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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来找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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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来找批的
我把我女友的猫从八楼扔下去了，摔死了。我想是为她好，让她不要再浪费太多时间玩宠
物，她和我提出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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鄙视..........
楼主是不是觉得那么多人跑来回你这贴你还挺开心的啊?没见过心理变态到这种地步的,残忍
杀害一只全无反抗能力的猫,还口口声声为了你女朋友好,更变态还要跑到宠物论坛来大肆宣
传你杀了一只猫!
建议楼主快去看看心理医生吧,不然下一次你是不是要跑去公安局说你怎么样杀了一个人,而
且觉得很骄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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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计evennut回的是克林顿的拉链门事件
狗是我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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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vennut]:
没串错门,这些话是对楼主的女朋友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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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私+冷血+处理问题的低能+可怕的狂躁症!是女人都赶快从楼主身边逃命吧!!(绝不是危言
耸听,是对楼主女友的忠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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摔死猫－－－WONDERFU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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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上的是不是串错门了？
狗是我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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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原谅。这种男人你还敢跟他生活在一起吗？太没人性了。这是一条活生生的命啊，居然
两次下这种毒手！！小心你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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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比南京路上踩死小猫那个老太婆更冷血,那只小猫还是无主的,你摔死的却是你的女人的
爱猫.人渣!渣中之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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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林顿忏悔“拉链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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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新闻网
做客访谈节目，回忆白宫岁月
克林顿忏悔“拉链门”
6月22日，克林顿的新书《我的生活》（MyLife）就要在全美发行了，为了给这本个人自传
大做宣传，他最近频频上镜。据美国有线新闻网6月17日报道，日前，克林顿参加了哥伦比
亚广播公司“60分钟”节目的录制，大谈他在任时期著名的“拉链门事件”，表示“那是个
可怕的道德错误”
，还声称当年与国会弹劾做斗争是“光荣的事情”。
承认给妻子和女儿造成伤害
这档访谈节目原定在6月20日播出，为了提高收视率，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特意在6月16日播放
了节目片段。这位前总统在节目中为当年与白宫实习生莱温斯基那段婚外情表示忏悔。
克林顿严肃地说：“我因为最糟糕的理由做了某些事情，我当时只觉得我能够那么做……”
克林顿还表示，这段婚外情给自己的妻子希拉里和女儿切尔西带来了很大的伤害。切尔西一
度借酒浇愁，希拉里更是伤心不已，甚至开始犹豫是否该与克林顿离婚，最后是时间弥合了
他们之间的关系。他说：“整整一年的时间里，我们每周都会有一整天呆在一起，也许还要
多一点……我们一起努力调整彼此的关系，各自都很用心。”克林顿说，希拉里和切尔西借
助心理咨询，才最终得以克服丑闻带来的困扰。希拉里尤其需要时间恢复她对维持婚姻的信
心。现在，他已经得到了妻女的谅解。
对“犯错”的动机，克林顿认为没有“合理的理由”可以解释自己的行为。“我出于最坏的
动机做了一件事，就是因为我有能力这么做。我想这大概是任何人做任何事的理由中，道德
上最情无可原的理由。”
觉得自己是令人满意的总统
说起自己的8年总统岁月，克林顿觉得最值得称道的事就是美国经济蓬勃发展。他在访谈中
说道：“我知道，许多人的生活比从前有了很大改善，事实是那段时间里，我们为民众提供
了2200万个新的工作机会，创造了私宅业主数目的最高记录，并且让银行利率降到了历史最
克林顿对自己的外交政策颇为满意，他认为科索沃战争结束是他对国际事务做出的一大贡
献。他表示：“战争结束那天，我意识到米洛舍维奇（前南斯拉夫总统）的日子不长了，那
真是最伟大的一天。”他还指出，自己在任期间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促成以色列和巴勒斯坦
此外，克林顿专门讲到了国会对他的弹劾，说那是他政治生涯中的一段艰难岁月，所幸的是
在家人的支持下，自己终于坚持下来，顺利度过了难关，他表示：“我没有辞职，我当时根
本就没想过辞职，我顶住了一切，击败了对手！”
在这位前总统眼里，遭到弹劾并不是自己的人生“污点”，而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他
说：“整个斗争过程就是一件光荣的事情，我没有将它看作污点，因为它（弹劾过程）根本
是不合法的。”
书店要再刮“克林顿风”
克林顿时刻没有忘记宣传自己的新书。他告诉读者，书的初稿是他一笔一笔写下来的，足足
写满了27个笔记本，经过几番删改，花了两年多才在今年正式定稿。目前新书已经完成印
刷，是一本有957页的大部头，里面详细介绍了克林顿从出生到现在的全部生活经历。克林
顿还亲自录制了这本书的“语音版”，以便不爱读书的人们可以听他讲述自己的生平。
定价35美元、厚957页的《我的生活》22日正式发售，目前美国各大书店都摩拳擦掌，准备
在书市上再创克林顿夫人希拉里回忆录《亲历历史》去年面世时的辉煌。
该书在美国最大网上书店亚马孙网站上创下了自传与回忆录一类书籍的预购纪录，与《亲历
历史》预购进度相比是7比1。从18日中午开始，时代华纳集团旗下的美国在线网站将率先播
出该书节选篇章的录音版，由克林顿本人亲自朗读，预计届时将有数千万人访问其网站。
华盛顿和纽约的大书店考虑把21日的营业时间拖到午夜之后，以便在22日第一时间发售《我
的生活》。克林顿当天将亲临纽约的书店现场举行签名售书活动，并将在“名嘴”奥普拉&#183;
温弗里的读书访谈节目、全国广播公司（NBC）电视台《今日》节目和美国广播公司（ABC）
的《早安美国》等节目中出镜，掀起新书宣传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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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为痛心的是在猫晒太阳的时候。什么鸟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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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个不会说话的人:你的文章太感人了,一直流泪......每个人都应该珍视生命,自已的
与这世间万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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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猫专家:建议你另开一个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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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如果你家的猫真咬了你,还咬得这么重,那你应该反省一下自己平时是怎么对待猫的.
猫不会无缘无故地咬/抓人,说真的,我还没见过猫&咬&人,但见过猫&抓&人,那是在它感觉受
到威胁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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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重同情楼主的女朋友!无论谁做你的女人,苦是没有尽头的.倘若将来她糊里糊涂还做了你
的老婆,她一定是这世上命运最悲苦的女人.
我肯定你一定还是那种经常打女人的男人(叫你作男人,是因为我还一时想不出其它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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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恐怖的男人，飞向天空你还敢跟他住在一起
野性的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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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个不会说话的人:太感人了。
深圳999：又忍不住要骂你这个鸟人。你早点自己从8楼跳下去嘛。
我是一个不会说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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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猫家族的真实故事。这个家族中至少出过三位寿星:一位是欢欢的妻子幺幺，她活
到18岁，另一位是欢欢的哥哥、幺幺的伯伯兼舅舅臭老咪，享年16岁，还有一位是欢欢和幺
幺的女儿莉莉，生年16岁。这个家族的其中一支在1985年从我丈夫刘胜利的上海老家迁徙到
杭州，他们的始祖是欢欢、笑笑。他们随我们在钱塘江畔生活了10年后，又随我们搬迁到文
二路并在那里生活至2003年。2003年初夏，这个家族中的寿星幺幺去世，这是欢欢家族在我
们家的最后一只老猫。
　　欢欢家族在我们家也许永远地消失了，但是，他们这一脉宗亲在杭州却早已根深叶茂。
因为，十八年来由欢欢、幺幺、莉莉所繁衍出来的子子孙孙，已经像种子一样撒落在杭州的
许多地方。
　　养了这么多年猫，我了解我们家猫的每一个肢体语言与眼神：他们的欢乐与忧伤，宽容
与狭隘，冷漠与孤独、希冀与绝望，激情与力量、爱情与复仇；我也能大致理解他们的语
言，他们在不同语境下的不同要求：饥饿、干渴、冷暖、自由、甚至如厕等等。各种各样的
猫有各种各样的性格与品质：他们的智慧与勇敢、柔情与谦让、善良与坦诚、天真与纯洁、
妒忌与自私、狡诈与贪婪、霸道与专横、他们无与伦比的父爱与母爱；当然，还有他们的孝
顺、柔弱、内向、敏感、多疑与未泯的野性。
　　我愈是接近他们，愈会惊讶地发现，我们人所具有的许多想法他们都有，人所具有的许
多长处与短处，也同样在他们身上存在。甚至他们的家庭伦理和社会组织，都与人有着惊人
的相似之处。作为幺幺的女儿，莉莉一辈子都生活在幺幺严厉的目光中；作为父亲与丈夫的
欢欢，只要他还有一口气，他就永远是他们这个家的主心骨，就要承担起他们这个家所有灾
难与痛苦；还有莉莉的温和、大气、善良和忍让，为了不伤主人的一个手指头，她付出了生
命的代价。
　　欢欢和莉莉的品格超出了人类的梦想。
　　在欧洲文艺复兴时代，意大利米开朗基罗有一座著名的雕塑：《丽达与鹅》，展现的是
美女丽达与鹅做爱。我想艺术家想要告诉人们的是：宇宙间生命的本质原本是相通的啊。
　　事实上，在人类远远没有出现之前，鸟儿就已经在日月星辰下优雅地飞翔。人们还有什
么理由如君主般地高高在上，俯瞰世间的一切生灵呢？
　　拥抱生命吧！拥抱所有的生命
　　——那是人类灵魂的呼喊
欢欢小时候淘气得要命，特别是嘴馋，馋得无以复加。最要命的是偷吃，见什么偷什么，好
像是职业小偷，不偷难过似的。一天到晚一刻不停地跳上跳下，不断地犯错误，今天打破盘
子，明天打破热水瓶。要打他，他跑得比你还快，手刚扬起，他“嗖”地一下就钻到床底
下。他聪明得很，知道自己犯了错误，而且知道一钻进床底，我们就拿他毫无办法。总不能
跟着他爬到床底下去吧。每当处在这样的时候，他总是以不变应万变，躲在床底下窥测我
们，见我们走开或是不再追究或是家里来了客人（他知道来了客人我们就顾不上惩罚他了）
，他才从床底下出来。这时候他依然没有一点收敛的意思，常常是这边我们在和客人说着
话，那边“哐当”一声，又闯下什么祸了。一次节日我们去上海老家，把他寄养在同事小吴
家。待我们从上海回来，他又干了一大堆坏事：偷吃鱼，偷吃巧克力，巧克力吃高兴了，把
盘子当玩具消遣。猫喜欢一切圆的东西，如果这圆器皿大于他的躯体，他马上把自己卷成一
团盘了进去，眯起眼睛舒舒服服的有老半天好新鲜；如果是滚圆的东西或是比他躯体小的器
皿，他们就会把它当皮球一样地在地板上抛过来抛过去。那挂盘是贵重物，可在欢欢的眼
里，也不过是个玩具。
　　一天时间中，他很少有安静的时候。但是有一个时间段他肯定安静，那就是我们看电视
《动物世界》的时候。在很长时间里，欢欢和我们一样喜欢看《动物世界》。《动物世界》
一开始，他就跑过来了，我们让他坐在我和刘胜利中间的凳子上。他看得比我们还起劲。先
是坐着看，看见那些老虎、狮子在草原上走来走去，他看得站起来了，目光睁亮，身体前
倾，屁股耸一耸，看得又紧张又激动。如果在电视上看到他的同类，这下就更有意思了，他
先是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看，看得奇怪了，他就跳下凳子，爬到放电视机的五斗橱上，脸贴
得很近看，还伸手去摸摸。他摸到的自然是光光的荧光屏，这下，他更弄不明白了，他朝我
们看看，目光中满是疑惑：那些猫怎么没有了呢？
　　欢欢不傻，《动物世界》看长了，他发觉那里面的老虎、狮子都不是真的，于是渐渐地
失去了兴趣。后来欢欢的女儿莉莉，莉莉的儿子小幺，也都曾像她的父亲、外公一样地爱看
电视，这是题外话。
　　欢欢小时候实在是劣迹斑斑，从来没见过这么淘气的猫。简直是个魔障，你没办法不讨
厌他，也没办法不喜欢他。当然，他也并不是一无是处。
　　有一年春节，我们回上海老家过年，把欢欢笑笑寄养在同事夏勤家里。那日，我们给欢
欢笑笑洗了澡，每只猫的脖子上扎一个蝴蝶结，欢欢是男猫，蝴蝶结是蓝的，笑笑是女猫，
蝴蝶结是大红的，我们把他们打扮得体体面面，看上去像是一对“金童玉女”，只是希望能
给他们的临时主人一个好的第一印象。我们把欢欢笑笑装在一个纸盒子里。谁知道刚上公共
汽车，欢欢就做了件十分糟糕的事——他把尿尿在纸盒子里了，尿从纸盒的隙缝间滴滴答答
地往下漏，湿了笑笑一屁股不说，还湿了我一腿。欢欢却若无其事地坐着，简直有点恬不知
耻。欢欢呀欢欢，你这不是存心捣蛋吗？
　　我们就带着这一身猫尿把欢欢笑笑送到同事夏勤家中。当时我们最为担心的是他们的大
小便。以前，人们养猫一般都是放养的，在我老家，我们家有园子，园后有大片的灌木，猫
的天地大得很，他们可以随地大小便。而现在城里人养猫大多都是关养。那时候我们家还没
有卫生间，猫的大小便只能让他们解在装有煤灰的脸盆里。因此，按惯例，夏勤用脸盆装上
煤灰，放到阳台上。我们把欢欢笑笑领到脸盆前，告诉他们：“你们要表现好一点，记住
了，以后就在这里大小便。”欢欢把脑袋凑到脸盆的煤灰前嗅嗅，看看我们，又去嗅嗅。我
觉得他已经领会了我们的意思。
　　这之后，我们人在上海，心里总是记挂着欢欢笑笑，特别是欢欢，天晓得他又会给我们
惹下什么祸。当然其中最担心的是他们的大小便。猫的大小便奇臭无比，如果不用水冲的
话，这种臭味会久久不散。这是两只寄养在朋友家的猫，朋友能收留他们，已经是给朋友添
了很大的麻烦了，他们该小心行事才是，如果他们再不识好歹地到处拉屎拉尿，这太让我们
不好意思了。根据欢欢的前科，我们有一千条的理由不放心他。
　　从上海回来，我们第一件事是去接欢欢笑笑，人没进屋先道歉：“两只猫闯了不少祸
吧？”“没有没有，”夏勤说。结果恰恰是出人意料之外，两个小家伙表现的好得不得了。
第一次大小便，没人教他们，便自己寻到卫生间大小便。
　　这真是出乎我们的意料，我们笑着说：他们倒是比我们更会享受先进的生活方式。
　妞妞是欢欢的姐姐，她出生在我们最艰难的岁月。她的风姿是我们养的猫中最好的，她浑
身雪白的皮毛，只在胸前杂以一小团浅黄色，像是别了一朵胸花。她神态从容、步履优雅，
特别是她高高的额头，像安娜。有时候妞妞在前面走，我会跟在后面提长裙踮脚尖作安娜
状。这时候刘胜利就提高嗓门叫：“德?瑞娜夫人到——”我笑着叫：“不是德?瑞娜夫人，
是安娜！”于是，我们有时又叫她安娜。总之，妞妞气质高贵。安娜是卧轨而死的，死得很
惨，没想到我们的妞妞最终也会死得很惨。
　　妞妞从她的出生直至她去世，没有吃过一次新鲜的鱼。那是八十年代初，我们很少有钱
去给猫买鱼，特别是清明前后，清明断鱼腥，这时候就是有钱也买不到猫鱼。那时候我们自
己也很少吃鱼，就是吃鱼，吃的也大多是死了的鲢鱼。这种鱼在杭州价钱相当便宜。我们把
鲢鱼的肠儿挖出烧给猫吃。我们一开始烧猫饭，左邻右舍纷纷关门，因为气味的确不好闻。
但是难闻归难闻，这些善良的邻居每次吃鱼，都会把鱼肠儿放在我们家门口。那时候我们妞
妞就吃这样的饭菜，这是她最好的饭菜了。
　　妞妞从不挑食，就是吃白饭，她也不闹，吃完了安安静静地坐在我们身边。我们看着实
在不忍心，有时候在她埋头吃饭时，我会蹲下抚摸她，和她说话：“对不起，妞妞，你在我
们家受苦了。”这时候的妞妞会停下吃饭，抬头几声“喵喵”，我不知道她说些什么，但我
知道她这是在安慰我，我从她的目光中可以看出，那目光真诚而柔和。不行，我们得想办法
弄些鱼腥。后来我们终于想到黄鳝骨头，用黄鳝骨头煮饭给她吃。
　　妞妞第一次吃上黄鳝骨头煮饭，香极了，那狼吞虎咽的样子，现在想起来，还是令人心
酸。妞妞吃得高兴，我看着也高兴。我终于松了口气，黄鳝骨头不会断档。一般早上我来不
及烧，只给她吃一点白饭，等我下班带了黄鳝骨头回来再烧给妞妞吃。
　　那是个夏天的傍晚 不幸的事情总是发生在夏天，妞妞的妹妹笑笑也是在一个夏天里不
慎失足摔死的，还有妞妞的外甥女儿幺幺、侄女儿莉莉，也都是死于夏天 我刚下班回来，
妞妞饿极了，一个劲地朝我叫，问我讨东西吃。“给你吃，给你吃，你不要急，我知道你饿
了，先给你吃一点白饭，等下再烧给你吃。”我一边宽慰妞妞，一边拿出一块白饭，放在她
的食盆里。正当我要把白饭给给妞妞吃时，刘胜利急吼吼地叫：“烧烧再给她吃！”丈夫口
气之威严，好像我触犯了天条。我立刻缩回手，违心地把猫饭放在灶台上。妞妞实在是太乖
了，她不像后来我们养的一些猫，会坚持要得到她们所得要的，我们若不给，她们会自己采
取行动。妞妞不会，妞妞失望地看一眼灶台上的饭，扭头跑下楼去。
　　那时候我们住在贫民窟，楼下到处是婴婴翁翁的苍蝇，家家门前放一只小碟子，碟子里
是一张粘苍蝇的药纸，药纸上粘着密密麻麻的苍蝇，也有的是放一碗拌着药水的饭。当时我
们真的一点儿也没想到妞妞会去吃这些饭，因为她从来就没去碰过这些东西。可是那一天，
妞妞一定是饿得不行了，她竟然去吃了拌药水的饭。只一会儿的时间，妞妞跑回来了，那时
候我还在烧饭。她拉着我的脚“喵喵”地叫。开始我也没在意，依旧忙着烧饭。我真是太大
意了，其实那时妞妞一定是在着急地告诉我：她吃了有毒的东西，肚子疼得厉害。可是我们
总是认为自己的事情重要，总是按照自己的思路做自己认为该做的事情，生活中的许多意外
许多不幸常常就是发生在我们这样的疏忽之中。
　　待我把饭烧好时，方发觉不对，此时的妞妞已口吐白沫，浑身抽搐。“妞妞，你怎么
了？你怎么了？”我们顾不上吃饭，围着妞妞急得不知怎么办。妞妞在地上打滚，痛苦万
状。这时我们才猛地想起她是吃了有毒的饭，那毒药十分厉害，等我们回过神来要送她上医
院时，她已经在极度的痛苦中离开了这个世界。她睡着了似地弯倒在地板上，我长时间地盯
着她，希望这是暂时的昏厥，希望她会突然呼吸起来。盯在一处的时间长了，眼前出了幻
觉，好像妞妞的身体真的因呼吸而起伏起来，我赶快用手一摸，她的四肢已经僵硬。她是那
么年轻，那么漂亮，在她短短的一生中，没过上一天好日子，她甚至没吃上一条完整的鱼。
可是现在，我们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了，我只能在心里向她道歉：对不起，妞妞。
　　如果我当时就把那碗饭给妞妞吃，妞妞还会死吗？妞妞不是一只馋猫，她是一只品格高
尚的猫，不是饿到极点，她绝对不会去吃那种污糟糟的东西。
　　我们对妞妞的内疚是永远的。刘胜利不是不爱妞妞，他甚至比我更爱妞妞，但是他实在
太机械了，是他的机械毁了妞妞。
那些年朋友给我寄贺卡时，有时候也会给欢欢寄一张：祝欢欢新年快乐。
　　欢欢是我们家的一只猫，他长得气宇轩昂,一表猫才，宝蓝色的眼睛，浑身雪白的皮毛
不含一点杂质。他是猫类中的白马王子。但是令我们这么多年后还怀念他的，并不是他的外
表，而是他优秀的猫品。
　　欢欢的孪生妹妹叫笑笑。刚来的时候，两兄妹像一对雪球似的在地板上滚来滚去。入
夜，跳回他们自己的窝里，安安静静地睡觉，十分省心。我们原来的如意算盘是让欢欢、笑
笑把他们高贵的血缘繁衍下去，没想到事与愿违 欢欢情窦未开，笑笑已经是月上柳梢头、
猫约黄昏后了。在欢欢玩了一天，倒头呼呼大睡时，笑笑正经历着她一生中最美好、也是唯
一的一场恋爱。早春的夜晚，屋外一声声尖厉的嘶叫把夜幕层层撕裂，把人从梦境中惊醒。
“是猫在打架”，刘胜利说。“不，是猫在寻找爱情”，我说。
　　在经历了这样一场惊心动魄的爱情后，笑笑开始安静下来。三个月后，她生下了一窝小
猫，像模像样地做起了妈妈。欢欢也就顺理成章地做了这些小猫的舅舅了。而这个舅舅除了
玩还是玩，除了捣蛋还是捣蛋。他偶尔被好奇心吸引，站到笑笑窝边，看像老鼠一样叽叽叫
的小猫。这时候的小猫只有小土豆般大，还没开眼，瞎子似地在笑笑身边爬来爬去找奶吃。
笑笑安详地躺着，任小猫在她身上爬来爬去，时而欠身去舔舔小猫。这时候的欢欢便目露欣
喜之色，这是一种缘于血缘本能的亲情挚爱。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他只是在笑笑的床前稍立
片刻，就只管自己玩去了。这个时期的欢欢，从他的形体上来说已经完全是只大猫了，健
壮、骠悍，可就是没开化，一天到晚没心没肺地只知道玩。对他来说，没有比玩更为重要的
　　一场突发的变故常常会整个儿地改变人，这对动物来说也一样。笑笑的突然去世，使得
欢欢一夜之间像是换了一只猫。从时间的定义上来说，这“一夜之间”四个字没有丝毫的夸
张。笑笑是头天下午没的，第二天早上，我们看见欢欢的时候，他就沉默了。在他的身上，
再也看不到一点儿他昔日活泼调皮的影子，他突然间就懂事了。他站在五只嗷嗷待哺的小猫
前，小猫的哭声此起彼落，欢欢急得围着小猫团团转，这只哭得厉害舔这只，那只哭得厉害
舔那只，一边舔一边叫。五只小猫一起哭，欢欢顾了这只顾不了那只。
　　这一群可怜的小生命，眼睛刚睁开就失去了妈妈。我们把冲好的奶粉灌进眼药水瓶中，
每天无数次地喂他们。在我们喂小猫的时候，欢欢站在一边看着。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喂饱还
是天性使然，小猫就是要找妈妈。欢欢眼神黯淡，再也没有了往日欢乐的神采。使欢欢有别
于后来的许多猫的是在这样的困境中，他不像其他猫一样围着主人，不住地叫，请主人帮
助。后来在他终于明白小猫是在找他们的妈妈时，他一声不响地替代笑笑躺在了小猫们中
间，他侧睡着，让小猫在他肚皮间拱来拱去。
　　小猫立刻把欢欢当成了妈妈，也立刻到欢欢肚皮下找奶吃。找不到奶就拼命地撕抓。五
只小猫二十只锋利的小爪子在欢欢的肚皮上撕抓，只一天下来，欢欢肚皮上长长的白毛被抓
去一大片，玉色的皮肤上渗出斑斑点点的鲜血。除了吃饭，欢欢一刻不离地守着小猫。几天
下来，欢欢肚皮上厚厚的长毛被小猫抓光了，整个肚皮被抓得鲜血淋淋。小猫越是找不到
奶，越是在血淋淋的肚皮上撕抓。欢欢痛苦地眯着双眼，那种深刻的灾难、忧伤与忍耐笼罩
在他的脸上，令人为之心悸。他完全可以离开窝，至少他可以不必躺着，以减少被撕抓的痛
苦，但是他没有。是欢欢和我们共同养育了这群小猫。我们从物质上喂养了小猫，而欢欢则
从精神与感情上养育了这些失去妈妈的小猫。
　　如此过了半月光景，小猫终于能摇摇晃晃地走路了，而欢欢却瘦得只剩下了一层皮，毛
色变得毫无光泽。幸好我们回上海老家去，把欢欢托付给邻居，把这些小猫带到上海，让小
猫们的外婆（即笑笑的妈妈）带了十几天，终于把小猫带大了。回到杭州，欢欢看见小猫
咪，亲热得不得了。他像一个真正的父亲一样，带他们游戏，教他们狩猎。他一天到晚忙着
照顾小猫，盯着小猫。小猫玩着玩着就爬出屋子，欢欢立刻去叼他们回来，他知道外面不安
全。小猫每天无数次地爬出屋，欢欢每天无数次地去叼他们回屋。他是个仁慈的父亲，尽管
小猫如此的冥顽不化，可他从来没有凶过小猫，他的声音始终是温和的。
　　忽一日，欢欢的老毛病又犯了，他从碗橱里偷出一个鸡头。不行，我得教育他，不能养
成偷的习惯。“欢欢，你不可以这样，你是一只好猫，你不能做这样的事。”可是任我怎么
打他，他都紧紧咬着鸡头，一副打死我都不松口的样子，只好由了他。欢欢嘴里叼着鸡头，
喉咙里“瓦儿瓦儿”含混不清呼唤着小猫。小猫闻声而至。欢欢放下鸡头，小猫立刻扑上鸡
头，一边撕咬一边快活地“呀乌呀乌”叫。这时候欢欢蹲在旁边，眯着双眼，听小猫在面对
美味佳肴时发出的快活、激动与迫不及待的叫声，他那神情充满父亲的慈详与满足。
　　欢欢块头大，饭量也大，很容易饿。我每天上班前须先把猫饭烧好。有时候早晨上班来
不及，想下班回来烧，欢欢看见我背了背包要出门，他就死死抱住我双腿不放，仰头朝我
“喵呜喵呜”地讨饭吃。我想想猫饿和人饿自是一样的滋味，人饿了会自己花钱买东西吃，
而猫不会，他们只能苦熬着。于是便放下包，先给他们烧饭。饭烧好了，不管饿成什么样
子，欢欢绝对不先吃，他只是坐在一边，看着小猫争先恐后地争吃。小猫把鱼一点点地挑出
来，有两只小猫干脆跳到饭锅里吃。等到小猫一只只都吃饱了，吃剩了，他才上前，大口大
口地猛吃。
　　这些小猫中的一只后来成了欢欢的妻子，她就是幺幺。他有了爱妻幺幺后，每一顿饭他
都要让幺幺先吃，有好吃的，让幺幺吃，这种美德一直保持到他去世。
　　一日，西宁的朋友说起南方丈夫惧内时，颇有微词，说“我们北方男人把老婆孩子打得
满街跑。”我就把欢欢的故事说给西宁人听，不知西宁人听了作何感想。
在猫的世界里，他们一定有着许多世代相传、而我们却是永远也无法知道的生存本领。他们
会在一大片丰盛的青草中找到他们身体所需要的草药，这真是不可思议。他们真是我们的国
猫啊，居然懂得中草药。他们还有许多在我们看来简直难以置信的本事，可这都是真的。幺
幺就是被她外婆用那种不可思议的本领把她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
　　那是在1986年的暑假，我们全家到上海刘胜利老家去。那时候幺幺的妈妈笑笑刚去
幺幺和另外几只小猫在我们的抚养下，刚会跌跌冲冲地走路，我们不能把他们留在家里，我
们把欢欢寄养在同事家，把幺幺和另外几只小猫一道带到上海。上海有一只老猫，是幺幺的
外婆，叫咪咪。那时候幺幺的外婆虽然猫到中年，却是风韵依旧。一身雪白的皮毛使她显得
异常飘逸，她在一间间的屋子里优雅地走来走去，令人想到十七世纪欧洲上流社会的贵族夫
人。那时候她刚刚失去三个孩子。
　　我们把幺幺等一群小猫推到咪咪面前，对咪咪说：“咪咪，这是你的外孙女儿，她们没
有了妈妈，你要照顾好她们。”咪咪看看我们，又看看小猫，不知她有没有听懂我们的意
思，也有可能动物比人更豁达，他们热爱一切生命，他们才不管是不是自己一脉相传的骨
肉。反正不管怎么说，咪咪听完我们的话，马上低头去舔小猫了。舔了这个舔那个，喜欢得
不得了。小猫们有奶便是娘，马上拱进咪咪怀里找奶吃了。
　　有咪咪照顾小猫 ，我们就放心了。这真是大大地出乎我们意料，原以为这些小猫会给
我们增加许多麻烦。没想到在整个暑期中，我们基本上没管小猫，因为咪咪比人管得还好。
一天到晚只听见她找小猫的声音，照料着吃奶的小猫。一天中有很多时间，咪咪在喂小猫吃
奶。她仔细地照顾着小猫，她不时地欠身，用手拨弄着小猫，唯恐压着小猫。有时候她实在
太累了，喂着喂着就打起瞌睡，吃不到奶的小猫“叽叽”叫了，她突然间惊醒，慌乱而没有
目标地舔小猫。
　　教小猫吃饭时，她像一切溺爱儿女的父母一样，尽挑好吃的东西让小猫吃。小猫开始学
着吃饭了，这时候对小猫来说就像是一张白纸，很容易调教，你教他吃什么他就吃什么，你
教他吃鱼他以后就一直吃鱼，你教他吃猪肝他以后就吃猪肝，你让他吃猪油拌饭他以后就吃
猪油拌饭。我们不想把这些小猫养娇，有时候只放一点点的鱼，让小猫吃饭为主。这时候的
小猫还不知道鱼比饭更好吃，他们吃到饭就是饭，吃到鱼就是鱼。可老猫不依了。那日我们
在客厅闲聊，忽听得厨房里传来小猫的尖叫声，跑过去一看，原来小猫在吃白饭，老猫用手
在赶小猫，打小猫，不让小猫吃白饭，叫她们吃鱼。咪咪把鱼用手勾出来，嘴里含混不清地
呼唤着小猫，叫小猫去吃。如此调教二三次，小猫们就知道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了。真是学
坏容易学好难。学会吃鱼的小猫坐到饭桌前，眼里就没有外婆了，一只只猴急猴急的唯恐抢
不到食的样子，一盆猫饭，里面的鱼竟被这些小猫挑得一点儿不剩，真正是教会徒弟饿死师
傅。而此时的老外婆咪咪呢，虽然饿着肚子，却是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小猫在吃奶时期的大便是母猫舔出来的。小猫要大便时，他们会像孩子一样地哭闹，发
出像老鼠一样的叫声。这时候小猫的妈妈会去舔小猫的肛门，不断地刺激小猫的肛门，小猫
才会把大便拉出来。每一个猫妈妈天生会做这些。待小猫长大些，学会了吃饭，他们才逐渐
学会自己大便。因此，咪咪除了给他们喂奶，除了带他们玩以外，她还要每天无数次地舔小
猫的屁股，教会小猫大便。在上海的这些天里，这些小猫生生地被咪咪外婆给宠坏了，一天
到晚只知道疯玩，快乐得像在天堂一样。
　　也正应了乐极生悲的那句老话。一天早上，幺幺不知为什么，突然就不行了，她软软地
躺在客厅的地板上，先是双眼翻白，再后来紧闭双眼，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我们都急得不
知怎么办才好，送医院肯定是来不及了。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行了呢？人的经验在
这突发的不幸遭遇面前，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我们围着幺幺，不断呼唤她，好像就等着给她
　　这时候老咪咪过来了，老咪咪先是把幺幺从头至尾地嗅个遍，而后不慌不忙地用嘴对准
幺幺的肛门，憋足力——像是在往肛门里灌气，连着猛灌几次，而后突然“呜哇——”一声
长吼。这时，奇迹出现了，只见幺幺忽地扭动几下身子，很利索地爬了起来，好像什么事情
都没有发生过，优雅地抖抖毛，摇摇尾巴，走开了，扔下一群惊呆的我们。
　　一只一字不识的老猫，居然有这等本领，这世界真是无奇不有啊。那时候流行气功，我
们就把老咪咪的本事归结为气功。
　　十八年过去了，幺幺一直健康地活着，而幺幺的老外婆却早已谢世。有时候，我们会用
无限怀旧的口气对幺幺说：“幺幺啊，你的这条命是你外婆给你捡回来的，你记不记得
啊？”幺幺一点反映都没有，那时她实在是太小了，记不得了。
　　幺幺那个优雅的外婆啊，她简直就是只巫猫。
　在我们为欢欢找到合适的对象并把她带到家里来时，欢欢已经如火如荼地爱上了我们弄堂
里的一只麻猫。那只麻猫不好看，一身灰灰的皮毛，鼻子边一块黑黑的胎记，丑得像是一个
　　麻猫是除幺幺外，欢欢看见的第一个女猫，就像有部话剧《初恋时我们不懂得爱》一
样，在欢欢还没懂得爱是怎么回事时，这只相貌平平的麻猫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征服了欢欢。
欢狂热地爱上了麻猫，他一次又一次地挣脱绳子，跑出去和麻猫幽会。麻猫也一次次地跑到
我们家里来。麻猫显然有些自卑，每次到我们家来的时候都是偷偷摸摸的——她知道我们不
喜欢她，一见我们就跑。欢欢却是堂堂正正，一点儿也不躲躲藏藏。
　　在猫恋爱的季节里，我们给了欢欢充分的自由，虽然我们原先是多么不喜欢那只麻猫。
那时候欢欢所有的去处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女朋友家：一个又破又矮又黑的棚屋。麻猫家与
其邻家的两墙间有一段七八米长、一米来宽的滴水弄，弄里满是碎石、瓦砾和破砖，一年到
头阴湿湿的。正像人们说的爱屋及乌一样，欢欢爱麻猫连同那个破家一并的爱上了，他吃也
在那里喝也在那里，简直乐不思蜀如醉如痴。有时匆匆回来一下，只不过算是向我们报个平
安，以免我们为他担心，在家脚底板还没站热，马上又迫不及待地往麻猫家赶。我们说：欢
欢的魂都被麻猫勾去了。
　　过了一阵子，欢欢狂热的爱情终于开始降温。他的心静了下来，我们重新把绳子套上他
的脖颈，他也像以往一样，会老老实实地把脑袋伸进绳套里来。一切又恢复到以往的平静。
　　三个月过后，麻猫做了妈妈，她生了一大堆雪白的猫。欢欢把他的基因悉数传给了他的
孩子。做了妈妈的麻猫安详地躺在家门口，她的孩子们睡在她的身边。麻猫的女主人是个又
老又干瘪的老太婆，大概有七十来岁，目光阴冷，她用脚踢麻猫，叫她的猫：“畜牲”。
　　因为那里有了欢欢的孩子，散步时，我们常常会到那儿去看看。不幸得很，做了妈妈的
麻猫带着她的孩子睡在脏兮兮的屋门口，门槛边放着一只脏兮兮的搪瓷碗，碗里是些主人吃
剩的青菜肉骨头之类的乱七八糟的东西。麻猫没精打采地睡着，那些小猫一只只弱得好像随
时都会夭折。这个狠心的主人，我们愤愤然地骂。“把这些小猫喂喂胖，拿到市场上去卖，
很值钱的。”为了让这些猫的伙食能好一些，我们对老太婆说。“真的？”老太婆双目一
亮。但是后来，我们发现猫吃的还是这些伙食。
　　欢欢也经常去看他的儿女。有时候我们看见他坐在麻猫身边，麻猫趴在她自己家门口阴
湿的地上，她的孩子们一个个饥饿地哭着在麻猫肚子间拱来拱去，找奶吃。麻猫一天到晚只
吃这些东西，哪会有什么奶水。欢欢是带过孩子的，他知道孩子们为什么哭，他是个非常爱
孩子的父亲，可是他没一点儿办法，他目光中所流露出的无奈和忧愁让我们看了都难受。麻
猫不住地哄小猫，小猫不住地哭，麻猫急得“喵喵”叫。
　　真是贫贱夫妻百事哀啊。到小猫终于长大了些，欢欢就带着孩子们玩，在弄堂里追来追
去地嬉戏。那是欢欢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过了段时间，那些小猫不见了，估计是老太婆拿
去卖掉了。
　　待幺幺长大后，欢欢娶了幺幺做他的妻子，日，幺幺生下欢欢的孩子莉莉、
熊熊与佳佳。他是一个出色的父亲，他把什么好吃的都留给幺幺和孩子们吃。他为了幺幺和
巷子里的大黑猫打了长达两年的持久战，浑身上下伤痕累累。欢欢在极其珍爱自己妻子的同
时，也并没有忘了那只麻猫，那毕竟是他的初恋啊。每到了他们恋爱的季节，他依旧要去找
麻猫。每年的春秋两季，那只麻猫也都会生下一些小白猫。晚饭后，我们在散步时常会看见
一些小白猫在巷子里跑来跑去，这时候我们就笑：“这都是我们家欢欢的私生子。”
　　除了这只麻猫外，欢欢好像并没有找过其他女猫。那只麻猫也能恪守妇道，一年到头难
得来找欢欢。但是她认得我们家，有时候大概是她实在太想欢欢了，她会跑上二楼，准确而
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们家门口，但是只要一看见我们，她马上就跑开了，再也不出现。麻猫
也从来没有和幺幺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
　　善良而自卑的灰姑娘啊，欢欢没看错你，像你这样善良的姑娘，有谁会不喜欢呢？
　欢欢和邻里的一只大黑猫打了长达两年的持久战，依旧难决雌雄。那只大黑猫身黑如墨，
双目如炬，健壮得像一匹黑马。他看中了幺幺，三天两头到我们家老虎窗前来勾引幺幺。而
且他每次来的时候，大模大样一点儿顾忌都没有，威风凌凌地站在窗口，好像仗着他个子
大，他看中谁谁就理所当然的归他，全不把我们和欢欢放在眼里。有时候甚至我们在家，他
都会色胆包天地从老虎窗上沿梯子长驱直入来寻幺幺。可幺幺对他根本没有兴趣。幺幺是一
只很有个性的猫，如果幺幺对他有兴趣，早跑出去花前月下海誓山盟了。幺幺自己的丈夫
欢整个一个白马王子，她哪会把这个黑不溜鳅的东西放在眼里。但是黑猫偏摆出一副不达目
的誓不罢休的样子，这就有点强霸民女的意思了。不幸的是他偏偏又遇上了欢欢，欢欢也是
个情种，也是一个为了爱情不要命的角色。这就好像是两虎相争，各不相让，都摆出了以命
相搏的架势。只要黑猫在窗口一出现，欢欢便怒不可遏地发出一声怪叫，那叫声由轻而重宛
延而上突然爆发嘎然而止，接着他一掌撩下颈间的绳圈，箭一般地射出去，与黑猫扭打在一
　　此时，邻居的屋顶成了他们战场，嘶杀所过，瓦片“哗啦啦”地或成碎片，或从屋顶飞
落。一边撕打，一边凶狠地狂嗥，弄得邻里过巷皆抱头鼠窜。两只猫打一阵，休战片刻，休
战时两猫彼此对峙示威，脊梁骆驼般地耸起，猫视眈眈，欢欢冲对方“瓦儿瓦儿”地叫阵。
黑猫自然也不甘示弱，只是没欢欢叫得雄壮。黑猫的叫声完全是本土化的，而欢欢不是，欢
欢的叫声在猫类里是独特的，他的语言体系缘于他外族的血缘。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的交流，
两只猫高一声低一声地叫，叫得性起，再度嘶杀，只见一黑一白，从天上打到地下，从中午
打到傍晚，打得难解难分。直到天黑，才见欢欢满嘴黑毛，沙哑着嗓子余怒未息地回来。脸
上的白毛被抓落了许多，一道道的爪印上渗着血。幺幺迎上去闻闻他脸上的血痕，欢欢很大
男子地兀自走去，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意思大概是：小菜一碟！那气概英雄得很。
欢欢一到家倒头就睡，他一定是累瘫了，这一觉要睡很长时间，有时候七八个小时，有时候
十来个小时。
　　一场恶战之后，我们就得请泥水师傅去收拾残局。黑猫会有好多天不敢露面，看起来是
两败俱伤。黑猫白猫都在家里养精蓄锐，彼此相安无事。我们家的窗口也安静了许多。过一
段时间，黑猫又会雄赳赳地上门挑衅。黑猫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欢欢是以死相搏维护自己
男子汉的尊严，他可不想戴绿帽子。这场爱情的争夺到后来已经演化为一种力量的较量。从
我们人类的目光来看，这一场战争显然也有正义与非正义之分，欢欢为维护自己的妻子而
战，当然是正义的，黑猫是为夺取别人的妻子而斗，黑猫当然是非正义的。但是在自然界，
动物有自己的生存法则与游戏规则，自由与平等地竞争，靠的是强大的力量。这就是自然法
则，一种与人类完全不同的法则。欢欢和黑猫一直在遵循这种法则，他们完全在凭自己的力
量争夺幺幺。但是有一天，这种平等的竞争被我们打破了。
　　我们并不是存心要打破这种平等的竞争，实在是黑猫太可恶了。黑猫的挑衅一次比一次
频繁，他把我们家的地形弄得一清二楚，他会从四面出击，一会儿从老虎窗俯冲下来，一会
儿从卧室的窗口窜进来，有时甚至从门口直接进来。哪有这么张狂的？不要说欢欢无法容
忍，就连我们都忍无可忍了。他进来时的那种杀气腾腾的样子，让人联想到金兵入侵中原时
的立马横刀不可一势，好像是掳幺幺如探囊取物，他也实在是太嚣张了。
　　一日晚饭后，他又来骚扰了。这一次他改变了战术，他不像以往先在外面叫战，或是先
在窗外窥视，而是采取突然袭击的方法，他的脑袋刚在窗口一露，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
冲进屋。“嗨！嗨！”我们连喊带赶，黑猫睬也不睬我们。欢欢被我们用绳子拴在外面一个
房间。欢欢没看见黑猫 ，但是一听见我们这样的声音，他就知道是黑猫来了。我们的喊声
刚落，欢欢就从外屋狂叫而来，一见黑猫，不由分说地扑上去撕咬，一场生死较量又拉开序
　　黑猫聪明得很，如果这战场在我们家摆开，对他很不利，在心理上就先输了一分。所以
欢欢一出现，他掉头就跑，要把欢欢引出去。我们不想让欢欢出去打架，便在窗口一把强行
拦住欢欢。“好了好了，我们不和黑猫一样。”欢欢被我们抓住，愤怒地朝窗外狂叫，那情
态会让人误以为猫仗人势，其实欢欢凭的完全是他自己的力量。
　　黑猫却并不走远，他站在十米之外围墙上，一双眼在暗黑中发着贼亮的光——他在等欢
欢出去。我们把窗关上，把欢欢抱回屋。我们刚一走到外间，没想到黑猫比我们还快，我们
刚一放下欢欢，冷不防他从老虎窗上沿着梯子一个俯冲下来，试图偷袭。真是兵贵神速啊。
欢欢比我们反应还快，他一个转身扑跃过去又和黑猫扭打起来。黑猫没能得手，又迅速地蹿
上梯子撤退。欢欢被激怒了，我们也被激怒了。这个该死的黑猫！搅得我们家无宁日，他每
一次来犯后，都会在我们家留下的一股极其难闻的骚臭味，弥久不散。这是公猫发情期的特
有气味。一个好好的家，三天两头的弥漫着这种骚臭味，是可忍孰不可忍？
　　那天晚上，在黑猫第三次来犯时，我和刘胜利竟然和欢欢联手，共同对付黑猫 。那个
夏天我们家还没有装空调，待黑猫走后，我们又把窗口打开，一来为了透风凉爽一些，二来
为了把那股难闻的气味散出去。黑猫不死心，大约只过了十几分钟就又杀了回来。这次他见
窗开着，就径直从窗口进来。他不知道我们早已布好了陷阱，黑猫一进来，我和刘胜利就用
竹丝大扫帚把他夹住，这时候欢欢猛扑过来。我们把黑猫抵在屋角，使黑猫动弹不得。黑猫
只有招架之力，欢欢趁势扑咬。黑猫奋力招架、挣扎，眼看着要从我们的扫把中逃出去，情
急之中，我竟然奔出去拎了把正搁在炉子上的一壶滚烫的水，朝黑猫身上泼去。顿时，黑猫
发出一声撕心裂肺般的嚎叫，从扫把中腾空蹿起，逃离出去。我突然惊呆了，我怎么会这样
残忍？这样没有人性？我真是鬼迷心窍了。
　　用开水浇了黑猫后，我马上后悔了，我担心黑猫会死去。黑猫有好长时间没有露面，如
果黑猫真死了，我的良心会不得安宁。有几次我装着路过黑猫家，心怀鬼胎地试探：“怎么
不见你们家黑猫？”黑猫的主人说：“黑猫被人用开水烫了，在养伤。”我终于松了口气。
　　黑猫养了很长时间的伤，等到黑猫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冬天。我看见黑猫趴在他们自己
家的墙头上晒太阳，看见我，目光幽幽的有些胆怯。我从他的目光中看出，他认出了我，我
就是伤害他的凶手.。我心虚地避开了他。
　　黑猫伤好后再也没来过我们家，他彻底放弃了幺幺。黑猫失败了，但它是的英雄。是我
破坏了自然界平等竞争的规则，我们人类常常靠不正当的手段参与竞争，而动物不是。
家里有客人来，我们第一个要介绍的家庭成员是欢欢。我们把欢欢推到客人面前，“欢欢，
和客人握握手。”欢欢就伸出一只手让客人握，客人开心得直笑。这时候，欢欢会激动得双
目发光，他明白这是客人对他的赞赏。
　　握手只是欢欢的一般性礼节，他待客人的最高礼节是亲吻。除主人外，欢欢一般只亲吻
孩子。那时候朋友常带女儿宋稚波来我们家，宋稚波的一双小脚刚迈进屋，欢欢就很绅士
迎上去，伸出双臂搂住宋稚波的脖子，不住地在她小脸上亲吻。
　　我们在客厅和客人交谈时，他会安安静静地坐在我们身后。刘胜利太喜爱欢欢了，欢欢
一出家门他就紧张，因为欢欢的哥哥臭老咪就曾经被人偷走过。为了不让欢欢步臭老咪后
尘，刘胜利就把他拴在家里。他的脖子上拴着根2米长的绳子，绳子的另一头拴在紧挨着客
厅的厨房大碗橱的橱脚上。我们和客人所坐的沙发离碗橱有2米来远，欢欢拖着绳子可以走
进客厅，坐在我们身后，但无法靠近我们，他只有伸出手才可以够到我们。
　　欢欢常常是我们和客人谈话的内容之一，有时候说到“欢欢”两个字时，欢欢会别过脸
目视着我们“嗯——”一声，口气与目光的意思十分明确：在讲我什么？客人奇怪死了，他
怎么知道是在讲他？欢欢的身子始终无法贴近我们。我们与客人交谈的时间一长，而没去和
他说几句，或是去拍拍他，他觉得自己受冷落了，就一次次地探过身，手伸得长长的拽我们
　　我们回过头说：“欢欢是个乖孩子，不要吵，一边好好呆着。”欢欢眯眯眼，很无奈地
坐下。过了一阵子，他又躁动不安了。他又欠起身，用手来拽我们的肩膀。这时候客人就笑
了，说：“你们家欢欢真像人一样”。我们说：“欢欢就是人，他是不会说话的人，但是他
听得懂我们在说什么，我们家里的事情他心里都清楚，欢欢，你说是不是？”我们问欢欢，
欢欢却是掉头看客人，目光明白无误地告诉客人：是真的。这时候他的神情温和平静而愉
悦。如果我们训斥他了，他会显得十分的沮丧，目光黯淡地坐着，久久不发一言。
　　我们家一进门就是厨房，说是厨房，其实只是一个过道间，只有三四个平米。欢欢一年
到头像狗一样地被拴在门背后，他也像狗一样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邻居从我们家门前走廊
上经过，他不叫，但是只要有陌生人的脚步一停在我们家门口，他就狗一样不住地叫。特别
是家里人，我们还在楼下，他已经知道了，那叫声也不一样。只要听见欢欢激动的叫声，就
知道刘胜利已经在楼下了，果然不出一分钟，响起了开门声。
　　平常的日子里，我下班一进门，早已候在门后的欢欢会像狗一样地扑跃过来，我弯下
腰，欢欢便用双手搂着我的脖子，他湿漉漉的嘴和鼻子在我的脸上、脖子上不住地蹭着，他
蹭得很认真、很用力。这就是欢欢的亲吻，他爱主人的方式就是吻主人。没见过哪只草猫会
吻人的。真是奇怪，洋人惯于亲吻，这洋猫也会亲吻，中西文化的差异在动物身上都表现得
如此分明。特别是我出差回来，欢欢对我亲热得无以复加，总是要我三番五次地说“好了好
了”，他的嘴才离开我的脸。
　　有时候我实在不忍心他一天到晚地拴着，便替他解开绳套，拍拍他的脑袋说：“出去玩
一会儿吧，早点回来，不要让我为难。”我当时这样说有些自已骗自己的味道，欢欢能听懂
我说的吗？反正我是作好挨骂的准备的。因为刘胜利怕欢欢跑出去弄丢了，再三关照我不要
放欢欢出去。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刘胜利5点钟下班到家，欢欢居然在5点少5分跑到我面
前，乖乖地把脑袋伸进绳索里。“欢欢，你可真是只好猫啊。”我激动地冲到家门口，对在
走廊上烧饭的邻居大喊大叫：“我叫欢欢5点钟回来，欢欢就5点钟回来，你们说奇怪不奇
　　头一次我以为是偶然的巧合，但如此几次，使我不得不相信猫也和人一样，有生物钟。
而且长期与主人生活在一起，他们知道主人的生活规律并懂得我们说话的一些大致的意思。
那时候，每每有朋友到我们家，我和刘胜利都会眉飞色舞地把这些故事讲给他们听。
　　有时候我想，要挣脱绳索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从生物学的进化论上看，欢欢已经
能运用工具。黑猫来犯之时，他只消一掌就能把绳套撩落，或是在门口的水泥墙角“刷刷”
两下，就能把绳子磨断。动物应该比人更崇尚自由，人被各种各样的法律、制度乃至各种种
样约定俗成的东西束缚着，而欢欢呢？欢欢又是被什么束缚着呢？我想他只是爱他的主人，
不想惹主人生气。
　　一年四季，从春到秋，从冬到夏，欢欢基本上都是被拴着的。屋外有蓝天白云，有草木
葱茏，有炊烟缭绕，而欢欢只能坐牢一样地坐在他那不足4平米的厨房兼过道。那年寒假，
刘胜利去上海老家。一场大雪把昔日的世界变得面目全非，欢欢的战场此时已经是满目莹
　　那天早上，我和欢欢在屋里围着火炉烤火。欢欢陪我烤了一会火，跳到写字台上，蹲在
窗边，神往地看着窗外。我跟着到写字台边，抱着他，看着窗外莹白的世界——那是他心神
向往的自由世界啊。那里有他的战场，有他的爱情，有他纵情奔跑的街巷。在月黑风高的夜
晚，他曾经像独游侠一样地昂立屋顶、游荡在黑夜之中。可是现在，这一窗之隔隔断了他的
自由。我又于心不忍了，反正刘胜利也不在家，我放他出去玩玩。“欢欢，想出去吗？你想
出去的话就出去吧。” 我打开窗，拍拍欢欢的脑袋：“去玩一会吧。”
　　可是，在欢欢跳出窗外的一刹那，我心中突然掠过一丝不安，那是一种不祥之兆。我想
这是欢欢留给我的最后告别。可我当时没有引起重视，就像是一阵阴冷的风在瞬间吹过，什
么痕迹也没有留下。只是在欢欢该回来的时候没回来时，我才后悔，才想起那瞬间的不安。
　　没料到欢欢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我们找了他一星期，没找到。有邻居告诉我们：欢
欢死了，被人扔进了城河。我们一直认为他是在外面患了感冒回不来，冻死在外面的。而事
实上，欢欢是被附近的一个老头毒死的。有一只黄猫偷吃了老头的鱼，老头就用一条鱼为诱
饵，想毒死黄猫，可是却偏偏毒死了欢欢。
　　吃鱼是猫的天性，就像是人要吃饭。偷吃了人家的鱼，就算是过错，也不至于以命相
抵。不管是欢欢还是黄猫，谁都没有理由剥夺他们生存的权利。而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就
这样残忍地扼杀了一个朝气蓬勃的生命。
　　有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刘胜利每天沿着城河找欢欢，想把他找回来埋了。他出钱请清理
城河垃圾的清洁工，请他们帮着找欢欢的尸体，但是没找到。在很长的时间里，刘胜利无数
次地谴责我，说我害死了欢欢,并说欢欢居然连梦都不托一个。我说他只是不愿勾起你的伤
心。可我梦见了欢欢，他在美政桥的巷子里欢快地奔跑着。
　　后悔之余，我唯一聊以自慰的是：欢欢死于自由。
在我们经验中，猫的品性一般来说一部分是娘胎里带来的，一部分是后天主人教育与熏陶的
　　幺幺的性格比较孤僻，而且有些鬼。她在人前从不干坏事。她也偷嘴，但她不像莉莉那
样明火执仗，她总是趁人不备的时候上蹿下跳。在莉莉当着主人明目张胆地偷食时，她会一
声不响地坐着，静观事态发展。如果侥幸没被主人发觉，那幺幺就坐地分赃，甚至吃独
莉莉若有不满或是反抗的意思，她只需瞪一眼，莉莉便吓得跑开，再不服，幺幺一掌过去，
莉莉只好老老实实地坐到在一边，看幺幺享受美食。等到幺幺吃够、一摇一摆地走开，才轮
到莉莉去吃。
　　小时候因她的这些德行，我曾经称她为小王莽——阴险得很。她的这些品格，我认为有
一大半是她从娘胎里带来的，她的父亲十有八九是个街边的小混混儿，不及欢欢的一个小脚
指头，亏得她还有一个十分不错的妈妈，不然，还不知会是怎样的德性呢。
　　幺幺过分的内向所显示出来的是对一切事物的冷漠。对同类的冷漠，对主人的冷漠。我
们一呼莉莉，莉莉立刻会迫不及待地应声一溜小碎步路跑过来，那叫声像羔羊般的天真与快
乐，我们听着也会不由得快乐起来。而幺幺绝对不会这样，她通常总是目无表情地看看我
们，如果没有她感兴趣的事，比如说给她们吃鱼片干等零食，她连身子都懒得动。她像是一
位饱经沧桑的老人，对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早已看透了，很少能有让她动心的事情。细想起
来，幺幺并不是从小就这样，小时候看不出她和其他小猫有什么不同，或许这跟她小时候的
一次经历有关。
　　因为幺幺长得像一般的家猫，我曾几次三番地想送人。第一次是杭州日报的朱宝明。那
一阵子朱宝明家里老鼠翻天，朱宝明见我们家有两只猫，就开口向我们要一只。我们就顺水
推舟把幺幺借给他。朱宝明来捉幺幺的那天是晚上，幺幺躲在床底下，我们把门窗统统关
上，与朱宝明撒网般地形成四面包抄前后夹击之势，幺幺本来就是一见生人就要逃的，此时
见我们这个阵势，便惊慌得四处乱窜。幺幺乱窜，我们也跟着她乱窜。当然，一只猫自然敌
不过我们三个人。我们最终粗暴地抓住了她，并粗暴地把她塞进一只编织袋，由朱宝明带回
家去。当时我们一点儿也不知道我们这样的粗暴会给幺幺带来什么样的伤害.。
　　幺幺被捉的第二天一早，朱宝明即来报信：他刚一打开编织袋，幺幺便以迅雷不及掩耳
之势腾空跃起，夺路而逃。他问：有没有回你们家？我们说没有啊。
　　我们家离朱宝明家乘公共汽车有三站路，如果说幺幺回来的话，她当天晚上就该到了。
可到了第二天、第三天，幺幺都没有回来。我们这才有些急了。我们到处找幺幺，幺幺连影
儿都没有。我们家住的那地方是窄窄的一条街，街两边是弯弯斜斜的小木楼。幺幺捉去的时
候是冬天。杭州人好吃。好吃本无可非议，让人无法容忍的是杭州人冬天要吃猫肉，当然只
是极个别的杭州人。那时候正是冬天，我们担心幺幺会成为那些人的盘中餐。同时幺幺面临
的危险还来自另一方面。当时朱宝明家附近有人养了条大狼狗，却又舍不得给狼狗买肉吃，
到夜里10点钟后，主人就牵着大狼狗走街穿巷，一见到猫，大狼狗就扑过去，一口咬住猫的
后脖子。那狗经过训练，一咬一个准。只要被他们撞上，很少有猫能逃脱的。那时我们最担
心的就是幺幺遭此不测。大狼狗的主人是刘胜利以前的学生，我们几次三番地找到他家，问
有没有看见幺幺，一次又一次地给他加深印象：我们家幺幺长什么样，莉莉长什么样，实际
上是请大狼狗口下留情。
　　我们一遍遍地在那个八卦一样的巷子里转悠，但是我们始终没有找到幺幺。过了一个多
月，我们已经对幺幺不抱希望了。沦为野猫倒也罢了，至少她还活着。只要她还活着，我们
总有一天会找到她。
　　将近两个月后的一天傍晚，莉莉突然如临大敌般地狂叫起来，并冲上通往老虎窗的木梯
去撕打。我们跑出一看，见幺幺出现在老虎窗前，正想沿梯子下来，而莉莉却已完全不认识
幺幺了。幺幺实在是太脏了，像是从垃圾堆里出来的，或许她晚上真是睡在垃圾堆里的呢。
将近两个月的流浪生活，时时危机四伏的幺幺，此时便有如惊弓之鸟，根本不敢和莉莉对
打，掉头就箭一般地跑掉了。如此又隔了一天，到家的感觉显然已把幺幺从以往的惊吓中摆
脱了出来。到了第二天下午幺幺坦坦然然大摇大摆地从梯子上下来了，一边走一边叫，声音
已变得嘶哑。而此时的莉莉显然也已经认出了幺幺，她走上前，在幺幺的浑身上下闻，以示
慰藉。幺幺根本不睬莉莉，她只是到她们的饭盆前猛吃。
　　幺幺终于回来了。她用了将近2个月的时间找回了家。幺幺吃饱喝足了，头一件事就是
惩罚莉莉。她千辛万苦地找回家，可莉莉居然把她给打了出去。有好多天的时间里，幺幺动
不动就打莉莉。莉莉大概知道自已错了，任幺幺怎么打，她从不还手。我们劝幺幺：“幺
幺，算了，莉莉不是故意的。”幺幺的目光依然阴冷着。也许正由于这一次遭遇，在幺幺的
心底埋下了永远仇恨的种子，以至于在她们以后的漫长的岁月中，幺幺一直都没有原谅莉
　　更为糟糕的是，后来我们又一次地想把幺幺送人。我们在商量这些话时，幺幺肯定是听
见了。我不知道幺幺有没有原谅我们。反正幺幺对我们的感情是复杂的。在她不需要我们的
时候，她对我们是冷漠的。但在她的内心深处，她比我们所养过的任何一只猫都需要人爱，
这我能感觉到。也许也正是她青年时的这一次遭遇，使她在以后漫长的岁月中对一切都心存
　　从那以后，她从不和人招呼，性格变得更加内向，整日里面无表情。她不像莉莉，看见
人会很有礼貌地叫一声，她从不叫。她叫我们的时候肯定有她的需要，比如说食盆里没食
了，水罐里没水了，或者是门关着她要出去等等。但这并不说明她不需要情感，事实上她非
常需要人去爱她。在我们养的所有的猫中，幺幺是最黏人的一只猫。只要我们一坐下，她马
上会跳到我们的膝盖上坐着。其实。她坐在我身上并不舒服，我要不断地变换坐姿，一会儿
把左腿架到右腿上，一会儿把右腿架到左腿上，一会儿又把双腿长长地伸展开来。这样，幺
幺就得小心地顺随着我不断地改变她的坐姿，但是不管怎样不舒服，幺幺就是不肯下去，她
坐在我们身上，不是因为舒服，而是因为她想与人在一起。如果我们推开她，我们就能从她
的目光中看出她的忧伤来。
　　莉莉不这样，莉莉从来不黏人。有时候我们把莉莉抱到膝盖上，对莉莉说：“来，让我
喜欢一下”，这对幺幺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事，可是莉莉却一点儿也不领情，她在我们的身上
她一分钟也不愿意呆，刚一抱上，她就挣扎着要从我们的身上跳下。“莉莉你不听话”我们
揿着莉莉的头，莉莉还是“昂、昂”地叫着要跳下。
　　后来，在我们一次又一次地说幺幺是如何不讨人喜欢时，我想我应该检查的是我自已。
每一个生命都有着各自不同的性格与生存方式，而我却总是对各种不同的物性缺少包容。因
此，在我意识到这点以后的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小心且更多地关爱着幺幺，唯恐一不小心
伤害了幺幺。这样就无形中养成了幺幺在这个家中的特权。幺幺的内心世界太复杂了。但是
令人吃惊的是我们家最近养的一只只有巴掌般大的小猫，其心思居然为幺幺所不及。真可谓
后来者居上，长江后浪推前浪。这只小猫就是毛毛。
母亲是我们那一带最有修养的女人。母亲之严厉，父亲之溺爱，母亲的克勤克俭与父亲的享
乐奢华，都在不同程度上影响着我们的一生，最明显的，则是体现在他们各自养的两只猫
　　在少年的记忆中，阿咪是我无法忘怀的一只猫。阿咪是只公猫，一身漆黑油亮的皮毛，
长得很壮实。阿咪虽然是只公猫，却从不淘气，听话极了。一般的猫小时候都比较调皮，
咪不这样，他就像是穷人家的孩子，懂事早。
　　阿咪吃饭很有规律，一天只吃一顿，每顿是满满的一碗猪油拌饭。那时候我们家很穷，
没有钱给他买鱼吃，母亲又不忍心给他吃白饭，所以就在每天中午的猫饭里拌一匙猪油（晚
饭通常是不喂的，母亲说晚上喂饱了猫就不会去抓老鼠），这对猫来说是很委屈了。但是事
实上，阿咪的待遇还是远远地高于我。你想啊：热热的白米饭拌上猪油，那是多么香啊。这
样的饭我是不大能吃到的。阿咪大概也知道这点，从不吵吵闹闹地讨鱼吃，他每次都吃得很
知足，埋头一声不响地吃着，如果不小心把饭掉出碗外，阿咪也会把地上的饭先吃掉，然后
再吃碗里，每次都把一碗饭吃得干干净净，不剩一粒饭。吃完饭，他就坐在母亲身边，陪着
　　母亲患类风湿关节炎，没钱治，手的指关节、脚关节都变形了，但是她坚持每天起床。
一天中的许多时候，她坐在我们家园子里，有太阳或是下雨天就坐在园子门口，从不去邻居
家闲聊。在午后的时光里，阳光把园子染得金黄，园中的桑树枝繁叶茂，母鸡在桑树下打
盹，知了在园外灌木中不停地叫，叫得母亲和阿咪都昏昏欲睡。
　　母亲说：“阿咪，去抓只肉猪来。”母亲说的肉猪就是老鼠。阿咪听了，忽一下起身，
抖擞一下精神，朝母亲看看，不慌不忙地走到厨房屋柱前，双手抱住屋柱，抵开后足，身子
躬成一把弓。猛地，他耸起高高的驼峰，同时双手露出锋利的爪子，在屋柱上“沙沙沙”地
一阵猛抓。母亲说：“阿咪在起课。”“起课”是金华方言，占卜的意思。阿咪每次去抓老
鼠前都要起课，算一算哪儿有老鼠。其实在我现在看来，他这是工其事而先利其器。
　　阿咪起完课就出去了。他目标很明确，一般情况下他总是直奔离我们家不远的农民家。
农民家堆着南瓜、蕃薯、青菜萝卜等等，有着老鼠一年四季吃不完的粮食。用不了一刻钟，
阿咪就带着战利品回来了。阿咪把大老鼠叼到母亲面前邀功，母亲说：“看见了，看见
了，”阿咪这才把老鼠拖到一边去，欢天喜地地玩上一阵，而后吃掉。
　　在我的所见所闻中，至今为止，还没见过有一只猫像阿咪这样懂事。人说这世界上没有
一只猫是不偷腥的，可是我们家阿咪就从不偷腥。我们难得吃鱼，有时候烧好的鱼放在餐桌
上，阿咪就坐在餐桌一角，香香的鱼味弥漫了整间屋子，阿咪连看都不看。为了抵御诱人的
鱼香，阿咪紧闭着眼睛像是在打盹。任何时候，我们都无须为防备阿咪而把鱼藏好。
　　我们家有一个远房乡下亲戚，我们叫他爷爷。爷爷孤身一人，以抓黄鳝为生。一般情况
下，爷爷半个月进城一次，把抓的黄鳝卖了，到我们家落脚。爷爷在我们家吃了中饭，而后
走回乡下去。其实，爷爷到我们家吃饭，并不是为省钱，我想他只是想感受一种亲情，因为
他每次都会给我们家带来一些黄鳝。我们把黄鳝养在一只小缸里，慢慢吃。对这些黄鳝，阿
咪从不生什么非份之想。可是除阿咪外，几乎所有的猫都对这些黄鳝感兴趣。特别是到了晚
上，我们得像防贼一样地防着他们。小缸放在园门口，在缸盖上面压块石块。可还是防不胜
　　一天早上起来，缸盖还是被这些馋猫掀掉了，一小缸的黄鳝成了这些馋猫的大餐。当
然，被他们吃掉的是小部分，大部分的黄鳝纷纷爬出小缸，各自亡命去了。半缸的黄鳝只剩
下几条筷子般粗细的。那些逃生的黄鳝钻进园子里的砖缝间、泥洞里和园子的各个角落，隐
藏得干干净净。真是恐怖呀，那么多像蛇一样的黄鳝要是藏在园子里，天暖和了，一条条地
钻出来，不活活吓死人呀。
　　母亲说：“阿咪，去把黄鳝找回来。”阿咪肯定是听懂了母亲的意思，警犬似地竖起耳
朵，蹑手蹑脚、神情警觉地开始在园子里嗅。但见他用手在一堆碎石间奋力扒，只一会儿，
就从泥堆里叼出一条黄鳝来。
　　阿咪把黄鳝叼到母亲面前，昂首目视着母亲，目光炯炯有神，一派忠心耿耿向主人邀功
的样子。母亲就表扬他，拍拍他脑袋：“阿咪乖，阿咪乖。”
　　冻了一个晚上，黄鳝已经冻僵了。母亲一边表扬阿咪一边用火钳把黄鳝夹下，放回小
　　阿咪回过身，又跃入园中寻找。多么乖的阿咪啊。我和母亲坐在园子门口，看着阿咪猎
犬似地把黄鳝一条一条地从石缝和泥堆里找出来，一条一条地衔到母亲面前。小半天时间，
逃掉的黄鳝基本上都被阿咪找了回来。
　　为了奖励阿咪，母亲焙了一条黄鳝，辗成粉，给阿咪拌饭。母亲在风炉上焙黄鳝的时
候，阿咪坐在风炉边等着，神情又兴奋又有些急不可待，时而仰脸朝母亲叫一声，就像小孩
子馋得等不及了似的问：有没有烧好啊？他怎么就知道那铁锅里的黄鳝就是给他的呢？
　　那一条焙成粉的黄鳝阿咪吃了好几顿，每一顿母亲把黄鳝粉往猫饭里拌时，都只放一点
儿。可阿咪吃得多香啊，每一次他都把碗舔了又舔，舔得干干净净。吃完了，还高兴得一个
劲地在母亲的脚边上蹭来蹭去。
　　这就是母亲喂养的猫，他勤劳、诚实，他跟我们一样过着艰苦而踏实的生活。可惜的是
他寿命不长，只活了三岁。在他三岁那年的春天里，他死在我怀中。他死的时候非常痛苦，
浑身痉挛、口吐白沫，按现在看起来可能是误食吃了鼠药的死老鼠，可当时我什么都不懂。
本能地把他放在我的棉被里，我想这样他会舒服一些。但是这一点儿也没能减轻他的痛苦，
他在被子里打滚、撕咬，痛苦得无以复加。我又把他抱在怀里，他撕抓我的手臂，我依然紧
紧地抱着阿咪，直到他慢慢地停止抽搐，慢慢地停止呼吸，身体变得僵硬。
　　按照我们老家的风俗，猫死了要挂在树上。我用畚箕装着阿咪，拎到郊外。把他挂在稻
田边的一棵树上。那是一个阴雨天，空中飘着游丝般的细雨。我望着天，天是铅灰色的。那
上面有天堂吗？我想有。在我少年的想象中，所谓天堂，就是要什么有什么。既然天堂什么
都有，也就一定有鱼了。我轻轻抚摸着吊在树上的阿咪，眼里噙满了泪水，我在心里说：
“阿咪，到天堂去吧，到天堂去吃鱼。”
母亲去世时我18岁，姐姐在外地工作。这个年纪在我自己看来已经很大了，可是父亲不这么
看。他先是叫乡下的舅舅来陪我。舅舅在我们家住了2个多月，回乡下去了，乡下有很多的
活等着舅舅去做。父亲每天要去上班，家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一日，父亲兴冲冲地拎着一
只小猫回来，问我：“这猫好不好？”这是一只麻猫，浑身的毛又脏又乱，却是非常机警，
没等我的手碰到他，他就“嗖”地一下从父亲手中逃脱，逃到园中，并越墙而过，不知去
向。我们园子的围墙外是一大片废墟，属于一家部队营房，营房区大得不得了，到哪儿去
　　这时候我才知道这是只被人遗弃的猫。父亲工厂附近有一幢居民楼，小楼的后窗下是一
处场院，是孩子们玩耍的地方。居民第一次发现这只小猫时，小猫已饿得奄奄一息。楼上一
家居民可怜他，把些吃剩的饭菜放在一只小碗里，用篮子放下来，“咪咪咪”地唤小猫去
吃。这只小猫聪明得很，他朝楼上看看，又朝篮里看看，挣扎着爬到竹篮前，又惊又恐地把
饭吃了。这以后，每到吃晚饭时候，他都会候在小楼的窗下，而楼上的住户也会准时地把饭
菜放下来。当然是些剩菜剩饭。小猫自然也知道，既是嗟来之食，就不能挑精拣肥了。那两
日，楼上居民回乡下去，小猫下午5 点光景又候在窗下，候了好长时间也没见楼上有动静。
他奇怪地看看楼上，不相信似地用手拨拨竹篮，不死心地坐在篮子边等着，直等到天黑。父
亲看着可怜，喂了一些饭给他，第二天，索性就把他给领回来了。
　　父亲在园子中喊“咪咪！咪咪！”一边喊一边用筷子敲着一只搪瓷盆，这是给他的新饭
碗。“他会回来吗？”我问。“会回来的，”父亲肯定地说，饲过他一次，他就认识了。
　　果然，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他就在园子的围墙上探头探脑。这小猫毕竟是在江湖上混
过的，我把他的新饭碗放到园子门里，小猫先是看看我，见我并无恶意，他就放放心心地坐
下吃了。至此，他就认定了这里是他的家。
　　父亲溺爱孩子，也溺爱猫。这只猫从他一出生就吃了许多苦头，按理说该是只很好养的
猫了。但是父亲一宠他，他就好了伤疤忘了痛，变得不知天高地厚起来，正像《红楼梦》所
说：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
　　我把猪肝弄碎，拌在饭里喂他。一开始，小猫高兴得什么似的，吃得“牙呜牙呜”叫，
每到吃饭的时候 ，他就向我讨饭吃了。可是慢慢的，他开始挑食了，他从饭里把猪肝挑出
来，光吃猪肝不吃饭。要命的是父亲也顺着他，就让他光吃猪肝。为了他的伙食，父亲每天
得跑一趟熟食铺，给他买三角钱的猪肝，因此他的伙食费是每天三角钱。三角钱，那时候是
一个人一天的伙食钱啊。后来，这麻猫居然到了没有猪肝不吃饭的地步。没有猪肝，他情愿
饿肚子也不吃。他已经摸到了我父亲的脾气，只要他看看没有猪肝的饭，趴到一边不吃，父
亲肯定会去买的。他也不想想，当初他过得是什么日子，我们把他捡了回来，是我们领养了
他，让他有了一个温暖的家，可他居然很快地就忘了，好像他原本就是锦衣玉食的侯门公
子。吃饱喝足了，就一天到晚在外面找女猫，今天花猫明天黑猫后天麻猫，一点儿也不像欢
欢、莉莉，真是温饱思淫欲啊。这还是次要的，到后来，他竟连猪肝都不满足了。
　　父亲是个美食家，他会做一手好菜。有时候为做一碗好菜，他会不惜花费几天时间，不
厌其烦地完成许多道工序，比如说海参、干贝啦等等。他发海参不像别人，把海参泡在热水
瓶里过一夜就行了，他一定要用水笼头开小水，水一滴一滴地滴上一天一夜，干贝发完后一
定要用蒸笼先蒸，把蒸过的干贝用手撕得像桂花一样细碎，而后和鸡蛋炒在一起，端上来像
是一盘金银桂。我常取笑说这是慈禧太后的吃法。父亲做了精致的菜，他自己却只用箸尖夹
一点点品尝，而后心满意足地坐在一边看我吃，同时，他还一定会夹一些放在桌边，用手指
叩击桌子：“咪咪，来，咪咪，吃。”这只猫鬼精灵，一听见父亲叩击桌子的声音，他就
“嗖”一下跳上父亲膝上，伸长脖子与我们一道共享美餐。
　　美味把麻猫的胃口吊得更高了，连猪肝都看不上了。没合他味口的饭菜，就会在家里一
天到晚地造反，而且到处行窃。一会儿叼了人家的带鱼回来了，他那仓皇的样子，说明他知
道这是偷的；一会儿又鬼头鬼脑地拖了一块肉回来，躲到床底下吃了。很多时候他并不把赃
物带回来，就在外面解决了，弄得邻居一天到晚地来我们家告状。有一次邻居在煤饼炉上炖
鸡。麻猫闻到鸡的香味，他不顾一切地寻了过去。那天正好邻居出去了一下，麻猫竟奋不顾
身地把钢精锅撞翻在地，饱餐一顿。邻居拎着钢精锅子告上门来，气得我狠狠地打了他一
顿。但是一点儿也没用，他还是隔三岔五地闯祸。除此外，就是睡觉，整天慵慵懒懒，浑身
的皮毛松松垮垮像个大烟鬼。
　　这猫大概也和人一样，有品种的。人身上的许多优点或者是缺点，都是从娘胎里带来
的，所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这麻猫的父母亲大概也不是什么好猫，麻猫之所以堕落成后来
这个样子，我父亲虽然有责任，是他的过分宠爱，养成了麻猫无法无天的坏毛病。但主要还
是麻猫本身，一个有力的证明是：父亲到我们家来小住时，也是一样的宠欢欢，也曾同样地
用手指叩击桌子：“欢欢，来，欢欢，吃，”可欢欢的猫品，却是那样完美。
猫是老鼠的天敌，只听说老鼠怕猫，从没听说过猫怕老鼠。在大城市的一些家庭里，没有精
力养猫的，有时会去商店买一只电动猫来吓老鼠。老鼠一听见电动猫足以乱真的叫声，早吓
得魂飞魄散逃之夭夭了。有时候邻居家老鼠造反，问我们借只猫去用绳子拴着叫两天，邻居
家的老鼠立刻举家搬迁。邻居还猫时乐哈哈地笑着说：“你们家的猫可真管用，只叫几声，
老鼠就跑了。”足见我们有一万条理由和经验说明老鼠怕猫这一颠扑不灭的真理。可是出人
意料的是我金华老家父亲养的女猫佳佳，却是见了老鼠掉头就跑。
　　佳佳和她的哥哥熊熊是欢欢和幺幺的儿子，2个月时，我们把她送到我金华老家。佳佳
外形纤弱，像是一团雪白的棉花糖，一碰即碎似的。长得几乎和欢欢一模一样，一身白皮
毛，一双蓝眼睛，眉间一颗美猫痣。佳佳的女猫味儿特别浓，她走起路来慢条斯理，声音细
声细气。可惜熊熊到我父亲家住了没多少日子，就被人偷走了，偷猫的人在我父亲家窗台上
留下一包盐。我们老家认为猫是应该偷的，偷的猫好，但是偷了人家的猫，要在人家窗口放
一包盐。至此，熊熊下落不明，倘若他还健在，也应该有15岁了。
　　我父亲宠佳佳实在是宠得没了样子。一天两餐，餐餐鲜鱼，而且非得是河鲫鱼，如果不
是河鲫鱼她看一眼掉头就走开，闻都没兴趣闻。你再把碗放到她面前，她就柔柔地叫，目光
很是不解地看着父亲，向父亲告状：怎么让我吃这种鱼呀？这时候父亲就心痛得要命，父亲
拿着个猫碗逐个房间兴师问罪：“你们谁烧的猫饭？怎么给猫吃这种鱼？”
　　吃饭时，如果有好菜，父亲必定是一边喝着酒一边用两个手指叩击桌面，叫：“佳佳，
佳佳，”佳佳双眼一亮，立刻趋之若鹜，跳到父亲的膝盖上，父亲自己吃一口，喂她一口。
她依恋父亲，只要父亲在家，她就前前后后地跟着父亲，父亲睡觉，只要朝她食指一勾，她
立刻从远远的地方直奔而去，“嗖”一下钻进父亲的被窝。
　　按理说再怎么宠，猫总是猫，有一只猫在家里，应该是无鼠患之忧了。可谁都没想到，
佳佳如同虚设，竟还不如一只电动猫的威力。家里的老鼠登堂入室，如入无猫之境。特别是
到了晚上，楼上楼下厨房客厅“咚咚咚”跑马场一样地跑，厨房里根本不能放东西，找不到
东西它们就咬家具以泄其愤，而这时候的佳佳正在父亲的脚后呼呼大睡。
　　那日，父亲和我姐姐一家人正在吃饭，突然，只见佳佳惊恐地从天井里亡命似地逃进屋
来。大家回头一看，原来后面有一只硕鼠。一家人看得目瞪口呆：这猫、这猫居然怕老鼠！
姐夫不屑地说：“我老早都看到过了，那天也是在天井里，佳佳看见只大老鼠，吓得掉头就
逃。”一家大大小小的目光都投到父亲脸上，那意思不言而喻：都是你给宠坏的。父亲把佳
佳抱到膝盖上，摸着她的脑袋说：“佳佳，你是只猫嗳，猫是要抓老鼠的，猫不抓老鼠还算
是什么猫 ？你难为情不难为情？”佳佳只是瞪着父亲看，也不知她有没有听懂，只是你看
她那柔柔的目光，就让人觉的这只猫是没指望了。
　　不过，第二天早上，奇迹出现了。姐夫一起床，只见他床前排列了七只老鼠，七只老鼠
像七个音符：1234567，排得整整齐齐。不过七只老鼠都比花生米大不了多少，粉嘟嘟的还
没开眼。姐夫惊得嘴张开了半天合不上，“这只猫！简直是精怪了，昨天我讲她，今天她就
把老鼠放到我床前！”姐夫说。我的两个小外甥也是眼瞪得铜铃般大，看了一阵，突然奔到
我父亲床前，挥舞双手大喊大叫：“外公！外公！佳佳会抓老鼠了！佳佳会抓老鼠了！”
　　父亲更是高兴得不得了，一个劲地表扬佳佳：“佳佳是只好猫 ，谁说佳佳不会抓老
鼠？佳佳会抓老鼠，今天抓小老鼠，明天抓大老鼠。”那天，父亲一整天都喜气洋洋的，父
亲一碰见邻居就说：“我们家的猫昨天夜里抓了7只老鼠。”邻居很吃惊：“7只老鼠？”父
亲笑笑，点头重复：“7只。”
　　受到表扬的佳佳显然很受鼓舞，她似乎开始明白自己应该干些什么，开始懂得了自己的
天职，有时候她会长时间地守候在老鼠经常出没的地方，这时候父亲总是很高兴地说：“佳
佳又在抓老鼠了。”
　　但是过了很长时间，也没见佳佳抓到一只老鼠。家里人于是猜测，佳佳那次得手纯属偶
然，佳佳实际上还是怕大老鼠的，她就是比较聪明，等大老鼠出去时偷袭了一回。不管怎么
说，佳佳总是在尽心尽力地抓老鼠。有一次，佳佳居然又抓了一只老鼠，这只老鼠要比头一
回的大，不过也只有姆指般大。这说明她总是在进步。父亲又鼓励她：“慢慢来，慢慢来，
今天抓小老鼠，明天抓大老鼠。”一家人于是又大大地表扬了佳佳一番。佳佳依然瞪着她那
双柔柔的眼睛，依然让人不敢对她抓大老鼠抱有信心。
　　伤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一日晚上，父亲正在洗脚准备睡觉，忽然看见佳佳惊慌得箭一
般射到父亲身边，父亲回头一看，一只大老鼠从灶台下钻出个鼠头，正鼠视眈眈地瞪着佳
佳。父亲一下子就惊呆了，父亲拍拍佳佳的脑袋，推佳佳：“佳佳，不要怕，去抓，那是老
鼠。”可是佳佳竟一个劲地往后退。后来，父亲说：“那只老鼠也实在是太大了，也难怪佳
佳怕它。”我的小外甥科科更加聪明，说：“小老鼠抓完了，大老鼠老死了，就没有老鼠
　　邻居听说了这件事，常和父亲开玩笑，明知故问：“听说你们家的猫怕老鼠的？”这时
候父亲就说：“那只老鼠也实在是太大了，你们没看见过。”
栖云山的狸斑猫在我的印象中就像是一位相貌平平、性格内向的中年妇女。说她像中年妇
女，因为她也有九岁了。她在众多的猫中间一般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像这样的一只不声不
响不会讨人喜欢的猫，有谁会去关注她呢。
　　狸斑猫第一次引起我的关注是因为她所在的栖云寺里突然出现了一只浑身上下雪白的小
猫。小白猫的毛很长，浅蓝色眼睛，这只猫让我想起我们家已故的欢欢。出人意料的是这
小白猫居然是狸斑猫所生，真是不可思议。根据我养猫的经验，波斯猫的遗传基因比其他猫
的遗传基因强。那么在这个山上，狸斑猫到哪里去找这么漂亮的公猫呢？
　　人的准则是母以子贵，但是狸斑猫似乎一点儿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价，她依然不声不响地
坐在寺院的角落，晒太阳，抚育她的小猫，从来也没听见她吵吵闹闹地向主人要东西吃。在
喂小猫的那些日子里，狸斑猫瘦得走路都好像是摇摇晃晃的，一双眼睛暗淡无光。小猫则一
点儿也不懂事，他们一天到晚只知道叼着妈妈的奶头，拼命地吮吸着。这时，我看见了狸斑
猫脸上痛苦与无奈的神情。
　　“咪咪，咪咪！”我温和地呼唤着，试图爱抚一番狸斑猫 。谁知狸斑猫竟像是受了惊
似地“嗖”一下逃窜。我想是很少有人这么爱抚过她，在这个寺里，每天有很多香客进进出
出，可是据我所见，很少有人去呼唤她，如果她是一只波斯猫，人们也许早把她当宝贝似地
逗着玩了。我依然呼唤着：“咪咪，咪咪”，狸斑猫见我并无恶意，就不再逃跑，但也只是
远远地看我。我说：“咪咪，来，我给你吃饼干。”
　　也许这是狸斑猫第一次见到饼干，她不知道能不能吃，只是远远地看一眼就走开了。
“咪咪，很好吃的，你吃吧。”她看我一遍遍地叫她吃，并且，我从她温和的目光里看出她
已经理解了我的好意。但是依然对我怀有戒意，她试探着一步一步上前，谨慎地闻闻，估计
是闻出味道了，她又小心地尝了几粒，朝我看看，我说吃吧吃吧。狸斑猫这才放心地吃了起
来。狸斑猫一尝到饼干鲜美的味道，就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她大概从来没吃到过这么好吃的
东西，低头狼吞虎咽。我试着向狸斑猫靠近，刚走两步，狸斑猫就扔下饼干跑开了。看来她
还是对我缺少信任，我只好退回原地。我一退回，狸斑猫马上又跑上去吃了，并且一口气把
饼干吃完。吃完后朝我看看。我说：“咪咪，我下次来再带给你吃。”
　　如此几次以后，狸斑猫渐渐和我熟了起来，我呼她，她也会答应我了。我呼她一声，她
答应一声。有时候她吃完饼干，还会来蹭我的脚，以示感激。
　　我一直认为猫是听不懂人话的，她只是看人的神情而猜测一些事情，除非是自己养了很
多年的猫，才能懂几句日常用语，但是看来并非如此。那日我上山，到了寺里才突然想起忘
了带饼干。我像以往一样地呼唤狸斑猫，狸斑猫也像以往一样跑到我面前，看着我。我说：
“咪咪 ，我忘了带饼干了，怎么办呢？我下次再带来，好不好？”这时候，万没想到，那
狸斑猫竟然冲我愤怒地狂叫一声：“喵——”叫完掉头而去，抛下我怔怔地立在原地。原来
猫不仅能听懂人的话，而且还有记性。我说过的话竟然不算数，而她却是非常认真的，她盼
了整整一个星期，到头来盼了场空，失望之余，她怎么能不愤怒呢？我再三地向她表示歉
意：“对不起咪咪，我下次一定记住带来。”
　　栖云寺的老和尚德高望重，处处以善为本，对猫极为珍爱。老和尚珍爱猫还有一层宗教
上的意义。老和尚给我们讲过这样一个故事：说有一得道高僧圆寂后，灵魂匆匆赶赴西方圣
地，行到一处，但见前面大山横隔，始终无法翻越。高僧越急山越高，正在万般无奈之际，
忽见山顶坐着一只老和尚生前养的猫，猫朝老和尚“喵”一声大叫，顿时大山崩塌。原来是
一座茶山，因老和尚生前嗜茶——据说茶也有碍修道。因此，这个寺里的老和尚从不吃茶。
这么多年来，大妈用鱼喂猫，他不会一点儿不知道，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正是老和
尚的善良之处。
　　这以后，我每次上山，都要给狸斑猫带些饼干。我终于赢得了狸斑猫的信任。每次我上
山，狸斑猫就会不知从哪个角落朝我跑来，我从狸斑猫的眼神中也看出她对我的那种期盼与
依恋。她的目光中少了些忧郁与沉默。有一年多的时间里，我没去看狸斑猫，可那次我去，
她依然认识我。那次我给她带去一听猫吃的牛肉鸡肝罐头和一些猫粮夹心饼干，我把牛肉鸡
肝拌饭和夹心饼干分别放在两只干净的碗里。狸斑猫高兴得不知道先吃什么好，一会儿吃吃
这个，一会儿吃吃那个，我抚摸她，说：“咪咪，慢点吃，这些都是你的。”
　　狸斑猫吃完后走了，我怎么都找不到她。过了一会，一只大黄猫从围墙上跳下，直奔柴
房。稍顷，我进柴房，见我用罐头重新拌好的半碗牛肉鸡肝饭和半碗饼干被吃得干干净净。
大黄猫吃完刚出去，一只半大的猫又出现在围墙上，这只猫胆子小，不敢下来，但是他肯定
知道我给他们带吃的东西来了，因为我叫一声“咪咪——”他答应一声“喵——”但是他不
敢下来，却又不肯离去，不愿放弃这次吃的机会。见状，我就把饼干放在围墙下他们经常出
没的路上。过一会儿去看，饼干果然被吃光。接着，又一只猫赶来了。大妈说：“这只狸斑
猫会去通知的，他们会相互转告。”我笑了。狸斑猫的品德是多么高尚啊，我找不到她，原
来她跑出去通知同伴了。
　　下山前，我看到了狸斑猫，她趴在柴堆上晒太阳，她大概一个个都通知到了，这寺里，
光老猫就有四只。我走近她，她目光温和地看着我。我明白，对狸斑猫来说，她得到的不仅
仅是饼干，而是爱。猫和人一样需要爱，需要有人去关心她，去爱护她。快乐不快乐，只要
看她们的眼睛就知道了。
说张医生家的猫像林妹妹，是再贴切不过了，她除了做不出“冷月葬诗魂”那样的诗句来，
其他的脾气都一应儿俱全了。她像林妹妹一样的敏感、多疑与忧郁。主人一不小心，就不知
哪儿把她给得罪了，她会因此而一连好几天地不睬你，独自幽幽地躲在一边，连目光也幽幽
的。那样子，让人觉得倘若她一咳嗽的话，也一定会咯出一口血来。弄得张医生像贾宝玉哄
林妹妹似的，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非得让张医生赔够了礼，她才幽幽地“喵”一声，算是原
谅。张医生家的这只猫叫周咪咪。
　　周咪咪在张医生家干的最惊天动地的一件事是撕窗帘，她把窗帘当秋千荡，双手抓住窗
帘，从东荡到西，再从西荡到东，一天下来，一条窗帘成了一条条穗子。这在红楼梦中，大
约就像是林黛玉绞贾宝玉那块通灵宝玉上的穗子了，闹得两败俱伤。猫撕东西狗叼拖鞋都是
一种本能。狗的功夫在嘴上，猫的功夫在爪子上。从这点上来说，猫撕东西实在是她的天
性，是在练她的手上功夫。但是问题不在这儿。那年张医生刚搬家，家里的一切都是新的：
新沙发、新窗帘、新桌椅，而且都相当高档。
　　那日张医生下班回来，忽见崭新的沙发又被她抓得蜂窝似的，不觉痛从心来。张医生在
部队多年，人到中年转业到地方上，实在是想好好地享受一下生活，没想到这沙发买了才没
几天就成了破沙发。“阿咪！”张医生气得抓住周咪咪一顿痛打。这是周咪咪有生以来所受
到的第一次打击。这一次，她的脾气发大了。第二天，她把沙发撕了几道口子，要惩罚她，
她早躲起来了，怎么都找不到她。
　　毕竟爱猫心切，况且周咪咪去向不明，张医生的女儿又不依不饶地向妈妈要她的猫，气
头过去也便算了，张医生敲着猫碗到处找：“阿咪，回来！阿咪，回来。”叫了两圈，周咪
咪倒是回来了，但事情没有完。张医生的气头过去了，周咪咪的气头还没有过去。叫她吃饭
她不吃，叫她喝水她不喝，谁叫她都不睬，只是哀哀地埋头坐在客厅的角落，感觉就像是林
妹妹在暗自饮泣。
　　女儿跟张医生闹，弄得张医生一点办法都没有。张医生说：“她撕破了我的沙发，撕碎
了我的窗帘，还是她有理了？”女儿的声音比她还高：“猫本来就是要磨爪子的，是你自已
不好，你要给她磨爪的东西。”
　　果然还是周咪咪有道理，只好赔礼道歉。张医生蹲到周咪咪面前，好声好气地哄她，周
咪咪都不睬，像是没听见。张医生的丈夫去哄她，周咪咪也只是双眼眯了眯，一脸忧伤。还
是张医生女儿的面子大，终于哄得她开了金口，抬头“喵”一声，算是和解。
　　然而周咪咪心上的忧伤还没有过去，这之后的好些天里，她都落落寡欢，谁都没办法让
她高兴起来。本来每天张医生早锻炼回来，都要给周咪咪带一把草。周咪咪要吃鲜草就像是
人吃牛奶。每次，周咪咪一听见楼下张医生的脚步声，她就早早地迎在门口，这给了张医生
许多乐趣，没到门口就远远地叫了：“阿咪——”
　　现在周咪咪再也不到门口迎接，这让张医生很有些失落。张医生在阳台上找到周咪咪，
喂她草，她也不吃，眼帘低垂，看得让人又心痛又无奈。这猫的脾气也实在是太大了，简直
比林妹妹还要林妹妹了。
　　毕竟是张医生的女儿有办法，但是她那个办法也太离谱了，她说咪咪是人来疯，要给她
的咪咪做个热热闹闹的生日，咪咪一定会高兴。张医生就这么一个女儿，只要女儿高兴，就
只当是给女儿过生日了。张医生到底是真正喜欢猫的，知道咪咪的确是个人来疯，平日里家
中要是来了客人，咪咪会特别亢奋，跳东跳西跳上跳下的没一会儿安静。因此也就顺着女儿
的意思，把咪咪的生日办得有声有色：买了一个生日蛋糕，蛋糕上插支彩色的小蜡烛，烧了
一桌的菜，当然是以鱼为主，请了一些女儿的同学。
　　周咪咪成了那日的寿星，每一个进来的同学都要和她亲热一番。一位女同学抱着一大捧
花进来，蹲下与周咪咪亲热。周咪咪不住地嗅花，女同学摘下一朵红玖瑰，用根红绸子扎在
周咪咪的脖子上，周咪咪顿时双目放光。事实上，在很多的时候 ，动物和人能够彼此理解
与感知。热热闹闹的气氛终于使周咪咪高兴起来，周咪咪也终于彻底原谅了她的主人。总
之，在周咪咪的生日晚会上，她变得和以往一样快乐。
　　自此，张医生宁愿得罪自己，也不愿去得罪周咪咪。在寒冷的冬天，每当张医生一钻进
被窝靠在床上看电视，周咪咪也就跟着钻进，依偎在张医生的腿弯里，晚上也跟着张医生一
起睡。一点儿都不能轻慢她，要是稍有差池，她又会有几天闷闷不乐。
　　当然，周咪咪大部分的时间是很快乐的。早上起来，张医生正在刷牙，周咪咪冷不丁地
就跳到张医生的背上，以此取乐。周咪咪在张医生家拥有无上的特权。每次用餐，周咪咪要
先于主人上桌，围着桌子转一圈，每一样菜都由她先过目。她有兴趣，她就先于主人品尝，
用手把她想要吃的拨出来。吃饭的时候，主人坐在桌前，周咪咪坐在桌上。
　　家里来客人是周咪咪最快乐的。主人叫她敬礼，她会擎起一只手，爪子朝上，敬得很标
准、很到位；主人叫“咪咪投降”，她会举起双手，“咪咪投降！”她双手会举得更高。她
还会翻跟斗，一连翻七八个，表演给客人看。不过她也因人而异，会以衣取人。看见衣服穿
的漂亮的，她特别高兴，衣服穿的差的，她就不大有兴趣了。张医生家的钟点工有一点儿智
力不全，一个肩膀高一个肩膀低，衣服穿得破破烂烂，钟点工一进门，周咪咪就“呼呼”地
　　张医生不可一日无周咪咪，周咪咪也不可一日无张医生。一次张医生去广州半个月，到
第五天，周咪咪开始流泪了。张医生的女儿打电话时告诉了她妈妈，张医生在电话那头也流
泪了。周咪咪在家有吃有喝的，张医生的女儿也拿她当宝贝，可她还是想念张医生，一次次
地流泪。她可真是个林妹妹啊，她是来还泪的。
　　比林妹妹幸运的是周咪咪做过幸福的母亲。她第一胎生下五个孩子：三男二女，三个儿
子像她，二个女儿像父亲。本来周咪咪都是睡张医生床上的，特别是冬天，主人的床上又暖
和又舒服。有了孩子，她只能带着孩子睡她自己床上去了。可是，一次张医生半夜里一伸
脚，脚下竟碰到一团软绵绵的东西，原来是周咪咪的三个儿子。她怕冻坏了儿子，把儿子弄
到主人的被窝里来了。每天都是这样。她这是重男轻女呢，还是因为三个儿子像她而特别珍
　　周咪咪的第一个女儿送掉时，她不知道，第二个儿子送掉，她开始找，到处找。到五个
孩子全送走后，她开始报复：到处拉大小便，厨房里，冰箱下。
　　好几年没碰见张医生了}