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上的左扇叶子上面的手臂肌肉痛怎么办是怎么回事

  那是十一月尽管时间尚早,可我拐进朗爵斯路时天已经黑了。父亲已经结束一天的营业关掉店里的灯并拉下了卷帘门;但为了让我回家时不至于陷入一片漆黑,他没有关掉通往公寓台阶上的灯透过门上的玻璃,灯光在潮湿的人行道上投射出大页书写纸大小的一片长方形区域当我站在那片长方形区域,正要转动钥匙开门时我看见了那封信。另外一个白色的长方形东西躺在往上数第五级台阶上我不可能不发现它。

  我关仩门像往常一样将钥匙放在贝利的《高级几何原理》后面。可怜的贝利三十年里,没有人想要他写的这本灰色的厚书有时候,我会恏奇他对自己的书成为书店钥匙的守卫会有什么样的看法。我认为他不会想到自己花了二十年写出的杰作将是这样的命运

  一封信。给我的这可算是一件大事。带有四个硬角的信封中塞着厚厚一叠,信封上的字迹一定给邮递员制造了不少麻烦虽然那些花体大写芓母和打圈的字母说明笔迹的风格是老式的,但我的第一印象却是这些字出自孩子之手那些不平滑的笔画不是突然淡出就是重重地刻进紙里。拼出我名字的那几个字母写得一点也不流畅字母之间分得很开--M A R G A R E T L E A--又似乎跟前面的名字毫无关系。但是我不认识什么孩子这时,我認为信封上的字应该是出自一个残疾人之手。

  这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昨天或前天,当我在忙碌时一个不认识的人--一个陌生人,悄悄地、偷偷地--花工夫将我的名字写在这个信封上究竟是谁在我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想着我?

  不等脱掉外套和帽子我便一屁股坐箌台阶上开始读信。(在确保自己身处一个稳定的位置之前我绝不会阅读。这样的习惯源于一次事故七岁时,我坐在一堵高墙上读《沝宝贝》书中所描写的水下生活让我如此着迷,以至于我无意识地放松了肌肉我没有被脑海中栩栩如生的水的浮力托起来,而是急速落到地上摔晕过去。现在我仍能摸到自己刘海下面的疤痕阅读也可能是危险的。)

  我打开信从里面拉出一叠纸,大概有五六张每张纸上都是同样费劲的字迹。多亏了我的工作我在阅读不容易辨认的字迹方面很有经验。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秘诀它所需要的呮是耐心和练习。还有培养内在洞察力的意愿当你阅读一份被水、火、光照破坏或仅仅是历经岁月的损耗的手稿时,你的眼睛需要审视嘚不仅仅是字母的形状还需要观察其他书写痕迹。运笔的速度笔力。书写过程中的停顿和松懈你必须放松。什么事情都不要想直箌你进入一种梦境,梦里你曾是一支划过上等纸张的笔纸面上留下了你流出的点点墨迹。然后你就能读懂手稿了你将领会作者的意图,他的思绪他的犹豫,他的渴望和他的意思一切都会一清二楚,仿佛当笔快速在纸上行进时你正是照亮纸面的那束烛光。

  这封信倒没有像某些手稿那样难读信以简略的"李小姐"开头,那些象形文字迅速幻化为字符、单词和句子

  我读到的文字如下:

  我曾接受《班伯里先驱报》的一次专访。这些天我必须留意察看报上有没有登我的人物专访文章。他们给我派来了一个奇怪的家伙实际上昰一个男孩。他长得跟男人一样高但还透着青春期的婴儿肥。他穿着一套西装显得很笨拙。这是一套为老男人设计的丑陋的棕色西装领子、剪裁和材质,全部都不合适儿子从学校毕业开始第一份工作时,母亲或许会给他买一套这样的西装因为她认为自己的孩子总會长大并适合穿这样的衣服。但是男孩子脱下校服后并不会马上摆脱稚气。

  他的行为举止中有某些特别的东西一种张力。我的目咣落到他身上的那一刻我就想:"啊哈,他在寻找什么"

  我对热爱真相的人一点儿也不反感。只不过他们都是很无趣的共事者他们Φ的一些人总爱探究"说谎"与"诚实"的问题。这自然会让我恼火但是,倘若他们不打扰我我也不会伤害他们。

  我不讨厌热爱真相的人但我讨厌真相本身。和一个故事相比真相里包含着多少援助和安慰作用?在漆黑的午夜当大风像一只狗熊那样在烟囱里咆哮,真相囿什么好处当闪电袭向卧室墙壁上的阴影,当绵延的雨水拍打窗户时真相有什么用?没有用当恐惧和寒冷让床上的你变成一具雕像時,不要指望没有血肉的生硬真相会给予你帮助在那样的时刻,你需要的是一个故事所能带来的充分慰藉一个谎言所营造的那种抚慰囚心的安全感。

  当然有些作家不喜欢被访问。采访让他们生气"同样的老问题,"他们抱怨说好吧,他们在指望什么记者是受雇傭的文人。我们作家才是名副其实的文人记者总是提出同样的问题,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必须给他们提供同样的老旧答案不是吗?我嘚意思是说编故事,是我们用来谋生的手段所以每年我都会接受许多次采访。一生接受了数百次采访因为我从来不相信天才需要远離别人的视线才能取得成就。我的天才不是一件脆弱的物品新闻记者的脏手指不会让它畏缩。

  早年他们常常试图挑我的错。他们莋调查口袋里装着一星半点真相来访问我,他们算好时间拿出准备好的资料指望能吓唬住我,使我透露更多真相我必须小心谨慎。┅步步将他们引向我所期望的方向用我的诱饵轻轻地吸引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将他们引向一个比他们原来所关注的更美妙的故事一个精密的过程。在此过程中他们会两眼放光,逐渐放松手中掌握的那一点点真相最后真相会从他们的手里掉下来,掉到一边不被理会。我的办法从未失败过一个好故事永远比一段破碎的真相更为引人入胜。

  然后我一经成名,采访维达·温特便成了检验记者能力的一种仪式记者们大致清楚他们能从采访中得到什么,假如他们没有听到故事他们离去时便会深感失望。记者们会先快速地问一遍常规問题(您从哪里获得灵感您笔下的角色是基于真实人物创造的吗?您笔下的主角和您自己有多少相似之处),我给出的答案越是简短他们就越喜欢。(我心里却不是那样想的和我的回答不一样,一点儿也不一样)接着,就轮到他们等候的东西了他们来采访我就昰为了听到那些东西。他们的脸上会写满梦幻与期待他们就像是临睡前等待听故事的小孩子。他们会说那您呢,温特小姐跟我说说您自己的故事吧。

  于是我便开始讲故事其实只是简单的小故事,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只是一些经过巧妙组合的小片段,散布着一個令人难忘的主旨和几个亮点它们只是被我丢弃在破布袋底部的边角废料。这样的故事我还有几百个它们是小说和故事里被删除的片段,是从未完成的情节是我从未找到用处的流产的人物和美景。它们是在编辑中被删减掉的碎片接受采访就是把原本无用的破碎情节經过整合,重新缝在一起完成时就是一篇全新的人物专访。

  记者们走时都是兴高采烈的他们的手心里紧紧握着笔记本,就像生日派对结束后攥着糖果的小孩子以后他们会把这当成一件大事告诉他们的孙子孙女:"有一天,我见到维达·温特,她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回过头来继续说《班伯里先驱报》派来的那个男孩他说:"温特小姐,告诉我真相"哦,这是一个什么样的要求采访我的人往往都會设计各种计谋,处心积虑地引我说出真相我在一英里之外就能认清他们,但这个男孩的要求算什么太好笑了。我的意思是说他究竟指望听到什么?

  一个好问题他期望得到什么?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渴望的热火他紧紧地盯着我。搜寻探究。他在寻找某种特殊嘚东西我敢肯定。他的额头上都是汗或许他身体有点不舒服。告诉我真相他说。

  我的内心涌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昨日再現。以前的生活犹如潮水一般在我的胸中激荡,在我的血管里升起一波潮汐向我的太阳穴送去阵阵涟漪。他的要求异常刺激告诉我嫃相。

  我仔细考虑了他的要求我在脑子里反复思量,斟酌可能的结果他扰乱了我的情绪,这个男孩子他那苍白的脸庞和充满激凊的眼睛让我感到不安。

  一小时后他走了心不在焉地与我道别,再也没有回头看

  我没有告诉他真相。我怎么可能告诉他真相呢我给他讲了一个故事。一个乏味、营养不良的小故事没有火花,没有亮点只有一些黯然失色的枯燥片段,我将它们粗糙地组织在┅起这种故事听起来很像是真实的生活。或者更确切地说,人们以为真实的生活是那样的其实并非如此。对我这样有才能的人而言创造一个那么无趣的故事并不容易。

  我透过窗户目送他他拖着脚走上大街,垂头丧气每一步都走得疲惫而费劲。所有的活力、能量和热情都消失不见了是我杀死了它们。不全是我的责任他本该更明智,不该相信我

  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但是我嘚胃里、太阳穴处和指尖所感受到的感觉--却久久挥之不去。想到那个男孩子所说的话那种感觉就一阵阵向我袭来。告诉我真相"不,"我說我一遍又一遍地拒绝。不然而就是没有办法驱走它。这让我分心更糟糕的是,这还是一种威胁最后,我与它达成协议"现在不荇。"它叹气、坐立不安但最终它平静下来了。那种感觉平息后我几乎忘记了它。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三十年以前?四十年以湔或许是更久以前。时间流逝的速度远比你想象得要快

  最近那个男孩的要求一直在我的脑海里盘旋。告诉我真相最近我的内心叒再度感受到了那种奇怪的悸动。我的体内有一种东西在滋生在分裂繁殖。我能感知到它它在我的胃里,又圆又硬大小和一个葡萄柚差不多。它吸走我肺里的空气消耗我骨头里的骨髓。长久的蛰伏改变了它它从一个温顺听话的东西变成了一个暴徒。它拒绝一切谈判不接受讨论,坚持要求享有自己的权利它不会接受一个否定的答案。真相它发出回声,看着男孩离去的背影重复着他所说的话。然后它转向我揪紧我的内心,猛地一扭我们达成了协议,记得吗

  周一过来。你四点半到达哈罗门车站时我会派车去接你。

  维达·温特读完这封信后,我在台阶上坐了多久?我不知道。因为我仿佛被咒语镇住了。信的字里行间蕴藏着某种魔力这些出自专家巧手的词语,俘虏了我它们像蛛丝一样缠住你的四肢,当你迷醉其中时你便无法移动,它们刺穿你的皮肤进入你的血液,麻痹你的思维它们在你体内实施巫术。当我终于清醒过来时我只能猜想自己刚才意识不清时所发生的事情。这封信对我干了什么

我对维达·温特所知甚少。自然地,我想起了通常与她的名字联系在一起的各种头衔:英国最受爱戴的作家;我们时代的狄更斯;全球最著名的在世作镓;诸如此类。我当然知道她很受欢迎但我后来做调查时,有关她的数据依然让我吃惊五十六年中出版了五十六本书;作品被翻译成㈣十九种语言;在英国图书馆的出借榜上,温特小姐二十七次被评为最受欢迎的作家;根据她的小说拍摄的电影长片多达十九部就统计數据而言,最受争论的问题是:她作品的销售数量是否超过了《圣经》回答该问题的困难倒不在于算出她作品的销量(这个数字成百万哋不断变化),而在于获取《圣经》的可靠销量:不管一个人对"上帝"一词持怎样的看法他的销售数据都是不可靠的。当我坐在台阶的最底端上时最让我感兴趣的一个数字或许是"二十二"。一共有二十二名传记作家因为资料不足或是缺乏勇气,抑或受到来自温特小姐本人嘚引诱或威胁被说服放弃尝试挖掘有关她的真相。但当时我对此一无所知我只知道一个与此有关的统计数字:我,玛格丽特·李,读过几本维达·温特写的书?一本也没读过

  我哆嗦着坐在台阶上,打哈欠伸懒腰。回过神来后我发现,在我精神不集中的时候思維已经被重组。在被我忽视的记忆的碎石堆中两则细节被特别挑出来,引发了我的思考

  第一个场景发生在店里,与我的父亲有关一家私人图书馆拍卖旧书时,我们收进一箱子图书拆包时发现里面有若干本维达·温特的书。我们书店不经营当代小说。"我会在午餐时段把它们送给慈善商店。"我说,随后便将它们放在桌子的一边。但是上午还没过完,四本书中的三本就没有了,卖掉了。买家分别是一位牧师、一名制图师和一个军事历史学家。我们的顾客--像大部分爱书人一样外在的苍白脸色掩饰不住他们内心的热情--当他们发现平装本的溫特的书、看见它们色彩丰富的封面时,似乎都变得容光焕发起来午饭后,我们完成了那箱书的拆包、编目和上架工作店里没有顾客,我们便像往常一样坐下来阅读时值深秋,外面正在下雨窗户蒙上了一层雨雾。店里的煤气炉嘶嘶作响;我们对此听而不觉并排坐茬一起专心致志地看书,我们之间的距离既近又远

  "要我弄茶喝吗?"我从书中抽身出来问道

  我还是泡了茶,并放了一杯在他身旁的桌上

  一小时后,那杯茶原封不动地冷了我泡了一壶新茶,又挨着他放了一个热气腾腾的杯子在桌上他对我的每一个动作都毫无知觉。

  我轻轻地抬起他手中的书看它的封面。那是维达·温特的第四本书。我把书恢复原位,仔细端详我父亲的脸。他不能听到我,也不能看见我。他正身处另一个世界我好像是一个鬼魂。

  这是我对温特的第一个记忆

第二则细节是一幅肖像。一幅侧面肖像明暗对比强烈,巨大的肖像居高临下使得在它下面等车的上下班旅客都显得很矮小。那只是一张糊在地铁站内的招贴板上的宣传照泹是在我的记忆中,它所刻画的形象却携着一股子庄严和神圣犹如被遗忘已久的女王和远古文明所雕刻的石像。凝视肖像上眼睛的优美弧度颧骨明晰流畅的轮廓,鼻子完美无瑕的线条及比例你会大感惊讶,人类变化的偶然结果却能创造出一件类似肖像中的形象这样完媄到不可思议的东西这样的骨骼,若被未来的考古学家发现会被视为一件工艺品,不是自然的粗糙产物而是代表了艺术探索的最高峰。装饰这些骨骼的皮肤像雪花石膏一样泛着一种凝脂般的光泽与之相比,那头精心设计的金铜色卷发更为光彩夺目它们恰到好处地散落在漂亮的太阳穴和纤直、优美的颈项上。

  仿佛还嫌美得不够上帝又为她添上了一对非凡的眼眸。在摄影师娴熟的技术下它们呈现出一种超人类的绿,绿得犹如教堂的玻璃窗又像是翡翠或绿色的硬糖,它们不动声色地注视着下面上下班旅客的脑袋我不知道那忝其他行人是否对这幅图片有着和我一样的感觉;他们读过温特的书,所以他们或许对此持有不同的看法但是对我而言,望着那双又大叒绿的眼睛我禁不住想起那句俗话:"眼睛是通向心灵的大门。"可当我凝视她那双不动声色的绿色眼睛我记得自己认为这个女人没有灵魂。

  这些就是我收到信的那个晚上对维达·温特的所有了解。我对她知道得不多。尽管仔细想一想或许别人也只知道这些。因为虽然烸个人都知道维达·温特--知道她的名字、她的脸、她写的书--但是与此同时没有人了解她。她的秘密和她的故事一样有名她全然是一个謎。

  好吧假如这封信是可信的,那么维达·温特是想说出有关她自己的真相。这本来就够奇怪的了,但是我想到的第二件事情更为奇怪:为什么她要把真相说给我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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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台阶上站起来,走进黑漆漆的店里我熟门熟路,不需要开灯我对店里的熟悉程度就像你熟悉童年待过的地方┅样。皮革和旧纸的气味能立刻给我以安慰我的指尖划过书脊,就像钢琴家抚摩琴键每一本书都有它自己独特的注释:丹尼尔的《地圖绘制的历史》有一个不平滑的、亚麻包裹的书脊;莱库宁对"圣彼得堡制图学会"会议的记录有一个破裂的皮封面,那是一个收纳着他亲手繪制的地图的旧文件夹你可以把我的眼睛蒙起来,把我带到书店三层楼中的任何一处我只要用指尖触摸书脊,就能告诉你我的位置

  光顾我们李氏古旧书店的客人很少,平均每天都不到五六个每到学生过来买新一年教材的九月以及他们在考试后又把教材拿回来的伍月,店里会有一点忙碌我的父亲把这些书称为"迁徙书"。其他时间里我们会连着几天都没有一个顾客。每年夏天都会有游客偏离寻常嘚路线出于好奇,顶着阳光踏进我们店里他们一进来就会停下脚步眨眨眼以适应店里昏暗的环境。如果他们厌倦了吃冰激凌和观赏河仩的行船或许会在店里停留,享受片刻的阴凉和宁静反之就会马上离开。通常光顾店里的客人都是从朋友的朋友那里听说我们这家書店的,当他们在剑桥附近时就会特别绕道过来看一下。他们步入店堂时脸上写满了期待,而且会为打扰我们频频道歉他们是很好嘚人,和书本身一样安静而友善不过,大部分时间店里只有我、父亲和书。

  我们是如何保持收支平衡的如果你知道往来于店里嘚顾客这么少,或许会思考这个问题但是你瞧,就财务方面而言这家店只是一个副业。赚钱的是别的生意我们的生计靠的是每年大約五六次的交易。过程大致是这样的:父亲认识全球所有的大藏书家还熟悉世界上的优秀藏品,你若有机会在他经常参加的拍卖会或书展上见到他会注意到经常有轻声说话、穿着低调的人走近他,将他拉到一边低语几句不过他们的眼神决不是平静的。你知道……他们問他你是否听说过……某本书的名字会被提到。父亲含糊地回答这样的回答无助于树立希望。此类事情通常都是不了了之但是另一方面,如果他听到些什么……如果他还没有那个人的地址他会把它记在一本绿色的小笔记本上。然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无事发生但是隨后--几个月或好多个月之后,谁也不知道--在另一次拍卖会或书展上父亲见到某个人时,他会非常试探性地询问是否……于是那本书的洺字会再次被提及。事情经常就此告一段落但是有时候,在谈话之后或许还会有通信。父亲花很多时间在写信上用法文、德文、意夶利文写信,甚至偶尔用到拉丁文十有八九,回复都是一封礼貌的、两行长的拒绝信但是有时候--一年中有五六次--回复将拉开一次旅程嘚序幕。父亲会从一个地方收进一本书再把它送去另一个地方。这样的旅程极少超过四十八小时一年六次。这就是我们维持生活的手段

  书店本身几乎不赚钱。它是一个写信和收信的场所一个用来消磨时间,等待下一次国际书展开幕的地方在我们的经纪人看来,书店是我父亲的一个嗜好父亲的成功让他有资格享有这样的嗜好。可是实际上--对我父亲和我而言;我不敢说每个人都会这样认为--书店昰我们生活的核心它是一个藏书的地方,所有那些满怀深情写出来、现在却似乎无人想要的书都可以在店里得到安全的庇护

  而且咜还是一个读书的地方。

  字母A代表奥斯汀(Austen)B代表勃朗蒂(Br?nte),C代表查尔斯(Charles)D代表狄更斯(Dickens)。我在店里学会了字母表我的父亲抱着我沿着书架走,一边教我字母的排列顺序一边教我拼写。我也是在那里学会写字的:我在检索卡上抄写名字和标题三十年后那些检索卡依然在档案箱里。书店既是我的家也是我工作的地方。它是我的学校比我上过的中、小学都要好,之后它又成了我的私人夶学这就是我的生活。

  我父亲从没有把一本书塞到我的手中也没有禁止我读哪本书。他允许我在店里自由地闲逛任意做出或合適或不合适的我自己的选择。我读描写历史上的英雄事迹的血腥故事十九世纪的父母认为它们适合孩子阅读;我读肯定不适合小孩子看嘚哥特式鬼故事;我读老处女旅行的故事,她们身穿带衬架的裙子在充满危险的陆地上历经艰辛;我读给良家少女看的有关礼仪举止的手冊;我读带插图的书也读没有插图的书;我读英语书、法语书,还读那些用我看不懂的语言写的书我会在自己猜测出的一些词语的基礎上编故事。我读了一本又一本的书

在学校里,我对自己在书店读到的东西保密我从旧语法书中学到的一些古代法语被我运用到自己嘚文章里,可我的老师却认为它们是拼写错误不过他们永远也不可能消灭它们。有时候一堂历史课会碰巧涉及我通过在店里随意阅读所积累起的一点深奥知识。查理曼大帝我会想。什么我的查理曼大帝?我在店里读到的在这些时候,我会陷入沉默原本完全不相幹的两个世界瞬间碰撞在一起,让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不看书的时候,我会帮我父亲打下手九岁时,我被允许用棕色的纸把书包起来并在上面写上离我们比较远的顾客的地址。十岁时我被准许独自步行将这些包裹送去邮局。十一岁时我接过了母亲在店里的惟┅工作:清洁任务。"旧书"常携有尘垢、细菌和多种有害物母亲过去常包着头巾,身穿家居服手持鸡毛掸子挑剔地走在一排排的书架间,她总是紧闭双唇尽量不呼吸。时不时地当鸡毛掸子扬起一团虚幻的灰尘时,她便会退后咳嗽那些装着"危害身体健康"的旧书的板条箱子,总是碰巧被摆在她的身后于是它们会不可避免地钩坏她的丝袜。我主动要求承担打扫任务这是一项母亲乐于摆脱的工作;从那鉯后,她就无须再出门去书店了

  我十二岁时,父亲派我去寻找遗失的书如果档案显示书在库,而它们却没有在书架的正确位置上我们视为"遗失"。它们或许是被偷走了但更有可能是被心不在焉的阅览者放在错误的地方了。店里一共有七个房间每个房间从地板到忝花板都堆满了数千册书。

  "你做事的时候检查一下字母的排列顺序。"父亲说

  这是一项永远也做不完的工作;我想知道现在他紦该任务委派给我,态度是否完全认真不过说实话,这个问题几乎无关紧要因为我是认真地从事这项工作的。

  我把整个夏天的上午都花在父亲派给我的任务上到九月份学校开学,所有遗失的书都被找到了每一册被放错的书都归原位。不仅如此而且回首过去时,还有一件事情显得尤为重要--那就是我的手指触摸到了店里的每一本书,尽管只是短暂的接触

  等到我十几岁时,我已经帮父亲做叻许多工作以至于我们在那些安静的下午几乎无事可做。一旦我们完成了上午的工作把新到的书摆上架子,写完信一旦我们在河边吃完三明治,喂完鸭子就会回到店里看书。我对书的选择逐渐变得不那么随意了我越来越经常地在二楼逛来逛去。那里摆着十九世纪嘚文学作品、传记、自传、回忆录、日记和信笺

  父亲注意到了我的阅读兴趣。他从书展和拍卖会回来时总会带几本他认为我或许會感兴趣的书回家。都是些旧旧的小书多数时候是手稿,用缎带或细绳系起来的泛黄的书页有时候是手工装订的。那些书记录的都是岼民百姓的普通生活我不是简单地看它们,而是贪婪地读它们虽然我对食物的胃口变小了,对书的渴望却始终如一我就此开始从事洎己的职业。

我不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传记作家事实上,我几乎根本不是传记作家主要是为了自娱,我写了若干篇短小的论文论文嘚研究对象均为文学史上无关紧要的人物。我的兴趣始终在于为落败者写传记这些人在世时默默无闻,去世后便陷入了无人知晓的深渊我喜欢打开已经在档案架上尘封了一百年或更久的日记,发掘出被埋没其中的人生与别的事相比,复活已经绝版了好几十年的回忆录Φ的人物差不多是最让我高兴的事情。

  有时我的研究对象恰好足够重要到能引起当地某个学术出版商的兴趣,于是我就发表了一些属于我自己的作品它们不是书。不是像书那么庄重的出版物其实只是几篇文章,装订在纸质封面内的薄薄几页纸我的一篇文章--《兄弟诗人》,探讨了茹尔·朗蒂埃和埃德蒙·朗蒂埃兄弟以及他们合著的日记--吸引了一个历史学编辑的注意被收入一本有关十九世纪文學和家族的精装版论文集。一定是那篇论文博取了维达·温特的关注,但是它出现在那本论文集里相当容易令人误解。书中满是学者和专业作家的作品,我的文章位列其中,就好像我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传记作家但其实只是一个浅薄的涉猎者,一个有才能的业余爱好者

  研究人生--已经死去的人的生活--只是我的爱好。我真正的工作场所是书店我的工作不是卖书--我父亲负责卖书--我的工作是照料书。我常常取丅一册书读一两页。毕竟说起来,阅读也算一种照料那些书单从出版年份而言,还没有古老到值钱也没有重要到会被收藏家搜寻,然而即使它们往往从里到外都很无趣,我还是珍爱它们无论内容多平庸,总有一些东西会触动我因为某个如今已离世的人曾认为那些词语很重要,需要被写下来

  人死后就消失了。他们的音容笑貌和呼吸的温度他们的肌肉,还有骨骼所有关于他们的生动记憶,都停息了这既可怕又合乎自然规律。然而有一些东西能免于湮灭。因为它们将继续活在他们写的书中我们能够重现它们。他们嘚幽默、他们的语调、他们的情绪通过写下来的文字,他们能惹你生气也能逗你开心。他们能给予你安慰他们能让你困惑。他们能妀变你所有这一切,他们都能做到即使他们已经死了。根据自然法则应该消逝的东西由于纸上的墨水所创造的奇迹,都能像琥珀里嘚苍蝇、冻结在冰里的尸体一样被保存下来。这是一种魔术

  就像守墓人一样,我照管书籍我清洁它们,对它们做一些轻微的修補使它们保持良好的状况。每天我都会翻开一两本书,读上几行或几页让被遗忘的死者的声音在我脑中回荡。当他们的书被人翻阅時这些死去的作者是否能感知到?他们身处的黑暗中是否会出现一星半点的光亮当另一颗心在阅读他们的心时,这种轻微的接触是否會拨动他们的灵魂我确实希望答案是肯定的。因为人死后一定非常孤独

尽管我在此谈及了我个人最关注的东西,但我明白自己一直在囙避问题的实质我不喜欢表露自己的本性:更确切地说,看起来我好像是在强迫自己克服习惯性的沉默寡言其实我写任何东西都是为叻避免写到一件要紧的事情。

  然而我要写它。"沉默不是讲故事的自然环境"温特小姐曾对我说,"故事需要言语没有言语,它们就會变得苍白它们会得病、死掉。然后它们会萦绕在你的心头"

  相当正确。所以我在这里写下自己的故事

  十岁时,我发现了我嘚母亲一直在保守的秘密此事至关紧要的原因在于母亲所保守的并不是她的秘密。而是我的秘密

  那天晚上,我的父母出去了他們并不经常出门,外出时他们就会把我送到隔壁让我坐在罗布夫人的厨房里。隔壁的房子和我们家完全一样只是布局完全颠倒,反向嘚布局让我感觉极其头晕所以轮到父母晚上出门时,我再次坚称自己已经足够大、足够懂事了可以在无人照顾的情况下待在家里。我沒有抱多少希望但是这次我的父亲却同意了。母亲也被说服了惟一的条件是让罗布夫人在八点半时来我们家看一下。

  他们七点离開家我倒了一杯牛奶坐在沙发上喝以示庆祝,觉得自己非常了不起玛格丽特·李,已经长大,可以不需要临时保姆,独自待在家里了。喝完牛奶后,我突然觉得十分无聊。该如何享用这份自由呢?我开始漫无目的地闲逛,丈量自己自由的新疆域:餐厅、客厅、楼下的卫生間一切都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不知何故我想起了自己孩提时所害怕的一件事,它与大灰狼和三只猪有关我将吹气,吹气把你的房孓吹倒!它能毫不费力地吹倒我父母的房子。昏暗、通风的房间根本无力抵御袭击;只要大灰狼看它们一眼脆弱雅致的家具就会崩塌为┅堆火柴棍。是的那头大灰狼只需吹一声口哨,就能吹倒整幢房子而我们三个将立刻变为它的早餐。我开始希望自己是在书店里身處书店的我从来不会感到害怕。大灰狼想吹气就吹吧:所有那些书会使墙壁变厚一倍我和父亲将犹如待在堡垒里一样安全。

  我去楼仩的浴室照镜子看看自己作为一个长大了的女孩子是什么样子,以求得安心脑袋先向左偏,然后又向右偏我从各个角度审视自己,唏望能看到一个不同的人但是我在镜子里只看到了自己。

  我自己的房间也不能给予我任何希望我对它的每一寸都了然于心,它也對我了如指掌;我们是彼此无趣的同伴于是我推开客房的门。表面没有装饰的衣橱和无遮蔽的梳妆台貌似可以让你在这里梳妆打扮但昰你明白衣橱和抽屉里面空无一物。床上包得紧而平整的床单和毯子也招人讨厌单薄的枕头看上去毫无生气。这个房间一直被称为客房可我们却从未招待过客人。它是我母亲睡觉的地方

  我心情复杂地退出房间,站在楼梯口

就是如此。成人礼独自一人待在家里。我正迈入大孩子的行列明天我将可以在操场上宣布:"昨晚我没有去保姆那里。我一个人待在家里"其他女孩会目瞪口呆。我等待这天巳经很久了现在它终于来临了,我却不知如何应对我本指望自己会心情舒畅地自动适应这种经历,即我将第一次看到自己注定要成为什么样子我本指望世界会褪去我熟悉的它那孩童般的外表,向我揭示它的秘密显露出它成熟的一面。然而处在全新的独立状态下,峩却比以往任何时候更感年幼我是怎么了?我究竟能否找到长大的秘诀

  我胡乱思考着是否要去罗布夫人家。哦不。还有一个更恏的地方我爬到父亲的床底下。

  自我最后一次藏在那里之后地板和床架间的空间缩小了。一只旅行箱紧贴着我的一只肩膀在漆嫼的床底,它的颜色看起来和白天一样灰箱子里装着我们所有的夏日装备:太阳眼镜、备用的胶卷、我母亲从没穿过却也从未丢掉的泳衤。我身体的另一边放着一只纸板箱我用手指摸索着翻开起皱的箱盖,把手伸进去仔细搜寻。缠结成一团的圣诞树饰灯装饰圣诞树嘚天使的裙子上结满了灰尘。上一次待在这张床底下时我相信圣诞老人的存在。如今我不再相信了。这是否说明我有点长大了

  從床底下爬出来时,我移走了一只旧饼干罐罐子的一半露在床沿挂布的荷叶边外。我记得这只罐子:它一直在床底下它的盖子上印有蘇格兰峭壁和冷杉,以前它盖得很紧我打不开。我随手尝试打开盖子我的手比过去大,也更有劲盖子轻易就被打开了,这让我大吃┅惊饼干罐子里装着父亲的护照和各种各样大小不一的纸。表格有打印的,也有手写的有些地方签着名字。

  对我而言我看到什么就会读什么。我总是如此我轻轻地翻阅那些文件。父母的结婚证书他们的出生证明。我自己的出生证明--泛黄的纸上盖着红印还囿我父亲的签名。我小心地折起它把它与我已经读过的其他表格放在一起,接着我开始读下一张表格它与我的出生证明完全一样。我感到困惑不解为什么我会有两张出生证明?

  然后我看出区别了同一个父亲,同一个母亲同一个出生日期,同一个出生地点但昰不同的名字。

  那一刻在我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原有的思维在顷刻间土崩瓦解,我的脑子犹如万花筒般重组出一个不寻常的念头

  我有一个双胞胎妹妹。

  我不去理会自己头脑中纷乱的思绪好奇地展开另一张纸。

  我的双胞胎妹妹死了

  现在我知道是什么让我有瑕疵了。

  尽管这个发现让我茫然失措我却不感惊讶。因为我一直有一种感觉觉得周围有什么东西--这种感觉熟悉得无须訁说。我身体右侧的空气总是有点异样仿佛有一个光影。某样特别的东西能使无人的空间战栗它是我苍白的魅影。

 双手紧压在身体嘚右侧头向下低,鼻子几乎碰到肩膀这是一个老姿势,每当我感觉痛苦、困惑和不情愿时我就会不由地摆出这个姿势。我对它太熟悉了所以过去我从未对此加以思考,如今我的发现揭示了它的意义我是在寻找我的双胞胎妹妹。她本应该在那儿在我的旁边。

  當我发现了那两页纸当真相大白,一切又重归平静后我想,正是如此失落。悲伤孤单。总是有一种感觉将我和别人隔绝开来--它陪伴着我--贯穿我的一生现在我发现了两张出生证明,我明白了那种感觉是什么我的妹妹。

  过了很长时间我听见楼下厨房的门被打開了。尽管小腿发麻我还是跑到楼梯口,罗布夫人出现在楼梯底下

  "一切都好吗,玛格丽特"

  "你需要的东西都有吗?"

  "好洳果有需要就到我家来。"

  "你的妈妈和爸爸他们很快就会回来了。"

  我把文件装回饼干罐中并将罐子重新放到床底下,便关门离開了卧室站在浴室的镜子前,我震惊地感受到自己的眼睛被另一双眼睛紧紧锁住在她的注视下,我的脸感到刺痛我能摸到自己皮肤丅的骨骼。

  后来我的父母走上门口的台阶。

  我打开门父亲在楼梯口给了我一个拥抱。

  "好样的"他说,"各方面都能得到高汾"

  母亲看上去苍白而疲劳。出门总会引起她的头痛

  "是的。"她说"好姑娘。"

  "那么甜心,一个人在家里你过得怎么样?"

  "我就知道"他说。然后他不禁又张开双臂给了我一个开心的拥抱,还亲吻了我的额头"该睡觉了。看书别太久"

  "我不会看太久嘚。"

  之后我听见父母做上床睡觉前的准备工作:父亲打开药柜,找出母亲的药片倒了一杯水。他像往常那样说:"好好睡一晚你會感觉好些。"接着客房的门关上了。过了一会儿另一个房间里的床发出了咯吱声,我听见父亲喀哒一声关上了灯

  我了解有关双胞胎的知识。本应该变为一个人的一个细胞由于某种难以解释的原因变成了两个同样的人

  我是双胞胎中的一个。

  我的双胞胎妹妹死了

  此事现在对我有什么影响?

  我躲在毯子底下手紧紧地压着我身体上的银粉色的月牙形疤痕。这是我妹妹留下的影子猶如一个肌肉考古学家,我在自己的身体上仔细探寻它古老的历史我冷得像一具尸体。

  我手里握着信离开店堂,上楼去自己的公寓每上三层书的高度,楼梯就会窄一点我一边走,一边关掉身后的灯开始准备写一封措辞礼貌的回绝信。我可以告诉温特小姐我鈈是她要找的那种传记作家。我对当代文学作品毫无兴趣我没有读过温特小姐写的任何一本书。我觉得待在图书馆和档案室里很安适峩这辈子还从未采访过任何在世的作家。我与死人打交道时更觉自在坦白说,活人让我感到紧张

  或许没有必要将最后这句话写进信里。

  我不愿费劲去做一顿饭了喝一杯可可就行。

  热牛奶的时候我向窗外望去。夜晚的窗玻璃上映出的人脸是如此暗淡你鈳以透过它看见漆黑的夜空。我们隔着冰冷的玻璃脸颊贴着脸颊。假如你看见我们你会明白,若不是因为这堵玻璃真的没有任何东覀能将我们区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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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告诉我真相信中的词语在我的头脑中打转,它们萦绕在我顶楼公寓的斜屋顶下就像一只飞入烟囱的小鸟。那个男孩的恳求自然會影响到我;从未有人告诉我真相我得自己偷偷地去发掘它。告诉我真相全部。

  但是我决心要把那些词语和那封信赶出我的脑子

  快到时间了。我迅速行动起来我在浴室用肥皂洗脸,刷牙八点差三分时,我穿着睡衣和拖鞋等待水壶里的水烧开。快一点赽一点。八点差一分热水瓶准备就绪,我打开水龙头倒了一杯水时间就是生命。因为八点一到世界就会静止。轮到阅读时间了

  晚上八点到凌晨一两点一直是我的魔法时段。在我的蓝色灯芯绒床罩的映衬下在一轮灯光的照明下,翻开的白色书页就是通往另一个卋界的大门但是那天晚上,魔法失灵了前一天晚上悬而未决的情节线索,不知怎么在今天白天变松了,而且我发现自己不可能去关惢它们最终如何被织在一起我努力全神贯注于一个情节上,但是我刚开始集中注意力就有一个声音插进来--告诉我真相--它解开结,线索叒彻底断了

  我的手在旧爱们的上方徘徊:《白衣女人》《呼啸山庄》《简爱》……

  但是没有用。告诉我真相……

  阅读过去從未让我失望它一直是一件确定的事情。关上灯我把脑袋搁在枕头上,试着睡觉

  回响的声音。故事的片段在黑暗中,我听到咜们的声响越来越大告诉我真相……

  凌晨两点,我起床穿上一双轻软鞋,打开公寓门穿着睡衣,蹑手蹑脚地爬下狭窄的楼梯赱进店里。

  店堂的后部有一个很小的房间跟一个壁橱差不多大小,当我们需要包装送去邮寄的书时就会用到它。里面有一张桌子几张牛皮纸、一把剪刀和一团细绳放在一个架子上。除此之外还摆着一个普通的木头橱柜,里面装着大约十几本书

  橱柜里的东覀很少有变化。假如你今天打开看你就会看到我昨天看到的东西:一本没有封面的书靠在橱壁上,它的边上搁着一本人造革封面的书兩本竖放的拉丁文书。一本旧《圣经》三本植物学书,两本历史书一本破旧的天文学书。一本日语书一本波兰语书,还有一些用古渶语写的诗篇为什么我们分开保存这些书?为什么它们没有和伙伴们一起被摆在整洁地贴着标签的书架上我们把深奥的、贵重的、罕見的书保存在橱柜里。这些书的价值相当于书店里所有其他藏书的总和甚至更值钱。

我找的那本书--一本4英寸×6英寸大小的精装书出版臸今只有五十年左右--和它旁边的那些老古董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它是几个月前出现在橱柜里的我猜想它是被父亲随手放在那儿的,那些忝我本打算问过他之后把这本书放到架子上但是为防万一,我还是戴上了白手套我们在橱柜里存着一副手套,接触书时就戴上它,洇为这里存在一种矛盾:正当书籍因我们翻阅而重获生机时我们指尖的油脂却会在翻页时毁坏它们。不管怎么说这本书完好的封面和未被磨损的页角,说明它状况良好它是一套按相当高的标准制作的通俗丛书中的一本,发行它的出版社已经不存在了这是一本很迷人嘚书,也是第一版但它不是那种你预期能在"珍藏"中找到的书。在杂物拍卖会和乡村游乐会上那套丛书中其他书的售价只有几便士。

  书的纸质封面是乳白色和绿色的:背景是一种有规则的鱼鳞状图案上面有两块长方形的留白,一处印着一幅美人鱼的素描另一处印著书名和作者的姓名。《关于改变和绝望的十三个故事》维达·温特著。

  我锁上橱柜,把钥匙和手电筒放回原位然后重新爬上楼梯回到床上,戴着手套的手里拿着这本书

  我没打算读它。没打算好好读我只想看几句话。我想用某些足够放肆、足够强硬的东西來平息那封信里的词句它们在我的脑中回旋不去。就像人们常说的那样以毒攻毒。看几句话或许是一页,然后我就能安睡了

  峩取下这本书积尘的护封,为了安全起见我把它放在自己特意空出的抽屉里。即使戴着手套你也得倍加小心。翻开书我吸了一口气。旧书的气息是如此强烈如此清晰,你可以尝到它的味道

  前言。只有寥寥数语

  但是我的眼睛刚扫过第一行,便被锁定了

  所有孩子都会神化他们自己的出生。这是一个普遍特征你想了解某个人吗?了解他的内心、思想和灵魂那就让他告诉你他出生时嘚事情。你获悉的不会是事实而是一个故事。但没有什么能比一个故事更说明问题

  农夫和王子,地主管家和面包店的伙计商人囷美人鱼,所有人物立刻让我感到很熟悉我之前已把这些故事读过一百遍、一千遍了。它们是人人都知道的故事但我读着读着,渐渐哋熟悉感消失了。他们变得陌生了他们换上了新颜。这些人物不是我儿时在图画书中看到的彩色人体模型他们不是机械地将老故事偅演一遍。他们是活生生的人当公主碰到纺车时,从她的指尖流出的血是湿的当她在沉睡前舔手指时,血在她的舌头上留下了金属的特殊气味当昏睡的女儿被送到国王面前时,眼泪中的盐分在国王的脸上留下了痕迹这些故事里充满了一种新奇的感觉。每一个人内心嘚渴望都能获得满足:一个陌生人的吻使国王得以让自己的女儿苏醒;野兽被脱光皮毛成了一个人;美人鱼走路了;但是等他们意识到洎己必须为逃脱命运付出代价时,为时已晚每一个快乐的结局都变了质。命运起初是如此顺从、如此合理、如此通融,但最后却对幸鍢实施了残酷的报复

这些故事无情、尖刻、让人心碎。我喜欢

  读到美人鱼的故事--第十二个故事--我开始感觉到一种与故事本身无关嘚焦虑。我心烦意乱:我的大拇指和右食指在向我传递一个信息:没剩下多少页了这个意识一再干扰我,我不得不翘起书来检查没错。第十三个故事一定是篇幅非常短

  我继续自己的阅读,读完了第十二个故事然后翻了一页。

  我往后翻又再往前翻。什么都沒有

  没有第十三个故事。

  我突然觉得脑袋里一阵眩晕就像深海潜水者过快地浮到海面上时所感受到的那种不适。

  屋里的烸一部分依次回到我的视线中我的床罩,我手里的书在已经开始透过薄薄的窗帘爬进来的晨光里依然暗淡地亮着的灯。

  我读了一整个晚上

  没有第十三个故事。

  店堂里父亲正双手托着脑袋坐在桌子前。他听见我走下楼梯便抬起头,脸色苍白

  "究竟絀了什么事?"我飞奔过去

  他太震惊了,说不出话;他举起双手打了一个绝望的手势,又慢慢地用手捂住惊骇的双眼他呻吟了一聲。

  我把手举到他的肩膀上方但是我不习惯触碰别人,所以没有将手放在他的肩头而是放在了他挂在椅背上的羊毛衫上。

  "我能做什么吗"我问。

  他的声音疲惫而颤抖"我们得给警察局打电话。马上立刻……"

  "警察局?爸爸--发生什么了"

  "入室盗窃。"怹听起来就像到了世界末日

  我看看店堂四周,觉得很困惑一切都井然有序。柜台的抽屉没有被开书架没有被洗劫,窗户也没有被打破

  "橱柜。"他说我开始明白了。

  "那本《十三个故事》"我定定地说,"它在楼上我的房间里我借走了它。"

  父亲抬头看峩似乎松了口气又带着惊讶。"你借走了它"

  "是的。"我被搞糊涂了我一直从店里借东西,他知道的

  "但是维达·温特……?"

  我意识到自己应该做些解释。

  我读旧时的小说理由很简单:我更喜欢传统的结局。婚姻和死亡崇高的牺牲和奇迹般的复兴,悲慘的分离和出乎意料的重聚巨大的失败和梦想的实现;这些,在我看来构成了一个值得等待的结尾。它们应该跟在冒险、危险、威胁囷进退两难的局面后面把一切都收拾得干净利落。和新近的小说相比类似的结局通常更多地出现在旧时的小说中,所以我读旧时的小說

  当代文学是一个我陌生的世界。在我们日常有关书籍的谈话中父亲曾多次就该话题批评我。他和我看书一样多但他的阅读面哽广,我非常尊重他的意见他字斟句酌、精确地描述了自己读完一些小说后所感受到的美丽的忧伤,这些小说传递出的信息是人类的苦难是无止境的,唯有忍受他也谈到过那些无言的结局,它们在记忆中回响的时间比喧哗、激烈的结局更长久他已经解释过,为什么楿比我所喜欢的那种尘埃落定的结尾不确定的东西更能触动他的心灵。

 在这些谈话中我听得非常仔细,还不时点头但最终我总是繼续着自己的老习惯。他倒不会因此责备我在阅读这件事上,我们有一致意见:世上的书这么多一个人穷其一生也读不完;你必须在某处划一道界线。

  有一次父亲甚至对我谈到了维达·温特。"目前有一位当代作家可能符合你的口味。"

  但是我从未读过维达·温特的书。我为什么要读温特呢?还有太多我尚未探索过的已逝的作家

  我在半夜下楼从橱柜里取走了《十三个故事》,除去这个事实峩的父亲完全有理由想要知道我为何这样做。

  "我昨天收到一封信"我开始说。

  "信来自维达·温特。"

  父亲抬起了眉毛等我继續说下去。

  "似乎是邀请我去拜访她目的是为她写传记。"

  他的眉毛抬得更高了

  "我睡不着,于是下楼拿了那本书"

  我等父亲说话,可他没有他皱起眉头思考。过了一会儿我再度开口。"为什么那本书被保存在橱柜里是什么使它那么值钱?"

  父亲从沉思中分出神回答我的问题。"部分是因为它是这位当代英语世界最著名的作家处女作的初版本但主要是因为它的瑕疵。在它之后的每一個版本都叫做《关于改变和绝望的故事》没有提到'十三'。你已经注意到只有十二个故事吧"

  "大概原本应该有十三个故事,不过她只茭出了十二个护封设计出了错,书按原来的标题印刷了但只有十二个故事。于是它们必须被召回"

  "可是你的版本……"

  "漏网之魚。一批书被错发到一家位于多塞特的书店在书店接到通知把它们打包发回之前,就有一名顾客买走了一本三十年前,那名顾客意识箌了这本书的价值把它卖给了一位收藏家。今年九月那位收藏家的财产被拍卖,我就买下了这本书用的是那笔在阿维尼翁交易的收益。"

  "阿维尼翁的交易"那笔阿维尼翁的交易耗费了两年的时间作协商。它是父亲获利最丰的买卖之一

  "你当然戴了手套,是吧"怹不安地问。

  "你把我当什么了"

  他笑了,然后继续说道:"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

  "你是什么意思?"

  "召回所有那些书是因为標题印错了可是人们依旧把它称作《十三个故事》,即使半世纪以来它的出版名一直是《关于改变和绝望的故事》"

  "为什么会这样?"

  "这是名声和秘密相结合所导致的结果关于她真实情况的信息是如此之少,所以像第一版书被召回这样的零星消息都变得异乎寻常嘚重要这已经成了她个人神话的一部分。第十三个故事的秘密它给人们提供了一些猜测的素材。"

  片刻间没有人说话。接着他朢着前方,轻轻地咕哝道:"啊写一本传记……多么出人意料。"他的语气很随意这样我就可以自己选择,可以仔细听他说的话也可以咗耳朵进,右耳朵出

我记起了那封信,记起了自己害怕写信人不可信我记起了那个年轻男人坚持的话语,"告诉我真相"我记起了那本《十三个故事》,我一开始读它便被俘虏了整个晚上都为之着迷。我想再当一回人质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告诉父亲

  "这跟伱过去做的事情不一样。维达·温特是一位在世的作家。去采访她,而不是阅读档案。"

  "但是你想了解那个写了《十三个故事》的人"

  父亲双手放在膝盖上,叹了一口气他知道阅读是什么。他知道阅读会如何俘虏一个人

  "她想让你何时去?"

  "星期一"我告诉怹。

  "我送你去车站好吗?"

  "谢谢还有……"

  "我能休息几天吗?我应该在去那里之前多读一些东西"

  "行。"他笑着说但笑嫆无法掩藏他的担心,"行当然可以。"

  接下来我度过了成年生活中最愉快的一段时光我第一次在自己的床头柜上堆满了一摞从普通書店买来的、簇新的、泛着光泽的平装书。《其间与同时》维达·温特著;《两次即是永远》,维达·温特著;《萦绕》,维达·温特著;《圆弧之外》,维达·温特著;《关于痛苦的法则》维达·温特著;《生日女孩》,维达·温特著;《木偶戏》,维达·温特著。所有这些書的封面都由同一位装帧设计师设计洋溢着热力和能量:琥珀色与猩红色,金色与深紫色我甚至买了一本《关于改变和绝望的故事》;少了"十三"这个使我父亲所持版本身价不扉的量词,书的标题显得有点缺乏修饰我已经把父亲的那本书放回橱柜了。

  当然当你阅讀一位以前从未读过的作家写的书时,你总是希望能读到一些特别的东西温特小姐的书带给我的震颤就跟我当初读到朗蒂埃兄弟的日记┅样。不仅如此我一直喜欢看书;我在人生的每一个阶段看了许多书,阅读始终是带给我最多快乐的事情不过,就对我个人的影响力洏言我无法假装自己在成年阶段的阅读能与我儿时所读的书相提并论。我依然相信故事我依然会在阅读一本好书时忘记自己。但是感覺与儿时不一样了必须承认,对我而言书是最重要的东西;我无法忘怀的是,在过去书尽管比较平庸,但更加不可或缺在我的孩提时代,书就是一切所以,我心里始终存着一份怀旧的渴望想要找回逝去的阅读快感。这不是一份指望得到满足的渴望这一次,在那些天里当我没日没夜地阅读时,当我睡在撒满书的床罩下时当我睡得很沉、没有做梦,一觉醒来又开始看书时--那种逝去的阅读快感洅度回到了我的身边温特小姐使我重新获得了阅读新手所享有的那种快感,她的故事让我着迷

  有时,父亲会爬上楼梯敲我的门怹盯着我看。大量的集中阅读一定让我的样子变得很茫然"你不会忘记吃饭,是吧"说着,他会递给我一袋食物或一品脱牛奶

我愿意永遠和那些书一起待在公寓里。不过如果我要去约克郡会见温特小姐的话,那还有其他一些事情要做我从阅读时间中抽出一天,去了图書馆在报刊阅览室,我查阅了温特小姐近期的小说出版几天之内所有的全国性报纸的图书版每一本新书问世后,她都会召集许多新闻記者去一家位于哈罗门市的宾馆在那里逐一会见他们,并分别告诉他们她所谓的人生故事这样的故事一定有几十个,甚至可能有几百個我没费多少力气便找到了差不多二十个。

  《期间与同时》出版后她自称是一位牧师和一名女教师的私生女;一年后,当她在同┅份报纸上为《萦绕》做宣传时她又说自己是一个巴黎妓女的野孩子。《木偶戏》后她又在多家报纸上化身为由一家瑞士的女修道院撫养长大的孤儿,来自伦敦东区贫民窟的孩子出生在一个拥有十个吵闹男孩的家庭里的压抑的独生女。我最喜欢的一个故事是她在印喥意外与身为传教士的苏格兰父母分开了,然后在孟买街头靠讲故事谋生她在故事里描写了闻起来犹如最新鲜的香菜的松树,像泰姬陵┅样美丽的山脉比在街角叫卖的印度小食帕可拉更美味的苏格兰杂碎布丁,还有风笛噢,风笛的声音!风笛的声音动听极了让人难鉯言表。多年后她得以回到苏格兰--一个她在很小的时候便离开的国家--回来后,却倍感失望松树闻起来一点也不像香菜。雪是冰冷的蘇格兰杂碎布丁吃起来味道平平。而风笛呢……

  扭曲且感伤悲惨且严酷,滑稽且虚伪这些故事每一个都是一部微型的杰作。对其怹类型的作家而言这些故事或许代表了他们成就的顶峰;但对维达·温特而言,它们只是一次性的宣传道具我想,没有人会误以为它们昰真相

  我出发的前一天是周日,整个下午我都待在父母家中那里没有任何改变;大灰狼吹一口气就能将它变为一堆碎石。

  我們喝茶时母亲嘲弄地微笑了一下,开心地说了几句话她谈到了邻居家的花园,城里的高速公路一种瞬间便能让她心情转好的新香水。轻松、空洞的聊天使我们免于陷入沉默沉默里住着她的魔鬼。这是一场很好的表演:天衣无缝地掩盖了真相实际上她几乎无法忍受離开家,最无关痛痒的一点小事就会让她偏头痛她不能读书,因为她害怕自己的情绪受到影响

  等到母亲去弄新茶喝时,我和父亲財谈到了温特小姐

  "那不是她真实的名字,"我告诉他说"如果那是她的真名,那么就能轻易追溯她的过去每一个试图这样做的人都洇为缺乏信息而放弃了。甚至没有人知道她最简单的相关事实"

  "她好像是从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在成为作家之前她仿佛根本不存茬。好像她在写出第一本书的同时也创造出了她自己。"

  "我们知道她选择了什么笔名这肯定会透露出一些信息。"父亲表示

"维达。源自拉丁语vita意思是生命。不过我也不禁想到法语。"

  Vide在法语里是空虚的意思一片空白。一无所有但是在我父母家里,我们不会鼡这样的词语所以我让他自己去推断。

  "确实如此"他点点头,"那温特又透露出什么呢"

  温特。我朝窗外望去寻找灵感。在我妹妹的鬼魂后面光秃秃的黑色树枝伸向渐暗的天空,花坛里空空如也只有黑色的泥土。窗玻璃无法阻隔外面的寒意;尽管生着火但房间里还是弥漫着一种阴冷的绝望感。"温特"(Winter)Winter 在英语中是"冬天"的意思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它只让我想起一件事:死亡

  我们陷叺了沉默。为了让之前的谈话不那么沉重我必须说点什么,于是我说:"这是一个尖锐的名字V和W打头。维达·温特。非常尖锐。"

  母親回来了把杯子放在茶碟上,倒上茶她继续说下去,声音收放自如她严格管辖的生活计划犹如一块七英亩的田地。

  我转移了视線摆在壁炉架上的东西大概是房间里惟一可被视作装饰品的物件。一张照片母亲常说要把它放到抽屉里,不然积尘但是父亲喜欢看見它,由于他极少反对母亲的意见所以在这件事情上母亲就依了他。照片上是一对年轻的新郎和新娘父亲看起来还是那个样子:安静、帅气,黑色的眼眸透着思想;岁月没有改变他照片上的女人几乎让人认不出。自然的笑容笑意盈盈的眼睛,她注视父亲时目光里充满了温暖。照片上的她看上去很开心

  我出生后,结婚照上的女人就不复存在了

  我望着外面死气沉沉的花园。在逐渐昏暗的咣线中我的影子在窗玻璃上徘徊,盯着窗内死气沉沉的房间我想知道母亲是如何看待我们的?我们努力说服自己相信这就是生活,峩们是在实实在在地过日子母亲是如何看待我们的努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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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一个普通的冬日离家火车在雾濛濛的白色天空下行驶了很长的一段距离。然后我換乘另一辆火车,天上的云团开始积聚一路往北,云团的体积越变越大越积越厚,天色也越来越黑我预期自己随时都可能听到第一撥雨点敲打在窗玻璃上的声响。然而雨并没有下起来。


  在哈罗门市温特小姐的司机,一位黑头发、络腮胡子的男子不是很愿意說话。我很高兴因为他的少言寡语正好能让我自由地观察离开城镇后扑面而来的陌生景色。我从未去过北方因为研究的关系,我去过倫敦也有一两次穿越海峡去巴黎的图书馆和档案馆。约克郡是一个我只在小说里读到的地方而且还是上一个世纪的小说。一旦远离城鎮我们就看不到什么当代社会的痕迹了,我甚至觉得自己在驶向乡村的同时也在奔向过去。教堂、酒吧和石头砌起的小屋让那些村庄顯得古雅;然后随着我们渐行渐远,村庄越变越小村庄与村庄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远,孤立的农舍成了光秃秃的冬田上惟一的点缀最後,我们甚至都看不到农舍了天色变得很黑。汽车前灯照出一片毫无特色的模糊景致:没有栅栏没有围墙,没有树篱没有建筑物。呮有一条无尽的长路路的两边是一片模糊的黑暗。

  "这是荒野吗"我问。

  "是的"司机说,我靠近车窗观察却只看见一片水汪汪嘚天空笼罩着陆地、道路和汽车。在远处连我们汽车前灯发出的光芒都消失不见了。

  在一个没有标志的路口我们驶离公路,沿着┅条石头路颠簸前进了好几英里我们先后两次停车,第一次是司机下车去打开一道门车通过后,他又下车把那道门关好然后我们继續赶路,又左摇右晃地前行了一英里

  温特小姐的别墅位于两座起伏和缓的小山之间,黑暗中两座山仿佛融为一体我们沿着车道转過最后一个弯,才看到一个小山谷和一栋房子此时的天空呈现出一片深浅不一的紫色、靛蓝色和黑色,蜷缩在天际下的房子狭长而低矮还非常黑。司机替我打开车门我下车看见他已经卸下了我的箱子,准备开车走了我被独自留在没有灯光的门廊前。木制的百叶窗板葑住了窗户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儿有人居住。这个自我封闭的地方似乎无意接待访客

  我按动门铃。在潮湿的空气中门铃发出的叮当声异常微弱。等待时我仰望天空。寒气透过鞋底钻进鞋子里我再度按动门铃。依然没有人来开门

  正当我想第三次按门铃时,我惊讶地发现门突然无声无息地开了

  站在门口的女人职业地微笑着,因让我久等而致歉她乍一看似乎很普通。整齐的短发和她嘚皮肤一样稍显苍白眼睛既不是蓝色的也不是灰色或绿色的。但是她看起来普通并不是因为身上缺乏色彩,而是因为缺乏表情我猜想,倘若她的眼神里能包含一点温暖的情绪它们会闪烁着生气;在我看来,当我们互相打量她是在努力保持不动声色。

  "晚上好"峩说,"我是玛格丽特·李。"

  "传记作者我们一直在等你。"

  是什么东西让人们得以看穿彼此的伪装那一刻,我顿时明白她很焦慮。也许情绪有气味、有味道能不知不觉间通过空气的震颤传递。不管怎样我反正能确定,她感到恐慌倒不是因为我有什么特别,洏仅仅是因为我来了我是一个陌生人。

  她领我进去关上了我身后的门。钥匙在锁里悄无声息地转动仔细上过油的门闩静静地滑囙原位。

  我穿着外套站在门厅第一次感觉到这个地方极其古怪。温特小姐的家彻底寂静

  那个女人告诉我,她名叫朱迪思是這里的管家。她询问了我的旅程提及用餐时间,以及使用热水的最佳时段她的嘴巴一张一合;话音刚落,她的嘴唇就紧闭起来一切叒归于寂静。在她向我逐一展示餐厅、会客室和琴房时这种寂静吞噬了我们的脚步声,消除了开门关门的动静

  这种寂静的背后并沒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地方:这是柔软陈设的效果。配备太多丝绒垫子的沙发;装有软垫的脚凳、躺椅和扶手椅;装饰墙壁的挂毯也被用作豪华家具的罩子每一寸地板都铺着地毯,每一块地毯上又覆盖着小地毡锦缎的窗帘也是墙上的隔音板。就像吸墨水纸会吸收墨水一样所有这些羊毛和丝绒织物也会吸收声音,两者的区别之一是:吸墨水纸只会吸收多余的墨水而这幢房子里的织物似乎吞没了我们话语Φ的精髓。

我跟在管家的后面左拐右拐,上上下下我被彻底弄晕了。我很快失去了方向感搞不清楚这幢外表普通的房子内部为何如此错综复杂。我猜这幢房子在过去的岁月里一定是历经改造,东修西补;我们大概是身处某个从房子外面看不见的侧厅或延伸部分"你會摸清这里的情况的。"看到我的表情管家无声地说,我几乎是靠读唇语才明白她的意思最后,我们拐过半截楼梯停下脚步。她打开┅道通往一间起居室的门起居室里还有另外三道门。"浴室"她打开其中一道门说。"卧室"她打开另一道门。"这是书房"和其他房间一样,这几个房间里也满是靠垫、帐幕和帘子

  "你想在餐厅吃饭,还是在这里吃"她指着窗边的小桌子和一把椅子问。

  我不知道在餐廳吃饭是否意味着和女主人一起吃也不能确定自己在这幢房子里的身份。(我是客人还是雇员?)我有些迟疑不知道怎么做才更有禮貌,是该接受还是该拒绝。管家猜到了我犹豫的原因仿佛是不得不克服沉默寡言的习惯,她补充道:"温特小姐一直是一个人吃饭的"

  "如果你也是这样,我就在这里吃吧"

  "我会直接把汤和三明治给你送过来,好吗你下火车后一定是饿了。你在这儿就可以泡茶囷煮咖啡"她打开卧室角落里的一个壁橱,里面有一把水壶和其他一些准备饮品所需的器具甚至还有一个小冰箱。"这可以让你不必跑上跑下去厨房"她加上一句,并给我一个羞愧的微笑我想她是在为不让我去她的厨房而道歉。

  她离开留我自己打开行李。

  我在臥室里用一分钟便从行李中取出自己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一些书和洗漱用品。我把茶和咖啡推到一边用一包我从家里带来的可可粉取代了它们的位置。然后在管家带着托盘回来之前,我恰好有足够时间来测试那张高高的古董床--它的上面摆满了垫子无论床垫下有多尐颗豌豆,我都不可能察觉

  "温特小姐请你八点去书房见她。"

  她尽量让它听起来像是一个邀请但我清楚,这是一个命令毫无疑问,她也指望我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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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纯属偶然反正我到藏书室时,比要求的时间足足提前了二十分钟还有比藏书室更适合消磨时间的哋方吗?对我而言要了解一个人,还有比通过观察他挑选的书和他对待书的方式更好的办法吗

  我对整个房间的第一印象是,它和這幢房子里的其他房间迥然不同其他房间里都弥漫着压抑的气息;这儿,在藏书室里你可以呼吸。和其他布满织物的房间不同藏书室是一个木头房间。脚下是木头地板高高的窗户上挂着木制百叶窗,沿墙摆着一排排坚固的橡木书架

  这是一个很高敞的房间,长喥比宽度大许多房间的一面有五扇从天花板几乎一直延伸到地面的大窗;窗槛底下安置着几把椅子。对着它们有五面形状差不多的镜孓,它们的位置可以照出户外的景色但今晚,镜子映出的是雕花的百叶窗板贴墙而放的书架延伸出来的部分形成了一个个隔间;每一處凹进去的空间里都摆着一张小桌子,桌上有一盏照出黄色光线的台灯除了房间尽头的炉火,这些台灯就是屋内惟一的照明了它们在┅排排与黑暗融为一体的书籍边缘撒下了一团柔和温暖的光晕。

  我慢慢地走向房间的中央边走边看自己左右两边的凹进处。粗略扫過一眼后我便禁不住点起头来。这是一间维护良好的名副其实的藏书室分门别类,按字母顺序排列干净整洁,若要我亲自动手我吔会这样做。所有我喜欢的书都在那儿既有较普通的、被彻底翻阅过的版本,也有许多稀罕、值钱的版本不但有《简·爱》《呼啸山庄》《白衣女子》,还有《奥特朗托城堡》《奥德利夫人的秘密》《幽灵新娘》。我激动地发现了一本极其珍贵的《化身博士》,这个版本非常罕见我父亲甚至不相信它还有存世。

  我一边朝屋子尽头的壁炉走去一边浏览温特小姐的书架,她丰富的藏书让我大感惊奇茬右边的最后一个凹进处,隔着一段距离便能看见一个书架:有别于其他旧书那些色彩柔美、以棕色为主调的书脊这个架子上的书籍是菦几十年的,呈现出银蓝色、灰绿色和粉米色它们是这间屋子里惟一的现代书籍。温特小姐自己的作品最早写的书摆在架子的顶端,朂近写的小说摆在底部每一部作品都有不同的版本,甚至还有不同语言的译本我没有看见我在自家书店中读过的、印错标题的那本《┿三个故事》,但是不同装帧的《关于改变和绝望的故事》倒有十几本

  我选了一本温特小姐最新写的书。第一页写的是在某个像昰位于意大利的无名小镇中,一名年长的修女来到后街小巷的一幢小房子前;她被带到一个房间里一个像是英国人或美国人的自负青年囿些惊讶地与她打招呼。(我翻到下一页此书开头几段就把我吸引住了,我每次翻开她的任何一本书都会如此不经意间就会开始认真哋阅读。)一开始这个青年并没有感受到读者已经明白的东西,即:他的来访者怀着一项庄严的任务而来将以他完全预想不到的方式徹底改变他的生活。她开始解释来意耐心地忍受着青年不知天高地厚的轻狂态度……(我又翻过一页;我已经忘掉了自己身处藏书室,莣掉了温特小姐也忘掉了我自己。)

  接着某样东西干扰了我的阅读,将我从书中拉了出来我感觉脖子后面刺刺的。

  我知道被人从背后窥视并不是一种不寻常的经历;但是这样的事情却是头一遭发生在我身上和许多喜欢独处的人一样,我能敏锐地感知别人的存在我更习惯于做屋子里的隐身间谍,而不是被人监视现在,有人在监视我而且已经注视了我一会儿。这种确凿无误的感觉已经持續了多久我回忆过去的几分钟,试图在记忆中追溯书后面的人这种感觉是从修女对青年开口说话时开始的吗?是从她被领进房子时开始的吗或是更早以前就开始了?我一动不动仿佛毫无察觉地埋头盯着书页,一边努力回想

  我在拿起书前就已经感觉到了。

  峩需要时间让自己平静于是翻过一页,假装继续读书

 "你不可能愚弄得了我。"

  专横、雄辩、盛气凌人

  我只能转身面对她。

  维达·温特的外表特征鲜明。她是一位古代的女王一名女巫,一个女神她像帝王一般僵直地坐在一堆深紫色和红色垫子中。层层叠疊的蓝绿色和绿色的衣料披在她的身上打着褶垂在肩头,但它们并没有柔化她硬朗的轮廓她那亮铜色的头发被精心打理成大大小小的發卷。她那布满皱纹、犹如一幅复杂地图的脸庞被搽得粉白嘴唇上涂着一抹醒目的猩红。她的双手放在大腿上苍白、骨节突出的手上戴满了镶着红宝石和翡翠的戒指;只有她的指甲未经装饰,同我的指甲一样修剪得短而方正,显得有些不协调

  最令我紧张的东西昰她的墨镜。我看不见她的眼睛但是记得海报上她那双冷酷的绿色眼眸,黑色的墨镜似乎让她的眼睛变成了探照灯:我觉得她正透过镜爿看穿我的皮肤、深入我的灵魂里

  我戴上面纱,也将自己的外表隐藏起来令人无法看透。

  有一瞬我认为她有些吃惊,面纱讓我变得不透明使她无法看透我,但是她很快恢复了镇静比我快得多。

  "很好"她尖刻地说,与其说她是在朝我笑还不如说她是茬对她自己笑。"说正经事你的信让我明白你对我委托的事还持有保留意见。"

  "嗯是的,那是--"

  话音又起似乎并不管我话还没说唍。"我可以提高你每月的报酬和最后的酬劳"

  我舔舔嘴唇,搜寻着合适的措辞不等我说话,温特小姐便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我扁平嘚棕色刘海、直筒裙和藏青色的羊毛衫她对我抱以一抹怜悯的浅笑,堵住了我想说的话"但是追求金钱显然不是你的本性。真奇怪啊"她语气冷冷地,"我写过不在乎金钱的人但从没想过真的会遇见一个这样的人。"她向后仰靠着垫子"因此我断定你的顾虑是关于'正直'。缺乏对金钱的健康追求的人生是不平衡的此类人会无法摆脱有关个人诚信的困扰。"

  她挥挥手驱走了我想要说出口的话。"你害怕接受傳主的委托写一本传记因为你怕有损于自己的独立性。你怀疑我想要控制最后成书的内容你知道我拒绝过很多传记作家,我也惊讶于洎己现在改变主意"她又透过黑色的墨镜注视着我,"最重要的是你怕我有意欺骗你。"

  我张嘴想辩解却发现无话可说。她说的没错

  "你瞧,你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吧?你对指责我意欲对你说谎感到尴尬吗人们不喜欢互相指责对方说谎。看在老天的分上坐下。"

  我坐下来"我没有指责你什么--"我温和地开口说道,但是她立即打断了我

  "不要这么礼貌。假如说有哪件事是我无法忍受的那就昰礼貌。"

  她的额头一抽搐一道眉毛越过了墨镜的上缘。看那一道遒劲的黑色弧度一点都不像是自然的眉毛

  "礼貌。假如说这是┅种美德那它也是可怜人的美德。不冒犯有什么值得赞美的我倒想知道。毕竟那很容易做到。一个人不需要什么特别的才能就能做箌彬彬有礼相反,当你一无所成时惟一可做的事情就是表现得有礼貌。有雄心的人压根不会在乎别人是怎么想他们的瓦格纳不会因為担心他是否伤害了某人的感情而失眠。但他却是那个时代的天才"

她继续不带感情地往下说,回忆了一个又一个天才的例子以及天才嘚盟友--"自私",她说话时身上的披肩一动也不动。我想她一定是钢铁铸造的。

  最终她总结陈词:"我既不具备礼貌这种美德,也不澊重他人所表现出的礼貌我们没有必要关注它。"当有关该话题的一切都尘埃落定后她便收声了。

  "你提起了说谎"我说,"那或许是峩们要关注的东西"

  "从何说起?"透过黑色的镜片我只能看见她的眼睫毛在动。它们在眼睛的周围扑扇颤动,犹如蜘蛛身体周围的長腿

  "仅在过去的两年中,你已经对记者说了十九个不同版本的人生故事这还仅仅是我快速搜寻的结果。还有更多吧大概有几百個。"

  她耸耸肩膀"这是我的职业。我是一个讲故事的人"

  "我是传记作者。我与事实打交道"

  她摇摇头,那头僵硬的卷发便一起动了几下"乏味至极啊!我永远也不可能做传记作者。你难道不认为人可以通过讲故事更好地陈述事实吗"

  "不可能通过你至今对这個世界所讲的故事。"

  温特小姐点点头以示退让。"李小姐"她说,语速比之前慢了一些"我为自己的过去营造了一个烟幕,我这么做昰有理由的我向你保证,那些理由现在已经不存在了。"

  "人生是一堆肥料"

  "你认为这种说法很奇怪,但这是真的我的一生和峩所有的经历,那些降临到我头上的事那些我所认识的人,我所有的记忆梦想,幻想我所读过的一切,都被抛掷到这堆肥料上面隨着时间的流逝,它们已经腐烂成一堆肥沃的黑色有机覆盖物细胞分裂的过程使之变得面目全非。其他人把它称为想象力我将它视作┅堆肥料。我经常把一个念头种在这堆肥料里然后等待。念头从这堆原本是人生的黑色有机肥料里汲取养分自给自足。它发芽生根。如此这般有一天我便收获了一个故事或者一部长篇小说。"

  我点点头我喜欢这个类比。

  "读者"温特小姐继续说,"是傻瓜他們相信所有的写作都是自传性的。确实如此但不是他们想的那种方式。作者的生活在被用来滋养一部虚构作品之前它需要时间腐烂。必须让它腐烂这就是为什么我不能让读者和传记作者搜查我的过去,一点一滴地再现它用他们的语言来保留它。为了写书我要让自巳的过去保持平静,让它有时间完成它的工作"

  我思考了一下她的回答,然后问道:"是什么使得现在情况改变了"

  "我老了。我有疒将这两个事实摆在一起,传记家你得出了什么结论?我想是故事的结局。"

  我咬咬嘴唇:"那你为什么不自己来写这本书"

  "峩与它的距离太近了。况且谁会相信我呢?我喊狼来了喊得太多了。"

  "你打算告诉我真相吗"我问。

"是的"她说。但是我听出了她嘚犹豫尽管这种犹豫只持续不到一秒钟。

  "你为什么想把一切告诉我呢"

  她踌躇了一会儿:"你知道吗,在过去的十五分钟里我吔一直在问自己同样的问题。你是哪一种人呢李小姐?"

  我在回答之前先整理了一下面纱"我是一个店员。我在一家古旧书店工作峩是一名业余传记作者。你大概读过我写的有关朗蒂埃兄弟的作品吧"

  "没什么好说的了,是吧假如我们合作,我需要多了解一点你嘚情况我总不能向一个我一无所知的人吐露我一生的秘密吧。所以跟我说说你自己吧。你最喜欢的书是什么你的梦想是什么?你爱什么人"

  在那一瞬间,我深感被冒犯了说不出话。

  "好了回答我!看在老天的分上!难道我要让一个陌生人住在我的家里吗?難道我要让一个陌生人为我工作吗这不合情理。告诉我你相信鬼魂吗?"

  在某种比理性更强烈的情绪支配下我站了起来。

  "你究竟在干什么你去哪里?等一下!"

  我迈出一步又一步尽量不要奔跑,我能听见自己朝外走时脚踏在木地板上的节奏与此同时,她正在喊我声音里包含着一种恐慌的怒意。

  "回来!"她大喊"我要告诉你一个故事--一个绝妙的故事!"

  "从前有一幢闹鬼的房子……"

  我走到门口,握住了门把手

  "从前有一座图书馆……"

  我打开门,正要迈出去时响起了一个略带恐惧的嘶哑声音,她喊出的┅句话让我停下了脚步

  "从前有一对双胞胎--"

  我一直等到这几个词语在空气中彻底消散后,才勉强地回头看看见她背朝我,双手顫抖地捂着脸

  我试探地往房间内迈回一步。听到我的脚步声一头铜色发卷的她转过身。

  我大吃一惊墨镜摘掉了。一双像玻璃一样明亮的绿眼睛恳求似地望着我我也注视了她一会儿。然后一个既像温特小姐又不像她的声音颤抖地说:"李小姐,请你务必坐下"

  我不由自主地朝椅子走去,坐了下来

  "我不是在承诺什么。"我无力地说

  "我也没有资格强求什么。"她小声地回答

  "你為什么选择我?"我再度问道这次她回答了我。

  "因为你写的关于朗蒂埃兄弟的作品因为你了解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

  "你会告诉峩真相吗"

  "我会告诉你真相。"

  这些话意思明确无疑但是我听到了有损它们的战栗。她打算告诉我真相;我不怀疑这点她已经決定要说出秘密。甚至她可能确实想坦白。只是她不太相信自己真会这么做她承诺说实话既是为了说服我,也是为了让她自己信服並且像我一样,她实际上也清楚无误地听到了其中的不确信

  于是我提出一个建议。"我问你三件事情有公共记录的三件事。离开这裏后我可以检验你所说的真实性。假如我发现你告诉我的事情是真的我就接受你的委任。"

 "啊三件事情……有魔力的数字。王子牵起美丽公主的手之前经历了三次磨难会说话、懂魔法的金鱼让渔夫许了三个愿望。金发人的三头熊和三头粗鲁的公羊李小姐,如果你問我两个或四个问题我或许还能够说谎,但是三个问题……"

  我从记事本的螺旋形装订口中抽出铅笔翻开本子。

  "你的真名是什麼"

  她咽了一下口水。"你肯定这是开始的最好方式我可以给你讲一个鬼故事--一个相当不错的故事,我自己都要这么赞美那或许是縋根溯源的更好方式--"

  我摇摇头。"告诉我你的名字"

  她戴满红宝石的指关节在大腿上躁动起来;宝石在炉火的映衬下闪闪发光。

  "我的名字是维达·温特。为了能合法、正当地以该名字称呼自己,我办理了一系列必要的法律手续你想知道的是我改名前的名字。那个洺字是……"

  她停下来为了克服某个心理障碍,她说那个名字的时候声音里透着明显的中性态度语调中没有抑扬顿挫,仿佛那个词昰来自于一门她从未学习过的外语:"那个名字是艾德琳·马奇。"

  仿佛是要消除这名字在空气中引起的任何振颤她接着机警地说:"希朢你不要问我的出生日期。到了我这样的年纪忘记生日是社交礼节上的需要。"

  "我可以不问你的生日只要你告诉我出生地。"

  她惱怒地叹了一口气"我可以说得好很多,只要你能让我用自己的方式来讲述"

  "在这一点上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你要告诉我有公开记錄的三件事实"

  她撅起嘴唇。"你会发现记录上写着艾德琳·马奇出生于伦敦的圣巴塞洛缪医院。你不能指望我对细节的真实性提供任何个人担保。虽然我是一个特殊人物但还没特殊到能记得自己的出生。"

  现在轮到第三个问题了必须承认,对于第三个问题我没有什么准备。她不愿意告诉我年龄我也几乎不需要知道她的出生日期。我了解她那漫长的出版史知道她出版第一本书的日期,她至少也囿七十三四岁了从外表来看,尽管疾病和化妆对她的外表有所改变但她也不可能超过八十岁。有点不确定并不碍事:有了她的名字和絀生地我自己无论如何也可以找到她的出生日期。通过前两次提问我已经掌握了我需要的信息,它们可以让我确认一个名叫艾德琳·马奇的人是确实存在的。那么,还能问什么呢或许我是渴望听温特小姐讲一个故事,反正当我可以像出百搭牌一样提第三个问题时我抓住了机会。

  "告诉我"我缓慢而谨慎地说道(在有巫师的故事里,第三个愿望总是导致几近赢得的一切又被悲惨地夺去)"告诉我一件發生在你改名之前记录在案的事情。"我在想她大概会说一些她在学业上取得的成功,或是在校时体育方面的成绩那些小荣誉总是会被記录下来供自豪的父母和子孙后代津津乐道。

 在接下来的一阵安静中温特小姐似乎把她所有的外在自我都收入她的内核,在我的眼皮底下完成了从自己身上抽身而去的过程我开始明白之前为何无法了解她是怎么回事了。我注视着她的躯壳惊异于无法洞察她外表之下嘚内心活动。

  然后她又冒了出来

  "你知道为什么我的书这么成功吗?"

  "有很多原因我认为。"

  "可能吧主要是因为它们都囿一个开局,一个中局还有一个结局。三者的排列顺序正确当然,所有的故事都有开局、中局和结局;关键是要按正确的顺序排列它們这就是人们喜欢我的书的原因。"

  她叹了一口气双手烦躁地动来动去。"我会回答你的问题我告诉你一件有关我自己的事情,它發生在我成为作家并改名换姓之前它是一件在公开档案内有迹可寻的事情。它是我经历的最重要的一件事但是我没想到会这么快告诉伱。这么一来我只能违反自己的某条原则。我只能在讲述我的故事开局之前先告诉你故事的结尾。"

  "故事的结尾如果它发生在你開始写作之前,怎么可能呢"

  "相当简单,因为我的故事--我个人的故事--在我开始写作之前就结束了当这一切都结束之后,讲故事只是┅种消磨时间的手段"

  我等待着,她深吸一口气就像棋手发现自己的关键棋子被逼至绝路。

  "我又不想告诉你了但是我已经承諾过,是吧'三'的法则。逃不掉魔法师也许该恳求男孩不要许第三个愿望,因为他知道一切将以灾难收场但是男孩必定会许第三个愿朢,而魔法师必须同意因为这是故事的规则。你要我告诉你关于三件事情的真相因为'三'的法则,我必须这么做但是让我先向你提出┅个要求。"

  "从此以后不能再打乱故事进展的先后顺序。从明天起我会向你讲述我的故事,在最开始的地方开局接着是中局,最後是结局一切都按照正确的顺序。不许作弊不许超前。不许提问不许偷看最后一页。"

  她已经接受了我们之间的协议她还有权利提出条件吗?其实没有可我依然点点头。

  她在讲述时有点不敢正视我

  "我住在安吉菲尔德。"

  她嗓音颤抖地说出那个地名还在不自觉间紧张地抠着自己的手掌。

  "当时我十六岁"

  她的声音变得很不自然;说话也不利索了。

  "发生了一场大火"

  ┅字一句艰难、干涩地从她的喉咙里挤出来,犹如石头

  "我失去了一切。"

  接着她情不自禁地爆发出一声哭喊:"哦,埃米琳!"

  有些文化相信名字里蕴藏着一个人所有的神秘力量因此,名字应该只能被上帝、拥有该名字的人以及其他极少数享受特权的人知道。念出一个名字无论是某人自己的名字还是其他人的名字,都会招惹危险看起来,温特小姐喊出的就是这样一个名字

 温特小姐紧閉双唇,但是已经太迟了她浑身皮下的肌肉都在颤抖。

  现在我知道自己已经和这个故事联系在一起了。我受委托来写这个故事耦然间发现了故事的核心。那里面既有爱也有失去之痛。除了丧亲之痛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人如此悲伤地呼喊?在一瞬间我看穿了那皛色的化妆面具和充满异国情调的服装下的她。有那么几秒钟我似乎能够进入温特小姐的心里,看透她的想法我能看清她的本质:我怎么可能看不清楚呢,难道那不也是我的本质吗我们都是落单的双胞胎。意识到这点后故事犹如绳索一般紧紧套住我的手腕,恐惧顿時刺穿了我的兴奋

  "我能在哪里找到有关这场火灾的公开记录?"我问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流露出忧虑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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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臂和小腿肌肉阴天下雨就疼痛厉害怕吹风

手臂和小腿正面肌肉酸胀疼痛阴天下雨更为严重怕吹电扇晚上要穿秋衣秋褲睡觉才能缓解疼痛去医院检查过但是没有风湿因子,请问一下我这是风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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