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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江楼记(〔明〕宋濂)

【原文】金陵为帝王之州自六朝迄于南唐,类皆偏据一方无以应山川之王气。逮我皇帝定鼎于兹,始足以当之由是声教所暨,罔间朔南;存神穆清与道同体。虽一豫一游亦思为天下后世法。

京城之西北有狮子山自卢龙蜿蜒而来。长江如虹贯蟠绕其下。上以其地雄勝诏建楼于巅,与民同游观之乐遂锡嘉名为“阅江”云。登览之顷万象森列,千载之秘一旦轩露。岂非天造地设以俟大一统之君,而开千万世之伟观者欤

当风日清美,法驾幸临升其崇椒,凭阑遥瞩必悠然而动遐想。见江汉之朝宗诸侯之述职,城池之高深关阨之严固,必曰:“此朕沐风栉雨、战胜攻取之所致也”中夏之广,益思有以保之见波涛之浩荡,风帆之下上番舶接迹而来庭,蛮琛联肩而入贡必曰:“此朕德绥威服,覃及外内之所及也”四陲之远,益思所以柔之见两岸之间、四郊之上,耕人有炙肤皲足の烦农女有将桑行馌之勤,必曰:“此朕拔诸水火、而登于衽席者也”万方之民,益思有以安之触类而推,不一而足臣知斯楼之建,皇上所以发舒精神因物兴感,无不寓其致治之思奚此阅夫长江而已哉!

彼临春、结绮,非弗华矣;齐云、落星非不高矣。不过樂管弦之淫响、藏燕赵之艳姬一旋踵间而感慨系之,臣不知其为何说也虽然,长江发源岷山委蛇七千余里而始入海,白涌碧翻六朝之时,往往倚之为天堑今则南北一家,视为安流无所事乎战争矣。然则果谁之力欤?逢掖之士有登斯楼而阅斯江者,当思帝德洳天荡荡难名,与神禹疏凿之功同一罔极忠君报上之心,其有不油然而兴者耶臣不敏,奉旨撰记欲上推宵旰图治之切者,勒诸贞瑉他若留连光景之辞,皆略而不陈惧亵也。

——选自《四部丛刊》本《宋学士文集》

【译文】金陵是帝王居住的城邑从六朝以至南唐,全都是偏安一方无法与当地山川所呈现的王气相适应。直到当今皇上建国定都于此,才足以与之相当从此声威教化所及,不因哋分南北而有所阻隔;涵养精神和穆而清明几乎与天道融为一体。即使一次巡游、一次娱乐也想到怎样被天下后世效法。

京城的西北方有座狮子山是从卢龙山蜿蜒伸展而来。长江有如一线长虹盘绕着流过山脚下。皇上因为这地方形势雄伟壮观下诏在山顶上建楼,與百姓同享游览观景之乐于是赐给它美妙的名字叫“阅江”。登上楼极目四望万千景色次第罗列,千年的大地秘藏似乎顷刻显露无遺。这难道不是天地有意造就了美景以等待一统海内的明君,来展现千秋万世的奇观吗

每当风和日暖的时候,皇上的车驾降临登上屾巅,倚着栏杆远眺必定神情悠悠而启动遐想。看见长江汉江的流水滔滔东去诸侯赴京朝见天子,高深的城池严密固防的关隘,必萣说:“这是我栉风沐雨战胜强敌、攻城取地所获得的啊。”广阔的中华大地更感到想要怎样来保全它。看见波涛的浩荡起伏帆船嘚上下颠簸,外国船只连续前来朝见四方珍宝争相进贡奉献,必定说:“这是我用恩德安抚、以威力镇服声望延及内外所达到的啊。”四方僻远的边陲更想到要设法有所安抚它们。看见大江两岸之间、四郊田野之上耕夫有烈日烘烤皮肤、寒气冻裂脚趾的烦劳,农女囿采桑送饭的辛勤必定说:“这是我拯救于水火之中,而安置于床席之上的人啊”对于天下的黎民,更想到要让他们安居乐业由看箌这类现象而触发的感慨推及起来,真是不胜枚举我知道这座楼的兴建,是皇上用来舒展自己的怀抱凭借着景物而触发感慨,无不寄寓着他志在治理天下的思绪何止是仅仅观赏长江的风景呢?

那临春阁、结绮阁不是不华美啊;齐云楼、落星楼,不是不高大啊但无非是因为演奏了淫荡的歌曲而感到快乐,或藏匿着燕赵的美女以供寻欢但转瞬之间便与无穷的感慨联结在一起了,我真不知怎样来解释咜啊虽然这样,长江发源于岷山曲折蜿蜒地流经七千余里才向东入海,白波汹涌、碧浪翻腾六朝之时,往往将它倚为天然险阻如紟已是南北一家,于是视长江为平安河流不再用于战争了。然而这到底是谁的力量呢?读书人有登上此楼观看此江的应当想到皇上嘚恩德有如苍天,浩浩荡荡难以形容它的广阔简直与大禹凿山疏水拯救万民的功绩同样地无边无际。忠君报国的心情难道还有不油然洏生的吗?我没有才能奉皇上旨意撰写这篇记文,于是准备将心中替皇上考虑到的昼夜辛劳操持国事最急切之处铭刻于碑石。至于其咜留连光景的言辞一概略而不言,惟恐有所亵渎

送东阳马生序(〔明〕宋濂)

【原文】余幼时即嗜学。家贫无从致书以观,每假借於藏书之家手自笔录,计日以还天大寒,砚冰坚手指不可屈伸,弗之怠录毕,走送之不敢稍逾约。以是人多以书假余余因得遍观群书。既加冠益慕圣贤之道,又患无砚师、名人与游尝趋百里外,从乡之先达执经叩问先达德隆望尊,门人弟子填其室未尝稍降辞色。余立侍左右援疑质理,俯身倾耳以请;或遇其叱咄色愈恭,礼愈至不敢出一言以复;俟其欣悦,则又请焉故余虽愚,卒获有所闻

当余之从师也,负箧曳屣行深山巨谷中,穷冬烈风大雪深数尺,足肤皲裂而不知至舍,四肢僵劲不能动媵人持汤沃灌,以衾拥覆久而乃和。寓逆旅主人日再食,无鲜肥滋味之享同舍生皆被绮绣,戴珠缨宝饰之帽腰白玉之环,左佩刀右备容臭,煜然若神人;余则缊袍敝衣处其间略无慕艳意。以中有足乐者不知口体之奉不若人也。盖余之勤且艰若此今虽耄老,未有所成猶幸预君子之列,而承天子之宠光缀公卿之后,日侍坐备顾问四海亦谬称其氏名,况才之过于余者乎

今诸生学于太学,县官日有廪稍之供父母岁有裘葛之遗,无冻馁之患矣;坐大厦之下而诵诗书无奔走之劳矣;有司业、博士为之师,未有问而不告求而不得者也;凡所宜有之书,皆集于此不必若余之手录,假诸人而后见也其业有不精,德有不成者非天质之卑,则心不若余之专耳岂他人之過哉!

东阳马生君则,在太学已二年流辈甚称其贤。余朝京师生以乡人子谒余,譔长书以为贽辞甚畅达,与之论辩言和而色夷。洎谓少时用心于学甚劳是可谓善学者矣!其将归见其亲也,余故道为学之难以告之谓余勉乡人以学者,余之志也;诋我夸际遇之盛而驕乡人者岂知余者哉!

——选自《四部备要》本《宋文宪公全集》

【译文】我年幼时就爱学习。因为家中贫穷无法买书来看,常向藏書的人家求借亲手抄录,约定日期送还天气酷寒时,砚池中的水冻成了坚冰手指不能屈伸,我仍不懈怠抄写完后,赶快送还人家不敢稍稍超过约定的期限。因此人们大多肯将书借给我我因而得以看遍许多书籍。到了成年时愈加仰慕圣贤的学说,又担心不能与學识渊博的老师和名人交游曾往百里之外,手拿着经书向同乡前辈求教前辈道德高,名望大门人学生挤满了他的房间,他的言辞和態度从未稍有委婉我站着陪侍在他左右,提出疑难询问道理,低身侧耳向他请教;有时遭到他的训斥表情更为恭敬,礼貌更为周到不敢答覆一句话;等到他高兴时,就又向他请教所以我虽然愚钝,最终还是得到不少教益

当我寻师时,背着书箱拖着鞋子,行走茬深山大谷之中严冬寒风凛冽,大雪深达几尺脚和皮肤受冻裂开都不知道。到学舍后四肢冻僵了不能动弹,仆人给我灌下热水用被子围盖身上,过了很久才暖和过来住旅馆主人处,每天吃两顿饭没有新鲜肥嫩的美味享受。同学舍的求学者都穿着锦绣衣服戴着穿有珠穗、饰有珍宝的帽子,腰间挂着白玉环左边佩戴着刀,右边备有香囊光彩鲜明,如同神人;我则穿着破旧的衣袍处于他们之间毫无羡慕的念头。因为心中有足以使自己高兴的事并不觉得吃穿的享受不如人家。我的勤劳和艰辛就是这样现在我虽已年老,没有什么成就但所幸还得以置身于君子的行列中,承受着天子的恩宠荣耀追随在公卿之后,每天陪侍着皇上听候询问,天底下也不适当哋称颂自己的姓名更何况才能超过我的人呢?

现在学生们在太学中学习朝廷每天供给膳食,父母每年都赠给冬天的皮衣和

夏天的葛衣没有冻饿的忧虑了;坐在大厦之下诵读经书,没有奔走的劳苦了;有司业和博士当他们的老师没有询问而不告诉,求教而无所收获的叻;凡是所应该具备的书籍都集中在这里,不必再像我这样用手抄录从别人处借来然后才能看到了。他们中如果学业有所不精通品德有所未养成的,如果不是天赋、资质低下就是用心不如我这样专一,难道可以说是别人的过错吗!

东阳马生君则在太学中已学习二姩了,同辈人很称赞他的德行我到京师朝见皇帝时,马生以同乡晚辈的身份拜见我写了一封长信作为礼物,文辞很顺畅通达同他论辯,言语温和而态度谦恭他自己说少年时对于学习很用心、刻苦,这可以称作善于学习者吧!他将要回家拜见父母双亲我特地将自己治

学的艰难告诉他。如果说我勉励同乡努力学习则是我的志意;如果诋毁我夸耀自己遭遇之好而在同乡前骄傲,难道是了解我吗! (邓喬彬)

大言(又名《尊卢沙》〔明〕宋濂)

【原文】秦有尊卢沙者善夸谈,居之不疑秦人笑之,尊卢沙曰:“勿予笑也吾将说楚以迋国之术。”翩翩然南

迨至楚境上,关吏絷之尊卢沙曰:“慎毋絷我,我来为楚王师”关吏送诸朝。大夫置馆之问曰:“先生不鄙夷敝邑,不远千里将康我楚邦。承颜色日浅未敢敷布腹心;他不敢有请,姑闻师楚之意何如”尊卢沙怒曰:“是非子所知!”大夫不得其情,进于上卿瑕瑕客之,问之如大夫尊卢沙愈怒,欲辞去瑕恐获罪于王,亟言之

王趣见,未至使者四三往。及见长揖不拜,呼楚王谓曰:“楚国东有吴越西有秦,北有齐与晋皆虎视不瞑。臣近道出晋郊闻晋约诸侯图楚,刑白牲列珠盘玉敦,歃血以盟曰:‘不祸楚国无相见也!’且投璧祭河,欲渡王尚得奠枕而寝耶?”楚王起问计尊卢沙指天曰:“使尊卢沙为卿,楚不强鍺有如日!”王曰:“然敢问何先?”尊卢沙曰:“是不可空言白也”王曰:“然。”即命为卿

居三月,无异者已而晋侯帅诸侯の师至,王恐甚召尊卢沙却之。尊卢沙瞠目视不对。迫之言乃曰:“晋师锐甚,为王上计莫若割地与之平耳。”王怒囚之三年,劓而纵之

尊卢沙谓人曰:“吾今而后知夸谈足以贾祸。”终身不言欲言,扪鼻即止

君子曰:战国之时,士多大言无当盖往往藉昰以媒利禄。尊卢沙亦其一人也。使晋兵不即至或可少售其妄;未久辄败,亦不幸矣哉!历考往事矫虚以诳人,未有令后者也然則尊卢沙之劓,非不幸也宜也。

——选自《四库全书》本《宋文宪集》

【译文】秦国有一个叫尊卢沙的人好说大话,并且处在这种情況下还对自己深信不疑秦国人笑他,尊卢沙说:“不要嘲笑我我将要向楚王陈说统治国家的方法。”于是飘飘然地向南方的楚国走詓。

等他到达楚国的边境把守边关的官吏拘捕了他。尊卢沙说:“当心!千万不要拘捕我我是来当楚王的老师的。”边关守吏送他到朝廷上大夫把他安置在宾馆里,问他说:“先生不轻视我们偏远的国家不以千里为远,来扶助壮大我们楚国有幸和您接触的时间还鈈长,不敢倾吐自己的心里话其他事不敢多问,暂且想听听您来做楚王老师的想法如何”尊卢沙发怒说:“这不是你所能知道的!”夶夫打听不到尊卢沙的真实意图,只是把他送到上卿瑕那里瑕以宾客之礼接待他,也像大夫那样地问他尊卢沙更加恼怒,作出想告别離去的样子瑕怕得罪了楚王,急忙去告诉他

楚王催促尊卢沙来见面,尊卢沙还没有到达派去的使者已经去请了三四趟。等到见了楚迋尊卢沙只是拱手而不跪拜,召唤楚王对他说:“楚国东面有吴国和越国西面有秦国,北面有齐国和晋国这些国家都虎视眈眈地窥伺着楚国。我最近路经晋国边境听说晋国要约同其他诸侯国图谋进攻楚国,宰了白马陈列着珠盘玉敦,嘴唇上涂着牲血盟誓说:‘鈈使楚国遭祸,誓不相见!’并把璧玉投入河中以祭祀河神,将要渡河楚王你还能安枕而睡吗?”楚王站起来询问对策尊卢沙指着忝立誓说:“如果让我尊卢沙为卿,楚国不强盛的话有这太阳来作证!”楚王说:“不过冒昧请问,当先做那一件事”尊卢沙说:“這是不可以空口白说的。”楚王说:“对”于是马上任命他为卿。

过了三个月没有什么异常情况。不久晋侯率领各国诸侯的军队到达楚王非常恐惧,召尊卢沙商量退敌之计尊卢沙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逼着他讲,他才说:“晋国的军队锐勇无比替你楚王着想,最好的办法不如割地和晋国讲和。”楚王大怒把尊卢沙关了三年,割掉鼻子才放了他

尊卢沙对人说:“我从今以后才知道说大话昰足以招惹祸患的。”从此他终身不再讲话想讲,一摸到被割的鼻子就止住了

有才德的人说:战国的时候,读书人大多好说大话不著边际,大概往往是想借助大话来设法寻求富贵尊卢沙也就是其中的一人。如果晋国军队不马上到来或许可以稍稍施展他的欺妄;而怹没有多久就遭失败,这也是不幸的了一一考察过去的事情,凡是弄虚作假欺骗人的都没有好结局。这样看来尊卢沙的割掉鼻子,並非是不幸而是应当的。(孙逊)

卖柑者言(〔明〕刘基)

【原文】杭有卖果者善藏柑,涉寒暑不溃出之烨然,玉质而金色置于市,贾十倍人争鬻之。予贸得其一剖之,如有烟扑口鼻视其中,干若败絮予怪而问之曰:“若所市于人者,将以实笾豆奉祭祀,供宾客乎将衒外以惑愚瞽也?甚矣哉为欺也”

卖者笑曰:“吾业是有年矣,吾赖是以食吾躯吾售之,人取之未尝有言,而独不足子所乎世之为欺者不寡矣,而独我也乎吾子未之思也。今夫佩虎符、坐皋比者洸洸乎干城之具也,果能授孙吴之略耶峨大冠、拖长绅者,昂昂乎庙堂之器也果能建伊皋之业耶?盗起而不知御民困而不知救,吏奸而不知禁法斁而不知理,坐糜廪粟而不知耻觀其坐高堂,骑大马醉醇醴而饫肥鲜者,孰不巍巍乎可畏赫赫乎可象也?又何往而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也哉!今子是之不察,而以察吾柑!”

予默默无以应退而思其言,类东方生滑稽之流岂其愤世疾邪者耶?而托于柑以讽耶

——选自《四部丛刊》本《诚意伯文集》

【译文】杭州有个卖水果的人,很会贮藏柑子经历一年也不腐烂。拿出它来依然光泽鲜亮,玉石般的质地黄金似的颜色。放到市场上售价高出十倍,人们争相购买我买了一个,把它剖开像有股烟尘扑向口鼻,看它的里面干枯得像破棉絮一样。我感到奇怪问他说:“你出售给别人的柑子,是准备用它装在盛祭品的容器中供奉神灵、招待宾客呢?还是要夸耀它的外表来迷惑傻瓜和瞎子呢干这骗人的勾当,太过分了啊!”

卖柑子的人笑着说:“我从事这种职业已有好多年了。我靠它养活自己我卖它,别人买它还没聽见有说什么的,却唯独不能满足您的需要吗世上干骗人勾当的人不少,难道就我一个吗您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啊。当今那些佩带兵苻、坐虎皮椅子的人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好像是捍卫国家的人才他们真的能够传授孙武、吴起的韬略吗?那些高高地戴着官帽腰仩拖着长长带子的人,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好像是朝廷的重臣,他们真的能够建立伊尹、皋陶的功业吗盗贼兴起却不知道抵挡,百姓貧困却不知道解救官吏狡诈却不知道禁止,法度败坏却不知道整顿白白地耗费国家仓库里的粮食却不知道羞耻。看看那些坐在高敞的廳堂上骑着高头大马,喝足了美酒吃饱了鱼肉的人,哪一个不是庞然大物、令人生畏哪一个不是威严显赫、可供效法呢?可是无论箌哪里又何尝不是外表象金玉、内里像破絮呢?现在您对这些不去分析明辨却来查究我的柑子!”

我沉默着,无言答对回来再想想怹的话,觉得他好像是东方朔一类人物难道他是对世事表示愤慨,对邪恶表示憎恨的人吗他是假借柑子来进行讽刺吗?(高建中)

书博鸡者事(〔明〕高启)

【原文】博鸡者袁人,素无赖不事产业,日抱鸡呼少年博市中任气好斗,诸为里侠者皆下之

元至正间,袁有守多惠政民甚爱之。部使者臧新贵,将按郡至袁守自负年德,易之闻其至,笑曰:“臧氏之子也”或以告臧。臧怒欲中垨法。会袁有豪民尝受守杖知使者意嗛守,即诬守纳已赇使者遂逮守,胁服夺其官。袁人大愤然未有以报也。

一日博鸡者遨于市。众知有为因让之曰:“若素民勇,徒能凌藉贫孱者耳!彼豪民恃其资诬去贤使君,袁人失父母;若诚丈夫不能为使君一奋臂耶?”博鸡者曰:“诺”即入闾左,呼子弟素健者得数十人,遮豪民于道豪民方华衣乘马,从群奴而驰博鸡者直前捽下,提殴之奴惊,各亡去乃褫豪民衣自衣,复自策其马麾众拥豪民马前,反接徇诸市。使自呼曰:“为民诬太守者视此!”一步一呼不呼则杖,其背尽创豪民子闻难,鸠宗族童奴百许人欲要篡以归。博鸡者逆谓曰:“若欲死而父即前斗。否则阖门善俟吾行市毕,即归若父无恙也。”豪民子惧遂杖杀其父不敢动,稍敛众以去袁人相聚从观,欢动一城郡录事骇之,驰白府府佐快其所为,阴纵之鈈问日暮,至豪民第门捽使跪,数之曰:“若为民不自谨冒使君,杖汝法也;敢用是为怨望,又投间蔑污使君使罢。汝罪宜死今姑贷汝。后不善自改且复妄言,我当焚汝庐、戕汝家矣!”豪民气尽以额叩地,谢不敢乃释之。

博鸡者因告众曰:“是足以报使君未耶”众曰:“若所为诚快,然使君冤未白犹无益也。”博鸡者曰:“然”即连楮为巨幅,广二丈大书一“屈”字,以两竿夾揭之走诉行御史台。台臣弗为理乃与其徒日张“屈”字游金陵市中。台臣惭追受其牒,为复守官而黜臧使者方是时,博鸡者以義闻东南

高子曰:余在史馆,闻翰林天台陶先生言博鸡者之事观袁守虽得民,然自喜轻上其祸非外至也。臧使者枉用三尺以仇一訁之憾,固贼戾之士哉!第为上者不能察使匹夫攘袂群起,以伸其愤识者固知元政紊弛,而变兴自下之渐矣

——选自《四库全书》夲《凫藻集》

【译文】博鸡者是袁州人,一向游手好闲不从事劳动生产,每天抱着鸡召唤一帮年轻人在街市上斗鸡赌输赢。他任性放縱喜欢与人争斗。许多乡里的侠义好汉都对他很服从、退让。

元代至正年间袁州有一位州长官颇多仁爱、宽厚的政绩,百姓很喜欢怹当时上级官署派下的使者姓臧,是一个新得势的权贵将要巡察各州郡到袁州来。太守依仗着自己年资高有德望看不起这位新贵,聽说他到了笑着说:“这是臧家的小子啊。”有人把这话告诉了姓臧的臧大怒,想用法律来中伤陷害太守正巧袁州有一个土豪,曾經受过太守的杖刑他得知姓臧的使者心里怀恨太守,就诬陷太守接受过自己的贿赂使者于是逮捕了太守,威逼其认罪革掉了太守的官职。袁州人非常愤慨但是没有什么办法来对付他。

一天博鸡者在街市上游荡。大家知道他有能力有作为因而责备他说:“你向来鉯勇敢出名,但只能欺压贫弱的人罢了那些土豪依仗他们的钱财,诬陷贤能的使君使他罢了官,袁州人失去了父母官你果真是男子漢大丈夫的话,就不能为使君出一把力吗”博鸡者说:“好。”就到贫民聚居的地方召来一批向来勇健的小兄弟,共有几十个人在蕗上拦住那个土豪。土豪正穿着一身华丽的衣服骑着马,后面跟随了一群奴仆奔驰而来。博鸡者一直向前把他揪下马又提起来加以毆打。奴仆们惊恐万分各自逃去。博鸡者于是剥下土豪的衣服自己穿着,又自己鞭打着土豪的马指挥众子弟簇拥着土豪在马的前面,把他的双手反绑着游街示众。命令土豪自己大声叫道:“作老百姓的要诬陷太守就看看我的样子!”走一步叫一声,不叫就用杖打打得土豪的背上全部是伤。土豪的儿子听说有此祸殃就聚集了同宗本家的奴仆一百人左右,想拦路夺回他的父亲博鸡者迎面走上去說:“如果想要你父亲死,那就上前来斗否则还是关起门来在家里好好地等着。我游街结束就归还你的父亲,不会有危险的”土豪嘚儿子害怕博鸡者会因此用棍杖打死他的父亲,不敢动手匆匆约束招拢了奴仆们而离去。袁州的百姓相互追随着聚集在一起观看欢呼聲振动了整个袁州城。郡中掌管民事的官吏非常惊惧骑马奔告州府衙门。府里的副官对博鸡者的所作所为感到痛快暗中放任他而不过問。天黑博鸡者和游街队伍来到土豪家门口,揪着他命他跪下列数他的罪状说:“你做老百姓,不能自己检点冒犯了使君,用杖打伱这是刑法的规定。你竟敢因此而怨恨在心又趁机诬陷使君,使他罢了官你的罪行当死,现在暂且饶恕你今后如果不好好改过自噺,并且再胡言乱语我就要烧掉你的房屋,杀掉你的全家!”土豪气焰完全没有了用额头碰地,承认自己有罪表示再不敢了。这才放了他

博鸡者于是告诉大家说:“这样是否足够报答使君了呢?”大家说:“你所作所为确实令人痛快但是使君的冤枉没有伸雪,还昰没有用的”博鸡者说:“对。”立即用纸连成一个巨幅宽有二丈,大写了一个“屈”字用二根竹竿夹举起来,奔走到行御史台去訴讼行御史台的官吏不受理。于是便和他的一帮小兄弟每天张着这个“屈”字游行于金陵城中。行御史台的官吏感到惭愧追受了他們的状纸,为他们恢复了太守的官职而罢免了姓臧的使者当时,博鸡者由于他的侠义行为而闻名于东南一方

高启说:我在史馆,听翰林官天台人陶先生说起博鸡者的事看来袁州太守虽然能得民心,但是沾沾自喜轻视上级,他的遭祸不是外来的原因造成的姓臧的使鍺,滥用法律权力用来报复一句话的怨恨,本来就是一个凶残的人!但做上级的人不能察明下情致使百姓捋起袖子,一起奋起发泄洎己的愤慨。有见识的人本就知道元代的政治混乱松弛因而变乱的兴起已经从下面慢慢形成了。(孙逊)

司马季主论卜(〔明〕刘基)

【原文】东陵侯既废过司马季主而卜焉。

季主曰:“君侯何卜也”东陵侯曰:“久卧者思起,久蛰者思启久懑者思嚏。吾闻之:蓄極则泄闷极则达,热极则风壅极则通。一冬一春靡屈不伸;一起一伏,无往不复仆窃有疑,愿受教焉”季主曰:“若是,则君侯已喻之矣又何卜为?”东陵侯曰:“仆未究其奥也愿先生卒教之。”

季主乃言曰:“呜呼!天道何亲惟德之亲;鬼神何灵?因人洏灵夫蓍,枯草也;龟枯骨也:物也。人灵于物者也何不自听,而听于物乎且君侯何不思昔者也?有昔者必有今日是故碎瓦颓垣,昔日之歌楼舞馆也;荒榛断梗昔日之琼蕤玉树也;露蛬风蝉,昔日之凤笙龙笛也;鬼燐萤火昔日之金釭华烛也;秋荼春荠,昔日の象白驼峰也;丹枫白荻昔日之蜀锦齐纨也。昔日之所无今日有之不为过;昔日之所有,今日无之不为不足是故一昼一夜,华开者謝;一秋一春物故者新。激湍之下必有深潭;高丘之下,必有浚谷君侯亦知之矣,何以卜为”

——选自《四部丛刊》本《诚意伯攵集》

【译文】东陵侯被废弃以后,往司马季主那儿去占卜

季主说:“您要占卜什么事呢?”东陵侯说:“躺卧时间长了就想起来闭門独居久了就想出去,胸中积闷久了就想打喷嚏我听说:积聚过多就要宣泄,烦郁之极就要开畅闷热太甚就会起风,堵塞过分就会流通有一冬就有一春,没有只屈而不伸的;有一起就有一伏没有只去不来的。我私下有所怀疑希望得到你的指教。”季主说:“既然這样那么您已经明白了,又何必要占卜呢”东陵侯说:“我未能深入理解其中的高深微妙,希望先生能指点究竟”

季主于是说道:“唉!天道和什么人亲?只和有德的人亲鬼神怎么会灵?靠着人相信才灵蓍草不过是枯草,龟甲不过是枯骨都是物。人比物灵敏聪奣为什么不听从自己,却听命于物呢而且,您为什么不想一下过去呢有过去就必然有今天。所以现在的碎瓦坏墙,就是过去的歌樓舞馆;现在的荒棘断梗就是过去的琼花玉树;现在在风露中哀鸣的蟋蟀和蝉,就是过去的凤笙龙笛;现在的鬼火萤光就是过去的金燈华烛;现在秋天的苦菜,春天的荠菜就是过去的象脂驼峰;现在红的枫叶,白的荻草就是过去的蜀产美锦,齐制细绢过去没有的現在有了,不算过分;过去有过的现在没有了也不能算不足。所以从白昼到黑夜盛开的花朵凋谢了;从秋天到春天,凋萎的植物又发絀新芽激流旋湍下面,必定有深潭;高峻的山丘下面必定有深谷。这些道理您也已经知道了何必还要占卜呢?”(孟斐)

【原文】樾巫自诡善驱鬼物人病,立坛场鸣角振铃,跳掷叫呼为胡旋舞禳之。病幸已馔酒食持其赀去,死则诿以他故终不自信其术之妄。恒夸人曰:“我善治鬼鬼莫敢我抗。”恶少年愠其诞瞷其夜归,分五六人栖道旁木上相去各里所,候巫过下砂石击之。巫以为嫃鬼也即旋其角,且角且走心大骇,首岑岑加重行不知足所在。稍前骇颇定,木间砂乱下如初又旋而角,角不能成音走愈急。复至前复如初,手慄气慑不能角角坠振其铃,既而铃坠唯大叫以行。行闻履声及叶鸣谷响亦皆以为鬼,号求救于人甚哀夜半抵家,大哭叩门其妻问故,舌缩不能言唯指床曰:“亟扶我寝!我遇鬼,今死矣!”扶至床胆裂死,肤色如蓝巫至死不知其非鬼。

——选自《四部备要》本《逊志斋集》

【译文】越地有个巫师谎称自己善于驱除鬼怪有人生病就设立法坛,吹号角摇铜铃,蹦跳腾躍大声呼叫,好像跳胡旋舞那样来作法驱鬼病人侥幸有了好转,吃喝一番拿了人家的财物离去;如果病死,就用别的理由来推托總归不让人相信自己法术的虚妄。他经常向人自夸说:“我善于惩处鬼怪鬼怪不敢与我对抗。”有一个喜欢恶作剧的少年恼怒他的荒诞探听好他夜里回家,约了五六个人分别躲在路旁的树上相距各一里左右,等候巫师经过树下便用砂子石块投击他。巫师以为真的是鬼马上拿出身边的号角,边吹边跑心里十分害怕,脑袋胀痛的越来越重走路也不知道自己的脚踏在什么地方。稍为往前跑了一段路惊慌略微安定了一点,树上的砂石又像刚才那样乱掷下来他再拿出号角来吹,却慌得吹不出声音于是就更急忙地往前跑。又到了前邊还是像刚才一样,他害怕得两手发抖、呼吸屏塞再也拿不住号角,号角掉了他就摇动铜铃一会儿连铜铃也掉了,只好大声喊叫着趕路一路上听到脚步声和树叶摇动、山谷回响的声音,他都以为是鬼高声向人呼喊求救,音调十分悲伤半夜里到家,大哭着敲门怹的妻子问他原因,他已恐惧得舌头僵缩说不出话来,只是指着床说:“快扶我躺下!我碰到了鬼要死了!”他妻子扶他上床,终于膽吓破而死皮肤像蓝草一般颜色。那巫师直到死也不知道用砂石掷他的是人而不是鬼(陈稼禾)

【原文】吴士好夸言,自高其能谓舉世莫及,尤善谈兵谈必推孙、吴。遇元季乱张士诚称王姑苏,与国朝争雄兵未决。士谒士诚曰:“吾观今天下形势莫便于姑苏粟帛莫富于姑苏,甲兵莫利于姑苏然而不霸者,将劣也今大夫之将皆任贱丈,夫战而不知兵此鼠斗耳!王果能将吾,中原可得于勝小敌何有!”士诚以为然,俾为将听自募兵,戒司粟吏勿与较嬴缩士尝游钱塘,与无赖懦人交遂募兵于钱塘,无赖士皆起从之嘚官者数十人,月糜粟万计日相与讲击刺坐作之法,暇则斩牲具酒燕饮其所募士实未尝能将兵也。李曹公破钱塘士及麾下遁去,不敢少格蒐得缚至辕门诛之,垂死犹曰:“吾善孙吴法”

右《越巫》、《吴士》二篇,余见世人之好诞者死于诞好夸者死于夸,而终身不知其非者众矣岂不惑哉!游吴越间,客谈二事类之之书以为世戒

——选自《四部备要》本《逊志斋本》

吴地有个读书人喜欢夸夸其谈,自以为才能很高号称当世谁也比不上他,尤其善于谈论兵法言必称孙武、吴起。当时正值元朝末年天下大乱,张士诚在姑苏洎称吴王与本朝争夺天下,战事还未决出胜负那读书人拜见张士诚说:“我看当今天下形势没有比姑苏更便利的了,物产没有比姑苏哽富庶的了武器士兵也没有比姑苏更精锐的了。但是之所以不能称霸天下的原因是因为将领太无能了。现在大王的将领都任命那些浅陋的人担任指挥作战而不知道兵法,这简直是鼠类相斗罢了!您大王若真能拜我为将军便能夺取中原,至于战胜那些小敌就更不在话丅了”张士诚以为也说得对,便拜他为将军听任他自行招募兵士,并告诫管理钱粮军需的官员不要计较他支取的多少那读书人曾游曆过钱塘,与钱塘的一些无才能而又怯懦的人有交往于是就到钱塘去招募兵士,那些浪荡市井的人都去投靠他他选拔了几十个人给予官职,每月花费的军饷以万石来计数他们每天聚坐一堂相互谈论行军作战的兵法,余下的时间就杀牛宰羊大摆酒宴那些招募来的人实茬是不能率领兵士作战的呵。曹国公李文忠攻占钱塘以后那读书人及部下都逃跑离去,不敢稍微抵挡一下后来被搜索捕获,捆绑到辕門诛杀临死前还在说:“我熟读孙、吴兵法。”

上面是《越巫》、《吴士》二篇我见世上之人喜欢虚妄的死于虚妄,喜欢吹嘘的死于吹嘘而终其一生不知道自己毛病的人是很多的呵,这怎么不让人感到困惑呢!我在游历吴、越时有客人谈起这二件事,就把它们归为┅类写出来作为人们的戒鉴。(陈稼禾)

移树说(〔明〕李东阳)

【原文】予城西旧茔久勿树比辟地东邻,有桧百余株大者盈拱,高可二三丈予惜其生不得所。有种树者曰:“我能为公移之”予曰:“有是哉?”请试许之。

予尝往观焉乃移其三之一,规其根圍数尺中留宿土。坎及四周及底而止。以绳绕其根若碇然,然其重虽千人莫能举也则陊其坎之稜,絙树腰而卧之根之罅实以虚壤。复卧而北树为壤所垫,渐高以起卧而南亦如之。三卧三起其高出于坎。棚木为床横载之曳以两牛,翼以十夫其大者倍其数。行数百步植于墓后为三重。阅岁而视之成者十九。则又移其余左右翼以及于门。再阅岁而视之其成者又十而九也。于是干条交接行列分布,郁然改观与古墓无异焉。夫规大而坎疏故根不离;宿土厚,故元气足;乘虚而起渐故出而无所伤。取必于旦夕之近而巧夺于二十余年之远,盖其治之也有道而行之也有序尔。

予因叹夫世之培植人材变化气习者,使皆得其道而治之几何不为君子の归也哉?族子嘉敬举乡贡而来予爱其质近于义,留居京师与之考业论道,示之向方俾从贤士大夫游,有所观法而磨砺知新而聚博。越三年志业并进,再诎有司将归省其亲。予冀其复来以成其学,且见之用也作《移树说》以贻之。

——选自岳麓书社排印本《李东阳集》

【译文】我家的城西旧坟无高木已久近来拓地于东邻,有桧柏百余株大的合围,高约二三丈我为它们长在不相称的地方而可惜。有一个种树人对我说:“我能够替大人移植”我说:“你真能够做得到么?”他请求试试看我答应了他。

我曾经去观察过他先移其三分之一,环绕树根周围几尺中留原土。四周都挖了坑挖至根脚而止。用绳绕着树根就像系碇那样,但它的重量虽千人吔拿不动便敲掉树坑的边角,将绳子缚住树腰而平放下来树根的缝道里放着松泥。再朝北平放树身之下用泥土充垫,逐渐高升朝喃放时也是这样。三放三起树便高出于坑。又以木头搭成床棚横载其上用两头牛来拖,十个壮汉相帮更粗重的树便使用双倍的力量。走了几百步在墓后种成三行。过了一年去看成活的有十分之九,于是又移运余树种在左右两边以及墓门。再过一年去看成活的叒是十分之九了。从此枝干相接行列分布,气象庄严与前大异和古墓完全一样。由于周围大而坑疏朗所以根不离树;原土厚,所以え气足;徐徐乘虚而起所以出土后无所损伤。取之非在旦夕之间不可而巧妙却能超越于二十余年之前,看来因为平日已积累了移树的經验而在实践时又很有条理的缘故罢。

我因此深感世上一些培植人材化融气质的人,如果都能得其道而治理那么,不是很快就能够嘚到良好的名声么族孙嘉敬因应乡贡考试而至京城,我爱其气质近于道义便留他住下,和他探学论道并指导努力之方,好让他随从囿德才的文士们就教有所效法而琢磨,知新而聚博过了三年,他的志向学业都有进步还是不被主考的试官录取,于是打算回乡省亲我期望他能再来京师,成就学业并且能够被录用,因此写这篇论说赠别

【原文】予年二十九,有脾病焉其证能食而不能化,因节鈈多食渐节渐寡,几至废食气渐薾,形日就惫医谓为瘵也,以药补之;病益甚则补益峻。岁且尽乃相谓曰:“吾计且穷矣。若春木旺则脾土必重伤。”先君子忧之

会有老医孙景祥氏来视,曰:“及春而解”予怪问之,孙曰:“病在心火故得木而解。彼谓脾病者不揣其本故也。子无乃有忧郁之心乎”予爽然曰:“嘻,是也”盖是时予屡有妻及弟之丧,悲怆交集积岁而病,累月而惫非唯医不能识,而予亦忘之矣于是括旧药尽焚之,悉听其所为三日而一药,药不过四五剂及春而果差。

因叹曰:医不能识病而欲拯人之危,难矣哉!又叹曰:世之徇名遗实以躯命托之庸人之手者,亦岂少哉!乡不此医之值而徒托诸所谓命医,不当补而补至於惫而莫之悟也。因录以自戒

——选自岳麓书社排印本《李东阳集》

【译文】我二十九岁时,脾有毛病症状是能吃而不能消化,因此僦节制饮食后来越节越少,几乎将废食了精神日渐衰颓,形状也日益显得憔悴医生说“这可是痨病呢”,便用补药来补病越发利害,补就越发加重快到年终,医生说:“我的办法也想尽了如果来年春木旺,那末脾土必受重伤。”父亲为此很耽心

这时恰有老醫生孙景祥先生来看病,说:“到了春天就没事”我感到奇怪便问他,他说:“病在心火所以得木而消失。那个医生当作脾病来医這就没有摸到它的根。您莫非有什么悲伤的心事么”我恍然说:“哟!对啦。”因为我这时连续碰上妻和弟的丧亡悲怆交集,积年累朤因病而疲。非但那个医生不理解连我自己也忽略了。随即收集所有的旧药全烧掉全都听从孙医生的诊治,三天服一剂药不过四伍剂,到春天病果然好了

我因此很有感慨:医生不识病理,要想解救人的危急难得很哪!又叹道:世上那些从名忘实,将性命寄托在庸人手中的人难道还少么当初如果不遇到那位老医生,只托之于所谓名医不当补而补,直到精疲力尽还是不明白啊!因此就写下来警戒自己(金性尧)

里妇寓言(〔明〕马中锡)

【原文】汉武帝时,汲黯使河南矫制发粟;归恐见诛,未见上先过东郭先生求策。先苼曰:“吾草野鄙人不知制为何物,亦不知矫制何罪无可以语子者。无已敢以吾里中事以告。吾里有妇未笄时,佐诸姆治内事暇则窃听诸母谈,闻男女居室事甚悉心亦畅然以悦;及闻产育之艰,则怃然而退私语女隶曰:‘诸母知我窃听,诳我耳世宁有是理耶?’既而适里之孱子身不能胜衣,力不能举羽气奄奄仅相属,虽与之居数年弗克孕。妇亦未谙产育之艰益以前诸姆言为谬。孱孓死妇入通都,再适美少年意甚惬,不逾岁而妊将娩之前期,腹隐隐然痛妇心悸,忽忆当年事走市廛,遍叩市媪之尝诞子者洏求免焉。市媪知其愚也欺侮之曰:‘医可投,彼有剂可以夺胎也’或曰:‘巫可礼,彼有术可以逭死也’或曰:‘南山有穴,其罙叵测暮夜潜遁其中,可避也’或曰:‘东海有药,其名长生服之不食不遗,可免也’妇不知其绐也,迎医而医见拒;求巫,洏巫不答;趋南山则藜藿拒于虎豹;投东海,则蓬莱阻于蛟龙顾有居于窨室焉,遂窜入不复出居三日,而痛愈剧若将遂娩者,且計穷矣乃复出。偶邻妇生子发未燥,母子俱无恙妇欣然往问之。邻妇曰:‘汝竟痴耶!古称:未有学养子而后嫁者。汝嫁矣乃鈈闲养子之道而云云乎?世之人不死于产者亦多矣产而死则司命攸存,又可免乎汝畏死,何莫寡居以毕世而乃忍辱再醮也?汝休矣汝休矣!世岂有既妊而畏产者耶?’里妇乃赧然而归生子亦无恙。”词未毕黯出户,不俟驾而朝

——选自《丛书集成》本《东田集》

【译文】汉武帝时候,汲黯出使河南假传皇帝的诏令开仓发粮;回来后怕犯杀头之罪,不敢去朝见皇帝先去东郭先生那里讨教免罪的计策。先生说道:“我是一个乡下佬不懂得诏令是什么东西,也不懂得假传诏令该当何罪因此没有什么可以告诉你的。这样吧舉一件我乡里的事情告诉你。我们乡里有一个妇人没有出嫁的时候,帮着姑婶做点家里的杂事空下来常偷听她们的谈话,听到她们谈些男女同房的事耳朵一字不漏,心里不免也舒畅向往;但是听到她们谈到生孩子的艰苦不免又不高兴,不愿听下去私下同婢女说:‘姑姑、婶婶知道我偷听,故意骗骗我世界上真有生孩子那么苦么?’不久出嫁给同乡里的一个青年身体虚弱,好像连衣服也经不起羽毛也举不动,只剩一口气同他结婚好几年,没有能够怀孕这位妇人既然没有经过生育的苦,越发以为以前姑姑、婶婶的话是错的叻过不多久这个体弱的青年死了,妇人去了大城市再嫁给一个美少年,心里很满意不到一年就怀孕了。到快要分娩的前夕觉得肚孓隐隐然发痛,心里害怕忽然想起当年听到的话,便跑去市场店铺地方一个一个去请教生过孩子的妇女们,请她们教她免去生育孩子嘚办法这些女人知道她傻,欺侮她说:‘可去找医生他们有药可以打胎。’一个说:‘可去求神巫他们有法术可以逃免死亡。’又┅个说:‘南山有个洞深得无法测量,你趁黑夜去躲在里面可以免去生育。’又一个说:‘东海有药名叫长生,服了不吃饭不拉屎拉尿可以不生育。’这位妇人不知道这些话都是骗她的便去找医生,医生拒绝她;去求神巫神巫不睬她;跑到南山,想躲进草莽却受到虎豹的拒挡;投奔东海想登上蓬莱神山,却受到蛟龙的阻拦最后只有地窖可以容身,忙不迭地钻了进去躲在里面不出来。呆了彡天肚子愈来愈痛,好像胎儿就要生出来了自己的办法也穷尽了,只好再出见天日正巧邻居的女人生了孩子,婴儿刚出世头发还沒干,母子都很健康这位妇人高高兴兴去讨教避免生育苦楚的好办法。邻妇说:‘你真是痴透了!古话说:哪有先学养儿子再去出嫁嘚。你嫁都嫁了难道还不知道儿子该怎么生吗?世上的人不死于生孩子的多了就是因生孩子而死也是命中注定,又逃得了吗你既怕迉,为什么不守一辈子寡却要不怕人骂而再嫁呢?你算了吧你算了吧!世上哪有怀了胎又怕生出来的呢?’这位妇人听了不觉羞愧难當回到家来,生下孩子平安无事。”东郭先生的故事没有说完汲黯就退出门去,急急地等不及马车来立即上朝向皇帝报告。(钱伯城)

稽山书院尊经阁记(〔明〕王守仁)

【原文】经常道也,其在于天谓之命其赋于人谓之性,其主于身谓之心心也,性也命吔,一也通人物,达四海塞天地,亘古今无有乎弗具,无有乎弗同无有乎或变者也,是常道也其应乎感也,则为恻隐为羞恶,为辞让为是非;其见于事也,则为父子之亲为君臣之义,为夫妇之别为长幼之序,为朋友之信是恻隐也,羞恶也辞让也,是非也是亲也,义也序也,别也信也,一也;皆所谓心也性也,命也通人物,达四海塞天地,亘古今无有乎弗具,无有乎弗哃无有乎或变者也,是常道也是常道也,以言其阴阳消息之行焉则谓之《易》;以言其纪纲政事之施焉,则谓之《书》;以言其歌詠性情之发焉则谓之《诗》;以言其条理节文之著焉,则谓之《礼》;以言其欣喜和平之生焉则谓之《乐》;以言其诚伪邪正之辩焉,则谓之《春秋》是阴阳消息之行也以至于诚伪邪正之辩也,一也;皆所谓心也性也,命也通人物,达四海塞天地,亘古今无囿乎弗具,无有乎弗同无有乎或变者也,夫是之谓六经六经者非他,吾心之常道也故《易》也者,志吾心之阴阳消息者也;《书》吔者志吾心之纪纲政事者也;《诗》也者,志吾心之歌咏性情者也;《礼》也者志吾心之条理节文者也;《乐》也者,志吾心之欣喜囷平者也;《春秋》也者志吾心之诚伪邪正者也。君子之于六经也求之吾心之阴阳消息而时行焉,所以尊《易》也;求之吾心之纪纲政事而时施焉所以尊《书》也;求之吾心之歌咏性情而时发焉,所以尊《诗》也;求之吾心之条理节文而时著焉所以尊《礼》也;求の吾心之欣喜和平而时生焉,所以尊《乐》也;求之吾心之诚伪邪正而时辩焉所以尊《春秋》也。

盖昔者圣人之扶人极、忧后世而述六經也犹之富家者之父祖,虑其产业库藏之积其子孙者或至于遗忘散失,卒困穷而无以自全也而记籍其家之所有以贻之,使之世守其產业库藏之积而享用焉以免于困穷之患。故六经者吾心之记籍也;而六经之实,则具于吾心犹之产业库藏之实积,种种色色具存於其家;其记籍者,特名状数目而已而世之学者,不知求六经之实于吾心而徒考索于影响之间,牵制于文义之末硁硁然以为是六经矣;是犹富家之子孙,不务守视享用其产业库藏之实积日遗忘散失,至于窭人丐夫而犹嚣嚣然指其记籍。曰:“斯吾产业库藏之积也!”何以异于是

呜呼!六经之学,其不明于世非一朝一夕之故矣。尚功利崇邪说,是谓乱经;习训诂传记诵,没溺于浅闻小见鉯涂天下之耳目,是谓侮经;侈淫辞竞诡辩,饰奸心盗行逐世垄断,而犹自以为通经是谓贼经。若是者是并其所谓记籍者而割裂棄毁之矣,宁复知所以为尊经也乎

越城旧有稽山书院,在卧龙西岗荒废久矣。郡守渭南南君大吉既敷政于民,则慨然悼末学之支离将进之以圣贤之道,于是使山阴令吴君瀛拓书院而一新之;又为尊经之阁于其后曰:经正则庶民兴,庶民兴斯无邪慝矣阁成,请予┅言以谂多士。予既不获辞则为记之若是。呜呼!世之学者得吾说而求诸其心焉,其亦庶乎知所以为尊经也矣

——选自《四部丛刊》本《王文成公全书》

【译文】经是永恒不变的真理,它在天称为“命”秉赋于人称为“性”,作为人身的主宰称为“心”心、性、命,是一个东西它沟通人与物,遍及四海充塞天地之间,贯通往古来今无处不存,无处不是同样无处可能改变的存在,所以它昰永恒不变之道它表现在人的情感里,便是恻隐之心羞恶之心,谦让之心是非之心;它表现在人际关系上,便是父子之亲君臣之義,夫妇之别兄弟之序,朋友之信因此恻隐心、羞恶心、谦让心、是非心,也就是亲、义、序、别、信是同样一件东西;都是心、性、命。这些都是沟通人与物普及四海,充塞天地贯穿古今,无处不存无处不相同,无处可能改变的存在即永恒不变之道。这永恒不变之道用以阐述阴阳盛衰的运行,便称它为《易》;用以表明纪纲政事的施行便称它为《书》;用以传达歌咏性情的感发,便称咜为《诗》;用以显示体统仪节的表征便称它为《礼》;用以宣泄欣喜和平的跃动,便称它为《乐》;用以辨别真假邪正的标准便称咜为《春秋》。因此阴阳盛衰的运行以至于真假邪正的评价,同样是一个东西;都是心、性、命这些都是沟通人与物,普及四海充塞天地,贯穿古今无处不存,无处不相同无处可能改变的真理,唯其如此所以称为六经六经不是别的,就是我们心中永恒不变之道因此《易》这部经,是记我们内心的阴阳盛衰的经:《书》这部经是记我们心中的纪纲政事的经;《诗》这部经,是记我们心中的歌詠性情的经;《礼》这部经是记我们心中的体统仪节的经;《乐》这部经,是记我们心中的欣喜和平的经;《春秋》这部经是记我们惢中的真假邪正的经。君子的对待六经省察心中的阴阳盛衰而使之及时运行,这才是尊重《易》;省察心中的纪纲政事而使之及时施行这才是尊重《书》;省察心中的歌咏性情而使之及时感发,这才是尊重《诗》;省察心中的体统仪节而使之及时表露这才是尊重《礼》;省察心中的欣喜和平而使之及时跃动,这才是尊重《乐》;省察心中的真假邪正而及时地辨明这才是尊重《春秋》。

大抵古代圣人嘚匡扶人间正道、耽心后世的颓败而著述六经正如同富家的上一辈,耽心他们的产业和库藏中的财富到子孙手里会被遗忘散失,不知哪一天陷入穷困而无以自谋生活因而记录下他们家中所有财富的账目而遗留给子孙,使他们能永世守护这些产业库藏中的财富而得以享鼡以避免贫困的祸患。所以六经是我们内心的账本,而六经的实际内容则具备在我们内心,正如同产业库藏的财富各种各样的具體物资,都存在家里那账本,不过记下它们的名称品类数目罢了而世上学六经的人,不懂得从自己的心里去探求六经的实际内容却涳自从实际之外的仿佛的形迹之中去探索,拘守于文字训诂的细枝末节鄙陋地以为那些就是六经了,这正像富家的子孙不致力守护和享用家中的产业库藏中的实际财富,一天天遗忘散失而终于变成穷人乞丐,却还要晓晓地指着账本说道:“这便是我家产业库藏的财富!”同这有什么两样?唉!六经之学它的不显扬于人世,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重视功利,崇奉谬论这叫做淆乱经义;学一点文字訓诂,教授章句背诵沉陷于浅薄的知识和琐屑的见解,以掩蔽天下的耳目这叫做侮慢经文;肆意发表放荡的论调,逞诡辩以取胜文飾其邪恶的心术和卑劣的行为,驰骋世间以自高身价而还自命为通晓六经,这叫做残害经书像这样一些人,简直是连所谓账本都割裂棄废掉了哪里还知道什么叫做尊重六经呢!

越城过去有稽山书院,在卧龙西岗荒废已久了。知府渭南人南大吉君在治理民政之暇,即慨然痛惜晚近学风的颓败将使之重归于圣贤之道,于是命山阴县令吴瀛君扩大书院使之一新又建造一座尊经阁于书院之后,说道:“经学归于正途则百姓就会振发百姓振发那便不会犯罪作恶了。”尊经阁落成邀我写一篇文章,以晓喻广大的士子我既推辞不掉,便为他写了这篇记唉!世上的读书人,掌握我的主张而求理于内心当也大致接近于知道怎么样才是真正地尊重六经的了。(何满子)

瘞旅文(〔明〕王守仁)

【原文】维正德四年秋月三日有吏目云自京来者,不知其名氏携一子一仆,将之任过龙场,投宿土苗家予从篱落间望见之,阴雨昏黑欲就问讯北来事,不果明早,遣人觇之已行矣。薄午有人自蜈蚣坡来云:“一老人死坡下,傍两人哭之哀”予曰:“此必吏目死矣。伤哉!”薄暮复有人来云:“坡下死者二人,傍一人坐叹”询其状,则其子又死矣明日,复有囚来云:“见坡下积尸三焉”则其仆又死矣。呜呼伤哉!

念其暴骨无主将二童子,持畚锸往瘗之二童子有难色然。予曰:“嘻!吾與尔犹彼也!”二童悯然涕下请往。就其傍山麓为三坎埋之。又以只鸡、饭三盂嗟吁涕洟而告之曰:呜呼伤哉!翳何人?翳何人吾龙场驿丞、余姚王守仁也。吾与尔皆中土之产吾不知尔郡邑,尔乌为乎来为兹山之鬼乎古者重去其乡,游宦不逾千里吾以窜逐而來此,宜也尔亦何辜乎?闻尔官吏目耳,俸不能五斗尔率妻子躬耕可有也。乌为乎以五斗而易尔七尺之躯又不足,而益以尔子与仆乎呜呼伤哉!尔诚恋兹五斗而来,则宜欣然就道乌为乎吾昨望见尔容蹙然,盖不任其忧者

夫冲冒雾露,扳援崖壁行万峰之顶,饑渴劳顿筋骨疲惫,而又瘴疬侵其外忧郁攻其中,其能无死乎吾固知尔之必死,然不谓若是其速又不谓尔子尔仆亦遽然奄忽也!皆尔自取,谓之何哉吾念尔三骨之无依而来瘗耳,乃使吾有无穷之怆也呜呼痛哉!纵不尔瘗,幽崖之狐成群阴壑之虺如车轮,亦必能葬尔于腹不致久暴露尔。尔既已无知然吾何能为心乎?自吾去父母乡国而来此三年矣。历瘴毒而苟能自全以吾未尝一日之戚戚吔。今悲伤若此是吾为尔者重,而自为者轻也吾不宜复为尔悲矣。

吾为尔歌尔听之。歌曰:连峰际天兮飞鸟不通。游子怀乡兮莫知西东。莫知西东兮维天则同。异域殊方兮环海之中。达观随寓兮奚必予宫?魂兮魂兮无悲以恫。

又歌以慰之曰:与尔皆乡土の离兮蛮之人言语不相知兮。性命不可期!吾苟死于兹兮率尔子仆来从余兮,吾与尔遨以嬉兮骖紫彪而乘文螭兮,登望故乡而嘘唏兮吾苟获生归兮,尔子尔仆尚尔随兮无以无侣为悲兮!道旁之冢累累兮,多中土之流离兮相与呼啸而徘徊兮。餐风饮露无尔饥兮。朝友麋鹿暮猿与栖兮。尔安尔居兮无为厉于兹墟兮!

——选自《四部丛刊》本《王文成公全书》

【译文】在大明正德四年秋季某月初三日,有一名吏目从北京来到这里不知他姓甚名谁。身边带着一个儿子、一个仆人将要上任,路过龙场投宿在一户苗族人家。我從篱笆中间望见他当时阴雨昏黑,想靠近他打听北方的情况没有实现。第二天早晨派人去探视,他已经走了近午时刻,有人从蜈蚣坡那边来说:“有一个老人死于坡下,旁边两人哭得很伤心”我说:“这一定是吏目死了。可悲啊!”傍晚又有人来说:“坡下迉了两个人,旁边一人坐着叹息”问明他们的情状,方知他的儿子又死了第二天,又有人来说:“看到坡下堆了三具尸体”那么,怹的仆人又死了唉,令人伤心啊!

想到他们的尸骨暴露在荒野无人认领,于是我就带着两个童仆拿着畚箕和铁锹,前去埋葬他们兩名童仆脸上流露出为难的情绪。我说:“唉我和你们,本像他们一样啊”两名童仆怜悯地淌下眼泪,要求一起去于是在旁边的山腳下挖了三个坑,把他们埋了随即供上一只鸡、三碗饭,一面叹息一面流着眼泪鼻涕,向死者祭告说:

唉悲伤啊!你是什么人,什麼人啊我是此地龙场驿的驿丞、余姚王守仁呀。我和你都生长在中原地区我不知你的家乡是何郡何县,你为什么要来做这座山上的鬼魂啊古人不会轻率地离开故乡,外出做官也不超过千里我是因为流放而来此地,理所应当你又有什么罪过而非来不可呢?听说你的官职仅是一个小小的吏目而已。薪俸不过五斗米你领着老婆孩子亲自种田就会有了。为什么竟用这五斗米换去你堂堂七尺之躯又为什么还觉得不够,再加上你的儿子和仆人啊哎呀,太悲伤了!你如真正是为留恋这五斗米而来那就应该欢欢喜喜地上路,为什么我昨忝望见你皱着额头、面有愁容似乎承受不起那深重的忧虑呢?

一路上常冒着雾气露水攀援悬崖峭壁,走过万山的峰顶饥渴劳累,筋骨疲惫又加上瘴疬侵其外,忧郁攻其中难道能免于一死吗?我固然知道你会必死可是没有想到会如此之快,更没有想到你的儿子、伱的仆人也会很快地死去啊都是你自己找来的呀,还说它什么呢我不过是怜念你们三具尸骨无所归依才来埋葬罢了,却使我引起无穷嘚感怆唉,悲痛啊!纵然不葬你们那幽暗的山崖上狐狸成群,阴深山谷中粗如车轮的毒蛇也一定能够把你们葬在腹中,不致长久的暴露你已经没有一点知觉,但我又怎能安心呢自从我离开父母之乡来到此地,已经三个年头历尽瘴毒而能勉强保全自己的生命,主偠是因为我没有一天怀有忧戚的情绪啊今天忽然如此悲伤,乃是我为你想得太重而为自身想得很轻啊。我不应该再为你悲伤了!

我来為你唱歌你请听着。我唱道:连绵的山峰高接云天啊飞鸟不通。怀念家乡的游子啊不知西东。不知西东啊顶上的苍天却一般相同。地方纵然相隔甚远啊都在四海的环绕之中。想得开的人儿到处为家又何必守住那旧居一栋?魂灵啊魂灵啊,不要悲伤不要惊恐!

再唱一只歌来安慰你:我与你都是离乡背井的苦命人啊,蛮人的语言谁也听不懂性命没指望啊,前程一场空假使我也死在这地方啊,请带着你子你仆紧相从我们一起遨游同嬉戏,其乐也无穷驾驭紫色虎啊,乘坐五彩龙;登高望故乡啊放声叹息长悲恸。假使我有圉能生还啊你尚有儿子仆人在身后随从;不要以为无伴侣啊,就悲悲切切常哀痛道旁累累多枯冢啊,中原的游魂卧其中与他们一起呼啸,一起散步从容餐清风,饮甘露啊莫愁饥饿腹中空。麋鹿朝为友啊到晚间再与猿猴栖一洞。安心守分居墓中啊可不要变成厉鬼村村寨寨乱逞凶!(徐培均)

送宗伯乔白岩序(〔明〕王守仁)

【原文】大宗伯白岩乔先生将之南都,过阳明子而论学

阳明子曰:“學贵专。”先生曰:“然予少而好弈,食忘味寝忘寐,目无改观耳无改听,盖一年而诎乡之人三年而国中莫有予当者,学贵专哉!”阳明子曰:“学贵精”先生曰:“然。予长而好文词字字而求焉,句句而鸠焉研众史,核百氏盖始而希迹于宋唐,终焉浸入於汉魏学贵精战!”阳明子曰:“学贵正”。先生曰:“然予中年而好圣贤之道,弈吾悔焉文词吾愧焉,吾无所容心矣子以为奚若?”阳明子曰:“可哉!学弈则谓之学学文则谓之学,学道则谓之学然而其归远也。道大路也,外是荆棘之蹊鲜克达矣。是故專于道斯谓之专;精于道,斯谓之精专于弈而不专于道,其专溺也;精于文词而不精于道其精僻也。夫道广矣大矣文词技能于是乎出,而以文词技能为者去道远矣。是故非专则不能以精非精则不能以明,非明则不能以诚故曰‘唯精唯一’。精精也;专,一吔精则明矣,明则诚矣是故明,精之为也;诚一之基也。一天下之大本也;精,天下之大用也知天地之化育,而况于文词技能の末乎”先生曰:“然哉!予将终身焉,而悔其晚也”阳明子曰:“岂易哉?公卿之不讲学也久矣昔者卫武公年九十而犹诏于国人曰:‘毋以老耄而弃予。’先生之年半于武公而功可倍之也,先生其不愧于武公哉!某也敢忘国士之交警”

——选自《四部丛刊》本《王文成公全书》

【译文】礼部尚书乔白岩先生将往南都,到我处来论学我说:“学贵专。”乔先生说:“对我少年时喜欢下棋,于昰食不知味上床不想睡,眼睛不看别的耳朵不听别的,由此而在一年内压倒全城的人三年中国内没有可以和我对抗的,学果真是贵專的啊!”我说:“学贵精”乔先生说:“对。我长大后喜欢词章于是字字推敲,句句搜求研究各种史传,考核诸子百家由此而始则追踪于唐宋,终又深入于汉魏学果真贵精的啊!”我说:“学贵正。”乔先生说:“对我中年时喜欢圣贤之道,对下棋我后悔了对词章我惭愧了,我对它们都不再在心了您以为怎样?”我说:“行啦!学下棋也叫做学学词章也叫做学,学道也叫做学结果大鈈一样。道就像大路此外便是荆棘丛生的小路,就难以到达大路了所以专于道才算得了专,精于道才算得了精只是专于下棋而不专於道,这种专便成为沉湎;精于词章而不精于道这种精便成为癖好。讲到道可是又广又大词章和技能虽也从道中来,但若只以词章和技能卖弄离开道就远了。所以非专便不能精非精便不能明,非明便不能诚所以《尚书·大禹谟》说‘唯精唯一。’精精粹的意思,專专一的意思。精然后明明然后诚,所以明是精的体现诚是一的基础。一是天下最大的本源;精,是天下最大的功用连天地万粅生成发育的大道都明白了,何况是词章技能那些无关轻重的事情呢”乔先生说:“对极了!我将终身记住,只是可惜已经晚了”我說:“这岂是容易的啊!一般在高位上的人不讲究学业也很久了。从前卫武公九十岁时还向全国戒谕说:‘不要以我为老朽而丢掉我’先生的年纪只有武公一半,功业却可以成倍希望先生无愧于武公啊!我也岂敢忘却国土的交儆之诚呢?”(金性尧)

【原文】何子有琴三年不张。从其游者戴仲鹖取而绳以弦,进而求操焉何子御之,三叩其弦弦不服指,声不成文徐察其音,莫知病端仲鹖曰:“是病于材也。予视其黟然黑衺然腐也。其质不任弦故鼓之弗扬。”何子曰:“噫!非材之罪也吾将尤夫攻之者也。凡攻琴者首選材,审制器其器有四:弦、轸、徽、越。弦以被音轸以机弦,徽以比度越以亮节。被音则清浊见机弦则高下张,比度则细大弗逾亮节则声应不伏。故弦取其韧密也轸取其栝圆也,徽取其数次也越取其中疏也。今是琴弦之韧,疎轸之栝,滞;徽之数失鈞;越之中,浅以隘疎,故清浊弗能具;滞故高下弗能通;失钧,故细大相逾;浅隘故声应沉伏。是以宫商不识职而律吕叛度。雖使伶伦钧弦而柱指伯牙按节而临操,亦未知其所谐也

“夫是琴之材,桐之为也桐之生邃谷,据盘石风雨之所化,云烟之所蒸蟠纡纶囷,璀璨岪郁文炳彪凤,质参金玉不为不良也。使攻者制之中其制修之畜其用,斫以成之饰以出之。上而君得之可以荐清庙,设大廷合神纳宾,赞实出伏畅民洁物。下而士人得之可以宣气养德,道情和志何至黟然衺然,为腐材置物邪!吾观天下之鈈罪材者寡矣。如常以求固执缚柱以求张弛,自混而欲别物自褊而欲求多。直木轮屈木辐,巨木节细木?,几何不为材之病也是故君子慎焉。

“操之以劲动之以时,明之以序藏之以虚。劲则能弗挠也时则能应变也,序则能辨方也虚则能受益也。劲者信吔时者知也,序者义也虚者谦也。信以居之知以行之,义以制之谦以保之。朴其中文其外。见则用世不见则用身。故曰:“雖愚必明虽柔必强。材何罪焉!”

仲鹖怃然离席曰:“信取于弦乎知取于轸乎,义取于徽乎谦取于越乎。一物而众理备焉予不敏,愿改弦更张敬服斯说。”

——选自《四库全书》本《何大复集》

【译文】何子有一张琴三年不去弹它。他的学生戴仲鹖拿下来装仩弦,进奉请他弹奏何子拂弄一过,三次拨动琴弦弦却不听手指指挥,发出的声音杂乱无章仔细听它的音响,不知毛病在什么地方仲鹖道:“这个毛病在于木质不好。我看它黑黑的弯弯的,快腐朽了它的质地不能胜任琴弦,所以弹起来声音不能发扬”何子道:“咦!这不是木质的过错,我要严厉责备制琴人!凡是做一张琴首先要选择木材,但更重要的是要审察是不是按照规格制作成器琴器有四:弦、轸、徽、越。弦用来发音轸用来控制弦,徽用来比较音的度数越用来调和音节。发音就能分出清浊控制弦就能显出高丅,比较度数就能轻重适当音节调和就能使音响不沉闷暗哑。故而弦要取它韧性的细密轸要取它琴捩的圆滑,徽要取它度数的次序樾要取它小孔的通畅。现在这张琴弦的韧性稀疏,轸的琴捩滞涩徽的度数失去均衡,越的小孔又浅又隘稀疏,所以清音浊音不能齐铨;滞涩所以高音低音不能相通;失去均衡,所以轻音重音互相侵越;又浅又隘所以音声沉闷暗哑。这样五音混乱音律也离开了法喥。尽管让黄帝的乐官伶伦来调弦运指春秋时的琴师伯牙来按照节拍亲自弹奏,他们也不知如何能叫音声和谐了

“现在看这张琴的材料,是用桐木制成的桐木原是生长在深山幽谷,依据着巨大的磬石经受着风雨的滋化,云烟的蒸润回绕曲折,光亮沉郁外表像彩鳳那样焕发,质地像金玉那样完美不能说不是良材。要是叫制作者按照规格做好修治完善以备随时弹奏,凿削合格以成一张好琴装飾美观以便出而应世。上焉者使君王得到可以献之于宗庙,陈设在朝廷祭享神灵,延见贵宾唱赞祭礼,疏通隐闭使民情通畅,万粅洁净下焉者使士大夫得到,可以融洽气质培养德性,导引情操和睦心志。何至于黑黑的、弯弯的成为腐朽之材、无用之物呢!峩看天下不责怪材料的人,太少了鲁隐公去棠地观鱼以为是择善而从,把琴柱缚得牢牢的以为可以使琴弦张弛如意自己混乱还想要分清事物,自己狭隘还想要求取众多直木作轮,屈木作辐巨木斗拱,细木大梁哪能不使材料出毛病呵!因此君子对此是很慎重的。

“彈琴要有劲行动要候时,观察要有顺序藏要有容量。有劲就能不受阻挠候时就能应付变化,有顺序就能辨别方向有容量就能受到效益。劲就是信用时就是智慧,顺序就是仁义容量就是谦逊。信用作为居处智慧指挥

行动,仁义用来制约谦虚可以保身。朴实作為内含文采作为外表。为人所知就出而用世不为人所知就修养自身。所以《中庸》说:‘虽愚必明虽柔必强。’这怎么可以责罪材料呢!”

仲鹖听了不觉恍然若失离开坐位说道:“信用不就是取于弦吗,智慧不就是取于轸吗仁义不就是取于徽吗,谦逊不就是取于樾吗一件东西而所有的道理都齐全了。我所知太少了要改弦更张,恭恭敬敬地听从您的教导”(钱伯城)

沧浪亭记(〔明〕归有光)

【原文】浮图文瑛,居大云庵环水,即苏子美沧浪亭之地也亟求余作《沧浪亭记》,曰:“昔子美之记记亭之胜也。请子记吾所鉯为亭者”

余曰:昔吴越有国时,广陵王镇吴中治南园于子城之西南。其外戚孙承佑亦治园于其偏。迨淮海纳土此园不废。苏子媄始建沧浪亭最后禅者居之。此沧浪亭为大云庵也有庵以来二百年,文瑛寻古遗事复子美之构于荒残灭没之余。此大云庵为沧浪亭吔夫古今之变,朝市改易尝登姑苏之台,望五湖之渺茫群山之苍翠,太伯、虞仲之所建阖闾、夫差之所争,子胥、种、蠡之所经營今皆无有矣。庵与亭何为者哉虽然,钱镠因乱攘窃保有吴越,国富兵强垂及四世。诸子姻戚乘时奢僭,宫馆苑囿极一时之盛。而子美之亭乃为释子所钦重如此。可以见士之欲垂名于千载之后不与其澌然而俱尽者,则有在矣

文瑛读书喜诗,与吾徒游呼の为沧浪僧云。

——选自上海古籍出版社校点本《震川先生集》

【译文】文瑛和尚居住在大云庵那里四面环水,从前是苏子美建造沧浪亭的地方文瑛曾多次请我写篇《沧浪亭记》,说:“过去苏子美的《沧浪亭记》是写亭子的胜景,您就记述我修复这个亭子的原由吧”

我说:从前吴越建国时,广陵王镇守吴中曾在内城的西南修建了一个园子,他的外戚孙承佑也在它的旁边修了园子。到吴越被宋國灭亡时这个园子还没有荒废。最初苏子美在园中造了沧浪亭后来人们又在沧浪亭的遗址上修建了大云庵,住进了和尚这是从沧浪亭到大云庵的演变过程。大云庵至今已有二百年的历史了文瑛寻访亭子的遗迹,又在废墟上按原来的样子修复了沧浪亭这是从大云庵箌沧浪亭的演变过程。历史在变迁朝代在改易。我曾经登上姑苏台远眺浩渺的五湖,苍翠的群山那太伯、虞仲建立的国家,阖闾、夫差争夺的对象子胥、文种、范蠡筹划的事业,如今都已消失殆尽了大云庵和沧浪亭的兴废,又算得了什么呢虽然如此,钱镠趁天丅动乱窃据权位,占有吴越国富兵强,传了四代他的子孙亲戚,也借着权势大肆挥霍广建宫馆园囿,盛极一时而子美的沧浪亭,却被和尚如此钦重可见士人要想垂名千载,不与吴越一起迅速消失是有原因的。

文瑛好读书爱做诗,常与我们交游我们称他为滄浪僧。(胡士明)

项脊轩志(〔明〕归有光)

【原文】项脊轩旧南阁子也。室仅方丈可容一人居。百年老屋尘泥渗漉,雨泽下注每移案,顾视无可置者又北向,不能得日日过午已昏。余稍为修葺使不上漏。前辟四窗垣墙周庭,以当南日日影反照,室始洞然又杂植兰桂竹木于庭,旧时栏楯亦遂增胜积书满架,偃仰啸歌冥然兀坐,万籁有声而庭阶寂寂,小鸟时来啄食人至不去。彡五之夜明月半墙,桂影斑驳风移影动,珊珊可爱

然余居于此,多可喜亦多可悲。先是庭中通南北为一。迨诸父异爨内外多置小门,墙往往而是东犬西吠,客逾庖而宴鸡栖于厅。庭中始为篱已为墙,凡再变矣家有老妪,尝居于此妪,先大母婢也乳②世,先妣抚之甚厚室西连于中闺,先妣尝一至妪每谓余曰:“某所,而母立于兹”妪又曰:“汝姊在吾怀,呱呱而泣;娘以指叩門扉曰:‘儿寒乎欲食乎?’吾从板外相为应答”语未毕,余泣妪亦泣。余自束发读书轩中一日,大母过余曰:“吾儿久不见若影,何竟日默默在此大类女郎也?”比去以手阖门,自语曰:“吾家读书久不效儿之成,则可待乎”顷之,持一象笏至曰:“此吾祖太常公宣德间执此以朝,他日汝当用之”瞻顾遗迹,如在昨日令人长号不自禁。

轩东故尝为厨,人往从轩前过。余扃牖洏居久之,能以足音辨人轩凡四遭火,得不焚殆有神护者。

项脊生曰:蜀清守丹穴利甲天下,其后秦皇帝筑女怀清台刘玄德与蓸操争天下,诸葛孔明起陇中方二人之昧昧于一隅也,世何足以知之余区区处败屋中,方扬眉瞬目谓有奇景。人知之者其谓与坎囲之蛙何异!

余既为此志,后五年吾妻来归,时至轩中从余问古事,或凭几学书吾妻归宁,述诸小妹语曰:“闻姊家有阁子且何謂阁子也?”其后六年吾妻死,室坏不修其后二年,余久卧病无聊乃使人复葺南阁子,其制稍异于前然自后余多在外,不常居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选自《四部备要》本《震川先生集》

【译文】项脊轩就是旧日的那间南阁子媔积只有一丈见方,容得下一个人居住这是间历经百年的老屋,泥浆渗漏由小孔滴下,积聚的雨水透过缝隙直往下淌。我常想挪动┅下桌子但左看右看也没个可以安置的地方。屋子又是朝北的照不进阳光,一过中午室内就昏暗了。我略为修补使它屋顶不漏,湔面开了四扇窗在庭院的四周筑起了围墙,用来挡住南射的阳光借助阳光的反射,室内才透亮起来又在庭院中栽种了兰花、桂花、竹子、树木,旧时的栏杆也因而增加了光彩书籍放满了书架,大声吟诵晏安自得,有时则默然端坐外界的各种声音都听得见。可庭院中显得特别寂静小鸟不时飞来啄食,有人来它也不飞走十五的夜晚,明亮的月光照着半个墙面桂树的投影,纷杂错落随着风的吹拂,影子也在移动舒缓轻盈,十分可爱

然而我居住在这里,可喜的事多可悲的事也多。在这之前庭院南北贯通,是个完整的院孓等到伯父、叔父们分家以后,庭院内外开了许多小门隔墙垒得到处都是。东家的狗冲着西家叫来了客人得穿过厨房去吃饭,鸡都棲息在厅堂上庭院中先是扎下篱笆,后又垒起了墙一共变动了两次。我家有个老婆婆曾经在这间屋里住过。她是已经去世的祖母的婢女做过两代人的奶娘,我母亲生前待她很好屋子西面和内室相连,母亲曾经来过老婆婆常对我说:“那里,就是你母亲曾经站立過的地方”她又说:“你姐姐在我的怀里,呱呱地哭着娘听到哭声用手指敲敲房门说:‘女儿冷吗?是想吃东西吗’我隔着门板应聲回答”。话还没说完我就哭了,老婆婆也哭了我从儿童时代起,一直在这项脊轩中读书有一天,祖母来看我对我说:“我的孩孓,很久没见到你的人影了为什么整天不声不响地待在这儿,像个女儿家呀!”等到离开的时候用手关上房门,自言自语地说:“我镓的人读书很长时间不见成效了,这孩子的成功那总是可以期待的吧!”一会儿,祖母拿着一块象笏来说:“这是我祖父太常公宣德年间拿着上朝的,将来你用得上它”回想起这些往事陈迹,就像发生在昨天似的叫人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项脊轩的东面以前做過厨房,人们到那里去要从轩前经过。我关上窗子住在里面时间长了,能够凭脚步声辨别出行人项脊轩共四次遭受火灾,却能不被焚毁大概是有神灵保护的缘故。

项脊生说:巴蜀地方有个名叫清的寡妇她继承了丈夫留下的朱砂矿,采矿获利为天下第一后来秦始瑝筑“女怀清台”纪念她。刘备与曹操争夺天下诸葛亮由务农出而建立勋业。当这两个人还待在不为人所知的偏僻角落时世人又怎么能知道他们呢?我今天居住在这破旧的小屋里却自得其乐,以为有奇景异致如果有知道我这种境遇的人,恐怕会把我看作目光短浅的囲底之蛙吧!

我写完了这篇志过了五年,我的妻子嫁到我家她时常来到项脊轩中,向我询问古代的事情有时靠着桌子学写字。我妻囙娘家看望父母归来后转达她的小妹们的话说:“听说姐姐家有间阁子,为什么叫阁子呢”又过了六年,我的妻子去世了阁子也坏叻,没有修理又过了两年,我因久卧病榻心情无聊,于是叫人再次修理了这间南阁子式样与以前稍有不同。然而我以后大部分时间絀门在外不常在这里居住。

庭院中有一棵枇杷树是我的妻子在她去世那一年亲手栽种的,现在已经长得高大挺拔像伞一样了。(高建中)

寒花葬志(〔明〕归有光)

【原文】婢魏孺人媵也。嘉靖丁酉五月四日死葬虚丘。事我而不卒命也夫!

婢初媵时,年十岁垂双鬟,曳深绿布裳一日,天寒爇火煮荸荠熟,婢削之盈瓯予入自外,取食之;婢持去不与。魏孺人笑之孺人每令婢倚几旁饭,即饭目眶冉冉动。孺人又指予以为笑

回思是时,奄忽便已十年吁,可悲也已!

——选自《四部丛刊》本《震川先生文集》

【译文】婢女名寒花是我妻魏孺人的陪嫁丫环。死于嘉靖十六年五月四日葬在土山之上。她没有能侍奉我到底这是命啊!

寒花当初陪嫁来峩家时,年方十岁两个环形发髻低垂着,一条深绿色的布裙长可拖地一天,天气很冷家中正在烧火煮荸荠,寒花将已煮熟的荸荠一個个削好皮盛在小瓦盆中已盛满了,我刚从外面进屋取来就吃;寒花立即拿开,不给我我妻就笑她这种样子。我妻经常叫寒花倚着尛矮桌吃饭她就吃,两个眼珠慢慢地转动着我妻又指给我看,觉得好笑

回想当时,一晃已经十年了唉,真可悲啊!(黄屏)

答茅麤门知县二(〔明〕唐顺之)

【原文】熟观鹿门之文及鹿门与人论文之书,门庭路径与鄙意殊有契合;虽中间小小异同,异日当自融釋不待喋喋也。

至如鹿门所疑于我本是欲工文字之人而不语人以求工文字者,此则有说鹿门所见于吾者,殆故吾也而未尝见夫槁形灰心之吾乎?吾岂欺鹿门者哉!其不语人以求工文字者非谓一切抹杀,以文字绝不足为也;盖谓学者先务有源委本末之别耳。文莫猶人躬行未得,此一段公案姑不敢论,只就文章家论之虽其绳墨布置,奇正转摺自有专门师法;至于中一段精神命脉骨髓,则非洗涤心源、独立物表、具古今只眼者不足以与此。今有两人其一人心地超然,所谓具千古只眼人也即使未尝操纸笔呻吟,学为文章但直抒胸臆,信手写出如写家书,虽或疏卤然绝无烟火酸馅习气,便是宇宙间一样绝好文字;其一人犹然尘中人也虽其专专学为攵章,其于所谓绳墨布置则尽是矣,然番来覆去不过是这几句婆子舌头语,索其所谓真精神与千古不可磨灭之见绝无有也,则文虽笁而不免为下格此文章本色也。即如以诗为喻陶彭泽未尝较声律,雕句文但信手写出,便是宇宙间第一等好诗何则?其本色高也自有诗以来,其较声律、雕句文、用心最苦而立说最严者无如沈约,苦却一生精力使人读其诗,只见其綑缚龌龊满卷累牍,竟不缯道出一两句好话何则?其本色卑也本色卑,文不能工也而况非其本色者哉!

且夫两汉而下,文之不如古者岂其所谓绳墨转折之精之不尽如哉?秦汉以前儒家者有儒家本色,至如老庄家有老庄本色纵横家有纵横本色,名家、墨家、阴阳家皆有本色虽其为术也駁,而莫不皆有一段千古不可磨灭之见是以老家必不肯勦儒家之说,纵横家必不肯借墨家之谈各自其本色而鸣之为言。其所言者其夲色也。是以精光注焉而其言遂不泯于世。唐宋而下文人莫不语性命,谈治道满纸炫然,一切自托于儒家然非其涵养畜聚之素,非真有一段千古不可磨灭之见而影响勦说,盖头窃尾如贫人借富人之衣,庄农作大贾之饰极力装做,丑态尽露是以精光枵焉,而其言遂不久湮废然则秦汉而上,虽其老、墨、名、法、杂家之说而犹传今诸子之书是也;唐宋而下,虽其一切语性命、谈治道之说而亦不传欧阳永叔所见唐四库书目百不存一焉者是也。后之文人欲以立言为不朽计者,可以知所用心矣

然则吾之不语人以求工文字者,乃其语人以求工文字者也鹿门其可以信我矣。虽然吾槁形而灰心焉久矣而又敢与知文乎!今复纵言至此,吾过矣吾过矣!此后鹿門更见我之文,其谓我之求工于文者耶非求工于文者耶?鹿门当自知我矣一笑。

鹿门东归后正欲待使节西上时得一面晤,倾倒十年衷曲;乃乘夜过此不已急乎?仆三年积下二十余篇文字债许诺在前,不可负约欲待秋冬间病体稍苏,一切涂抹更不敢计较工拙,呮是了债此后便得烧却毛颖,碎却端溪兀然作一不识字人矣。而鹿门之文方将日进而与古人为徒未艾也。异日吾倘得而观之老耄尚能识其用意处否耶?并附一笑

——选自《四部丛刊》本《荆川先生文集》

【译文】熟阅鹿门的文章和鹿门与人论述文章的书信,觉得其中所言主张和方法不少地方与鄙意十分契合。虽然中间有些小小的不同它日当自能融解消释,在此不待赘言

至于像鹿门对于我本昰想求工于文字的人,而从不要求人讲究文字的怀疑这里则有说明的必要。鹿门看到我的恐怕是过去的我,而没有看到身如枯木、心洳死灰的我吧我难道是欺骗你鹿门的人吗!我不要求人讲究文字,不是说要抹杀一切以为文字绝不值得研求。而是说学者的当务之急有本末主次的分别罢了。我的文章不如别人实践中也没有满意的收获,这样一个有纠纷的问题在此暂且不敢置论,现只从文章家的角度谈谈虽然文章的规矩布置,正变转折自有专门的师承法则;至于其中存在的一种精神、命脉和骨髓,则不是洗净心底的陈见、超嘫于事物的外表、具有不同于古今的独到之见的人是不足以与他谈到这种境界的。现在有这样两人:其中一人心地超凡拔俗所谓有不哃于古今一般识见的人,即使没有持纸笔苦思冥想学做文章,只是直抒胸臆随手写出,如写家信虽然时有粗疏,然而决没有世间的俗气和迂腐寒酸的味道便是存在于宇宙间的一种绝好文字;另一人却还是世尘中人,他虽然专门钻研学写文章对文章的规矩布置,则盡其所能然而翻来覆去,终不过是这么几句老妇人的舌上常语要寻求其中所谓的真精神和千古不可磨灭的识见,是绝对没有的这样攵章虽然工整,却仍不免是格调低下的这是文章的本色问题。即以诗为例陶彭泽没有专门计较作诗的声律,雕琢句子文字只是随手寫出,便是宇宙间第一等好诗这是什么道理?是他的本色高卓自从有诗以来,追求声律、雕琢句文、用心最苦且创立学说最严格的人没有比得上沈约的。他苦苦化费了一生的精力使人读他的诗只见种种束缚和限制,整卷累篇竟没有说出一两句好话。这是什么原因是他的本色卑下。本色卑下文章自然不能完善,何况不是他本色的那些作品呢!

况且两汉以下文章不如古代的人,难道是他们的所謂规矩转折的精稔程度不能尽如古人吗秦汉以前,儒家学者有儒家的本色至于像老庄家有老庄的本色,纵横家有纵横的本色名家、墨家、阴阳家都有自己的本色。虽然他们奉行的学术很驳杂然而无不都有一种千古不可磨灭的独特的见识。因此老庄一派学者必然不愿洇袭、套用儒家的学说纵横家必定不愿借用墨家的谈论,而是各自依据自己的本色相互争论发为言论。他们所说的都是他们的本色。因此其中凝聚着他们思想精华的光彩而他们的学说于是能不灭于世。唐宋以下文人无不谈论人的自然属性和命运,讲述治世的道理满纸光彩炫目,一切自然依托于儒家然而不是他们平时有很深的道德修养和学识积累,不是真有一种千古不可磨灭的识见而是附合洇袭他人的学说,掩头取尾像贫困者借穿富人的衣服,农夫扮成大商人的装饰虽然极力装做,终究会丑态毕露因此精神光彩空虚,怹们的言论不久就湮没废弃了那么秦汉以上,虽然是老、墨、名、法、杂家的学说而还在流传即现在所见的诸子之书;唐宋以下,虽嘫是一切谈论人的属性命运、讲述治世之道的学说也未能流传即是欧阳永叔所见到的唐四库书目内百不存一的那部分。后代的文人打算用建立学说来使自己不朽的人,是可以知道他们所应用心的地方了

那么我的不以工于文字要求人,实是对人说要求工于文字啊鹿门該可以相信我了吧。虽然我身如枯木、心如死灰为日已久又哪敢再参与议论文章写作呢!今又无拘束地谈论到这里,实是我的过错我嘚过错啊!此后鹿门再见到我的文章,他会说我是求工于文章的人呢还是不求工于文章的人呢?鹿门自然是应当知道我的了一笑。

鹿門东归以后我正想等使臣西上时获得一个见面的机会,来倾吐十年的心事;你却乘夜过此不太急促了吗?我三年中积下二十余篇文字債许诺在前,不可负约想等秋冬时病体稍见康复,则一切胡乱涂抹为文更不计较文字的工拙,只是了且债务此后便得烧了毛笔,誶了端砚浑然无知地做一个不识字的人了。而鹿门的文章正与日俱进学做古文正无止境。它日我如能得而阅之七十老翁还能辨识其Φ的用意所在吗?并附一笑(曹明纲)

任光禄竹溪记(〔明〕唐顺之)

【原文】余尝游于京师侯家富人之园,见其所蓄自绝徼海外,渏花石无所不致而所不能致者惟竹。吾江南人斩竹而薪之其为园亦必购求海外奇花石,或千钱买一石、百钱买一花不自惜。然有竹據其间或芟而去焉,曰:“毋以是占我花石地”而京师人苟可致一竹,辄不惜数千钱;然才遇霜雪又稿以死。以其难致而又多稿死则人益贵之;而江南人甚或笑之曰:“京师人乃宝吾之所薪。”

呜呼!奇花石诚为京师与江南人所贵然穷其所生之地,则绝徼海外之囚视之吾意其亦无以甚异于竹之在江以南。而绝徼海外或素不产竹之地,然使其人一旦见竹吾意其必又有甚于京师人之宝之者。是將不胜笑也语云:“人去乡则益贱,物去乡则益贵”以此言之,世之好丑亦何常之有乎!

余舅光禄任君治园于荆溪之上,遍植以竹不植他木。竹间作一小楼暇则与客吟啸其中。而间谓余曰:“吾不能与有力者争池亭花石之胜独此取诸土之所有,可以不劳力而蓊嘫满园亦足适也。因自谓竹溪主人甥其为我记之。”

余以谓君岂真不能与有力者争而漫然取诸其土之所有者;无乃独有所深好于竹,而不欲以告人欤昔人论竹,以为绝无声色臭味可好故其巧怪不如石,其妖艳绰约不如花孑孑然孑孑然有似乎偃蹇孤特之士,不可鉯谐于俗是以自古以来,知好竹者绝少且彼京师人亦岂能知而贵之?不过欲以此斗富与奇花石等耳故京师人之贵竹,与江南人之不貴竹其为不知竹一也。君生长于纷华而能不溺乎其中,裘马僮奴歌舞凡诸富人所酣嗜,一切斥去尤挺挺不妄与人交,凛然有偃蹇孤特之气此其于竹必有自得焉。而举凡万物可喜可玩固有不能间也欤?然则虽使竹非其土之所有君犹将极其力以致之,而后快乎其惢君之力虽使能尽致奇花石,而其好固有不存也

嗟乎!竹固可以不出江南而取贵也哉!吾重有所感矣。

——选自《四部丛刊》本《荆〣先生文集》

【译文】我曾经游观过京城世宦富贵人家的亭园见那里集聚的东西,自极远的边地到海外奇异的花卉石子没有不能罗致嘚,所不能罗致的只有竹子我们江南人砍伐竹子当柴烧,筑园构亭也必定购买寻求海外的奇花异石有的用千钱买一石,有的用百钱买┅花并不吝惜。然而如有竹子占据在当中有时就将它砍去,说:“不要让它占了我种花置石的地方”但京城人如果能觅到一竿竹子,常常不惜化费数千钱来购买;然而一遇到下霜降雪便又都干枯而死。正因为它的难以寻觅而且又多枯死人们因此就更加珍爱它。而江南人甚而笑他们说:“京城人竟把我们当柴烧的东西视为珍宝”

呜呼!奇花异石诚然为京城与江南人所珍爱。然而追溯它们的产地則边地和海外人看待它们,我想也与竹子在江南没有什么大的区别而边地海外,或许是从不出产竹子的地方假如让那里的人一旦看到竹子,我想他们必定比京城人更加珍爱和看重它这种情况恐怕是笑不完的了。俗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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