿戴整齐了,不是落座在幽暗的后排就是爬上三四层高的边厢去,遥望舞台风雅那么一夜。记得八三年卡拉扬驾临纽约门票百元一枚,巨幅广告上还斜签着一紙白条上书


萨特谈到音乐,曾有这么一番意见:挤在音乐厅观看演奏乃是荒谬的音乐,应该独自倾听这话说得多么通气!那么,让我們都来独自倾听吧:听收音机

  当世中国人,即便百般不如洋鬼子收音机,即上海人叫做“无线电”北方人称“话匣子”的玩意兒,总归见到过买得起。虽然没有古典音乐专台虽说十年文革后才又听到播音员某时某刻庄严而开恩般地念道:“以下时间,请大家欣赏几首外国歌曲”但这广播电台之于老百姓,就等于“国家”保管你一生一世听下去

——“国家”“电台”,岂有骤然变成哑巴或┅朝易主的道理看来纽约104频道关闭给我吃的这一惊吓,是错在我这“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资深听众一时忘了此地是人家美国。

  說来亦常识:美国的文艺设施十九属于私人;再者,美国的一切讲的都是钱。钱加上私人,那情形更是常识不待细说。然而常识昰最容易忘却的有一回听人说美国笑话,说犹太人何以鼻子特大因为空气是免费的,于是哄堂大笑等我悟到犹太人精明吝啬的名声,又悟到空气乃既非国有也非私产就已经迟笑了好几秒钟。音乐的不可言状庶几近乎于空气,遂使我自以为坐拥三条频道想当然耳大聽免费古典音乐实在是有违常识的,可见我辈的活该接受“再教育”真不止当年遣送下乡那一回。

  你道是三家古典音乐频道成天價旨在弘扬艺术、净化人心?不错听在耳里,那是你自己的享受或修行电台那边的业务——是的,业务!——则是用一道道古典音乐大餐給各大唱片公司的新旧产品做生意广告呢:先生您好好听着,听仔细了满意?好!这会儿店里正在卖着,趁早儿去吧买回家慢慢听。

  只听不买,行不行?当然音乐终归是音乐,什么旋律、和声、慢板、高音之类哪里听得出要你付钱的意思。不过且慢:一到我稍有積蓄置办音响,由磁带而唱片而镭射磁碟把个听音乐的“档次”越弄越高时,我就自动成了唱片行的热心主顾待手边的“收藏”逐姩增多,口袋里的闲钱自亦少下去用市面上的话说,可不就是给店家送了生意去

  不过平心而论,店里的古典乐唱片行虽是满坑满穀同流行音乐的产品销售一比,怕只占百分之几据说古典乐唱片发行市场,近十几年收益不断见涨动辄百万,那么流行音乐的市场進项当以十亿百亿计。这样的比例、竞争同电台及电台之维持是何种关系,我不知其详还须接受再教育,但就每次付款均须排队的凊形看则想见唱片的藏家一盛,电台的听众自然就冷落下去这同八十年代录影带的攻占市场,侵入家庭终致电影院生意大跌,恐怕昰一个道理

  真该早就想到的。当初纽约上千家画廊如今倒了过半,近年经济萧条一连串门面,琳琅满目着忽儿就贴出停业或招租的告示,红漆大字像极了中国的标语口号,望之怵目惊心若仅止萧条,倒也罢偏偏科技不断“进步”,流行音乐更是越流越“荇”这音乐生态的荣枯消长,岂非要让日渐“古”下去的古典音乐至少在电台里的营生给逼得走到末路?

  人遇变故,这才长点记性其实古典乐频道的倒闭,早在报纸上读到过前几年,洛杉矶两家古典乐频道之一也是财务不支,经“社会人士”和“爱乐者”奔走呼吁无效倒了。前车之鉴怎么忘了呢,我想了想一是或许事在西岸,与我无涉且东岸向来是文化重镇,否则古典乐频道何来三家の多?二是频道关闭当天主播人在最后时段选播了海顿的一首交响乐,题曰《告别》这一节,当时读到以为妙不可言:居然有这么一闋《告别交响曲》么?倒好像两百年前海顿早就为洛杉矶这家可怜的电台特意谱写好了备用在那里似的,我所以将电台关闭的事反倒淡忘了就是因为这。

  于是总想听听“告别”海顿的交响乐委实写得太多了,我不识德文标题不知作品编号,还真无从找起——收音机昰天天开着就剩93、96两条频道听,格外珍贵也格外别扭。既然三条可以减为两条来日仅剩其一,甚至取消不也顺理成章?初春,就听嘚93频道那位油嘴滑舌的年轻播音员宣告频道资金窘况连珠炮似地重复该频道电话及账号,乞听众诸君划款赞助不拘多寡。我赶紧向友囚打探凶吉答案是96频道一定不会倒,因属州政府资助算是公家的,这消息叫人忧喜莫辨能剩一条频道让听着,便是定心丸么?我的舍鈈得93频道是为它有几套特别节目时段专门介绍现代严肃音乐及各国民间音乐、原始音乐的。所幸到我捉笔作文的此刻93频道尚播音如仪,大概新近又从哪里挖到一笔款子吧

  我来自匮乏的国度,曾几何时变得这般不知足索性回去呢……年前访亲探友,回去了某日哃儿时的上海朋友欢聚吃饭,一屋子人正开着一部无线电。酒过三巡“外国音乐”响起来,一响就是两个钟头不止是莫扎特,维也納乐队间以详细的解说,播音员换了代作国外(亦或港台)播音语气,随随便便东拉西扯,轻笑、咳嗽不再那么一本正经。那一夜鈈知是瞧着人到中年的老同学,还是在上海弄堂里听着莫扎特总之连陋室的电灯泡也明亮不少。老同学是只顾劝酒:“外国音乐?弗稀奇!┅天到晚放现在啊,现在人家要听港台歌!”

  这我知道的初抵国门,甫出海关满街港台之声。港台之声同古典音乐一样在我去國前大抵都是公家电台里尚未全面解禁的音乐,好了终于“弗稀奇”。可也巧了就在聚会的第二天,路经沪西一处菜市场不期然又聽到莫扎特第二十、第二十一号钢琴协奏曲,正是隔夜电台同一套节目的重播只是琴声从一家店铺支在菜市场的高音喇叭里涌出来,震聑欲聋震耳欲聋的莫扎特,头一次听到不晓得萨特在场,将有什么说法我辈与高音大喇叭可是老交情了,二十多年前在大街上耳熟能详的“流行歌曲”、“天王巨星”是唱李铁梅、少剑波的那几位。


其时正当早市车来人往,叫卖之声不绝我居然在挤挤挨挨的人叢中驻足听完,一边想心事:在我最巴望听听“外国音乐”的年龄海顿老爸与莫扎特小子,不知在哪里?


有一次去听一画家讲座他引了陳丹青寥寥数语关于当代画家生存状况的评论,我以为传神

大意是:画家在大陆,因为意识形态的压力不得不弯腰不过他们的脖子还昰硬的。在美国资本家把钱撒在地上,画家们自动弯下身去了而且脖子也低软了,否则怎么拣得到钱

西风东风各有一手,好象还是覀风压倒了东风哟 所以陈在美国声名大噪之后还是决定回去做硬脖子去了。

大意是:画家在大陆因为意识形态的压力不得不弯腰,不過他们的脖子还是硬的在美国,资本家把钱撒在地上画家们自动弯下身去了,而且脖子也低软了否则怎么拣得到钱?

我不懂美术吔不了解美术界,但是我不是很同意这段话

现在的中国,虽然不能自由说话但是意识形态的压力其实是不大的,创作环境比以前宽松我觉得,中国的画家同其他人一样更多感到金钱的压力,而不是意识形态的压力少数画家创作政治色彩的作品,目的恐怕也是为了迎合西方观众尽快成名。

真该早就想到的当初纽约上千家画廊,如今倒了过半近年经济萧条,一连串门面琳琅满目着,忽儿就贴絀停业或招租的告示红漆大字,像极了中国的标语口号望之怵目惊心。若仅止萧条倒也罢,偏偏科技不断“进步”流行音乐更是樾流越“行”,这音乐生态的荣枯消长岂非要让日渐“古”下去的古典音乐,至少在电台里的营生给逼得走到末路?

可见哪里都一样哪囿乐土,只有自得其乐不过大可不必慨叹,我总相信好东西一定会一直存在的只要真是“好”的。因为总有人是“真”喜欢“好”东覀的只要这样的人遇到这样的东西,没有道理对不上----除非是叶公,但叶公的好处是能“弘扬”我们这儿倒是老弘扬“高雅文化”呢,谁都知道音乐会很“高雅”对“高雅”也不能说不尊敬,就是尊敬的不是地方----交响乐音乐会只要觉得音乐停下来了,立刻掌声雷动没有雷动多半也是因为没把握,所以很好理解为什么《拉德斯基进行曲》一来所有人欢欣鼓舞----有把握啊,节奏不会弄错啊鼓起掌来哆带劲儿啊。指挥着实要有点定力才能受得了这种尊敬;看芭蕾舞看到女演员单腿独立多转几个圈,立刻掌声雷动

-----女演员也要有一定的萣力才能接受这种尊敬这种对耍杂技的由衷欣赏。

萨特的话不是瞎说的至少在国内看演出听音乐会,很少让人不如坐针毡的宁愿在镓里看看碟,听听碟

   外国音乐在外国(之一)


以中文简谱印行,六十年代末曾被查禁的《外国名歌200首》诸位想必记得。那时在村舍裏,我们传抄过这本破烂残缺的小册子雨天躲进蚊帐,扯开喉咙唱唱到咏叹调后半段,声音怎么也高不上去了

   在村舍和蚊帐里,可有谁梦见过有一天会真的去到外国?

   一位欧洲人对中国山水画不理解,却大为倾倒他后来漫游中国,在阳朔、三峡一带终于對景叹道:我懂得了。

   中国的文人画山水画能够如此这般而“懂得”么?这可以是一则思考题。

  不管去没去过外国——我们通常指得是欧美国家——你对那儿的文艺却很可能知之甚详在国内,专事西方文艺研究并职志终生的,大有人在外国的文学、美术,说來有原文与译文原作与印刷品之间那么一重以至多重差别,反正到了我们手里已经变了滋味,走了模样了外国的电影、音乐,则只偠影像投在银幕上曲调响起来,理论上就该算是得其“原作”了吧并不非要跑到好莱坞或维也纳买票进场,这才叫做亲酌“真迹”洎然,去拜鲁伊特听瓦格纳在米兰听罗西尼,那是再美不过可是舒伯特活着时,连他自己的九首交响乐一次也不曾亲聆。绘画呢當我说我早就看熟了达?芬奇的“蒙娜丽萨”或毕加索的“格尔尼卡”,我指得是那两幅画的印刷品原作,分别藏在巴黎、马德里至紟我也没有去过法国和西班牙的荣幸。


至于外国文学我们说起莎士比亚、托尔斯泰、卡夫卡,聊得无非是五四迄今海峡两岸的翻译家的譯本前年回国,在书店见到哈代和莫泊桑的重译本、新译者略一翻看,那语气即大异使我怀疑英国又出了一位哈代,法国另有一位莫泊桑

  可是咱中国人在中国自家的地面上,不论如何每当这样子地面对文艺作品时,虽则每每弄到不尽“意会”而居然能够“言傳”我们仍然别有一番极可宝贵的感应,这感应怕是西洋人无法揣度的,一如西洋人在听京剧、看国画或捧读孔孟老庄孙子兵法的洋文译本时,究竟是在怎样地赏析、领会我们从旁,也难以测知呢

  结果他们寻到中国来了,亦一如我们纷纷地去到西方现在,峩要试着略略讲一讲的即我们在国内久已熟习而拜倒,自以为十分了然的外国文艺的同一作品——先前没听说不知道,或在欧美亦属铨新的作品不去说它——在亲履斯土,连同彼邦的文化环境再看,再读再听,大致是怎样一种感受

  譬如米开朗其罗的壁画,峩不但熟读还临摹过的。直到那年造访梵蒂冈在西斯廷小教堂中厅拧动颈脖,昂首举目仰看《创世纪》天顶画这才领教米开朗其罗嘚伟大效果的一部分,实在要靠这“持久仰视”的观看方式:天顶画在人眼视线的将近二十米的高处所有人,只要进入厅堂一律抬起頭来,“创世纪”群像恢宏壮丽的威慑之力这才全般奏效,这同我们向来俯首捧读《创世纪》壁画画册的经验岂可相较。

   其实找细节、品画技,倒是画册看得仔细但何以我们要到西斯廷教堂去?

  今天是所谓媒体的时代。一切艺术品都有法子复制再三以广流咘。然而但凡有艺术欣赏这回事则任一件艺术品总有它原始的,不可替代的观赏方式我们现在被告知的美术史,其实是一部印成画册嘚印刷品的流水账即在美国的美术馆里,如上述文艺复兴大匠师:菩提切利、拉菲尔、廷托累托也都有零散的作品被珍藏着,美则美矣然而总好比花房看花,少一份真气便是后来绘画出了庙宇殿堂,到十八、十九世纪独幅画的全盛时期单件作品的观赏,也还不如親自到那一件作品所产生的母国作者生活的本土,而能认识得更为真切透辟今夏,我得缘去了一趟英国车过乡村,触目遍是康斯坦伯风景语言的存证此外还有意想不到的发现:原来那边的日光,远较中国太阳慷慨初夏日落之后,天色居然要过两三小时才会暗下来正适宜于油画的长久描绘,这对我不擅画油画风景写生倒也捡得一项自我解嘲的藉口。再说纽约人在纽约,只要对现代、后现代的諸般艺术别存太多的成见与偏见则当代欧美艺术家的种种把戏,自会逐渐认同而识赏正像那位游历中国山水后的欧洲人暗自叹道:原來如此!


听音乐,用不上眼睛有说是音乐最“抽象”,只要听者不聋即可心领神会,不受国界种族的文化阻隔这说法,确实不易辩驳盲人的格外敏于音乐似乎就是明证,你看眉目姣好的演奏家或痴心的听者每到乐曲回肠荡气之处,还特意眼睛闭起来

  然而音乐與一切实有,总还牵扯着这样那样的关系三年前,柏林墙被推倒了这一推倒,人在美国的老伯恩斯坦赶紧跑到德国奋臂指挥了一场《苐九交响曲》唱片封套上就印着勃兰登堡的庆典场面。“贝九”少说也听了几十回,可这一场诚属百年不遇,让贝多芬本人听他吔会佩服那作者的:那德国自己的作者,那德国人面前起了又推倒的墙德国,又正有这么一阕“四海之内皆兄弟”的《第九交响曲》!搬鼡理论腔是所谓“特定的时间、地点、事件、历史”云云,当下都成了这音乐与音乐会的注脚与伏笔我虽在纽约,不能躬逢其盛但當知道后,凭空想象亦自神旺而神往。

  柏林墙只此一座,倒了那推不倒,不该推的还有许许多多,就正与音乐有着血肉一体楿得益彰的文化关系——在教堂听巴赫、亨德尔在宫廷听维瓦尔迪、泰勒曼、萨里耶利,则宗教音乐、宫廷音乐这才得其所哉,奏其铨功同在非西方文化的国度、场合听,几乎两回事与欣赏无标题音乐的经验,亦大异其趣

  说到这巴罗克音乐,同浪漫主义时期嘚作品相比较似乎总不如后者易于为中国的爱乐者所欣然感动,其中原委一者固然由于中国、中国人向无宗教传统、宗教情操这一说,再者也因为是我们不能在中国本土环境中自然而然占有欧洲巴罗克音乐那种藉以烘托呈示音乐精神的“文化现场”。这同去西斯廷教堂仰望《创世纪》天顶画的感慨是一个道理。

  不知在中国可数的教堂里有没有英文叫做ORGAN的巨型管风琴。那是上百条排炮般的金属管层层叠叠呈竖直造型的古老音响系统,齐声轰鸣时次第交响,直透天庭一时非耳膜所能承受。到赞美曲圣颂曲之类源源奔涌的旋律骤然蹿升到最高音区时那意思,简直是音乐的癫狂发作

  像我这样的老牌中国知青,心智荒疏性情顽劣神父之类人物怎么也哄鈈了的。音乐或者说,管风琴比宗教更厉害!ORGAN,恐怕是各种器乐合奏效果的最强音便是交响乐管弦齐动鼓号齐鸣,也难比拟又譬如Φ国古时候的几十上百面大鼓齐声敲响,那轰轰烈烈沉闷嘹亮的巨大声浪是震撼的铺展的,扩张的

ORGAN齐奏声效的无比宽宏与尖锐,则是茬弥漫周围的同时向上奔涌升腾的浩荡声势我仅在曼哈顿西上城纽约最大的天主教教堂听过一回只在圣诞夜启用的大型ORGAN演奏,同数千当哋百姓挤在一起肃然耸听,着实给吓住了音乐,早就比神父与圣谕更具法效更有魔力,当ORGAN超乎寻常的巨响轰然爆发音乐镇得住所囿在场的灵魂:一定要这么响么?一定要这么响!那一刻,耳朵就是灵魂!

  据说世界上最大的ORGAN音响系统设在美国犹他州盐湖城见过照片,狀若楼宇至今还在扩建,资金靠的是美国中产阶级善男信女掏不完的腰包美国没有贵族,于是将昔日王侯巨室的全套陈设精心拆卸樾洋运来,在美术馆设置专馆专厅供国人观看。每遇巴罗克绘画文物特展酒会美术馆会请来专职乐手助兴,那可是欣赏宫廷音乐的良辰佳景:单簧管、双簧管、横笛、竖琴、古钢琴或朔拿大奏鸣曲,或三重奏五重奏音色极纯,音量甚弱要仔细听,是这样的音乐茬这样的椅榻帏幔华毯古画杯盅烛台间琤琮流动——一切都对了。这时不相适宜,不太协调的倒是我的中国脸,甚或其他来宾:大家那些深目高鼻的二十世纪绅士淑女们,似乎都该穿上戴上十七、十八世纪的绣袍假发才好不是吗,诸位想必看过欧美摄制的古装片豪门宴饮,情敌决斗配上宫廷音乐,情景俱在情景俱佳,与我们在水泥街巷的中国民宅里干听巴罗克音乐唱片是否效果不同?

  欧洲。听欧洲过来的朋友说到那里的音乐生活美国的这些玩意儿真要算是“土”的,老友阿城去年访意大利给我看他拍摄的录像,有在意国最早出产阿玛蒂型小提琴的克雷莫纳古镇上当地琴师即席演奏的片段那种“古典”,原来这般质直朴素这质朴,在美国就稀奇那年在威尼斯老桥上,是夜间我听本地一位老船夫在小舟放声清唱《我的太阳》。原先所谓意大利“美声”,在我们的概念里即代表學院音乐的那么一种“美”然而那夜我在桥头所听到的唱法,却犹如京剧里的谭派遒劲而苍凉,一时似有所悟要作比方,仿佛久听京剧再来比较昆曲的意思:那位水都老船夫的歌喉与唱法,教我略略领教了西洋声乐的老版本

  感恩节又要到了。曼哈顿街区已隨处可见在教堂举办节日宗教音乐会的小型布告。今世公众音乐活动兼以旅游业兴旺,欧美可供参观的古修道院或著名教堂经常播放攵艺复兴期前后的清唱曲、弥撒曲、安魂曲,并定期安排年节演奏门票低廉,或免费这同林肯中心与卡内基厅无日无之的商业性演奏會,向来是分开的

——我们的欣赏西洋古典音乐目下还是一种“文艺活动”,在“他们”则就是“生活”。我说来说去不过这一层意思。

  我自己平时几乎不听宗教音乐,亦很少听宫廷音乐在我的画室和寓所,那种“人文环境”不在人文环境,自然并不等同於艺术与艺术欣赏当那位心仪中国古典文化的欧洲人徜徉在南中国的真山真水之间,他所眼见的“环境”其实久已丧失了往昔的人文氣息。好在这无碍于他的游目畅想因他心中记存着他所倾倒的中国画。



   外国音乐在外国(之二)


  除非上帝出面今天要请到莫扎特、贝多芬出台亮相,断乎不可能了“暴风雨般经久不息的掌声”,于是统统献给了时下当红的指挥家演奏家瞧那广告和节目单上当代喑乐明星刊登了又刊登的照片,他们十九露齿而笑正向观众抛媚眼。有一天我总要画一画他(她)们的嘴脸和表情。


身为公众偶得瞻仰奣星,我也会兴奋莫名虚荣之心大动,且愿意给暂时眼福不到的爱乐者诸君描述一二只是我所见极稀,观望距离也往往很远国中文囮交流的音乐活动越来越频,应该是比我见得多吧——


帕尔曼的琴艺多少流于卖弄。他的登台却好不艰难他拄着双拐挪将出来,提琴甴指挥替他掖着到得前台,他背对观众猛然拽动残腿,用劲甩上供他演奏的小平台拐杖碰撞响动,全场肃静一时忘了鼓掌(也许鼓掌,我只在看没在听)。


舞台空旷梅纽因兀自拉一首巴赫的很长的帕蒂塔。弦断了他腾出手,翻转琴身找到断弦,揪出调弦,试喑台下咳嗽声此起彼落,他微微笑着像在自家书房孤灯独对的那么一副神色。

  在像极了万人批斗会的大场子里听帕瓦罗蒂唱过一囙是夜,纽约的意大利人那些披萨饼店的老板和老板娘大概都来了吧,帕瓦罗蒂通常允唱三次“安可”这回竟第五次咧开大嘴走回囼前。总算静下去了指挥扬臂,乐手举弓大师敛容运气,这当儿一位显然仍在感激涕零的女子从台下人堆里颤声叫道:

   哄场大笑。歌王也笑那女子赶紧又补了一句:


美男子多明戈,肤泽呈玫瑰色每唱到高音,必左腿微曲每一倾曲,弯度分毫不差祖宾?梅塔正在咫尺之隔,此君的招牌动作是横向挥臂屡屡掠及多明戈耳肩处,这位情歌圣手频频斜睨及时闪避,闪避之际姿影依然俊美。


亞洲人而指挥西方乐队十多年前我只知日本的小泽,现在知道还有一位印度人祖宾据说他嗜好某种类似榨菜的印度土产,藏在礼服间抽暇背着人嚼一口——他和小泽属于明星型指挥家,串演太繁应景粗劣之作甚多,不可听

   卡拉扬也常常并不高明。

  马友友哃志真谦谦君子琴声一起,他免不了陶然忘机而皱眉努嘴东方人的骨相,这时就不及西方人经得起牵动变形他于是像个乖孩子故做怪脸,也倒可爱都说他心地仁厚,年初看他与林昭亮携三位名扬国内而在此间尚汲汲无闻的中国乐手同台演出以马君盛名和他的高大體格,居然终场不觉其在诚不知他用怎样一套肢体语言隐匿自己,存心给新秀露露脸的

   那一阕舒曼五重奏合作得好极了,同是这┅曲名室内乐团如艾默生五重奏组合就演奏得大欠火候。对名牌我们迷信不得。

  在这儿听歌剧是件大事。遇到名角儿、名指挥、名剧电视电台广告大忙。林肯中心两侧的交响乐堂和芭蕾舞厅都不如正中间的大都会歌剧院建得宏大,大概也是迷信大师吧还特哋请夏卡尔在门厅左右墙面绘制巨幅壁画,老头子画得太过卖力了纷乱而俗艳,我以为也不高明


我只得两次半亲聆歌剧的荣幸。贝利胒的《清教徒》百年以来被他自己的《诺尔玛》盛名所掩,上演机会稀少其实美极了,记得第三幕有一段二重唱女角隐在台后深处,一声一声应着如幽灵,亦如天仙又一句一句传出来,全场大静凝神谛听。

  另一次是瓦格纳的音乐剧好像是《女武神》?总之昰迟到了。迟到的听众此地规矩是不可在开演后入场的,一律被客气地引到一间冷飕飕的边厅让你观看同步播放的录像。这一着虽说菢怨不得但不知是算作安抚还是惩罚:从隔壁分明传过来排山倒海的序曲,手里又分明捏着票子却面对一架电视机,而且还是黑白的好不容易熬到首场落幕,衣履光鲜的迟到者这才鬼一般摸进场子四散觅座。


不过瓦格纳音乐剧的热闹兀长倒仿佛是特意为迟到者着想的:那夜的演出竟至凌晨一时才结束。脑子里全是那五六位人高马大的女武士在布景悬崖上持戟高歌地铁站里,早已杳无人迹

  那半次,看的是《卡门》过了十点吧,我与朋友路过歌剧院门丁不知何往,当下我们决定混进去旋即已经摸黑窜入甬道,怦然心动遙望舞台卡门同志又老又胖,唱是唱得好极了挨了刀子慢慢倒下的身姿,也颇成功之后呢,天哪一匹真的马,满身不情愿的样子被牵上舞台垂头听着斗牛士的嚎哭与众人的大合唱。散场时一位老绅士挤在我左侧朝外走,显然大为激动目光灼灼地对我说:“喔!偉大、伟大!年轻人,你以为如何?”

   我以为如何?幸亏当年我是年轻人现在可不敢了。

  对了在米兰的古老的斯卡拉剧院还听过一囙旧俄名剧《伊凡?苏萨宁》。其时前苏联还健在全体演员来自国家剧团,我听着忽然就伤感起来:女主角在父亲被抓走后唱得那首詠叹调——“凶恶的强盗闯进家门”——我家原是有那首歌曲的唱片的,33转是上海当年的女高音张利娟,反正那唱片在抄家时被闯入者當面掼在地上裂成两半,裂了自然不能再听,也就没给抄没我记得是又放回封套,存了好几年日后记得歌词,还独自在江西的山蕗哇哇地唱

  意大利的遗老遗少,革命与战争一场场闹下来居然还在,那夜最是吃惊而难忘的是幕间休息时在二楼厅堂目睹米兰仩流社会众生相。这样的华衣美服这样颓废清雅的仪态,美国见不着年轻的俊男美女自是不少,可在那些上了年纪的绅士和夫人身边竞黯然失色。怎会失色呢不说也罢。

  此外还见过谁?棺木中的霍洛维茨写过了见鲁道夫?塞尔金,是他的告别演奏依然对掌声喝彩毫不动容。指挥家见得多些我指的是电视,其实电视上看得最真

——但在中国在我少年时渴望一见的殷承宗同志,确凿见到了仈五年,卡内基厅人到外国,当然弹外国曲子谢幕时,他特意抬脸朝向二层三层以上多行了几秒钟注目礼:中国穷留学生买的都是廉票不料这一注目,从四楼飞出一句纯正的京片子:

   “《黄河》!来一段《黄河》!”

   殷承宗欠身行礼看不清他的表情。穿着类似燕尾服的黑色舞台套装行止倒也中规中矩。只见他沉吟片刻撩起后摆坐好了,弹了《翻身道情》

   由当晚可数的美国听众听来,《翻身道情》是惟一的“外国音乐”



   外国音乐在外国(之三)


说惯了“外国人”这句话,听惯了外国这样外国那样,其实定居外国峩们才是名副其实的外国人。大家耳熟能详的所谓“绿卡”就是发给“外国居民”的。

  将收音机调拨器细细地一格格拨过去人在紐约,可以听到各国语言各国音乐租用闭路电视网络,还能随时收看各国电影、曲艺、歌舞、新闻如果你想专听外国民间及土著原始喑乐,还得找第93频道的专题节目只是上回已经说过,该频道闹穷这类专题节目日渐少下去了,广告时段则越来越多。

  各大洲土著音乐以我听来,均极相似咿咿呀呀,敲敲打打短促得不成篇章,兀长得没有尽头初听尚鲜,稍久即不耐烦可见我的没教养。囚类学家音乐学家,音乐史家或存心从中撷取灵感编造新音乐的“前卫”人士,想必亟愿浸淫其间我们的谭盾先生,不是从所谓楚哋巫乐中大有斩获么?

   93频道曾有专题节目叫做“新曲调”(NEW

SONG)由后现代作曲新秀博采各国土著、民间歌调音律入于实验音乐,使之或具备喑乐文本的价值或做成意念全新的佳构,有的可听有的极好听,法国、奥地利几位新作曲家以非洲喀麦隆、塞内加尔矮人族诵经歌薩依女声清唱,蒙古国与西伯利亚大漠一带吐瓦祭仪古调等为蓝本听来最有意思。他们使用当地器乐人声,辅以适度的和声、变奏洳此这般,遂果然在东方和西方区域音乐和纯音乐之间,求得种种良性的不伦不类被冠以“世界音乐”的美称,灌制唱片销路甚好。

  各国的民间音乐民族音乐可就太多了。唱片行将这两大类音乐在古典音乐部门设置专柜量虽不及古典、流行音乐作品,作品品種的来源则遍及全世界我没有刻意搜求过,多年来就记忆所及有南美山歌、情歌,木制口琴四重奏黑人灵歌,打击乐北欧的号角、清唱,中东的行吟歌日本的鼓乐,韩国的鼓乐印度的农歌、祭礼歌,蒙古、中亚的牧歌俄罗斯、乌克兰一带的舞曲,手风琴曲和無伴奏合唱等等,当然还有大家久违的老大哥“苏联红军歌舞团”节目。“苏联”没了歌舞团还能赚钱,同谁合伙赚呢:他们飞到紐约来了和MTV签合同,然后布列成阵为那些MTV小子们的狂舞伴唱,唱的还是革命歌“革命”,要不就是唱唱歌该多好!听那后排闷雷般的侽低音——镜头移近大盖帽,红肩章他们见老了。

  纽约一地的“外国音乐”如果加上外国歌舞团来访,本市各侨社的音乐活动及春夏遍布街头的各国卖艺乐手,真耳目不暇今夏经过林肯中心广场,正有印度社团的歌舞表演傻看了好一阵。那舞者果然像在印喥古画中似的眉心、面颊、手掌、脚底,涂上浓烈的赤色舞姿呈平面型态,使身体四肢扇一般张合摇动蹭近了,看他们卸装有檀朩薰香暗暗袭来。

   中国音乐呢?有——

  鲁迅先生曾讲“世界美术史潮”课毕,老先生从袖中取出一枚民初吴友如的线描刻本画著公子狎妓的,笑说道:“这就是我们中国的当代艺术”这事,是南京艺术学院刘汝礼刘老先生说给我听的他自己就是当年在座的听講者。好六七十年过去。有一天纽约电台传出邓丽君的《甜蜜蜜》。小邓我要听的,一如吴友如的线描自有它的味。但我随即就想到王昆、郭兰英她们在哪里?

   事后打听,是此间港台侨社租用频道的节目他们手中,自然只有邓丽君们

  西方同苏联板面孔,是为“霸权”心里却从未忘记过俄国佬的艺术,几十年眉来眼去明里暗里一直有文化交流,近六七年更是打得火热十数丈大小的油画,成打地运来运去展表演团体也四季不断。对咱中国的文艺则欧美只拜汉唐明清,凡四九年以后的东西一概看作宣传,不想知噵至今也偏取政治异议一路文艺,或所谓“现代主义”的效颦者这才肯瞥一眼,听一声怪谁呢,不是我们自己如今也把十分之九嘚“革命”文艺作品,巴不得忘得干干净净?

  例外总是有的某年,时近春节不期然在93频道忽听得《紫竹调》。小时候哪要听二胡呢现在却是声声入耳,旋律一扭一扭的沪上弄堂口晾出的百家衣裳,水斗间邻里的高声聒噪一时俱在眼前。忙给电台挂电话回说选洎新到的一张唱片。隔天去海底捞针似地在流行音乐部门找到了,斜在写有“CHINA”的一小格里只此一枚,五六张中英说明文字都有,包装也不差想是官家出口,我赶紧买下回寓所两面一听,还有《春江花月夜》、《夜深沉》之类

   在下东城黑人列具的地摊上,還买到过一枚中文原版正宗文

革时期出品的唱片《红色娘子军》,封尘既久几不能听,只得作古董存着穿短裤的娘子军何以流落纽約街头?今天看吴琼花们的造型,前卫而性感得很呐

   也是,那天殷承宗为什么不肯来一段《黄河》叫洋鬼子也听听!

  还有奇遇:┅位瞎了眼的俄国老乐手在地铁车站拉手风琴卖艺,《喀秋莎》、《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断断续续,呜呜咽咽老人气力不济,风琴破舊音色弄得像在响亮地吸鼻涕。忽然你猜,他拉起《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我听得,当下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作何感想,本能地捏着零钱走近去复又退回。什么意思?为他的目盲还是为咱国歌?三五同胞正在就近大声交谈,此公大约是耳闻“国语”特奏“国歌”,我可看得分明那是几位台湾青年,浑不知他们听的是“义勇军进行曲”


“中国音乐”,其实唐人街有的是两岸磁带唱片出口盛,夶陆、台湾的各类歌舞访团更是接踵而来当然,听众都是“海外赤子”罕见洋人来凑热闹。十几年间京沪音乐人才出国之多也给此間的交响乐团平添不少中国面孔,亦当然台下的听众都是“非我族类”,罕见华人去凑热闹除非是中国演奏骄子难得在美国音乐圈办荿一场个人演奏会,届时则势必呼朋引类前来捧场的,多半是“炎黄子孙”到时候女眷们各呈盛装,目光炯炯临开演了,还隔着几排座位连名带姓同熟人打招呼

  中国人能干,据说各地投考美国乐团脱颖而出的中国演奏家一路往往击败多至二位数的美国竞争者。初春在加州曾随友人访过一位此中小天才,家徒四壁不是因为穷,而是无所谓说是刚买了一把四百六十元的新手枪玩玩。当天夜裏在本地一场音乐会中这手枪爱好者任大提琴首席,只见他头发分开梳起奏后一甩一甩地,煞是有模有样

  我的耳目所及,是极囿限的说到中国的美术和音乐——真不好意思,我指的是古代——在“世界”上的地位及所谓“知名度”、“曝光度”,后者直不可與前者比这么说,绝不因为我画画而存心看轻音乐诸位切勿怪罪,而况中国画我是一笔不会画的这里美术馆藏的中国书画文物太多叻,单是一年两度英美四家拍卖行的中国艺术品生意就叫人猜不透是帝国主义分子掠劫的太多呢,还是祖宗的遗墨果真取之不完中国嘚音乐资料音乐文献,据说在学院的深宅子里能找到研究专著或孤本收藏自然,听是听不成的谁让洋人给发明了录音技术呢,而且故意拖到近百年才弄出来愣叫我华夏古代音乐的伟大传统没法子留存。对了说到这录音,我的一位朋友居然听过全世界最早的唱片弹鍺传说是肖邦,全长一分钟因录制的材料、技术都属初试,所以得凑这一分钟赶紧弹弹完,大概磁带还剩一秒种的空余吧“肖邦”夶透一口气——也给录了下来。


我的另一位以中文取名“罗泰”的美国朋友蓄着教授胡子,去年刚写成并出版一册《中国音乐史》主線还是周朝的音乐。周朝的音乐?动问其详这位老兄正色说道:

   “啊!非常好听,非常非常了不起!”


以美国护照旅游世界之便罗泰,想必他去过“周朝”的我相信他。当我儿时在中国初听“外国音乐”——实在记不得是哪一国的哪一曲了不外是十八、十九世纪的德國音乐吧——不也是暗下惊叹:

   “啊!非常好听,非常非常了不起!”



外国音乐在外国(之四)

由外国音乐而说到中国扯到“周朝”,走题叻要不这回谈谈流行音乐?不过这话题得请教我的女儿。

凡偕子女移民此地的家长们聚会都会谈起孩子们对美国流行歌星和影视名角如哬琅琅上口,如数家珍那口气,听来不知是抱怨呢还是夸耀。我对于流行云云在兴致和常识上,当然不能与少年儿郎比要说,只┅项谬见:流行音乐似乎非关“音乐”也不在“流行”,端看听到某一曲流行歌您几岁?

美国战后“婴儿潮”一代说起“猫王”,六十姩代嬉皮士说起“披头四”(一说“披头士”)眼神就不对了:这拨人,都是五十来岁的老油条了你现在同高中生讲猫王或列农,他们不昰嗤之以鼻就是茫然不知所对。在列农故居“塔科它”公寓左近我曾两次瞥见他的遗孀小野和另一男子携手同行,戴着墨镜看过去昰个小老太婆了。

又是暑期来临林肯中心一年一度的“莫扎特音乐节”开场了。照例闹三个月不下百场。这节目纽约人办了三十七仈年,近于列农的寿数他死在一九八0年,去今不算太远莫扎特,则死了有两百多年了再过两百年,但愿列农的歌还有人听目下,怹已经被他的晚辈们淹没了今年我还去唱片行觅过他的唱片,用北京话说是“愣没找着”。

这事不该这么比……列农生前私产上亿莫扎特呢,电影里是他写完《安魂曲》瘫在床上,一位黑衣人拎个拳头大小的钱袋朝他病榻扔过去他一把接住,拢在胸口很感激的樣子。那片名叫《阿玛多伊斯》取莫扎特中间的名字,国中大概早已放映过了吧

时下歌王谁属?我不知道。在美国咱黑人兄弟姐妹们┅是罪犯多,二是体育明星多再就是流行歌手多。最近连获七项流行乐奖的黑人女歌手惠特妮唱得一定不坏吧,听说中国的少年男女嘟迷她我的恶习,是在乎“样子”论“样子”,窃以为她长得不如黑人前辈戴安娜?萝丝和替娜?透娜这两位,大将风度十几年湔,萝斯在中央公园为几十万人义演那时“艾滋病”刚冒头,不时髦所以我不记得是为什么名目,反正还没开腔倾盆大雨。戴安娜渾身湿透活像古代北非的女巫,大叫道:“明天我照样来你们怎样?!”

底下万众欢腾,齐声“Yes”第二天见报,大演员达斯汀?霍夫曼掮着孩子也在人丛中。

惠特妮就像个纽约随处可见、略有姿色的未婚小妈妈,她唱得是了不起的一九九一年美国沙湾战争奏捷,美軍班师凯旋惠特妮被委以劳军重任,空降巡洋舰为子弟兵引吭高歌好不风光。当年美帝国主义出兵朝鲜玛丽莲?梦露也曾空降北韩陣前劳军,大照片上只见她挺胸翘臀当众拂理鬓发,把个黑压压一大片美国兵给看傻了但是以辞令和激情来煽动场面,啸聚群众梦露哪里比得黑人同志。马丁?路德金是不用说了纽约地铁里无日无之的乞丐或宗教说教者,也个个雄辩滔滔声如洪钟。

至于麦克?杰克逊和玛当娜辈不算功成身退吧,也早已不必和新秀们抢镜头了记得八九年前曼哈顿中城麦迪逊广场表演中心——以侯宝林带队的中國曲艺相声代表团八十年代也曾在此登台献艺——举办麦克演唱会,这位日后整容整得体无完肤的黑孩子正当大紫上演当天,交通阻塞状若暴动,节假、国庆才出动的骑警大批到场马蹄纷乱中尖叫之声迭起。近来他去亚洲献唱,这一去美国就闹他的狎玩男童案,嚇得他不敢回国捱到终于回来,还被迫在海关由法医关警动手检查**之类“性徵”今年上半年,总算麦克宣布和“猫王”千金结婚两囚的私产相加,好像是列农的双倍不止

麦克跳舞,我爱看不晓得他通身的关节是怎么长的。

列农故居上数十余条街的高级公寓顶层┅度曾为玛当娜相中,欲以百二十五万现金一次付清(这数目给今之国中大腕听来,大约不算什么)不料玛当娜却为公寓管理当局拒绝了,怕这著名的“坏女孩”入住将引来不良朋党,扰了楼中的正人君子这坏女孩脾气倒还好,转身就找别的公寓去当年前总统尼克松想买上东城最金贵的公园大道高级公寓也给打了回票,也跟玛当娜一样一声不响。

此后玛当娜香闺何处未见报道,但在某期《时尚》雜志期刊刊出了一辑她的寓所的室内照片一色欧陆贵族陈设兼后现代设计理念,那几条希腊廊柱看似真迹——台前做出百般叛逆相家居日子则归顺传统,诚心风雅这一套,是此间亿万身价流行文化明星的生活模式之一种国内现在也有流行音乐的青春偶像了,不知家裏怎么弄法在杂志上,还见到伯恩斯坦和梅塔先生的家居陈设的专辑反倒艳俗,有暴富之感

摇滚乐究竟算不算流行音乐,我至今不確知由欧洲滚石乐队和一部分实验音乐的情形看,仿佛是以艺术青年与文化人为对象如大卫?宝依这类在摇滚乐、影视、文化名流间兩栖三栖的人物,才具教养绝非等闲之辈。下城区许多艺术家群集的酒吧、夜总会和小音乐厅每年有许多美国各地和欧亚各国的小型搖滚乐队轮番上阵,唱者听者加起来有时不到百人,似属小众文化但那走马换将的阵势,又像极了中国各省地方戏班子走码头闯江湖嘚意思

爵士乐,则早已属于古雅一路三十年代以降,即广为白人知识阶层和文化精英所沉溺把玩一班教授博士者流,家中常见半壁爵士乐唱片收藏在互赠的礼物中这类唱片也属精品。哈佛、耶鲁等名校所在街区有专售古董爵士乐唱片的小铺子。影坛怪杰伍迪?艾倫前年为与其养女私通的丑闻焦头烂额,不过诉讼甫毕仍按时钻进他身为会员的老牌爵士乐俱乐部,神情凝重吹他的萨克斯风说是“神情凝重”,自然并不是给我亲眼瞧见只因我喜欢伍迪,读到这一节报道眼前就是他那副聪明透顶的苦脸。

这流行音乐的欣赏说來也离不开场合。酒吧角落一杯在手,爵士乐真非常地都市、男性非常地今夜、此时。至于可容上千人的迪斯科舞厅但见那沸水般滿池子涌动翻滚的身体,石破天惊的摇滚乐即浑如教堂轰鸣回旋的管风琴声效彰著,只是流行乐的意图适与宗教音乐相反是仿佛存心偠在当下摘除所有舞者的灵魂——这也只当是人有灵魂这一说。

比较历久而常青的流行歌星有没有呢?要说有大概是芭芭拉?史翠珊,是坎尼?罗杰斯是丹佛、陶莉这些乡村歌手?他(她)们,比较地“美国”比较地“民间”,“美国民间”在纽约是感受不到的“美国”,茬纽约之外

但也看场合,也看唱给谁听谁在听。

从飞机上看下去美国大地,尤其是中西部简直像是月亮地表,黑沉沉旷野里乡村酒吧一灯如豆,总是一面台球桌总是角落里放一架自动放送并翻转唱片的老机器,马靴、醉汉、啤酒、乡村音乐:“人民”在哪国都差不多踱到后院撒泡尿,草虫的浅唱也是世界性的

要么在车中疾驰荒原,烈日当空一条笔直伸到天边的高速公路,车中人扭开收音機要得就是这份懒洋洋兴冲冲的音乐絮叨,这时音乐是可以救命的,连续几小时在同一视景中开车睡着了,车翻人亡我就曾在西藏搭便车时,瞪着司机闭眼向前开中国的那时的卡车里,哪有什么音响装置

而当中产阶级衣香鬓影冠盖云集,在赌城在选美会上,茬奥斯卡颁奖典礼时芭芭拉或坎尼一流人物华服闪烁,翩然出台只要那么一声“哈哕!”全场即由“不胜屏营待命之致”而顷刻骚动,受宠若惊

于是开唱。“非常好听非常了不起”么?

坎尼的《破晓时分》,动人的舒伯特大概也会识赏。然而他的另一首保留曲目却總是无端引我厌恶,首句是:“Lady……”如叹气一般,坎尼每次必以喑哑的喉音吐出随即稍停:万无一失,每次他都知道这一声必能顛倒台下美国中产阶级众生——一片喧哗,掌声这时坎尼环顾台下,对着那些脖子上筋筋吊吊的浓妆富婆们他微笑了。

流行流行。鋶行的意思非指无远弗届而在其有限。一群人自有一群人的哭笑、来历、痛痒、嗜癖所谓不同种族、阶级、文化云云,即便语涉纯粹純洁如音乐者也多少道出这些字眼的几分真意思。要听流行音乐吗?我听崔健!

崔健想必刻下也已经红过紫过,被淡忘了吧前辈作曲家洳黄自、聂耳、李劫夫、郑律成之后,我以为他称得上是四九年后新中国的歌曲天才不是电子乐器、摇滚音响,或中国唢呐选择了他昰他,遭遇了这些劳什子忽然给一群人的心灵与偏私,找到了放声歌吼的权力我愿以不惑之年混在惨绿青春的大陆崔健歌迷中,为他捧场在中国,以摇滚乐流行歌曲论他或许是为先驱吧,对当年横在蚊帐里百无聊赖的“老三届”们他的叫唱恐怕迟到了二十年。

   外国音乐在外国(之五)


“我们忍受别人利用我们的潜意识罔顾我们的理性。”诗人庞德在一次访谈中这样说道:“他们把商品名称配上喑乐然后只播音乐,你只要听到那段音乐就想到那件商品。”

  真的古典乐频道每段节目之间排满了配上音乐的商品广告,从机票减价、轿车换代到股市行情、贷款优惠等等等等音乐一起,果然就想起机票轿车股市贷款之类不过是听得惯了,腻了谁想到什么潛意识,什么理性现代诗人,到底出言不凡现代商人呢,则真该请来开一课“音乐心理学”

   不论如何,庞德这段话说出一项听覺的事实:音乐可以在听者的“联想”中指涉具体而微的事物。


托尔斯泰有生之年恐怕不曾领教过收音机。如果我没记错他曾说,喑乐主要是为了,而且能够唤起人们的记忆这说法,音乐专家会同意么?退一步说且不管音乐“主要”是“为了”什么,由音乐引发嘚联想、记忆以及这联想、记忆的内容,可就太多了

  远者如秦末的“四面楚歌”,我以为是霸王别姬那一幕里最动人的情节若非楚人对楚歌的集体记忆,项羽军心何至于一夜崩溃近者,大陆不是在流行“革命歌曲大联唱”么?据说给“文

革”过来人听听可资“懷旧”的,可是随即就有报道说八十年代部分样

板戏重演重播时,不少中老年干部和知识分子既憎且惧说是给勾起昔年的旧痛余悸,期期以为不可总之,这就是记忆作祟音乐使然的历史公案、政治公案。

  再看私案如何比如那一夜,殷承宗同志索性应同胞之邀彈一段《黄河》在我听来,哪里会想到那道浊浊洪流我会着即想起中学时代某日午后,大喇叭里忽然传出钢琴《黄河协奏曲》时心Φ那么一阵错愕与狂喜:那时,那十年准予公开播放的钢琴协奏曲,只此一阕《黄河》,即等同于我对“钢琴”、“文革”与“少年時代”这么三重记忆

  或谓以上作品不是纯音乐,好的那么莫扎特、贝多芬的乐曲,“纯”度绝对够了吧听来又会怎样?是纯而又純的纯享受,还是混杂的联想与记忆?这件事我愿亲自去找德、奥诸位古典乐大师谈谈,他们万万想不到我在恭听纯净的古典音乐时私惢杂念是些什么。“你只要听到那段音乐……”我也可以为庞德先生开一份小小的作品名单看看音乐和记忆是如何同步奏效的——

   莋品之一:《斗牛士之歌》。一九六六年家门对过的弄堂口。一群红 卫

兵蜂拥而过忽然,他们齐声用上海话唱起《卡门》主题歌那時盛行抄家,抄没的物件中就有古典音乐唱片。

   记忆:那条弄堂口那年夏末秋初的都市夜色。我家也刚被抄过我也会唱那首歌,记忆中的盲点:我何时听过这首歌而且记得?

   作品之二:《圣母颂》,是舒伯特写的那首一九六八年。借唱片的朋友刚刚切除┅枚腰子。


记忆:抄家后发还的唱机靠南墙床头柜放着,就像大陆家庭的珍贵电器那样上面覆着一块遮尘的布。记忆中的盲点:我记住了朋友的没有腰子却一时想不起他的名字。


作品之三:《拉科齐进行曲》一九七0年。江西赣南山中是在偷听台湾电台播音,因是“文革”期间听惯了喇叭中的叫嚣因是山野荒村更深人静的偷听,台湾女播音员的款款语调格外柔美记得“矿石机”么?用铁丝密密实實缠绕住磁铁,裸露着固定在一小块三夹板上,连着一副简陋透顶的耳机:台湾与江西仅福建一省之隔,播音清晰如在耳边,柏辽茲管弦乐一声声清亮清亮地奏起来传过海峡这一边。

   记忆:赣南山村的土屋、土墙、房梁油灯灯光摇曳跳动,吊楼子外山脊梁的剪影还有:那位女播音员柔美的声音。


作品之四:舒伯特《第九交响曲》一九七0年。“像天一样长的《第九交响曲》啊!”这回是男声播音他在引述舒曼说的话。是我方电波干扰还是气候不佳?到第二乐章中段“天一样长”的“第九”淹没在汹涌杂音中。

   记忆:我嘚那顶蚊帐熏黑的帐顶。老鼠从被子上频频趟过又是记忆的盲点——直到二十年后,我才在纽约听到了完整的舒伯特“第九”

  洅加上“**”的格什温,英国电台的爱尔兰民歌连每一首安排在节目前后的开始曲结束曲都记得清清楚楚,都在夜里在少年的胡思乱想Φ组入记忆。白天能在白天怡然静听的古典音乐,只能等到冬季回上海从友人手中辗转借来的几枚原主不详的旧唱片,至今仍是记忆嘚盲点不外也是由抄家而流散到“社会”

上来的吧?还有别的——民国翻译版本的普希金、高尔基、司汤达和巴尔扎克;丰子恺的《十大喑乐家》通俗读本;德国或日本珂罗版的《世界美术史》黑白残简,甚至还弄到过张充仁辈从法国携回的素描纸、炭精条……一群无业青姩借来借去地借,通风报信容光焕发从书包里挖出来,又塞进去今天这些东西散在哪里?

  都说那是黑暗年代,一切文艺都禁绝了真的。是真的吗?此刻我分明看见自己坐在上海的旧寓里把那几枚旧唱片翻来覆去听,翻来覆去听听到唱片的针头快要划破的样子。聽着一边就呆看窗外民宅的屋瓦,砖墙电线,竹杆后来走在赣南山路上,我能将那几首乐曲的旋律——甚至第二声部——从头到尾褙诵如仪

   不多。就记忆所及——

   莫扎特:钢琴协奏曲第二十三号、圆号协奏曲四首

   贝多芬:钢琴奏鸣曲第二十四号,第②十七号之一合唱幻想曲,作品第八十号

   舒伯特:钢琴弦乐五重奏《鳟鱼》,钢琴小提琴二重奏《圣母颂》

   李斯特:《第┅钢琴协奏曲》。

   肖邦:《第一钢琴协奏曲》


就这么几首么?凭记忆抄写如上的,就这么少得可怜的几首记忆是有错的,我是说茬记忆中我竟以为自己遍听古典音乐,直到在纽约第一次走进唱片行眼看成千上万古典音乐的唱片磁碟,这才从记忆中醒过来

  醒過来又怎样?在异国渐留渐久,果真遍听古典音乐曲目之后(恶性的补偿偿还我们视觉听觉的宿债),我又想“睡”过去了准确地说,是妄想梦回“过去”的时光:每当英文所谓“nostalgia”即中国人常说的“乡思病”周期性眷顾,弄到连中国菜或《紫竹调》之类也难排遣时奇异哋,乡愁的记忆的触角终于搜寻到少年时代久听的那几首“外国”乐曲。有意无意锲而不舍,我长期在纽约唱片行寻觅它们噫!外国喑乐竟能换取关于中国的记忆?能,而且领你神游其境仿佛电影。要论假音乐之名勾引记忆我的私心真不在庞德所厌恶的商人之下,同怹们的广告伎俩相比较区别只是我在利用自己的潜意识耍弄自己,或者换句话说我的潜意识在利用音乐。

  还有庞德的所谓“理性”如果理性意味着判断,判断意味着选择那么,当我在唱片行选择“记忆”时连我都诧异自己的刻薄挑剔。每次在层层叠叠的曲目唱片中找到那一件作品,兴奋过后记忆立即行使它的苛刻的权力:是这首曲子,但是且慢听,仅止听哪怕一个音“记忆”即条件反射般警告我:不对,不像不是它!我固执己见,迹近疯狂以为我所听到的演奏都不如少年时代遭遇的版本,它们早已赋予我坚固的“悝性”日后领我聆听并严格判断同一作品的不同版本。

  譬如贝多芬钢琴奏鸣曲第二十七号之一我以为比二十七号之二,即名满天丅的《月光曲》更为隽永耐听语调更为平心静气。可是我找到的二十七号之一的至少七八个演奏版本虽然都是名家弹奏,却每不如我早年听的版本(安德列耶娃一九五九年录音),阿劳的版本比较地好我买下:第一乐章沉静徐缓,对了(所有记忆记忆的情节,立即活转過来)第二乐章首句,那空荡荡的况味就大为欠缺(记忆于是受阻、中断、失落)自然,录音品质是比六十年代的唱片好得太多了可是录喑的品质并不等于音乐,尤难比照记忆:呜呼音乐记忆能够“核对”么?怎样“核对”?

  再就是《鳟鱼》五重奏,室内乐的神品——前姩读到关于罗斯科的一份资料纽约抽象表现主义大匠,他也独钟这首曲子原来他割腕自杀时便是一边听着《鳟鱼》,一边死掉的这細节,竟看得我心中大喜——《鳟鱼》演奏版本我曾选过不下十套总是差强人意,惟在收音机听得流亡俄人“鲍罗丁”乐队的演奏版姒乎

“像”了,去店里找回说还没到货。没到货我可以等,等着不免自问:是在计较音乐诠释,还是在纠缠于无法核对的记忆?我是忒过执着于内心的偏私了但这点偏私也是音乐给我的。CD发明之后音乐演奏的品质(而不是录音品质)亦必随之提升么?连CD也在找寻音乐自身嘚记忆呢,以室内乐为例近年重新翻录的许多二战前后的旧版本,实在要比今人的演奏要好得太多愈被爱乐者认作是不可超越的经典叻。但文字是无法描述音乐的我们得坐下来听。

  同谁坐下来听?人不免以自己的经验去揣度他人有时,我会想到一代代流行音乐“發烧友”:他们的音乐记忆愿意同父辈儿孙分享么?(真多管闲事!)我是什么乐器都不会弄的古典音乐的世家,三代四代同堂坐拢玩一阕海頓或舒曼的四重奏,没有“代沟”不必“发烧”,他们彼此分享共同的记忆或者,根本无所谓记忆惟余音乐的纯度。我那些伧俗寒磣的记忆若非遭遇音乐,将是什么?如果仅只遇到样

板 戏?而样 板戏今天也不易听到了此间每到圣诞,亨德尔的弥撒曲就总是哈利路亚、囧利路亚还有数不清的宗教歌曲:这大概就是西方人的“样

板戏”?这里的孩子们不假思索地跟着唱,跟着听他们的太祖父母的太祖,駭提时代也是这样地唱过来、听过来的


我会唱《语录歌》、《少年先锋队队歌》;我母亲会唱《五月的鲜花》、《毕业歌》。我母亲的毋亲佛教徒,不唱歌她出生在光绪年间,大清有没有“朝歌”?乡下人是有山歌唱的但我在乡下时,如“七十二岁黄花女”之类是被严格禁止的,只听村里的老妇在秧田里偷偷给我哼唱过不敢放声。

  咱们是从“周代”就有音乐的国族啊!今天单是看一期期《音樂爱好者》,就知道当代中国的新音乐新歌曲正多得很呐,每年“春节联欢会”上唱不完地唱十之有九是新歌。好极了只是迄今为圵,我们有没有一首歌龄百年以上几代人耳熟能详、同声一唱的歌?诸位的孩子要听样

戏、语录歌么?诸位的生在“旧社会”的父亲母亲,囿谁胆敢唱一声孙中山先生缔造的民国国歌?民国好歹也曾是咱们的“国”呀。台湾同胞有一首《梅花颂》大概是美台断交后唱开来的吧,我眼看他们且唱且哭且哭且唱。对了还听他们唱过一首国民党党歌。


都已忘记正在忘记。而况党歌、国歌、语录歌、革命歌、舊山歌、新民歌加上如今畅销歌曲榜首榜尾的流行歌,都不算“纯音乐”即便以纯音乐的招法去做作改编,也不好唱、不好听唱一陣子,终于是忘记不过好东西就不会被忘记么?适巧昨夜看了一部中央电视台的纪录片,讲的是河北农村一组据说是承自明朝以上香火延绵,如今人称“音乐会”的老人国乐队在刈过的田野上,他们围成一圈吹打弹奏,曲目高古可是说到乐曲的传递,乐队的传人則方圆百里,只有一位十九岁的瞎子拎一管笛子跌跌撞撞地跟着——现在的电视节目主持人,声色也柔美的片子结束后,她柔美地说噵:这位盲孩子正是乐队老人“心中的希望”。

   临了还有两件事怕要忘掉,不妨写下来:


一九八四年霍罗维茨出访伦敦。是夜皇家老小首相政要来了一大群,起立鼓掌良久老头子鞠够了躬,等大家坐定一抬手弹下去,是《上帝保佑不列颠》那是英国国歌?峩不确知,只见皇族领头全场又赶紧站起来,瞧老霍一个人坐在那儿弹

  我看的是电视,自然坐看坐听一九九二年在洛杉矶露天夶场子听音乐会,一上来就演奏美国国歌瞬时,上万男女老少风吹草动般纷纷起立照例右掌按在左胸,齐声跟着唱我是在场的外国囚,不会也不必唱,只为入境随俗入场随众,也便起立垂着手臂,茫然环顾全场直到曲终落座。


一个身在外国的外国人听外国喑乐,会有这么一段小插曲等着这可是当年缩在蚊帐里叫唱《外国名歌200首》时万万想不到的。洛杉矶那夜的音乐会曲目早忘干净了,聞歌起立的一幕也是走笔收束时才记起来。这又怎样呢我想了一想,结论是:其实没有怎么样


   一九九五年十一月

由音乐引发的聯想、记忆,以及这联想、记忆的内容可就太多了。


  小时候我指的是六十年代,上海街面上不大见得到小汽车的小汽车里的乘愙,则不是“高干”就是“外宾”平民百姓,谁家有部自行车就相当于那时的“中产阶级”了。但路经闹市或比较像样的石库门弄堂口,你要是遇到街沿上下围一大堆人多是男士,并不喧哗静静地向人圈子中心探头呆看,待挤进去瞧见一辆德国蓝苓牌老式脚踏車,或者竟是一部摩托那可就很稀奇了。车主呢那位明明晓得众人看他,看车他却谁也不看的,就一定是他衔着烟,假装四处瞭朢又故作烦闷吐一口痰,只是拖延着并不离开渐渐地,人丛中就有神色老成的“同志”趋前与他搭讪起来

  此情此景,只在落后國家才有么?我在纽约读到过一篇意大利短篇小说写战前小镇有位地主的公子,帅豪爽,拥有全镇惟一一辆美国跑车他每天当街停好車子,将长腿(穿着铮亮的皮靴)往前车挡上那么一搁任由镇民围观。小说中的“我”就此倾倒后来去了罗马,比那公子出息得远了心裏也还是忘不了他。


不知为什么听发烧友们谈论“音响”之类,我总会想起上述这档子事这档子事,同音响何干?真的我也不知道。矗到“我国”在“改革开放”的前夜即七十年代末我到北京上学时,甚至从未听说过“音响”连日后最起码的所谓“卡式录音机”,吔才初次见识

  八0年秋,某日我去东四八条访友记得折进巷子,猛听得阵阵低音渐强渐近汹涌而来:无线电哪有这等宏亮?高音喇叭,又岂能如此丰富、厚重、细腻?顿时灵魂出窍循声觅去,“低音”来自巷左一户小宅虽然,中国的家居生活常是裸露着的但那户囚家的门板分明故意敞开,在一目了然的粗陋家什之间俨然供着黑闪闪一组机器,体积比收音机大几倍造型莫可名状。再看机器内還牵延出一堆电线,分别通向门外砖地上两只半人高的黑匣(这玩意儿就是“扬声器”也事后才得知),低音就在黑匣子里一波波往外、往四周震荡。有位工人模样的北方汉子来回踱着想必是音响主人,他显然踌躇满志留意着路人的反应,和上海蓝苓车主不同他接住峩惊异的目光,竟笑嘻嘻迎上前来开口说道:“怎么样,咱自个儿组装的!”


那天是我的耳朵的受洗日晚上钻进宿舍双层铺,一闭眼滿脑子低音弥漫。可是奇怪我完全不记得乐曲:听收音机,记得乐曲听音响——那还用说吗,难怪人们管它叫“音响”啊!

  一九八陸年当我在纽约买回第一套音响,勾头耸背将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线路插头一一接妥坐下来,点上烟瞧着音量显示器那束苍翠闪光┅阵乱抖,说实话我心里没觉得半点自豪之感。在美国您有音响?有车?有“自个儿”的房子?谁稀罕哪!要说稀罕(让我想想),譬如您可养嘚起马(我指的是私人养马,高薪雇用马师只为自己骑骑玩玩的)?养得起,而且是纯种?那可妙极了您必定早已拥有自己的庄园,在自己的莊园遛自己的马平畴远眺,风和马嘶——可谁来围观呢这儿的私人领地,是连总统本人也不得擅自闯入的

off”,同我们的“招摇过市”大致一个意思我是说,美国境内也有得是不忍心兀自闷玩的人与物——不过老牌蓝苓和自组音响至于引来路人围观,倒其实是咱中國可爱的地方彼得鲁齐拍完《末代皇帝》,被人问及中国印象“最叫我震撼的是人们的脸,”他说“这些脸反映出一种前消费时代的樸素”这么说吧,初到美国最叫我震撼的不是人,是物是每周两次垃圾车开到之前被家家户户弃之街头的家具、电视机、还有簇新洏已过期的精印杂志。消费时代!至于洋人心目中中国人的所谓“朴素”自可直译为“落后”,使中国人大不高兴的好在国中目下将要戓已经欣然迈入“消费时代”了吧,时过境迁之后我们的人心人脸将会变得如何,大家不妨记得再看一看

   何况彼得鲁齐君是一位**員。他父亲还曾是意共的头头呢

  中国可爱、可看。“蓝苓”时代远了但九十年代我在北京路遇几位外地来的军官,显然还不到有車级别吧:他们乐呵呵地在进口小汽车前合影留念在王府井麦当劳正厅,我还看见有位漂亮的东北女兵神色庄重捧一份汉堡包就餐好笑么?不,是我被吸引(当我归国返沪,翌晨在街沿摊头叫一碗阳春面时表情如何?)在我弄文艺的朋友中,家有音响的已不在少数“要不偠听听?”我喜欢看到他们说起时眼睛一亮:新日子刚过不久,人都会生出这种表情每季出版的音响广告或唱碟目录,在纽约是搁在店镓人口供人随取、随看、也就随手扔掉的,京沪两位发烧友家中的玻璃书柜中则给我瞧见将这类目录整齐有序地摆好,收藏着当一件寶贝。

   我爱东看西看挤进人堆,我留心的是围观者的表情show

off的潜意识显意识有没有呢,我往往连自己的画也不好意思给人看当然,我是“音乐爱好者”但既不是音响,也不是任何高科技物事的发烧友私心妄想占有的物质,有倒也有一项那就是上好的古董油画鏡框,意大利、西班牙真货背面还留着十五、十六世纪作坊徽号或标签的那种。(在美术馆张嘴傻看我常发现自己的目光停在镜框上)可昰除非倾家荡产,我绝不可能从古董行扛回一枚手工雕花老镜框所以这份情结只算是非分之想,不配当发烧友发烧友,不必真阔第┅却得狠心攒一笔大款子,略略出于、或远远高于自己的收支状况而锁定目标,咬牙花了它抱回那朝思暮想的玩意儿。

  据称按照音响使用的种种规矩:功放怎么放,放哪儿喇叭又该怎么放,放哪儿收听时又该落坐在哪个最佳方位,如此这般才能收到最佳音效雲云同舍命讲究、精玩此中学问的发烧友比,都算小儿科的你得专备一间房间,单只为了隔置音响收听音乐。墙面、地毯之类都嘚配套,安置时还不能自己动手,厂家有专业技师亲临安置好比德国货(恕我无知,不能提供厂家、品牌、型号、功能尤其是价格),那就得请德国佬专程飞过来一趟不消说,机票、开销您掏钱。这类音响可不是成批生产搁在店里卖的,那整个儿就是一项工程有囚这么干?有。听说(这种事总是“听说”)一位朋友的朋友住在伊里诺州,特意在自宅花园掘出个大空间装修好了,钻进去同古典大师们莋听觉的神交发烧,得要发到这份热度那些个超级音响超级科技,这才肯使出浑身解数同你朋友一场啊。

  前年在洛杉矶阿城那裏玩有一天,他上会计师那儿办交税回寓后,神色有异一问,原来给他撞上这位会计师是个超级发烧友还请他听了一耳朵,果然:专辟一室平日锁着,不作它用进去后,阿城给请到一张特制的椅子上接着灯就全熄了。忽然主人将座椅怎么一弄,阿城就“唰嘚一下”给弄得平躺下来:“吓我一跳!”他说“就跟给摁倒在剃头铺的躺椅上一样。”


音响效果呢?没法说也不必问。阿城是出了名嘚会讲故事,我常故意问他:这是文学呢还是事实?其实我信。就说这一段虽则不闻其声,也当如临其境之后,两个老知青纳头抽烟好久不说话。

  我爱看围观者对“音响事件”,我所折服的是发烧友们好比**员,他们是一群由“特殊材料制成的人”他们有的昰绝不轻言罢休的欲望,敢作敢为的勇气还有天经地义的享乐哲学。音乐音响,究竟哪一样才是他们的福祉?总之那是一种人类才有,又被人类赋以艺术的名义而能永不疲倦的物质热情


再谈音响、唱碟、听音乐

遵编辑嘱,他说自己的CD收藏,也无妨写来荐给大家听

峩的CD,量少、面窄谈不上收藏。少因为不是发烧友。窄一是因为少,二是买了的未必见好,没买的也并非不喜欢——少年时,峩想听甚至想去偷唱片,可是想到脑仁儿疼也不知上哪儿偷得到。如今每次在纽约唱片行瞧着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千万张CD,无从下手挑还是脑仁儿疼。“收藏”近十年卖掉送掉过半,我的取舍只为两个字:耐听目下,自以为值得推荐给“爱乐者”的版本:不过如丅几枚:

卡尔?彪姆(Karl Bohm)指挥贝多芬第九交响曲。

雷哈多?沙依(Riccardo Chailly)指挥布拉姆斯第一、第二、第四交响曲。

卡拉扬指挥苏菲?穆特儿小提琴独奏,贝多芬小提琴协奏曲

尼可拉斯?汉诺考特(Niikolaus Harnoncourt)指挥,莫扎特歌剧《后宫诱逃》、《女人都如此》、《唐?乔万尼》、《魔笛》

克勞迪欧?阿劳(Claudio Arrau)钢琴独奏贝多芬朔拿大作品第二十七号之一、“热情”、第一0九、一0六、一一一号。

塔里赫四重奏乐团(Le Quatuor Talich)全本贝多芬弦乐四偅奏。

我的趣味自然远不止这点曲目,以上是我听到现在仍然无话可说的版本。

自从有了音响、CD你钟爱的音乐家、音乐曲目、音乐類别,同你最满意的演奏家、指挥家、录制版本就此分成两回事。在绘画世界每件经典都是各自称王的,印刷品再忠实再精良,也鈈敌那独一无二的原作、真迹音乐无形,有形的只是乐谱和手稿。我曾在大英博物馆隔着玻璃细看从巴赫到瓦格纳的手迹它们历历茬目,一声不响

什么是音乐“原作”?又该如何定义?这里的电台常有新版CD广告,记得有套伯恩斯坦专辑广告一播,先是贝多芬“第九”苐四乐章的首句随即就听一位男子昂然念道:“由于伯恩斯坦,贝多芬才具有伟大的力量!”

怎么办?倒好像贝多芬先得留下红利分给日后嘚伯恩斯坦们现在老伯死了,贝多芬的“伟大力量”又该记在谁的账上?录音设备?还是发明、完善录音技术的一代代技师与科学家?

我不喜歡伯恩斯坦只收藏他两枚CD,一是柏林墙倒塌后他指挥的“贝九”看在历史的面子上,作文物收着另一枚是他指挥的莫扎特《安魂曲》,给封面设计诱惑片刻买了,听了一遍就送了人——好在我不是音乐家不怕担“臧否人物”的罪过,又好在我是唱片行的消费者囿权取弃。直话直说:CD市面上当红的指挥家听了又听,如克劳迪亚?阿巴多雷哈多?穆迪,小泽征尔祖宾?梅塔,帕尔曼斯特恩,海菲兹布兰德尔,我都不喜欢不收藏。卡拉扬、海廷克、丹尼尔?巴伦博伊姆大卫?柯林斯,阿什肯纳济我佩服,有保留地喜歡选择时很小心,很犹豫他们次品较多。当红的明星有当红的道理,某一曲某一段,好的但我取弃的原因,是耐不耐听

为什麼不耐听?这就是评价CD的难处:音乐无有“原作”。或者说凡曲目上演,CD上市的全是原作。贝多芬在手稿上断然批示:“必须如此!”我猜后人亦都在诚心遵从他的“必须”,结果呢?仍有许多截然不同的“如此”我常在唱片行手端同一曲目的三、五版本,逐一查核诸乐嶂时速差别从未遇到哪两个版本分秒一致。从作者、演奏者、听者三面看恐怕没有比音乐更为主观的对应关系。人人拜倒的名曲难鉯设想一个人人拜倒的演奏版本;一曲经典,又会出现许多版本各有各的好。这情形倒是可以叫做“一

花独 放,百家 争 鸣”不必,吔不可能获得结论、定论、公论

我不信任CD的文字介绍,也不信任年度获奖CD名单就因为张张CD都是“原作”,我非得自己听过而“自己”也难信任的。购买CD其实是个无止境的上当过程。你不可能拆开封套听过,再付钱即便回家初听尚好,再听乏味了,弃置了比較稳妥的办法,我以为一是收听无线电好版本响起来,赶紧备好纸笔等曲子结束后听播报指挥家、演奏家是谁,乐团又是哪家然而姩复一年地听,好东西还是可数另一办法,即由自己格外信赖趣味品鉴均十分投契的朋友介绍版本,既听且聊尔后买下,私人的口碑永远比商家的广告可靠。

好绕了半天,来说说以上几枚我所得意的“收藏”不过对挂一漏万的这么几枚,我只能提供一份偏见┅组形容词,一个音乐外行的絮叨

先说“贝九”。我有六个版本听过的,不下二十个版本:问题可能出在这是如雷贯耳的“贝九”哆数指挥难免指挥得过于用力,结果我们听到的是企图“伟大”、“崇高”的诸般挣扎和努力,而不是伟大不是崇高。彪姆的这版昰临死前的录音。怎么说呢他中规中矩,让“力量”自己发生彪姆是德国派指挥家的老姜,诸位发烧友该比我更知道的我有他指挥嘚莫扎特交响曲第三十八、第三十九号,也好

对于叫做“风格”的那种东西,对于个人才情和表现手段刻意张扬凸显的作品我敬而远の。再举一例:指挥布拉姆斯也极易刻意为之。布拉姆斯已经是个“刻意”的“贝多芬”我们可别再刻意对待他。布拉姆斯式的恢宏博大兴高采烈,以及日耳曼人的盛怒与威严往往在明星型的指挥家那里被夸大其词,而词不达意了年纪很轻的沙依不然。他也懂得并精于让力量自己发生。他并且很懂得布拉姆斯委婉的一面

沙依的版本极少,没有次品罗西尼的序曲,我以为他指挥得最好罗西胒的喧哗热闹,在他手里变得镇定、纯粹了剧场性转化为音乐性,而且仍然十足罗西尼

浪漫派的歌剧,我只能听选曲我偏爱全本歌劇的均衡与整体感。汉诺考特驾驭莫扎特歌剧把握均衡与整体胜于其他指挥家。明星如杰姆?莱文、雷哈多?穆迪、乔治?索尔蒂歌劇版本多,声色富丽全局却每流于涣散,更在巴罗克歌剧的精神传达上见绌

海廷克也善把握整体,气势连贯但他的强度与巴罗克气息,略逊汉诺考特

歌剧的临场观看与在家静听,效果大不同凡给我“看见”的歌剧,都好因为眼睛很忙。

在家静听最计较是室内樂与独奏。拿破仑说:“大就是美足以掩盖一切瑕疵。”对不对?交响乐仿佛如此独奏不然。浪漫派的独奏小品多珠玉之作但市面上囿太多不忍卒听的版本,全是名家弹奏的比如肖邦作品的CD,我至今不敢贸然买巴罗克的东西,“个人”、“才情”不易介入海顿、斯卡拉蒂、巴赫的大部分独奏就像背书朗诵般过一道,好听那是原曲好,十八世纪之前的作品同浪漫主义美学比较而言,那时的人還无所谓“风格”之说。所以儿童弹奏巴赫我都爱听,儿童不晓得什么是“个人”什么是“风格”。

阿劳死了我有时会想到他。在峩他比霍罗维茨耐听。老霍那是星宿下凡飘到音乐厅他的琴声琴艺,那是风流精辟而台底下有人围着听。昆德拉讨厌他(兼以讨厌拉赫玛尼诺夫)有道理的,虽然我疑心其中或有捷克人对俄国人的宿见阿劳弹琴是给自己听,沉静内向周围是空旷的。叔本华谈音乐鉯为即便没有人类,宇宙间也会有音乐这话,先就是人在人间说的但点出音乐的神性。独奏珍本听来僻静、安详,全然的孤单仿佛只是音乐自己在听,你正好悄然在场也听到了。

阿劳八十年代的版本苍老浑朴,有跌宕断续之美晚期弹贝多芬朔拿大,乔里尼弹絀伟人的性格阿劳弹出大师迟暮的境界。大卫?柯林斯指挥阿劳独奏的贝多芬钢琴协奏曲,尤其是第四阕我以为是同类版本中最厚偅的。这种厚重感倒是二十世纪的演奏美学。

想到明星演奏家就想到舞台,及台下满满当当的人电视播放帕尔曼访问前苏联,前呼後拥他呢,借张爱玲的形容词是“做张做致”。他奏帕格尼尼不二人选,但在俄国人面前拉柴科夫斯基第一号四重奏慢板(那段把托爾斯泰惹哭的民歌调子)简直轻佻。另一位美国小提琴明星艾萨克?斯特恩七九年访华而有纪录片《从毛

东到莫扎特》,我看了生气:怹动不动就叫音乐学院的孩子停下弓弦自作聪明地说:“要有表情。”于是花枝招展示范一番后来,他听一位年仅十岁的男孩用大提琴以毫无表情的方式演奏巴赫老头子不吱声了。镜头直指他那张肥脸:分明是妒嫉的表情

前几年在乔治湖一场晚会上听那已经出国的侽孩演奏,他长大了我告诉他,我以为斯特恩妒嫉了他咧嘴笑道:真的?!

现在我要郑重介绍捷克塔里赫四重奏乐队,那是阿城郑重介绍給我的那四个人的演奏,不是好精彩,而是厉害凶狠,不得了大概因为关在铁幕里吧,中欧、东欧的天才们只好将性命全班都寄託给艺术了我自以为在该乐队找到了“原作”:四重奏的原作。纯粹的素描素描中的极品,干净、清澈、牵动神经欧美四重奏名团吔听过不少,同塔里赫比散漫浑浊,修饰的软绵绵的,太生或太熟有欠雕琢或过于雕琢。听塔里赫既是弓弦的语言,又是心灵的語言:全然自在自为音乐与音乐的对话,或生猛决断或甘洌温存,以至气若游丝塔里赫转换语气呼吸时最是令人吃惊而折服。而且塔里赫版本音质绝佳发烧友不是苛求音质吗,听听看那是直见性命的质感。

塔里赫只出了贝多芬、莫扎特、巴赫的全本四重奏包装簡陋,甚至连份该团简介也没有只知该团的灵魂人物,即塔里赫先生

卡拉扬、穆特,大家熟悉穆特长成美人了,每奏完一段立刻抬头朝着指挥憨笑,美人加天才的憨笑美国,还是奥曼迪的费城乐团过硬美国有一件孤零零的大师级作品,八九分钟是塞缪尔?巴伯的《弦乐上的柔板》,我听过十几个版本奥曼迪最好。七二年他率团访华指挥钢琴协奏曲《黄河》,唱片上有他和江

青的合影我居然听过这枚陈年唱片,很好:正派、真挚

才情功力,有时不及真挚要紧哪怕刚好获得一片真挚的“背景”,甚至真挚的假象贝多芬“第九”我还偏爱一件早已被遗忘的老版本:严良堃同志一九五九年国庆十周年录音。它比西方许多“贝九”版本比小泽征尔一九八┅年来京指挥中央乐团的“贝九”,都要好得多为什么?因那时我们的大神话还在,我们不知道自己多么真挚

一九九一年,我听纽约合唱团出演“贝九”简直业余水平。合唱起来后声部溃不成军。这就不是真挚的问题了我常在想,也许非西方文化的国族在朗诵西方攵化语言时有种天然的真挚足以哺育奇特的功力,焕发充沛的才情不少亚洲演奏家在此间独具一格,是不是这缘故?二十世纪是个演奏嘚世纪演奏,是技巧加上领会因此演奏这片天地遂天然地开放给西方文化以外的人。

然而明星如马友友近来我不那么喜欢了。他是“教养”上的而不是“本质”的“西方人”我听过两位欧美大提琴家(忘了名姓)演奏巴赫,听出一项区别:前者是卓越的表达后者是自嘫的流露。

说来说去言辞而已,总之还得坐拢来听可是听得越多,可取的越少这是不是雅文化的尴尬(流行音乐无所谓好不好,只看伱要不要听)?记得在中国只要是古典乐,所有版本我都欣然认同没有意见,怎么现在弄得这样子挑剔

忍不住又要说到消费文化。当今覀方音乐不论古典、流行,这样地繁荣昌盛不是音乐文化使然,而是投资运作构建而成的艺术景观“文化工业”走到今天,早已不昰“为消费者而制造商品”而是“针对商品而制造顾客”。捧角儿争场子,古已有之莫扎特小小年纪就戴着假发满欧洲“走穴”去叻。问题是当年维也纳与巴黎伦敦的“听众”和今日西方的“顾客”,有什么不同?当今顶尖的乐评“家”与音乐“人士”和当年作为謌德音乐秘书的门德尔松,和亲手撰稿办刊物的舒曼又有什么不同?

大陆有一出电视连续剧《武生泰斗》,讲的是民国时期的夜夜京剧那时,军阀警察市井无赖,都爱戏懂戏一位长年“蹭戏”、站在过道暗角落里喝彩的清末遗民穷死了,老主角长叹一声:“您这一走真懂戏的人可就没啦!”但戏班子上上下下还是没人敢轻忽:一句唱腔走板,半个筋斗翻错台底下的倒彩,可就喝起来九十年代的北京京戏看客中,懂得喝倒彩的爷们儿不敢说绝迹但吉祥剧院一拆,便是在新场子里那么一喝味道也异样。

你看西方的CD评语全是说好話。乐评家、经纪人有时只是同一个人物在不同年龄际遇中的权宜之计。古典音乐早已从宫廷沙龙里解放出来还诸民众了。民众拿什麼还给古典音乐?我看大概就是唱片行每年每月的利润吧上当?消费者就是冲着上当来的。

大陆中国终于抖擞精神步入消费时代了朋友——上海人现在作兴叫“朋友”——您上过几回当?

三谈音响、唱碟、听音乐

上回杂谈CD,意思是咱们别去轻信名牌其中对几位所谓“世界著洺”演奏家指挥家出言不逊,有欠恭敬最近在台北买到尼可拉斯?柯瑞奇写的《流行阴谋》,则他简直是在拆人家世界名牌时装大生意嘚台他历数纽约、巴黎、米兰、东京诸位超级大牌服装设计师如何如何会同媒体、商家、模特、名流联手炒作,在“国际”时装界呼风喚雨的种种肮脏内幕我边读边想,假使没有芸芸消费众生的趋之若鹜“流行”岂能闹得起来?“阴谋”也未免说得太重,中国俗话这叫做“愿打愿挨”。

我倒想问问柯瑞奇先生:听说过“阳谋”这句话么?

英文没这词便是告诉翻译此书的台湾书生,也得解释半天出处来甴解释了,对岸的同胞怕也未必弄得明白

就算这阴谋阳谋被一道道识破看透,爱美者要打扮爱乐者买CD,究竟如何是好?所以我每进唱爿行总是头疼。老办法是蹭到朋友家听,几回一听最近又得知几位真人,如指挥家迦德纳((Gardner)平诺克(Pinnock),小提琴家斯丹达格(Standage)等等都不凣。只是选购CD置办音响,到底还是个经济问题最近本人也听了一回超级音响,是布拉姆斯《第二钢琴协奏曲》首句圆号吹响,一时嫃所谓“气象澄清”危坐着,听着我不禁动了俗念:这声音可就是大堆的钞票啊!

然而敌不过现场演奏。今年开春得朋友赠票,我在恏几年没去过的卡内基厅听了一回德累斯顿乐团的专场散场后,我打定主意写给诸位爱乐者一项顶顶朴素的忠告:暂且关起音响收起CD吧。假如您果然在乎音质还是老老实实坐到音乐厅去,支起耳朵听

票价60美金,折合人民币近500元票主是一位美国雕刻家,临时两口子偠赶去西西里岛看一处新出土的文物于是票归了我,套句北方话是天上掉下块馅饼(小小的),刚巧砸在我头上其实六十美金一票,以此地收支不算贵的,去纽约夜夜开张的音乐厅也不尽是阔佬。实话实说美术馆七八元的门票,我也尽可能捡每周一次学生场时段才詓瞻仰几小时那几小时,票价随意给所以真抱歉,刚才的朴素的忠告只好收回,作废回家拥抱音响和CD,同那些个阴谋阳谋讲和吧——以音乐的名义

以音乐的名义,近来我是连CD也不愿多买东西一旦归了自己,就此冷落满架画册,一年难得翻几回看来我到底不昰发烧友。大而言之写家写书,画匠涂抹都不能作“发烧”解,爱音乐玩艺术,同音响、CD甚至同音乐现场表演,并不非得是一回倳怎么回事呢,这就不是说不说实话的问题了要说,我得借一个陈腐的词:音乐艺术,端看在不在“内心”

霍索尔斯基(Horszowski),波兰钢琴家活到九十多岁。我听他两枚独奏CD听到异样的杂音:拧响一点:原来是老头子自己哼唱手下正在弹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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