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问一下,他们在不想去健身房房里照相,用的什么相机,照起灰扑扑的,肌肉线条很明显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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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 ? ?发表于 20:30:57
这是一部悬疑小说,一部讲巫术的悬疑小说。然而它并不严肃,反而轻松无比,让我看得逵猩首先爆一下它的雷点:男主角:内敛羞涩的小正太(萌点出现 仅针对女同胞)女主角:无比高调,华丽丽的女王型御姐,特技猪猪神屁(大误)小配角之一:喜欢动漫和AV女优的宅男,用火箭队台词自我介绍龙套之一:死缠烂打肌肉男,姓名雷世仁,足够雷死人可爱又神秘的宠物:似猫似龟的煤球……从二楼开始贴正文,不过由于时间有限,不可能一下子贴完,基本每天都会有更新(不出意外的话)具体内容每天都会在主楼进行更新,以便大家寻找==================更新分隔线==================11.24更新: 1楼11.25更新: 7楼该贴在 日 20:34:46 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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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楼 ? ? ? ?发表于 20:33:35
巫术世界之
清明幻河图作者:那多
罗马附近的内米湖畔,在阿里奇亚的丛林中,森林女神狄安娜的神庙左近,长着一株高大繁茂的圣树。任何一名罗马的逃奴都有机会成为守卫圣树的神庙祭祀,并获得森林之王的称号,只要他折下一根圣树树枝,并杀死前任的守护者。
许多年过去,古罗马已经成为历史的遗迹,森林之王和他所代表的神力连同狄安娜神庙一起,早已经湮灭在阿里奇亚的密林中。
而从东方到西方,在世界的每个角落,人们曾经深信不疑的诸多神秘力量与手段,也与那些残破的神庙一起,在杂草丛生中渐渐荒芜。
120年前,英国的人类学者J•G•弗雷泽开始用大半生的时间,顺着意大利内米湖畔的圣树,追寻曾经统治整个人类世界的巫术的踪迹,并写下十二卷近5000页的著作《金枝》。这差不多是最后一次,对人类巫术传统进行的认真研究。弗雷泽之后,世界又过了一百年。
我们已经习惯微波炉、冰箱、电视机、卫星、人工降雨……没有人再相信――巫术!
本书所引人类巫术传统,大多出自弗雷泽的考证,谨向他在百年前的努力致敬。一,煤球的选择
哥伦比亚的夸扣特尔印弟安人(Kwakiutl Indians)的孪生子生来就有其使命。当需要雨水时,只有他们能发挥巫术力量:涂黑自己的脸,再用水洗净。他们相信,之后必会降雨。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肩负使命。少数人能敏锐地觉察将要承担什么,而大多数人则在迷雾中懵懂穿行。许多年后当他回顾,才会发现在那一刻,他的命运就已经开始了。无法选择,无法挣脱。唯一能做的,或许是顺流而下时,尽量让头浮出水面。
男人穿着笔挺的保安制服,松松垮垮站在小楼门口,一张脸蔫蔫的。他眼眶青中带紫,紫中透黑,用手不时地揉着,似乎在做活血化淤的中医穴位按摩,嘴里小声嘟嘟囔囔。
这是夏秋之交,比起往年稍凉爽些。但这样的一个下午,对大多数人来说依然和往日一样普通。
少年从门口进来的时候,青黑眼保安的目光尾随他直到进电梯。通常只有刚刚长成的水嫩少女,才能得到大叔的这份待遇。
少年的个头不高,身子单薄,脸庞清秀得有点稚嫩,略抿着嘴唇的神色会让许多欧巴桑忍不住要伸手摸摸他的头。保安大叔对长大的正太并没有特殊的兴趣,他只是奇怪,这样年纪的少年,现在的时间不正应该留着短发穿着校服在学校里上课吗。
裘泽对别人诧异的目光十分敏感,他想自己应该试着习惯,但每次还是浑身不自在,脸皮也会迅速地烫起来。他的长发并不披散开,而是用弹绳松松扎着,垂在青色缎服的后襟上。
所谓青色缎服是一件交领广袖的上装,可以明显看出汉服和澜服的痕迹。但除了袖口仍偏宽大外,其它部位都裁剪修身。也并不是及地的长袍式,过腰一尺多,腰里系一根粗旷的拧麻花草绳,不减飘逸。
这仿佛是大设计师的手笔,上身的效果无可置疑,呃……你看,色保安大叔的目光不就被吸引了吗。
裘泽闪躲着大叔的目光进了电梯,门缓缓关上,却被一只纤巧的手挡了一挡,又打开了。
皮衣皮裤皮靴,火红的头发,性感的双唇,手里一根皮鞭。
裘泽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这才发现那是自己的错觉。这位火辣女郎只是穿着麂皮衬衫和牛仔热裤,披肩的卷曲长发是红色没错,手里拿的只是个LV包包而已。为什么恍神间会有那样的错觉,是气质吗?瞥了眼她的容貌,对美女裘泽总是不太敢正视,看上去有点熟悉,不知在哪里见过。但这份气质……还是离她远一点好。
紧随着又进来一大票人,裘泽向后退,直退到后背紧贴着轿箱内壁,成为沙丁鱼罐头的一员。早知道就走上去了,虽然要去的地方是顶楼,不过这幢小楼也就三层。
电梯门再一次关起,显得有点艰难。
裘泽忽然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轻而悠长。
然后他就觉得自己的后颈被舔了一下。
轻柔,缓慢,温热。
裘泽当然没有回头,他后面是金属的电梯内壁。他只是微微撇了一下嘴,耸了耸肩。
那么多人挤在狭小的电梯空间里,空气立刻混浊起来。混浊之外,此时又多了另一种味道。
“唔。”就站在裘泽旁边的皮鞭美女用鼻腔挤出一声,皱起眉,嫌恶地看裘泽。
然后所有人都皱着眉向他看来。
裘泽的脸立刻红了。
“不……不是我。”他辩白的声音小的连自己都听不见。
叮。三楼到了,所有人抢着离开电梯。
裘泽最后一个走出电梯,轻轻叹了口气。不是所有的冤屈都有机会洗清的。
他觉得今天的兆头不太好,或许别逃课乖乖去上学比较好。现在的时间,应该就快上语文课吧。此时刚开学不久,才上到第二课黑塞的《获得教养的途径》,那位老学究一定会摇头晃脑把古今中外做人的经义反复念念念,强力地凝固高二(2)班教室里的时间流,让这四十分钟流逝的异常缓慢。
右边走廊前摆了一件四羊方尊,当然是仿的,绿锈做得相当到位。尊身上向四方探出的四个羊头,暗示了它为何被摆在这里。在上海方言里“旺”字就读“羊”,现在人们对谐音的敏感到了个很高的程度,在裘泽看来,这寓示着内心力量的不断虚弱。
皮鞭女在经过方尊的时候,屈指在尊颈的兽面纹上弹了一下。青铜尊铮然低响,直到裘泽走过时还沉鸣未止,看来这件铜尊做得相当扎实。可是再扎实也是仿制品,裘泽有些好笑,放这方尊的人只想着生意兴隆要旺四方,却忘了这可是拍卖场的入口,放个假货……
“梆!”一声炸响从走廊里传来,随即是嗡然回响。一个小男孩风一样从走廊里跑出来,“呼”地掠过裘泽身边,狠狠抽了抽鼻涕,嘴里“梆梆”叫着跑下楼梯。
很有破坏力的口技。
裘泽按了按耳朵,略有些耳鸣。
走廊两侧用大块的汉画像石拼接,这可是真货。汉画像石现在应该算得上是古董里最不值钱的,徐州到处都是,恐怕收购的价钱还不一定比运到上海的路费高。用汉画像石装饰这条通向拍卖厅的走道,果然很别致。刚才裘泽是好笑,而现在是苦笑。徐州附近的郊野已经被洛阳铲打得像蜂窝煤,这东西都是盗墓人从墓里起出来的。汉代墓葬,习惯在走道和墓室四周的大石板上做雕刻,让死者不孤单。也不知当初是哪个只顾装饰不懂古董的家伙,活生生把这里搞成了条墓道。
裘泽伸手轻抚一块汉画像石,指腹沿着一匹奔马的刻痕移动。慢慢的,一种异样的感觉顺着指尖和石头的接触面慢慢流入心中。这是两千多年时光累积而成的印痕,虽然这块石板从刻成到出土至今没有离奇曲折的经历,但只凭这悠长时间的累积,就足够让裘泽感觉到一些不同了。
裘泽忙不迭松开手,那股在胸臆间滚动的厚重随之消散。这是他的一个秘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但或许这个少年的秘密更特别。
他庆幸自己缩手的快,就在那匹马的马嘴,悬荡着一坨青黄色的粘稠物,是好新鲜的鼻涕。
拍卖大厅就在走道的那一端,门口有免费领取的拍品介绍,铜板纸印刷的十分精美。大多数人都已经来看过预展,但既然是免费品不拿白不拿,哪怕过了一小时就扔掉。裘泽也准备上去拿一份,他并没有看过预展,今天会来这里,是因为一个特别到有点荒诞的原因。快走到门前,裘泽放缓了脚步。他意外地发现,身边居然有个人在写生。
对着汉画像石写生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身合体的休闲装束,都是顶级品牌,可惜,全是仿冒品。用行话说,这些假货都是“超A货”,做工道地,买起来价格不见得比国内的品牌便宜,但却没能瞒过裘泽的眼睛。毕竟能自己设计制作出身上这件衣服的人,看衣服的眼光又怎么可能不毒辣。
可是穿着这身假名牌的人,神情风度却仿佛一个真正的贵族。对真正的贵族来说名牌只是生活中自然而普通的一部份,根本用不着去在乎。人不因衣而显贵,只是有些精彩的设计更能把本人的气质衬托出来罢了。有这样气度的人或许会穿一件地摊货,但怎么会穿着一身假货?
这位穿假货的贵公子面容俊朗又带着些懒散,正从容地对着一块画像石写生。他用的是一支钢笔,画在……自己摊开的左掌上。
他只画了很短的片刻,大多数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个有些奇怪的举动。就在裘泽注目的时候,他已经收起笔蜷起左掌,裘泽不知道他摹下的是什么。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了。
贵公子走到拍品介绍的领取处,蜷起的左掌悄悄张开,轻轻印在一个人的后心。
那个中年人穿了件白色的长袖棉T恤,回头察看,左近有好些人,也不知是哪个碰了他。贵公子连一丝捉狭的笑容都没有露出,好像根本和他无关似的,从中年人身侧挤过去取了本介绍册子,往一边的厕所走去。大概是去洗手了吧。
中年人的后背多了幅执戈武士图,效果不错,好像原本就印在那里似的。
裘泽瞪大了眼睛,抿起了嘴,忍住不要笑出来。
还真是很妙的恶作剧啊。
“小宝!”一个刚从厕所里急冲冲出来的少妇喊。
“是个爱喊叫的小男孩?”贵公子拍了拍她。
“对对。”
“往那边跑了。”
少妇从裘泽身边小跑而过,裘泽看了看她的肩膀,嗯,二次拓印的结果是个不太清晰的武士轮廓,还算容易洗。
拿了本介绍册,进门取了拍卖号牌,裘泽寻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打开册子翻看今天的拍品。该贴在 日 20:37:06 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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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楼 ? ? ? ?发表于 20:33:53
这是个小型的拍卖会,拍品不多,只有二三十件,全是金石书画。粗粗翻看,都有一定价值,其中更是有几件吸引了他的注意。
可是光靠图片,有许多东西是看不出来的。裘泽预展的时候没来,他怎么能从图上判断出这些东西是不是真货呢?拍卖会总保证说自己的拍品全都是真的,可实际上……特别是这种小型拍卖会,更是要靠自己的眼力。
裘泽的手指在自己的耳轮上滑动着。他的耳轮和别人不太一样,差不多是螺旋的,可以顺着从最外圈转到最里面的耳孔。每当他出神的时候总是情不自禁托着腮,竖起手指在自己奇怪的耳轮上滑动。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养成的这个习惯,应该是那个夜晚之后吧,因为从那时起他的生活就全变了。
参加这个拍卖会,却连拍品的真假都没机会弄清,就算从介绍册页上看中了哪个,也不敢举牌叫价呀。裘泽皱起眉,他也不知道今天来这里干什么,不由伸手摸了摸后颈。于是他的手指又被舔了一下。
一页一页往后翻拍品介绍,拍卖会还有几分钟就该开始了,这些精美的图片足够打发掉现在的空余时间。
一方苏宣的“我思古人实获我心”印让裘泽多看了一会儿,苏宣是明朝的篆刻大家,此印布局严正,气势雄强。上面的八字印文出自《诗经》中“我思古人,实获我心”,裘泽估计这是苏宣博览秦汉玺印后的真实感触。相比之下,另一方汉朝的龟钮“偏将军印”,虽然等会儿的拍价肯定大大超过“我思古人实获我心”印,但那是因为它全用纯金打造,比起艺术价值,就大大逊色了。当然,这样的判断是建立在两者都是真货的基础上。
翻到最后一页,通常在这样的位置,会放上整个拍卖会中价值数一数二的珍品作为压轴。这是一幅长二米零七的卷轴,上面一派市井繁华景像。下面的拍品介绍上写着“宋金浅设色作品,作者不详”。写着“宋金”,说明绘画年代只能判断个大概,而后面又写了作者不详,这样一幅画能放在压轴的位置,只因后面加的那句话。
“疑为北宋张择端所作《清明上河图》被截去的后半部份。”
看到这里,裘泽轻抚耳轮的小动作都不禁停了下来。
假的吧,应该是假的吧。《清明上河图》真的有被截去的后半部份,还出现在这种小拍卖会上?裘泽心里这么说着,眼睛却死死盯在图片上,好似要通过这精美的彩印来看出画的真假。
“那我们的拍卖会就正式开始了。”裘泽听见台上一个声音说。
“对不起,借过。”旁边一个人对他打招呼。裘泽身边有一个位子空着,看来是主人来了。
裘泽把坐着的身子向后撤了撤,同时抬头看了眼。竟然是那位恶作剧的年轻人。等他坐好,裘泽悄悄把屁股挪远了一点点,尽量和他保持距离。虽然刚才看他的把戏很有趣,但要是一不小心回家发现自己的衣服上也有那么个玩意……
主持人继续在作着开场白:“今天我们很荣幸请到了俞绛老师来为每一件拍品作简单的鉴定和介绍。熟悉古玩收藏的朋友对俞小姐肯定不会陌生,俞小姐在这方面的权威性……”
裘泽听到俞绛的名字,注意力立刻就从身边转移到了台上。他这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那位皮鞭女这么眼熟,现在应主持人之话而从第一排站起来和大家打了个招呼的人,可不就是她嘛。嘴角一动一动的,似乎还在嚼着口香糖。
俞绛的名字,正如主持人所说的,就算是一般的古玩爱好者多半都有耳闻,更不用说裘泽这个在古玩收藏研究方面已经登堂入室的人了。他对俞绛的了解,可比主持人介绍的丰富得多。这几年,她可以说是在业界传闻最多的人之一了,本来人长得漂亮就引人注目,而以俞绛的性格脾气,更是不是个省事的人。小道上的八卦传得一罗筐,哪些真哪些假,就不是裘泽分得清的了。
俞绛两年多前从海外归来,年仅二十岁,此前在国内的古玩界毫无根基。有人说她是海外大收藏世家的子弟,也有人说她是欧洲某个华裔家族的继承人,更有人说她家里就是开私人博物馆的。凡此种种,都是力求为她为何能在这样的年纪,就对古玩有这样惊人的知识和眼力做些注脚。
但凡年轻人以这样的火箭速度崭露头角,总是要以把前辈狠狠踩在脚下做代价的。帮俞绛打响知名度的几宗鉴定,都是如此。最知名的一宗,是对一件被北京故宫博物院瓷器研究员,国内首屈一指的瓷器专家定性为明代成化年间仿制的哥釉高足杯的再鉴别。
那件高足杯通体沉碧色,著名的哥式裂纹布满全身,足底露胎处明白无误地显出了明成化年间官窑瓷器的痕迹。对于懂瓷的人来说,似乎并没有可置疑之处。然而俞绛和那位老先生当场对质,陈说宋代哥窑烧制的瓷器,由于胎料釉料和窑火温度及窑工习惯,形成的釉面开裂裂纹走向,和明成化仿制品有细微不同。而高足杯上的裂纹更接近真正的宋代哥窑,底部露胎又做成了明成化,就此露出了马脚。
老人家总是比较固执,仍旧不肯被说服。因为历来鉴定瓷器,关键要看底部的露胎,现在露胎没问题,当然整件东西就不会有问题。俞绛说老先生年纪大了点,不知道现在露胎已经可以做到乱真的程度。裘泽看她刚才站起来和大家见面时嚼口香糖的样子就知道当初她说这话的神色有多么气人,把老先生气得直揪自己的胡子。然后俞绛捧起杯子像是要详细点出真伪所在,没想到她拿在手里掂了掂,往地上一扔。哗拉拉一声响,碎了一地。这可是价值百万的宝贝,老先生心疼得立刻把自己的胡子揪了一撮下来,一缕山羊胡变成了两缕,中间多了个缺口,血印子当场就浮出来了。
俞绛可不会心疼别人的胡子,弯腰捡了片碎瓷,真正的胎芯露了出来,老先生一看脸红得连血印子都不明显了,当下掩面而去。
俞绛这两年名声雀起,知名的鉴定案有上百宗,从金石书画到木雕瓷器青铜器等杂项,其中不乏难断的公案,竟没打过一次眼。这可是实打实的真功夫,换了任哪个别的权威来,都不敢说能做到这样的程度。要知道越是老资格的碰到难断的案子说话越是谨慎,从不打眼这话除了俞绛,就没人敢大声说出来。
有了这样的成绩,没法不被承认。现在俞绛除了受邀担任某著名大学考古系客座教授,还曾经是上海博物馆的特聘研究员。
主持人开场白说完了,正式的拍卖程序就此开始。后台捧出的锦盒里放着当下要拍卖的古董,然后先由俞绛做鉴定和简短介绍。有了俞绛的声誉保证,就不会再有人怀疑拍品的真假了。也不知这家小拍卖行有怎样的门路,竟然能请动俞绛做这样有自跌身份之嫌的事情。
第一件拍品是幅顾若波的扇面,这是清末吴门画派的一流画家,到今天却并不算十分出名,起拍价定在八千元。
拍卖师打开锦盒,展示扇面,然后请俞绛上台。
俞绛走到台上,依然是轻轻松松的样子,毕竟这对她来说绝对算是小场合。她连口香糖都没处理掉,还在一下一下地嚼着。接过话筒,嘴角又连忙动了两下。
“嘎嘣,喀拉喀啦”。奇怪的声音通过话筒放大,让台下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是什么声音,她嚼的可不是口香糖啊。裘泽心想。
俞绛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咳嗽一声,恍若无事地开始鉴定。如果是裘泽的话,大概脸皮红窘得可以扯下来斗牛了吧。从这点上说,裘泽很佩服这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女孩,要是能和她中和一下,自己的性格就会好很多吧。
扇面的正反都看了,俞绛只说了两个字“真迹”,然后似乎就不准备再多说什么了。
拍卖师连使眼色要她再多说几句,俞绛撇撇嘴,又说:“这是水墨纸本,一处松树墨迹些许模糊,第三节扇骨处曾轻微撕损,已做粘补处理。”
拍卖师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俞绛看了他一眼,说:“总的来说还算保存完好,绘画水平也体现了顾若波的水准,这个价钱起拍还行。”
“哈……哈,谢谢俞老师的鉴定。”拍卖师的笑声有些言不由衷,他这回总算绝了让俞绛再多说几句的心思,连忙开始正常的拍卖程序。
结果这幅扇面以一万二千元成交。很公道的价钱,裘泽认为。
接下来每件拍品俞绛也都是一样的短短几句鉴定和点评,倒是没有一件被验出是赝品,看来拍卖行方面也是有点底气的。裘泽觉得不错的那方苏宣的印拍出了四万三千元的高价,而纯金的“偏将军印”更是以六万八被拍走。
裘泽的心思却没都放在逐渐火热的拍卖场上,他至少分了一半的精力,注意坐在身边的奇怪家伙。就是那个先前往人后背上下了黑手的翩翩佳公子。
他正在做一件莫明其妙的事情。
第3楼 ? ? ? ?发表于 20:39:51
他摊开了左手,用钢笔在上面写字。写完一行,翻掌“啪”地印在拿出的一张白纸上。然后再写一行字,如此反复。
这是在干什么?
手掌就这点大,写了几行,也就写满了。所以他只好写在手背上,一行又一行。
“这是派什么用的?”坐在他另一侧的人细声细气地问。在这之前,他已经用“嗯”“啊”“哦”等许多象声字表达过关注了。
这人长了一张国字脸,看上去很阳刚。只是看上去而已。他用脸凑近贵公子,像是要看得更清楚些。
“无聊,随便练练字。”贵公子脸抽了抽,说。
“字真漂亮。”国字脸抑扬顿挫地称赞,身体又靠近了些。
贵公子的坐姿一点点往裘泽这里倾斜,这让裘泽得以看清楚那些印在纸上的字迹。
“钱塘江浩浩江水,日日夜夜无穷无休的从临安牛家村边绕过,东流入海。江畔一排数十株乌柏树……”
裘泽的记忆力相当不错,看见这段文字就觉得熟悉。在心里过了两遍,忽然省起,临安牛家村,这不是金庸最脍炙人口的小说《射雕英雄传》中的场景吗?这似乎正是《射雕英雄传》的开头。
随后裘泽又意识到,他能毫无困难地看清楚纸上的这些字,因为这些字是正的。如果正常在手上写字,再印到纸上,显出的字必然是逆反颠倒的。也就是说,旁边这位写在掌心的字是反的,所以印出来才会是正的。看他写得这么快,只有专门练过才能做到。他练这干什么?
手背能写字的地方不会比手心更大,所以很快,左手手背也写满了。
贵公子脸上神色有点焦燥,他把笔交到左手,竟开始用左手写字――写在右手掌心上。
“哈,你左手也能写字也。”国字脸似乎对台上的拍卖也毫不关心了。
他左手写字的速度比右手慢不到哪里,纸上的字迹越印越多。
“那说话人五十来岁年纪,一件青布长袍早洗得褪成了蓝灰色。只听他两片梨花木板碰了几下,左手中竹棒在一面小羯鼓上敲起得得连声。唱道:‘小桃无主自开花,烟草茫茫带晚鸦。几处败垣围故井,向来一一是人家。’”
裘泽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浓,《射雕英雄传》他看过,四厚本上百万字,他是想做另类的手抄本吗。总觉得他脑子有问题的可能性更大些。想到这里,裘泽悄悄把椅子朝一边挪了挪,万一他把纸上都印满了,顺手印到自己衣服上怎么办,他可是有前科的。
这样盯着身边不敢放松,对于台上拍卖的情况,他当然无暇顾及了。
等到右手手背也写满了一半,他终于长出一口气,停了下来,把纸折好,连同垫在纸下的一本书,都放回了包里。那本书正是《射雕英雄传》。
仿佛经历了辛苦的考验,连额头上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他随手抹了一把,看得裘泽连忙把头别过去,免得让他瞧见自己的笑容。
他先前在右手背上写了三行字,所以现在额头上多了三道黑线。好在这是三道横线,否则别人会以为他在COSPLAY某个漫画人物。
裘泽摸摸耳朵,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拍卖会上。此时大部分拍品已经拍出,只剩了最后两三件。本已经很火爆的拍卖气氛在这段时间却压抑了起来,看来对于最后一件拍品,大家的期望值都很高。这直接导致排在那幅画之前的几件东西成交价都不高,对此拍卖行显然并不担心,这意味着最后爆发的能量会更巨大。
即便鉴定下来与《清明上河图》无关,这样一幅画技精湛的宋金时期古画,价值也将是惊人的。
装着古画的锦盒已经被捧到了台上。在展开画卷之前,拍卖方特别允许5位有意拍此画的买家上台,在俞绛鉴定讲解的同时近距离观赏此画。而全场也就只有这一件拍品没有定出起拍价,全等俞绛看完之后,由她亲口来定。
想到或许这幅画就是这次来拍卖会的关键,裘泽犹犹豫豫地举了一小半手。他确实也对这幅画有强烈的兴趣,《清明上河图》,那可是被历代宫庭收藏,誉为神品的奇珍啊。如果是真品,或许他真会尝试拍下来呢。
大厅里倒有一小半人都举手示意要上台看画,尽管他们在预展时已经看过了,可还是渴望在专家讲解的时候能依着画来对应。怯怯举起手的裘泽很幸运地主持人点到了。
裘泽站起来,从一侧的通道走上台。在大庭广众的时刻他就是无法做到从容不迫,所以只好把一切忐忑不安的情绪都收拢到内心。过度的收敛反而让他在许多时候显得冷漠,实际上这正是大多数人对他的看法。内向的人总无法交到太多朋友。
俞绛显然还记得这个在电梯里紧挨着她的少年,朝他笑了笑。这有些不怀好意的笑容仿佛是个奇妙的触媒,让裘泽从面无表情的凝固状态一下子转换成了不知所措窘迫模样。电梯里就是因为她的示意才把那一个臭屁硬生生冤在了裘泽的头上,现在的笑容让他又一次尴尬起来。
好在古画已经从锦盒中取出,铺在案上慢慢展开了。
这是什么东西?裘泽的脑海中一下子冒出许多的问号。他抬起头看了眼拍卖师,拍卖师当然也是有些眼力的,此时脸色已经有些难看,而俞绛更是“嗤”地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这显然是一声耻笑。
就连其它四位上台的买家,脸上也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这实在是太显而易见的假货了,这家拍卖行的鉴定师到底是怎么回事,连这样低劣的仿作都辨不出来。
“假的。”俞绛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做照顾主人家的颜面,她那个上海博物馆特聘研究员的身份就是这样才变成过去式的。几个月前上海一位很有名气的老收藏家要捐一大批藏品给上博,俞绛去接收,参观他家的私人收藏库时毫不客气地指出了十几件赝品,让老先生又气又窘,最后这批藏品没了上博的份,统统捐给了辽博。上博气得跳脚,再也不肯养俞绛这尊大神了。
所以现在,俞绛自然也是秉着她一贯的风格,铁口直断地说:“假的,当代仿品。你们怎么回事,这样明显的仿品,拿来做压轴?谁收的东西?谁做的鉴定?如果……”俞绛拉长了音说:“如果人的智商过七十就不会犯这种错误。可惜。”她煞有介事地摊了摊手,表示遗憾。
拍卖师的脸色在青白两色间来回转换,只知道抹汗。
“这东西,卖个千儿八百的不错了。”俞绛最后说了句。
这算她定的起拍价吗?
裘泽转身下台,另外四个也刚醒过来似的,跟着他都下去了。
压轴大戏砸了。
出了这么大的洋相,这家拍卖行的鉴定师别说另谋高就了,传出去沦为笑柄,恐怕就不用再吃这行饭了。
“那这最后一件拍品,我们现在开始拍卖。”拍卖师哭丧着脸说:“起拍价一千,哦不,八百元,起拍价八百元。”他现在已经无暇去想这样一件明显的赝品怎么会到现在才被发现,只想快快了结,这东西在台上多呆一分钟就多出一分钟的丑。
老实说现在买一幅印刷的装饰画加上画框,都得几百元,这好歹是人画的,还有两米来长呢。但经过了刚才这一出,谁愿意出价买幅假画?就算不贵,也拉不下这张脸。看来流拍是一定的了。
果然,拍卖师叫了两次都没人应,他也没兴趣说些盅惑之词,就准备宣布流拍。
“那么这幅……”他忽地停下,眼睛望向裘泽,神情颇为意外:“呃,这位先生出价八百元。”
裘泽当然没有举牌子,他往身边瞄了眼,是旁边的“三道横线”。当然,那三道线已经在国字脸的好心提醒下擦去了。
这一瞬间他吸引了拍卖厅里所有人的目光。
“咳,买回去厕所里挂挂。”“三道横线”很想继续表现若无其事的风度,但几十道交织在他身上的或惊讶或不屑或嘲弄的目光,让他感觉到巨大的压力,只好耸了耸肩作出自己的解释。
当然没人会和他抢这幅准备挂在厕所里的画。
裘泽准备起身离开了,今天白来一场,没有任何能让他惊喜的收获。
“现在开始今天拍卖的第二阶段。”拍卖师的话让他一愣,然后再次翻开手边的拍品介绍书。
果然,在最后一页上,还有一行“民间藏品打包拍卖”的字样。没有任何的实物图片,所以刚才翻的时候漏过了。
旁边的“三道横线”站起来,他并不准备参加接下来的拍卖,去另一边的房间付钱取画了。
裘泽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中异样的感觉迟迟不能消去。刚才他看得很清楚,“三道横线”和自己一样,从拍卖会开始就从来没有举过牌,专心致志地折腾《射雕英雄传》。现在拍了件赝品后匆匆离去,难道他就是冲着这幅画来的?
莫非这画另有奥秘?
但联想到他一系列不正常的行为,脑子有病或许才是正解吧。
可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呢?裘泽摇了摇头,把古怪的念头驱离脑海。他急着离开可能是其它原因,比如……
裘泽往旁边看了一眼,国字脸正把目光遗憾地从三道横线的背影上收回来,冲裘泽非常友好地笑了笑。虽然中间还隔着一个空位,裘泽还是立刻把位子朝更远的方向移了一点。有时候需要及时表明立场。
台上,主持人正对所谓即将开始的“打包拍卖”进行一番解释。
十个封好的纸箱被抬到了台上,从一到十编了号。
早年的集邮爱好者更熟悉类似的形式,邮政局里把值得收藏的邮票和大路货混在一起封进一个个白色小纸袋里,以统一的价钱卖出来。买这样一堆邮票,运气成了最关键的东西。
运气好的人永远只有少数,可大家往往都觉得自己会有好运气。所以裘泽觉得这个拍卖行的点子很妙,虽然他们刚刚搞砸了一个也不错的点子。
箱子里装的都是拍卖行从各处收来的民间藏品。说是“藏品”其实不太确实,只不过是些居民家里的老玩意。老宅里传下的东西,年代基本上是够了,但并不是所有够年代的东西都值钱。
第4楼 ? ? ? ?发表于 20:40:24
由于这批东西量大,种类又多,一一鉴别出来难度较高。鉴定师大多只专精一门或几门,像俞绛这样的怪胎是很少的。这年头人人都想捡漏,打包拍卖利用的就是这个心理。
拍卖师作了保证,每一箱里的东西,不会全都是一文不值的杂物。他们的鉴定师粗略看过一遍,分箱的时候尽量做了平均化处理。说到己方那名刚出过洋相的鉴定师,拍卖师的舌头不小心打了个结。
十个纸箱刚抬出来的时候,裘泽就觉得后颈上有了动静,他想了想,把手伸进了后领。
这个动作稍嫌不雅,坐在后面的人以为裘泽在抓痒,随后他就目瞪口呆地看到,裘泽从自己的后领里抓了只乌龟出来。
裘泽的后颈本就“肿”了一块,但因为长发的遮挡所以并不明显。
是变戏法吗,后座的人张大了嘴。同时他觉得这只乌龟似乎有些不对劲,头部过大了一点。裘泽的动作很快,他没机会看得更清楚,可他又听见了一声猫叫。轻轻柔柔,撒娇似的一声“喵”。他努力地打量裘泽的后颈,难道那里还藏着一只猫吗?
裘泽怀里的这只小玩意儿叫煤球。煤球显然不是乌龟,但也很难说它是只猫。两年前他捡回了这只刚出生不久的小黑猫,那时煤球的眼睛还没有完全张开,眯着眼睛到处拱来拱去。有一天早上,裘泽发现煤球不见了,他翻箱倒柜找了很久,忽然之间,奶奶留下的那块壳底用尼龙绳串连在一起的龟甲歪歪扭扭的动了起来。
从那天之后,煤球就爱上了龟甲,再不肯钻出来。如果裘泽恶作剧地把尼龙绳解开,让龟壳和腹甲一分两半,煤球就像被抢了心爱宝贝一样吵个不休,绝食以抗。奇妙的是,龟甲仿佛把小猫正常的生长都限制住了。两年的时间足以让煤球成长到生下一窝小煤球,可现在,他仅仅比刚进龟甲时大了一圈。那副现在改用弹力绳相连的龟甲对它来说大小正合适。
所以,煤球是一只穿着龟壳的小猫。最精彩的把戏是翻过身来把自己转成个陀螺;最爱做的事情是装乌龟吓老鼠,以及吊在裘泽的后脖子上睡觉。为了不让自己的衣服被扯坏,裘泽只好在特定的部位多缝一块布料供它伸爪子。
如果不是这只爱作怪的猫,裘泽今天就不会坐在这里。
乌龟壳被裘泽用手按在腿上,小猫四个肉爪子不停地划拉着,挠得他有些痒。裘泽屈指在龟壳上“咚”地弹了一下,让煤球安份一点。
拍卖师已经从刚才的事故中恢复过来,把面前的一溜纸箱说成了拥有无限可能的宝箱,把大家的胃口高高吊了起来,连裘泽都不例外。
每个纸箱的起拍价是一千元,据说这是因为第一次举行此类拍卖会,所以底价格外优待。此外第一个拍下箱子的人,可以当场开箱,由俞绛对箱中的物品做一一的鉴识。
第一次竞价并不激烈,虽然大家都有些兴趣,但箱子里到底有什么毕竟谁都没谱,所以价钱到一千三百元的时候就落槌了。大家都等着看开箱出来的结果,这会直接成为下面九个箱子价格的风向标。
十个箱子可以任选,拍下第一个箱子的是个戴金丝边眼镜的中年人,他选了六号箱。
工作人员用刀划开六号箱的封箱带,把里面装着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放在长桌上。
“咚”,裘泽又弹了记煤球。他现在也好奇地盯着长桌上的东西,没功夫逗小猫玩。
箱子里的东西大大小小有数十件,杯碗壶碟扇面对联有十多个种类。
俞绛拿起一柄金属茶壶,看上去像是锡做的。众人正等着她开口解说,没想到她一甩手,把这柄茶壶扔回纸箱里。
然后她又拿起一件粉彩小瓷碟,看了一眼,扔飞碟似的也丢进纸箱,和锡壶撞在一起,发出“铛啷啷”一连串的声响。
她手脚不停,一件件把桌上的东西扔回纸箱,“叮叮铛铛”的声音不绝于耳,其中还夹砸着瓷器的破碎声。买主的眉梢随着声音跳动,连其它人都觉得有点心惊肉跳,他心里是什么滋味就不用说了。
等到俞绛终于停手的时候,桌上宽裕多了,就只剩下五件东西。
俞绛朝旁边站的工作人员招招手。
那名小伙子不明所以地走过来。
“你拿着这个。”俞绛指着一件黄黑色似是铜制的容器。
小伙子依言把它捧起来,格外地小心翼翼,他感觉这应该是件值得珍藏的宝贝。连金丝眼镜买主的眉头都稍稍舒展了一点。
“丢进去。”俞绛一指纸箱。
“啥?”工作人员以为自己没听清楚。
“如果……”俞绛用手指了指他:“如果你的鼻子能赶上猪的一半就不会把脸凑得这么近。扔了,这是个夜壶。”
“啊呀。”工作人员甩手把铜夜壶狠狠扔进纸箱,跑下台去洗手了。
于是桌上还剩了四件东西。金丝眼镜连嘴角都耷拉下来了。
这四件东西,分别是一个小瓷碗,两个核桃,一块木疙瘩。第一样还好些,后三样实在是不起眼。
俞绛拿起小瓷碗,五根手指托着底,展示给台下看。碗上一名妙龄女子坐在一株桃树旁,红色的桃花正盛放。人面桃花,让人生出许多联想。
“粉彩桃花美女纹酒盅,民国时期品。”俞绛说:“作画人凌云,以人物瓷画见长,擅画桃花美女。但他的作品一般,市面上比较多见。所以这件东西也很普通。如果是一对,大概……”
她想了想,说了个数字出来:“大概两百元左右吧。”
一对才两百元,那只有一个的话,不是连一百元都不值?
许多人的眼睛不禁往那个纸箱瞄了瞄,看来刚才被扔进去的,的确全都是破烂货。
俞绛放下小酒盅,拿起了那对核桃。这对核桃色泽红里透紫,油光铮亮。俞绛握在手里,“喀啦啦”转了几下,声音颇为清脆好听。
这下大家都看出来了,这不就是老人常握在手里转动把玩的健身球吗。这对核桃球,又能值几个钱。
“老核桃,未雕。从包浆看,上手把玩有五十年到八十年。很不错的东西,如果能再玩个二三十年,至少就值三万块。现在嘛,一万五左右。
“呵!”下面爆出了一阵惊叹声。
把玩的老核桃是较冷门的收藏品,通常老北京这样的作派比较多,在上海略少见些。
金线眼镜脸上的表情早就由阴转睛,甚至嘴角已经忍不住露出一抹笑容。光这对老核桃,就让他把拍价赚回来还翻了几翻,怎么能不高兴。
何况还有剩下的那块黑紫色的木疙瘩,虽然和核桃一样不起眼,但是现在谁都不敢小看它了。
大家都觉得这该是个木雕,可能是个随形的巧雕,但到底雕的是什么,却没有一个人能看出来。
俞绛把这块木头托在手里,看她的模样,似乎这块比拳头更大一圈的木头份量不轻。
“这是块影子木(1),基本没有经过雕琢,只是打磨处理,凸显它天然的奇异树纹,用处应该是镇纸。它的价值在材料本身,这是块紫檀影子木。”
紫檀木!台下顿时起了阵小小的骚动。俞绛嘴里的紫檀,绝对不是现在市面上常见的紫檀。China传统的称法,十五种紫檀属木材中,只有小叶檀香紫檀才能被称为紫檀木。台下这些人都是喜好收藏的,但真正的紫檀,恐怕见过的也只是少数。论起来,这玩意儿要比现下最热的黄花梨都少见。
历代对木料的排行,紫檀都稳稳盖过黄花梨一头,排在第一位。紫檀五年才长一年轮,非八百年以上不能成材,坚实无比,比水重一倍,所以入水即沉。
国内的紫檀早就没了,世界范围唯一出产紫檀的东南亚,也早在明朝末年就被宫中派出的采办搜罗一空。以至于欧洲人曾认为紫檀长不成大树,只能做小型的器件。据传拿破仑墓前有五寸长的紫檀木棺椁模型,参观者无不惊慕,以为稀有。直到清朝,西方传教士来到China,见到许多紫檀大器,才知道紫檀精英尽在China。
“紫檀现在在流通市面上很少见,尤其这是块影子木。所以这块老东西的价钱也很难估准。嗯……如果报三五万的价钱不能说离谱。”俞绛想了想说。
这一下子,所有人的眼珠子都红了,死死盯着剩下的九个箱子。
煤球越来越不安份,四个肉掌使劲扒拉,看这架式,似乎裘泽再按下去,它就要伸爪子把裤子勾破了。
裘泽心里一动,把煤球拎起来,用鼻尖碰了一下它的脸。
“你到底想干什么?”
“喵”,煤球回答,伸出舌头在裘泽的鼻尖上舔了一口。
第二个箱子的拍卖情况热烈了许多,最后价格停止在九千五百元,离万元只差一步。因为后面还有八个箱子,所以大多数人并没有死命拼抢。可实际上,后面的价钱只会一个比一个拍得更高。
标下第二个箱子的,是裘泽。
“你来任意选一个箱子吧。”拍卖师说。他有些奇怪,一来裘泽的年纪实在有些年轻,二来这少年居然带了只奇怪的宠物。
“哦。”裘泽应了一声。看了眼一排九个箱子,少年似乎一时之间无法选择。他犹豫了一下,弯腰把煤球放在地上。
煤球更喜欢哪个呢?
“你准备挑哪一个?”拍卖师微笑着再次问他。
“它选。”裘泽指了指煤球,小声的,不太好意思地说。
可是煤球并不准备为裘泽指条明路,它左边的两条腿用力一顶,翻了过来,肚皮朝天――当然是龟壳的肚皮。
然后煤球的四条腿缩进龟壳,艰难的,缓慢的,在龟壳里翻了个身,重新伸出腿来。在拍卖师惊讶的目光中,煤球四条腿不停地拨拉,龟壳在地板上转了起来。煤球的动作十分敏捷,龟壳越转越快,渐渐边缘都化成一团模糊了。
真是一只疯狂的猫。
台下的早已经围拢上来看这出马戏团里都见不到的把戏。俞绛好奇地蹲在一边,摸出一颗豆子,轻轻往煤球身上一扔。
“叮”,豆子被飞快地弹开,打在裘泽的脸上,有点痛。
裘泽愣愣地看着煤球。它平时并不这样,通常它用来讨好人的玩耍,可没有转得这么快,像一团风。
只有当它……当它抽疯的时候才这样。
抽疯,裘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煤球偶尔的这种行为,有一次它在抽疯后找到了藏在沙发垫子下面的鱼干,还有一次它在抽疯后把不见了三天的最爱玩具弹力球从屋外的水沟里叼了回来。
最近一次抽疯是在两天前,煤球停下来之后把桌上裘泽刚看完的一张报纸扯烂了,嘴里叼了张残纸跑来讨好主人。那上面有今天拍卖会的广告。
几分钟后,煤球终于停了下来。在所有人惊叹的目光中,它反穿龟甲,晕晕呼呼跌跌撞撞地走开。原本的地方,木地板上出现了一个微黑的点,恐怕它再多转一会儿,就能让地板点着了。
煤球一步三摇的旅程在三号箱前停了下来。它侧过头,往左侧,又往右侧。它在找裘泽,可是现在它还晕着呢,分不清它的主人到底在什么地方,只好“喵”地叫了一声。
就是这个箱子吗?
“真是只奇妙的猫,那么你打算选这个箱子吗?”拍卖师问。
裘泽点头。
“你选三号箱,确定了?”拍卖师再次确认。
“嗯。”裘泽回答。
“好,它归你了,祝你好运。注1:影子木即树瘤,又称瘿木。是树根部的结瘤或树干上的疤结,是树的疾病造成的。由于树瘤会汲取树干的养份,所以通常比重和硬度要大大超过树干,并且会形成奇妙特殊的木质纹理,适于观赏把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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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楼 ? ? ? ?发表于 20:40:43
占楼该贴在 日 20:46:41 被
第6楼 ? ? ? ?发表于 20:50:32
记者(版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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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Z知道这是什么版面不?
第7楼 ? ? ? ?发表于 12:42:38
二,咔嚓,咔嚓
凡巫术都有禁忌。新西兰的毛利土人(Maoris)相信他们的酋长拥有名为“大普”的神力,可使部落风调雨顺,繁衍昌盛。作为代价,酋长随身把玩的物品会沾染神性,并由此杀死触碰此物的他者。一代代酋长死去,土人对这些古物仍敬而远之。
有些人从我们眼前消失,但许多物品上仍留有他们的痕迹。透过这些物品,他们得以长久地注视我们,影响我们,并准备在某个时刻从尘封之处显出阴影。
“三万六千元三次!”
随着拍卖师的落槌,最后的箱子以近三十倍于第一个箱子的价格被拍出。对拍卖行来说,这次实验性质的打包拍卖可谓大获成功。
俞绛和拍卖行的约定只限于对第一个箱子的鉴定,拍卖行也提供收费的鉴定服务,但他们的鉴定师砸了招牌,所以竟然没有一位买家申请这项服务。
大多数人都选择把箱子带回家慢慢研究,不过有一个心急的当场就把箱子起开了。所以拍卖会虽已结束,大厅里仍围了不少人,看这个箱子里会开出些什么。
这是九号箱,此刻的主人是个看起来五六十岁的“过桥米线”。他头顶心已经全秃,一边却还有些头发,这仅有的几根头发被他精心地搭在脑门上,横贯秃顶,上面的发油和下面的脑壳一起熠熠生辉,交相呼应。这在裘泽的同学中还有另一种称呼――天堑变通途,但这没有“过桥米线”更生活化。
“过桥米线”显然不是个新入行的玩家,他更乐于展现一下自己在古董方面的渊博知识,一件一件解说着箱子里的东西。虽然很多时候他说得模糊不清,但仍不妨碍博得周围人阵阵的感叹声。
裘泽找了一家信誉不错的快递公司托运箱子,说好三小时后送达,这样他就有时间逛一逛南街。现在他也站在“过桥米线”旁,看他自得地说着自己箱子中各件物品的来历。记得他花了两万多拍下来,此刻脸上神采飞扬,无疑觉得自己已经赚到了。
“看这对核桃,包浆比刚才台上开出来的更厚,肯定上手把玩的年代更久,上面还精雕着八仙过海。没说的,就这一对玩意,三万肯定打不住。”过桥米线大声说,没有一点财不可露白的觉悟。
周围的人也识趣的向他连声恭喜。
接着他又从箱子里取出另一件东西。那是一叠锦缎,宽不及一尺,却足有两三米长,上面绣了些花鸟鱼虫,还有一对鸳鸯正戏水。只是中间有些地方已经被虫蛀了。
“唉哟,这是一件老绣品啊,现在老绣品的价钱可是每一天都见涨。”过桥米线摇头晃脑,一根米线不小心从头顶挂了下来,他连忙用手重新捋回去。
“可这是件什么呀?”旁边有人问。
“嗯,这应该是古代服饰上的一件装饰带。不会是清朝的,明朝,尤其是唐宋时期的服装都讲究袍袖宽大,衣带飘飘。这样一根带子,肯定是女人身上用的,哎呀,年代这样久,丝织品能保存成这样已经非常不容易了,这可是件宝贝呀。”过桥米线小心翼翼地捧着锦缎,恨不能把脸贴上去。
“噗。”裘泽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已经忍了很久,终于憋不住了。
“嗯?”过桥米线眼一瞪。他认出了裘泽,这少年拍下三号箱的价钱是仅次于第一人的低价,让他很是忌妒,也大觉自己的失策。
“看你刚才也拍了个箱子,年纪这么小就玩古董,不要因为家里有点钱就乱花,要知道这行还是要靠真本事的,眼力不行,再多的钱也会给你败光。”过桥米线摆出前辈的模样语重心长。
“不,你说的不对。这个东西不像你说的那样。”
过桥米线没想到自己拿出这样的气势来,这个之前看起来闷闷的小男生居然还敢顶牛,心里当然不爽,说:“我说的不对?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古董这一行我已经……”“可是错了就是错了,你走的桥再多,这件东西你还是看错了。”裘泽很顽固地说。“呵,那你倒说说看这是什么。啊对了,俞老师也在这里,可以让俞老师评一评。”过桥米线注意到俞绛也站在旁边看热闹,刚才他摆活了半天也没被指出什么错误来,让他对自己的水平信心大增。俞绛不时从口袋里摸出几粒脆青豆子送进嘴里,嚼得咔咔直响。她不爱嚼口香糖,豆子才是最爱。听过桥米线扯到自己身上,一边吃一边口齿不清地说:“如果……如果你的智商过七十就不会问我这个问题。他说的对不对我不知道,反正你前面说的狗屁不通。”过桥米线一呆,这记耳光打得好响亮,偏偏还是他自己凑上去挨的。但他心里还想着,就算自己看错了,这年纪比他儿子还小得多的男孩,还能看对不成?其实俞绛的年纪也比他儿子小,能不能当老师,和吃了多少饭和盐是没关系的。裘泽看了看俞绛,发现她又在冲自己笑,连忙别过眼去,吸了口气,说出了自己的判断。“这是块裹脚布。就是以前女人裹小脚的布。”旁边“轰”的就炸了锅,惊讶声和忍不住发出的笑声混合在一起。再瞧瞧这锦缎的尺寸大小,还真是和裹脚布一样。“怎么可能,裹脚布用的都是白绵布,绸缎过不了几天就得磨坏,怎么能做裹脚布?”过桥米线脸涨红得就要冒蒸气了,看起来他对裹脚布也有所了解,大声反驳。“不一定是白绵布,刚裹脚的女孩更喜欢用靛蓝布,因为里面的靛蓝染料有治疗溃烂的作用。绸缎的确用的很少,原因就是你刚才说的,太易磨损。但在某些情况下就不同了,China古代有一种习俗,新人洞房时,要由丈夫亲自为妻子解下裹脚布。”旁边有些人开始点头,这项习俗他们也有所耳闻。以前的China男人对女人的小脚有特殊的嗜好,所以亲自解裹脚布和用白绢接处子落红一样,都是意味着将女人彻底占有的性仪式。此时他们对裘泽已经另眼相看,这少年刚才上台选号时还不多话,现在侃侃而谈判若两人。“以前女人很少更换她们的裹脚布,尽管她们运动量不大,但总还是有味道的。”裘泽接着说。想一想如果几个星期不脱袜子是什么味道,你就可以推测那些几个月甚至几年不换的裹脚布是什么味道了。尤其是刚裹脚的前几年,脚在里面烂了又好好了又烂,那味道,啧啧啧……“所以洞房那天丈夫解裹脚布的时候,要是味道太大了,未免也有点……有点那个不太好。”“丫直接就熏晕了,还洞什么房啊。”旁边的人说。裘泽点头说:“就有一个变通的办法,只要双方家里没有特殊的传统,男方也没有特别要求,家里经济情况又允许,新娘往往会在成亲的前一天或前几天,换上一条新的裹脚布。要是富贵人家,这块临时的裹脚布用料当然会贵重一些,用绸缎再绣花就不奇怪了。洞房第二天这条裹脚布会由女方收好,通常是不洗的。因为多少上面有脚汗,所以时间久了特别容易腐坏或虫蛀。这条裹脚布,应该就是清中后期的。”“咳,我说怎么有股味儿呢。”旁边一个矮胖子吸着鼻子说。其实这裹脚布过了那么多年,已经没什么大味道了,这话说出来纯粹就是恶心人的。裘泽这段话一说,不用再看俞绛的反应,谁更靠谱大家里心都明白了。过桥米线手一松,裹脚布掉回箱子里。“其实,还有这对核桃。”裘泽用手一指刚被过桥米线得意洋洋地鉴定为上手把玩百年价值三万以上的老核桃。“这对核桃又怎么啦,我可是认真看过的,底下还有蒂子,货真价实的老核桃啊。”过桥米线这回说话的口气软多了。裘泽摇了摇头,两根手指小心地捏起一个核桃放在鼻下闻了闻,又摇了摇头,把核桃交给过桥米线。“你捏捏,这核桃是不是有点粘乎乎的?”过桥米线用力捏了几下,摊开手,在掌心留下了些黑红的污渍。“这包浆是伪造的,粗看起来和刚才俞老师鉴定出的那对差不多,但如果拿在一起对比,就很明显了。这对核桃是放在油锅里炸过之后,才变成现在这模样的。不信你闻闻,一股油味。”“啊。”过桥米线全糊了。“喂,我集绣品的,这裹脚布你可以让给我。”先前插话的矮胖子对过桥米线说。裘泽不去管两人的讨价还价,长出了口气,从人群中退了出来。“小兄弟,你帮我看看我拍的那口箱子,我出你钱。”有人想叫住他。裘泽摇头,他自己现在都有些不相信,居然在众人面前说了这样一大通。当时不觉得,现在心怦怦跳,非但没有寻常少年在众人面前炫耀知识的快活,反倒很不自在。嘴巴里又干又涩,随手摸出了个小桔子,剥开一瓤一瓤送进嘴里。这是他最爱的水果,特别是现在这种情况,吃下去解渴又定神。虽然有些不适,但裘泽还是很希望自己能够随时像刚才那样,而不是当个装酷的羞涩小男生。可偏偏只有在古玩这个领域,他才脱胎换骨般的敢于坚持自己的观点,甚至自信地和人辩论,过后就打回原型。或许对于裘泽而言,平时默默积聚的能量只在这时才能爆发吧。连着吃了三个小桔子,桔子皮攒在手心里快捏不下要找地方扔的时候,裘泽才发现俞绛正在不远处以一种看小动物的眼神打量他。那正是出门的方向,旁边也恰好有个废物箱。裘泽只好硬着头皮往那儿走去。俞绛一颗接一颗地吃着豆子,这个小男生被她看得走路都有些僵硬,她很开心地觉得这是不错的余兴节目。可是接下来,她就有些惊讶地看到,明明小男生已经快走出大厅,却又折了回来,站到自己面前。
第8楼 ? ? ? ?发表于 12:43:03
于是她感觉更有意思了,脸上露出笑容。就是那种让裘泽怎么看,都觉得有点不怀好意的笑容。裘泽的皮肤很细很白,而且因为血管过于纤细,所以不太容易脸红。常常他自己觉得脸上火烧似的,外观却不明显,这也是他为什么有条件扮酷的原因。可是今天加上电梯里那次,他的脸已经两次真的红出来了。但他却没有退缩。当裘泽打定主意要做一件事情时,决心的坚定和他通常的表现是成反比的。也只有古玩,才能激起他这样的决心。对于一个自己摸索就能达到今天程度的少年来说,要是能得到像俞绛这样的老师教导,恐怕很快古玩界就会多一个新的传奇。“能……”“嗯?”俞绛见到小男生吐出一个音后又紧张地抿起了嘴唇。“能教我吗?”裘泽深吸了口气后把话说了出来。“教你,教你什么?教你怎么鉴定裹脚布?我看你刚才干得还行。”俞绛看见小男生没有被她调笑的话打倒,而是点了点头后认真地看着她。“唉呀我很忙啊,忙着赚钱,最近穷得丁当响,看见PRADA新款包包也只能干流口水。如果……早上出门的时候天上可以掉金块,我就不用赶这无聊的烂场子了。”俞绛一边嚼豆子一边报怨,可是却看见裘泽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看着她。顿时觉得自己这样信口胡柴也不是很有意思。“你的眼睛倒是挺有杀伤力。”俞绛咕噜了一句,咳嗽一声说:“如果……如果你的智力能赶上我的十分之一,倒也不是不能考虑一下。”她像只狐狸一样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虽然你那只箱子只花了万把块,看上去也是有点钱的样子嘛。好吧,先看看你智商有没有七十。一个很简单的灯谜,给你三秒钟时间。月落乌啼霜满天,打一种鸟。”俞绛的话像机关炮一样急,说完之后还在裘泽耳边轰轰的回响。他眨了眨眼睛,就已经过了一秒钟。“二。”俞绛得意洋洋地数。月落乌啼霜满天。这是张继的诗句。在俞绛快要数到三的时候,裘泽已经想到了答案。可是你怎么能指望一个向来少话的闷葫芦,能在这种机智问答的快节奏里把脑子里的东西立刻从嘴里吐出去呢。事实上当裘泽急着要把答案说出来的时候,这种违背他性格的举动立刻就让他像个口吃患者,无形的空气抱成了团把他的喉咙堵住,起头的音节怎么都发不出来。他又眨了眨眼。“三。时间到,答案是寒号鸟。我真是高估你的智力了,这个世界上像我一样外貌和头脑成正比的人真是太少了,看来你也只有裹脚布那点水平了。奇怪你怎么会对裹脚布这么有研究呢,难道你对臭烘烘的东西特别感兴趣吗,就像刚才在电梯里那样?”俞绛满以为说完这番话之后,面前这个很想让她捏一把的小男生会红着脸扭头而去。裘泽那番想把答案从喉咙口吐出来的细微动作也被她注意到了,可是她怎么可能抑制住自己玩弄和蹂躏对方的罪恶冲动呢。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会乖乖顺着她的套路来玩。所以裘泽还是牢牢站在她面前,好像脚下生了根一样。“你……喜欢吃豆子?”少年问。俞绛把几颗豆子扔进嘴里,狠狠咬碎。“干嘛?”她问。“豆子吃多了,会,会……”“会什么?”俞绛瞪起了眼,竖起了眉,把脸凑到了离裘泽鼻尖只有三厘米的地方,恶狠狠地说。呼出的热气吹到裘泽的鼻子底下,那是女人的香气……还有更多的炒豆子味道。裘泽的脖子拼命向后缩,后颈的肌肉都僵硬了。这会是一个好老师吗,他心里忽然这么想。“会……不太好。”俞绛哼了一声,撇了撇嘴,恢复了和裘泽的正常距离,重新打量了他一番。她觉得自己有点小瞧眼前的小男生了。趁着压力减轻的时候,裘泽大着胆子把刚才被憋回肚子里的话一口气说了出来:“豆子吃多了肚子会涨气的。”这大概是裘泽第一次以这么快的语速说话,要是猜灯谜的时候也能说得这么快就过关了。只是声音很轻,仿佛心虚的是他自己一样。“怎样啊,我喜欢吃豆子你喜欢吃桔子,有差吗?”俞绛叉起腰呲起牙,声音丝丝地从牙缝里溜出来:“桔子吃多了会上火,要便秘的哟!”奇怪的是,她在说最后半句话的时候,声音突然轻了下来,咬牙切齿的,眉毛也忽地扭了一扭,眼睛眯了起来,眼神从裘泽的脸上慢慢向下挪,直挪到自己鼻尖。然后她居然一只脚慢慢向后退了一小步。另一只脚再慢慢跟上的时候,动到一半就停住了。“砰!”好响的一声哇!裘泽这辈子也没听过有谁能把屁放成礼炮的声音,他想如果俞绛穿的不是热裤,而是短裙的话,会被吹飞起来吧。俞绛刚才乖乖看鼻尖的眼睛慢慢往上翻,直到翻成了一对大白眼。奇怪,她这白眼是翻给谁看的哩?周围的人当然听见了,可是他们没有立刻反应过来。因为如果是“噗”或者“咻”或者“毕毕毕毕毕”,他们都能立刻明白那是什么,但现在是“砰”,是“砰”哇!裘泽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安慰她臭屁不响响屁不臭吗?可是很坦率的说,吃了一肚皮豆子的人放出的屁怎么可能不臭呢,现在味儿已经开始出来了。“当――”俞绛的一对眼珠落回了原处。她重重地一拍裘泽的肩膀,很认真地对他说:“真想不到,你个子不高,肚子里的火力倒是不小。”旁边的几个人听了这话都是一激灵,看着裘泽倒吸了口凉气。当然他们是不应该这样吸气的,吸完之后立刻歪着鼻子向后退了几步,然后又退了几步。裘泽慢慢斜过头,愣愣地看俞绛拍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又一点点转回去,看俞绛的脸。俞绛很认真,很诚恳,很痛心地看着他。裘泽觉得脑袋里钟鼓齐鸣。怎么会这样呢?怎么有这样的人呢?可明显就是有这样的人,正语重心长拍自己肩膀呢。那么现在该怎么办呢?“不……不好意思。”裘泽从牙缝里憋出了这么一句。“嗯。”俞绛心满意足地又拍了拍他肩膀,点点头说:“我看你还是有点前途的嘛。你上初中了吗?现在小孩子发育的真是快啊,肯德基麦当劳要少吃一点啊。”说完又掏出豆子,咔咔嚼着。“我上高二。”“高二……哪天姐姐有空带你去肯德基吃炸鸡翅哟。”“能去那边吗?我……快憋不住气了。”裘泽青着脸艰难地说。“憋气?喔哈哈哈,有什么味道吗,我倒不怎么觉得呀,喔哈哈哈,那就去那边吧。”裘泽痛快地呼吸着新鲜空气,他觉得自己的脑袋现在才从打击中逐渐恢复清醒。“不好好读书,逃课了吧,说,哪个学校的?”俞绛摆出大姐头的气势问。裘泽觉得就算是天天逃课的小太妹也不见得有这样的气质呢。“远景中学。”“远景中学?好像听过这个名字,是贵族学校?学费是不是很高?”“高一些。”“高一些是高多少?”俞绛出奇地关心起这个问题。“高……几倍。”俞绛吹了个口哨,她忽然想到了个很不错的主意,可以对她糟糕的经济现状作些弥补。裘泽见俞绛眉开眼笑不知想到了什么,连吃豆子都停了下来。“好,就这样。”俞绛打定了主意,心情非常好,已经完全把刚放了礼炮的事情忘到了脑后,反正这对她来说不是什么稀罕事。“那就再见喽,我们会再见面的,到时你要像刚才一样乖乖听话哟。”俞绛飞快地捏了一把裘泽的脸,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开了。很痛,还真用手劲了。裘泽捂着脸,他可从来没碰到过这么有攻击性的女人呢。“真好手感呢。”他隐隐听见俞绛说。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问,完全没有诚意。可是裘泽又庆幸起来,虽说古玩是他唯一能称得上狂热的爱好,但如果老师是俞绛这样的性格,这份代价还真难以取舍呢。其实,他如果小道消息更灵通一些,听说俞绛上个星期因为屡次旷课被学生投诉,继特聘研究员之后连客座教授的饭碗都丢了的话,就不会高兴得这么早了。没错,旷课并不是学生的专利。如果一堆学生等在教室里而本该站在讲台上的那位却总在被窝里蒙头大睡,哪怕是美女时间久了也免不了被投诉,特别是这位美女还总是给学生做三秒钟的机智问答,最后判定她所有的学生都具备参加特奥会的资格。裘泽把在手心里攒了半天的桔子皮扔进废物箱,那里面已经被扔了好几本拍品介绍。这印刷精美纸张昂贵的册子现在已经毫无用处了,最上面那本翻开着,就是印着假画的那页,现在被桔子皮覆盖了一小半。裘泽直勾勾往废物箱里看了好几秒钟,然后拿出自己的那本,翻到那一页。上面依然清晰地印着“宋金浅设色作品,作者不详。疑为北宋张择端所作《清明上河图》被截去的后半部份。”现在看来这句评语只是个哗众取宠的笑话,它已经被俞绛定性为当代仿作,而且这也是裘泽自己看到实物时的第一感觉。可现在让裘泽突然纳闷起来的是,他居然想不起来,是什么让自己在第一时间就判定这是件伪作了。能让自己在第一眼就作出判断,肯定这幅画存在着一个显而易见的大破绽,但那个大破绽具体是什么呢?裘泽发现自己对当时看到画的记忆居然有些模糊,他想不起破绽在什么地方了。至少现在从印刷图片看,这幅画作假的水平还是不错的呀。纸张的颜色,墨的颜色,笔法,裘泽现在一项项仔细看下来,却没看出任何明显的作假之处。为什么看照片看不出来,而一看实物却有那种感觉呢?记得俞绛当时也是一口就断定此画为假,却没有说任何理由。如果俞绛现在还没走,裘泽一定会详细问一问。既然一时想不通,那就不去想了吧。独自生活了这么久,要是还学不会这一点,裘泽早就被背负的东西压垮了。
第9楼 ? ? ? ?发表于 13:01:48
“你要负责任,你不能不负责任啊。”走出“墓道”,裘泽就看到两个人在电梯口拉拉扯扯。其中的一个裘泽才见过,是拍卖会前上台说过话的拍卖行经理。此时他的脸色有些无奈和嫌恶,手臂被牢牢抓着,来回摇晃。“我说你能不能放手,这样很不好看的。”“我才不管好看不好看的,只要你肯负责,我就放手。”说话的是个老头,花白的头发一簇一簇杂乱无章,朝天鼻上架了一幅老式眼镜,左边镜片厚的像放大镜,右边镜片……没有右边镜片。他只穿了件单薄的老头汗衫,手臂黝黑却并不瘦弱。胸口挂了个个头很大的老式相机,看上去是机械的,现在很少见了。他似乎不太注重个人卫生,过长的眉毛和长到外面的鼻毛都没有修剪,拍卖行经理白衬衫的袖子上也多了些浅浅的黑印子。“你自己把东西送来的,也签了协议书,现在拍卖会都结束了,东西根本就不属于我们了,有什么办法。你不要不讲道理。”“那个时候我脑筋不清楚,我这人有时候脑筋不太清楚的。这幅画对我很重要,你帮我想想办法。”老头语气有点软下来,但还是抓着经理不放。“没办法。”经理也有点恼了,头一扬说:“这件事我们不需要负责,也没法负责。你还不明白吗,画已经被买走了,该你的钱我们这就给你。再说……”他鼻子里哼了一声:“什么对你很重要,这是幅假画,根本就不值钱的。”这时裘泽已经走下了楼梯,听到这句话时心里一动,难道最后的那幅假图就是这个老人委托拍卖的吗?但这终究和自己没什么关系,裘泽这么想着,脚步不停。有了电梯就很少人走楼梯,他只在一楼半楼梯的转角处碰见一个。矮胖子凑着拐角站着,手里捧着裹脚布贴在鼻前,眯着眼睛深深吸着气,无比享受的样子。这让裘泽三两下就奔到了一楼。煤球和来时一样吊在他后颈,不管他怎么动都不会掉下来,还不时发出轻微的“咕咕”声,裘泽猜它大概睡着了。青黑眼的保安大叔比先前更没有精神,眉毛眼睛和嘴角一起往下耷拉,已经没有精神用视线尾行什么人了。不管他遇到了什么倒霉事情,保安做成这样总是不合格的。裘泽忍不住最后瞧了一眼保安大叔别致的眼眶,走出了小楼。这是普普通通的一幢小楼,下午三点的阳光铺在楼前的南街上,一片明亮。南街就是莲河以南的一条街,西头连着个镇子。小镇这些年越来越繁华,地价已经不比城区便宜多少了。可是南街却比小镇更热闹许多。裘泽沿着南街往东一路逛去,要再走一段才能瞧见临着街流淌的莲河,到时候隔着河对面的那条街,就叫作北街。莲河在前方不远处拐了个急弯,转折了九十度向北而去,所以北街一头被莲河拦阻,比南街短了一半。“收老旧破烂废铜烂铁来”。一个中年汉子甩着铃铛骑着小三轮车慢慢超过裘泽。收来的旧货扎成一捆放在后面的车板上,裘泽总觉得他是特意扎成人的形状,每次见到都有这种错觉。三轮车消失在南街的人丛里,只剩了有着奇特韵律的吆喝声还在耳边或心头回响。南街没有寻常江南水乡的风光,南街两面的建筑,也大多是新造的。其实南北两街本身,就是全新的。在好些年前,一个大房地产商投资建了这两条街,他请了最好的设计师,仿造China古代的建筑风貌,想要硬生生打造出一个传统江南水乡来。街道建成之后,招商也很顺利,只等盛大的揭幕式过后就会进驻,所有人都相信这将成为上海近郊集旅游和商业为一体的新热土。可随后就是一场大火。那是一个刮大风的夜晚,这场极具传奇性的大火据说从连接南北二街的虹桥上烧起,蔓延到南北两条街道上。地产商的仿古做得非常彻底,所有的房子都是全木结构,烧得飞快。而为了保持神秘性,这里又一直保持着封锁未开放状态,所以等消防车赶来,火势已经难以遏制,只来得及救下不到三成的房子。同样的原因,所以也没什么人员伤亡。南街足有四五里长,所以这真是场传奇的火。或许有人放火,谁知道呢,裘泽听说过许多小道传说。总之那个房产商倒了大霉,为了还贷款把所有地皮全都*卖出去。两街重建的时候,地皮分散在许多人手里,当然就再没有什么统一的规划,江南水乡的设计也成了泡影。现在的南北街上,头尾两端有火灾残存下来的仿古建筑,中间多是现代风格的平房或小楼房,也间杂了些后来新造的中式建筑。无论哪个建筑师到这儿来,都会觉得乱糟糟的。就这样乱糟糟的两条街,却热闹成今天这个样子,大家都说是那把大火把风水烧旺了。最初是一些在附近乡镇里收古旧的贩子在街上租了房子临时落脚,然后渐渐有人来从这些贩子手里淘旧货,时不时传出捡到漏的消息。于是来捡漏的人和卖古董的商人越来越多,滚雪球一样,规模越来越大,南北两街也在这个过程中,慢慢重新建造起来。现在,南街和北街成了这座城市里最大的古玩市场,每天成千上万的人揣着钱来这里,盼望收到一件被埋没的珍瓷或无人识的名家字画。而画廊、私博、拍卖行、典当行、书店等相关的文化行当也随之而起,更养活了许多餐厅茶馆和旅社。裘泽当然不是第一次逛南街,相反,许多古玩铺子的老板都已经认得这个少年了。这里每天每时每刻都是新鲜的,随时都可能有新发现,新故事。“小泽,这次没挑得中的吗,看看这些,我藏着的。”面前的老板从柜台后面拿出个小布包,展开露出里面的几件东西。那是几块天青色的碎瓷片。裘泽的眼睛亮了一下:“这是……汝窑的碎瓷?”(1)老板不说话,只是得意地嘿嘿笑着。裘泽用手捡起其中的一片,在他手指一碰到冰凉瓷片的时候,眉毛就皱了皱,抬起头看老板。老板见他这副模样也愣了,试探着问:“怎么?”裘泽看出老板不是装的,低下头重新研究起碎瓷。这瓷片开片密布如鱼鳞状,釉色莹厚,像碧玉一样,看上去柔和温润。侧过来看断口处的瓷化程度,浅灰中带些许微黄,夹杂着些细空洞,正是汝窑为了有好釉色而特意低温烧制的特征。一时之间,裘泽竟然看不出手上碎瓷的破绽在哪里,但拿着它的感觉,又分明不对。裘泽放下这一片,用手分别摸了摸其它几片,细细体会着那股传入心田的滋味。不对,这是新东西啊,可这假造的,要不是自己有这难以言说的能力,根本看不出来。老板有点急了,他知道面前这少年年纪虽小,却是极有本事的,一看一个准。“东西不对?”老板瞄了瞄四周,低声问。裘泽点头。“打眼了,打眼了。”老板恨恨地说,仔细拿着碎瓷瞅,却又狐疑起来:“这假造的……你给我说道说道?”“你……再找其它人看看。”裘泽没回答老板的问题,告辞离开了这家小店。要是能跟着俞绛学几年,大概就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无言离去了吧。裘泽心想。这就是他为什么渴望有名师指点的原因,虽然能知道答案,但那种近乎作弊的方式,让他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常常心里堵得难受。不宽的街道上熙熙攘攘,有人脸上有忍耐不住的兴奋,那是自以为淘到什么宝贝了的;有人面色阴沉,那或许是发现自己吃了亏上了当的;更多的人兴冲冲地还在寻找他们的目标,或是用新鲜好奇的目光打量这条收藏了无数历史碎片的街道。裘泽在家凉茶铺子里歇脚,喝了碗凉茶。说是摊主祖上传下的方子,能堂吃也能封好带走。裘泽要老板加了勺蜂蜜,苦中带甜。“好吃吗?”瘦得像竹竿的中年女老板问。“嗯。”裘泽吓了一跳,连忙点头。女老板每次都会这样问客人,通常大家都很给面子。有一次裘泽看到有客人回答说太苦,女老板直愣愣瞪着他,两个眼珠鼓出一半到眼眶外,很吓人。然后她忽然就开始流泪,嘴里只是不停地说“苦点好”。所有的客人都被吓跑了。所以裘泽知道,最好的回答是“很好吃,一点也不苦”。但他每次还是只能挤出一声“嗯”,勉强过关。这一带已经是南街的中心区域,也就是当年被大火烧得最干净的地方,什么都没留下来,除了先前经过的砖土残骸。据说那原本是一座城楼,大火把能烧的都烧去了,只剩下土坯。两边地皮的主人都造起了各自的房屋,没人原意搭理中间这摊麻烦,直留到今天,看上去就像是个经历了战火的破城门,反而和南街的文化含蕴呼应起来了。又向前走了一段,就到了虹桥,由此可去北街。这桥下没有任何支撑,彩虹一样飞架两岸,因此得名。当然也不是原本的那座木桥了,地方政府出钱造原样修的,砖石结构要比原先的木头便宜许多,但还是不能通车,只供行人往来。这虹桥是现在南北街最出彩的景色,新建起来的中式民居,也多集中在虹桥两侧,所以总是有人以桥为背景,拍照留念。裘泽走上虹桥的时候,就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人举着硕大的相机,遮住了大半张脸,拍个不停。
第10楼 ? ? ? ?发表于 13:02:15
看见这拍照人,裘泽不由停下脚步。虽然他的脸被挡住了,但才见了不久,裘泽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圆领老头汗衫加上老式相机,这分明就是扯着拍卖行经理的胳膊非要他负责任的那位。相机从脸上移开,露出只有一个镜片的眼镜。果然是他。裘泽从拍卖行出来一路走走停停,被老头赶到了前面也不奇怪。可是老头之前不是心情很差地和经理纠缠不清,怎么现在倒有闲情倚着栏杆拍照了,难道他从三道横线那儿把画要回来了?这显然不可能。裘泽心里对假画存着些疑惑,而老头如此着紧那幅画也令他有些好奇。可他不是有点疑问就非要弄清楚的好奇宝宝,打量老头几眼后,就准备过桥逛北街去了。放下相机的老头脸上没有半点懊恼或焦燥,看起来他已经把一个多小时前的坏心情抛到脑后。此时他吧咂着嘴,眼珠转动。由于残存的镜片实在太厚,让他的两只眼睛看起来不一般大,旁边的几个路人忍不住面露微笑。老头对自己是否可笑毫不在意,眼睛往四周溜了一遍,就和裘泽的目光对上了。裘泽有点尴尬,他觉得自己这样看别人并不礼貌,准备快步从老头身边走开,却意外地瞧见老头朝他笑了。是咧开嘴笑,露出黄黄的,不太齐整的牙齿。他的脸一瞬间因为这个笑容而产生了许多的皱褶,让人觉得这样的笑容并不令人愉快。再可怖的脸笑起来,也能够传达善意。做不到这一点的,往往因为笑容本身并没有笑意。老头的笑容,就让裘泽觉得他只是做了一个咧开嘴的动作而已。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应这个动作,不管他直接离开吗?裘泽的犹豫让老头像发现猎物似的又一次咧开了嘴。他仿佛觉得眼前的少年很有意思,走了过来。老头的身材并不高,步子却很大,几步就迈到了裘泽面前。应该怎么打招呼呢,这可难倒了裘泽。说“你好,先前在拍卖行里见过你”吗,怎么可能,对陌生人说这么多话裘泽可做不到,那会让他在一句话里加入许多“嗯”和“啊”,就像个羞涩的小姑娘。哦是的,他的确很羞涩,所以就像往常一样,裘泽保持沉默。“你知道吗,这是条鬼街。”老头说。他的嗓音很怪异,和拍卖行里听到的不太一样,好像喉咙里有根筋抽紧了,每个字都带着公鸭般的“嘎嘎”音。“嗯?”对这句莫明其妙的话裘泽只能这样回应。“鬼街,这条街是鬼街。”老头嘎嘎地说,然后又咧开嘴,这次他的笑容变得奇怪诡异。裘泽想这是自己的心理作用。“我看见了,我都看见了。”老头闭起右眼,睁着的左眼在镜片后微微扭曲。“咔嚓,咔嚓。”他说。“咔嚓,咔嚓。”就像是头颈折断的声音,也像骷髅行走的声音。裘泽打了个寒颤,他记起了老头在拍卖行里说过的话。“我这人有时候脑子不太清楚的。”“你站好,我帮你拍张照。”老头“咔嚓”了几声后,又说了句和之前毫无逻辑关系的话。裘泽想,看来他真是精神失常的。老头举起相机,把那只睁着的眼睛遮住。“咔嚓,咔嚓。”老头给相机配音。原来……是这个声音。裘泽决心走了,继续站在这里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傻瓜。煤球开始在后面扭来扭去,吊了这么久,爪子也该酸了。“不用。”他抖了抖肩膀让煤球分份点,对一边按着快门一边连声“咔嚓”的老头说。然后走开。已经走了两步出去,裘泽的手臂忽然被老头从后面一把抓住。抓的很用力,就像先前老头抓着经理一样。裘泽心里喀噔一下,他想自己的袖子一定和经理的白衬衫一样,希望那黑印比较容易洗。“给你照片。”老头把照片塞到裘泽的手上。照片?那个……是拍立得相机吗?裘泽皱着眉看了一眼老头的大块头相机,他对老相机并不太有研究,虽然年代久远的相机也很值钱,但那和真正的古董相比,还谈不上有多少历史。他看看手上的照片,正是他自己的一张特写,黑白的,很清晰,比常见的拍立得照片好得多。可是,黑白的拍立得照片?有些奇怪。照片上作为背景的虹桥和后面的莲河及两侧街道有些虚化,他自己的嘴微微张开,是在说“不用”的“用”字时拍下来的吧。只是,在自己身侧的那团是什么?裘泽眨了眨眼睛,这团模糊的影像在看照片第一眼的时候并没看到,或许是自己没注意。但是……等等。裘泽瞪大了眼睛,他看到照片上自己身边的那团影像分明正在变化。那是一个人,她的脸正变得慢慢清楚起来,变得让裘泽可以辨认了。从模糊到相对清楚的过程约有几秒钟。最终,影像并没有变得像照片上的裘泽那样清晰,这是一个笼罩在灰色的雾气中的大半身像,整个人像是气体,又或是一团黯淡的光影,并非血肉之躯。但是,已经可以看出大概的衣着,以及五官了。裘泽当然知道,刚才在自己的身边,是没有这样一个人的。这个人,裘泽是认识的。只有很熟悉的人,才能分辨这样轮廓不清的人像。而裘泽,在看到最初的一团模糊时,不敢置信的熟悉感就伴随着一阵又一阵的战栗在心底滋生了。这是他的奶奶。裘泽已经七年没有见过自己的奶奶。那个早晨的情形虽然他拒绝回忆,但还是不时跳到脑海中。当十岁的他睁开眼睛,穿好衣服爬起来,却发现整个家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没有任何先兆,在他熟睡的那个黑夜里,他的奶奶失踪了。自那之后,裘泽只能一个人生活,每个夜里他都要亮起一盏小灯来抗拒黑暗。奶奶再未归来,也没有任何讯息。从法律上,她已经死了。但现在,她却像个鬼影一样,出现在这张照片上。或许这就是一个鬼影。在奶奶还在身边时,裘泽从来没有见过她有这样的表情。在他的记忆里,仿佛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让奶奶动容,对邻居而言,这个冷冰冰的老妪难免阴沉而不可亲近,但裘泽还是能从那因为洞悉世事而变得冷漠的目光中找到亲切。而此时的照片上,这个老妇人面容狰狞,大张着嘴,仿佛在大喊在怒吼。她的眼睛看着前方,是的,实际上她的眼睛并不能很清楚地在照片上看见,但任谁都能感觉到她凌厉的目光。恐惧和震惊像海潮一遍遍冲刷裘泽的神经,每一次都让身上细微的汗毛过电一样的颤动。“收老旧破烂废铜烂铁来。”收旧货的小三轮在北街转了一圈,从虹桥上骑回南街。“老张,这里的老旧破烂都很值钱的,谁会卖给你哟,到这里来收破烂白费力气。” 这些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仿佛和裘泽之间隔了一个世界。“当啷”一声铜铃响,裘泽回过神来。摇着铃铛的老张从他面前缓缓骑过,蹬在脚踏板上的小腿肌肉鼓起,油亮油亮的。拍照的老头已经不见了。注1:汝窑是宋代五大名窑之首,曾专为宫廷烧制御用器,用玛瑙为釉料,色泽以天青色最著名,具备“雨过天晴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的灵性。全世界完整器存世约70件左右,故仅是碎瓷片也足以宝贵。
第11楼 ? ? ? ?发表于 13:07:51
三,巨大的引力 彝族的巫师会为出走多年或客死异乡的长辈招魂。他们站在高山上,望着死者出走的方向,呼唤死者的名字,一只手上拈着麻线。于是灵魂顺着麻线而来。在这些喧嚣的城市里我们常常感到孤独,但请不要忘记,先人们的灵魂正在天上注视。在某些时候,他们会站到我们身后,不需要回头,你内心将有所感触,那从寂静黑暗深处传来的力量。
裘泽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不同寻常,就像在他自己身上发生的那样。失踪了七年的亲人出现在一张黑白照片上,裘泽预感到生活的轨迹又将发生改变。这是显灵吗,这个死去的亡魂一直跟在她孙子的身边,就像吊在后颈上的煤球那样?裘泽再没有闲逛的心情,他沿着南街,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不时低头看手里的照片,想着怪老头先前说的话。他说“我看见了”,还说这是条“鬼街”。如果奶奶真的已经死了,那她是怎么死的,七年前的那个夜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知不觉间南街已到尽头。往前就是新开发的学校区,集中了好几家大学和一些高中,今年才建成的远景中学新校区就在其中。其实以裘泽的成绩本不该来远景这样的贵族学校,尽管远景的教学质量算是这些学校中的翘楚,但在人们心目中上海最好的高中和贵族学校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想两者兼备的远景还有一段路要走。毫无疑问,裘泽有能力考进他感兴趣的任何大学,这样的学生哪个高中都喜欢。问题在于他要留长发。有些学校连女生留长发都不允许,更何况男生。所以裘泽的整个初中生涯过得非常痛苦,他像《圣经?旧约》中被剪了头发就任人宰割的大力士参孙一样,每次剪短头发都会虚弱得像生了场大病。可他头发剪短后生长速度比别人快几倍,于是剪头发――卧床――上学――再剪头发这样的循环之下,裘泽只有一小半的日子能正常上学。那近乎通灵的能力随着年龄增大而逐渐成长,这令他在古董鉴赏方面的造诣与日俱增,同时头发生长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了。初中毕业后他只好选择了远景中学,他猜贵族学校会宽松些。让他庆幸的是,几次因剪发而卧床不起后,学校默许了这样一个异类存在――留长发及时常因对古董的兴趣而逃课,对于一个能在高考中为校增添荣誉的天才学生,远景还是愿意网开一面。这已经是放学时间,南街对于少年们来说,永远是充满神秘和向往的地方,每天到四五点钟,南街上就会多出许多在各个小店铺和地摊上探头探脑的少年郎。裘泽和学生们擦身而过,像条逆流而上的鱼。收旧货的老张把三轮车停在远景校门口,每天的这个时候他都会从校工那里收下一堆空饮料瓶,和车上的那些捆在一起。不管怎么捆,大家都觉得他在拉着个人型的玩偶。然后他会蹲在路边,抽一支烟,盯着来来往往的少年看。今天他没抽烟,而是拿出了碗凉茶,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喂!”有人叫裘泽。是裘泽的同学,他姓穆,长得像颗树,大家都叫他木头,和大多数人一样,他并不怎么喜欢自己的外号。木头更不喜欢裘泽,作为学习委员,他怎么都不能忍受,班上有这样一个留长发经常逃课的家伙。尤其让他火大的是,不管怎么用功念书,每次考试都只能跟在裘泽的后面吃灰。和大多数远景学生一样,木头家里很有钱。可他尤其爱摆老大的做派,于是乐得当他小弟占点便宜的人不少。他学习成绩也不错,就总是想,如果没有裘泽这个另类的话,人生就完美了。“哼,又逃课了,我给你记着呢,写品德评语的时候我会报告给老师的。”木头远远就大声叫喊,活像个爱打小报告的十岁女生。裘泽没有理他,他压根就没有听见,也没有看见木头。他还在想着照片上的鬼影,如果是奶奶显魂,为什么会露出那样子的表情,是要提醒自己什么很紧要的事情吗?“看你的长头发,像个女人似的,真搞不懂你怎么能考出那些分数。我看你是作弊的,是吧,哈,你是作弊的!”攻击裘泽让木头觉得很兴奋,咕咚咕咚把手里的一罐可乐喝了个干净。旁边的人附和说:“说不定他留这么长的头发,就是方便考试的时候藏小纸条。”大家都知道不会是这么回事,只是凑个趣而已,这让木头越发兴高采烈起来。可是裘泽还是低着头,看都没看木头一眼。“喂,你这个家伙!”木头喊。裘泽没有反应,这让木头觉得自己在唱独角戏,有些无趣。“喂!”他又恶狠狠地喊。木头觉得身边的同学都在看他,裘泽的态度让他很没有面子,他觉得自己不再做些什么,就下不来台了。他捏了捏手里的可乐罐,咬了咬牙,呼地朝裘泽扔过去。其实木头只是想吓吓裘泽,好叫他知道,自己不是可以随便忽视的人。可是他的准头很差劲,可乐罐重重地打在裘泽脸上,磕破了他左边的眉角。当啷啷,可乐罐掉在地上滚开。裘泽捂着眉角,抬起头,看见几步之外张大了嘴的木头。煤球从裘泽的脖子后爬了出来,露出半个脑袋一只眼睛,盯着木头吼了一声,要为主人助阵,可惜它才刚睡醒,没开嗓,声音轻得除了裘泽谁都没听见。大家都往这里看了过来,老张也是。凉茶还剩了一点点,他又泯了一口,饶有兴致地瞅着少年们的纠纷。木头愣了几秒钟,从鼻孔里重重哼了一声,抬起下巴,急冲冲地走开了。和他在一起的几个男孩也跟了上去,其中的一个向裘泽耸了耸肩,表达了自己的遗憾。裘泽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意识到天已经开始暗下来了,如果不赶紧回去,他会错过来送箱子的快递员。几个眼尖的女生瞅见了煤球,正叽叽喳喳指指点点。还没等她们看得更清楚,就遗憾地看到裘泽扬手招了辆出租车。车里有股臭咸鱼的味道,顽固地从汽车香薰的桂花香气里冒出来。前排座椅的后背上被某个乘客私自贴了小广告,印着一个看起来无所不能的私家侦探的手机号。下午的好阳光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全都不见了,裘泽的眉角还在痛,胸口被思絮塞满了,把心挤得很难受。出租车没法开到家门口。裘泽下了车,弄堂口上方“福兴里”的字迹已经斑剥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电话间的老阿姨笑着和少年打招呼。这个亭子间已经存在了许多年,除了呆在里面的阿姨越来越老外,唯一的改变就是在七八年前这里开始兼卖杂货了。“回来啦。”老阿姨冲裘泽点点头。“嗯。”在他奶奶还没有失踪的时候,和街坊们关系并不好,大家都觉得这个十年前搬进来的老太婆古怪又神秘。可是那一天之后,街坊对裘泽的态度就不一样了,虽然这个小男孩和他奶奶一样不爱说话,但大家认为这完全是有理由的。“多不容易啊。”老阿姨见裘泽走过,冲旁边摆彩券摊的山羊胡老先生说。“命运多舛啊,我早就说过,那个时候他奶奶……”山羊胡忽然停住不往下说了。卖彩券之外,街坊们都知道他还是个算命先生。“那个时候怎么了?”老阿姨追问。山羊胡捋着山羊胡,只是摇头不说话。他这时的表情,和十多年前在城隍庙摆测字摊时一模一样。弄堂里家家户户都开着小窗户,里面传出“刺啦刺啦”的炒菜声。大家烧菜做晚饭的时间都是差不多的,一家开始做菜之后,香气会让邻家也赶紧烧起来,很快整条窄窄的弄堂里就溢满了各种各样的饭菜香。裘泽的家在数过去第二条小岔道的最里面,他走进去,看见地上掉了一条绿领巾。他知道自己或许该拾起来,可是做好事也是要有心情的,现在他心情差劲得连弯腰拾东西的力气都没有。“阳阳吃~~饭~~了。”他对门的邻居扒着门探出身子喊。她儿子阳阳总是在路上扔各种各样的东西,并且固执地认为没有这些路标就会不认识回家的路。一个人从后面超上来,骑着的助动车上绑着个纸箱子,停在裘泽家门口。他在对运送单上地址的时候,裘泽摸出笔,接过单子签收了。暗红色的木门经过了几十年风雨,蛀朽得不那么厚重了,推开时发出吱吱哑哑的声响,小孩急促的奔跑声劈里啪啦由远而近,他一定忘了捡路标。裘泽把纸箱搬进门,单薄的身子向后一靠,“砰”的一声把世界关在门外。走道昏暗,但裘泽没有空出的手来开灯。他顺着熟悉的味道,慢慢向里走。左边是空荡荡的厨房,右边的门关着,里面也是空荡荡的。同样,前方两扇紧闭的门后面也必然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住在一楼的邻居已经在几年前搬出了古老的里弄,住进了钢筋水泥楼房里。现在这幢两层楼大房子里的住客不算很多了,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一只两岁的小黑猫,以及一窝吃了很多种口味灭鼠药所以一直兴旺不起来的老鼠。箱子不轻,上楼的时候每一步都踩得木楼梯“腾腾”响。裘泽没兴趣做毫无意义的事,所以邻居搬走后楼上自家的门从来不锁,现在肩膀侧过来轻轻一顶,门就开了。把箱子稳当地放下,裘泽从旁边的毛巾架上取了块蓝白条纹的毛巾抹去脸上的汗。右手边有两根细尼龙绳沿着墙垂下来,一根粗些,一根细些。“喀达”,细绳被拉了一下,上面的吊扇开始转动起来。在一座城市里,总有些地方时间过得特别快,而另一些地方则相反。这间屋子和包围着它的整幢楼整条里弄,无疑就属于后者。
第12楼 ? ? ? ?发表于 13:08:21
地板是一长条一长条的水曲柳拼接在一起的,现今变成了褐色,但木纹依旧清晰。这地板从来不上蜡,至少在裘泽记忆中的十几年里从没有过。时间把木板浸润地越来越柔和亲近,穿着拖鞋走在上面,感觉是软而有弹性的。天花板有近四米高,让本来就宽畅的房间有了堂堂正正的气度。沿着顶角线装了两盏日光灯,开关就是门口的那根粗绳,用坏灯管以后,是要搭着梯子爬上去换的。刷的墙粉有的发黄,有的剥落,还有的印了些许水渍。它们正和这座建筑一起衰弱下去,裘泽从未起过重新粉刷的念头,他觉得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说呢,很和谐。门后是一叠报纸,裘泽取了两张,铺在吊扇下的八仙桌上,然后把箱子搬上桌。煤球爬到他肩膀上,顺着手臂上了桌子,又抱着一条桌腿滑下地去。显然它四肢的长度不能很好地完成这个动作,和往常一样,滑到一多半的时候它就抓不住桌腿摔了个龟肚朝天,花了几秒钟翻过身来,自顾自玩去了。这就是家里的餐桌,四把拢着八仙桌放置的靠背椅子,其中的多数已经不使用很久了。只有对着门的那把,才会在吃饭的时候拉出来。裘泽常常觉得其它三把椅子已经在地板上生了根,再不会移动。所以每次清扫房间的时候,他都会把椅子四脚朝天倒放在桌上,用拖把将地板拖上好几遍。八仙桌的一侧是个装饰柜,七年前这里面放着些绿豆赤豆面粉霉干菜,还有茶叶罐子玻璃杯,所以到了梅雨天就会生出些会飞的小黑壳虫。现在这些东西还在,只是多了些宋元明清的瓷碟瓷碗,木雕玉牌。一溜两个装饰柜旁边是嵌了大理石台面的梳妆台,紧挨着通往厢房的门。梳妆台的对面是一把摇椅,藤做的,裘泽的记忆中,奶奶时常躺在上面,闭起眼睛慢慢地摇,摇椅发出吱哑的声响,就像钟摆一样。裘泽把目光从藤椅上移开。他试着暂时不去想照片的事情,但在这到处都留着奶奶痕迹的地方,要做到这一点很困难。如果把时间倒回到七年之前,裘泽绝不会这样徨。凡是和他奶奶有关的任何消息,哪怕再荒诞无稽,他也一定会投入所有的精力去追查。事实上当年他正是这么做的。但他得到了什么?他为什么会住在这里?父母是否还活着,他们是谁?奶奶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这样特立独行,爷爷又在哪里?当裘泽年纪越来越大的时候,一些幼年时被奶奶轻易应付过去的问题,在他对奶奶失踪追查的过程中重新显现出来。最后他甚至无法确定,那个名叫戴蕴秀的老人,和自己到底有没有血缘关系。再加上奶奶离奇的失踪方式――这个很少出门的老妪,是在裘泽睡着后的黑夜里,披上外套穿好鞋子,自己走出去的。她一定认为自己可以在天亮前回来,或者,她因为某个原因而下决心让十岁的裘泽从此独自生活。还有……从心灵深处逐渐觉醒过来的奇特能力,他仿佛开了一只特别的眼睛,并且视力正一天比一天好。这所有的一切,让他觉得,他终将追查到一个隐藏在黑暗中的巨大物体。极其巨大,以至于让他决定放弃,而把精力转移到古董上来。他不知道自己对古董的狂热里,有多少成份是因为这种刻意的注意力转移,有多少成份是由奇特能力所致,又有多少成份是真正天生从骨子里带来的。其实裘泽很早就知道,即便他不再追查一切,如果那个物体足够巨大的话……牛顿说,质量越大的物体产生的引力越大,从而吸住身边那些微不足道的尘埃;爱因斯坦说,质量越大的物体对空间形成的曲折越大,这种曲折会让周围的物体向中心滑落。无论哪一种,都意味着如果他已经被笼罩在巨大的阴影里,那么他终将无法逃脱。就像今天的照片一样,毫无疑问,这是一个讯号。可是裘泽觉得自己还远远没有准备好。事情来得太突兀了,他需要有什么东西来帮他镇定一下,让他转移一下注意力,然后再决定接下来该怎么做。是主动进攻,还是继续逃跑。封胶带把箱子裹得严严实实,裘泽拿起刀,从中缝切入,划开。如果没有照片,没有鬼影,那么他现在面对这个箱子的态度,一定好似一个面对丰盛大餐的老饕。裘泽把纸箱的盖子朝两侧翻开,露出了里面满满当当的各色物品。他忽然想到了死刑犯,据说在上刑场之前,他们都会获得一顿美餐。他叹了口气,意识到自己并无法逃脱命运,不论那是什么。他从箱子里拿出第一件东西,木雕观音像。不管它光泽有多黯淡,上面还留着些陈年的污渍,雕工笔法又似有盛唐之风,裘泽只伸出三根手指一捏,就知道了它本质上是什么样的货色,随手扔到一边。然后是第二件,同样只是用手从箱中拿出来,完全没有停顿,半秒钟后貌似清中期的瓷笔架就和木雕扔在了一起。没有哪个古董专家能用这样的速度来鉴别,就是俞绛也不行。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其实在极幼小的时候,某些东西就开始给裘泽若有若无的感觉了。可是小孩子不会觉得这有多特别,在他们的眼中,整个世界都是特别而新鲜的。到了年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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